这就算是雨过天青!
慧枫躺在床上,想起晚上那一顿大吵,还有些一不寒而。这一次算是平安度过了,但是以後呢?瞒得了他一时,能瞒得了他一世吗?
不能!她心里阵阵寒意,徐凯文不是笨蛋,相反地,他智慧过人,看样子,他老早就在怀疑她了,只不过是苦无证据而已。而她笨拙的谎言休想瞒得过他,总有一天,他会掀开她的底牌的。
可是,她好贪恋目前的幸福,怎么舍得放弃这份得来不易的快乐呢?
楼上画室的窗子没关好,不断随着风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彷佛是鬼魂的手,在不断叩着门要求进来,在这寒夜听起来,萧瑟无比,也凄凉无比。
慧枫听着听着,泪水不禁濡湿了枕头。
她为才刚刚来临却又挽留不住的爱情而悲泣着。
从床上坐起来时,她愣愣地想着昨夜发生过的事,一切都好糟,是不是?她对自己叹了口气,然後下了床,推开髹成百叶窗。
意外的,她看到二楼窗下站着一个人,沐着微风,沐着晨曦。
『凯文!』她的手停在白色的窗上,一头秀发在风中飘着,那模样就像是一幅画。徐凯文也是仰着头望她,但他脸上那一贯温文、开朗的笑容消失了。
她赤着脚就跑下楼去,把他迎了进来,也许是因为在外头冻得太久了,他的手整个都是冰的。
『你坐会儿,我升炉子!』她忘掉原先的争执,急急地又奔到壁炉边去。
『慧枫!』他把她拉了回来,像小女孩一样抱着她,把她放到膝盖上,然後自背後拥紧她,轻轻地摇着。
『你怎么了?』她敏感的间着;把她当成一个孩子?
『我爱你!』他把头埋进她的背脊,头发触着她裹着丝睡袍的皮肤痒酥酥地。
『你吹了一夜的冷风,就是想告诉我——你爱我?』
『你笑我,是吗?』
『没有,我只是听了很感动。』她叹了口气:『你有什么话,说吧!』
『你爱我吗?』
『爱!』
『完整地说一次!』
『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她回过头看他,他今天的表现的确特别,也许她该当心一点。
『说!』他抱得更紧了。
『我爱你!』她老老实实的说了。当她一说出「我爱你」时,她失去了方才佯装的轻松,只觉心弦震动,她是爱他的,从心到身,她是这样的渴望他、仰慕他!
『有多深?』
『深到怕失去你的地步!』她微微一笑,可是眼泪落了下来。
『你哭了?为什么?』
『总是要哭的!』
『不要哭,好吗?』他轻轻地把她的身子转过来,那双手坚实有力,使得她轻飘飘地,她闭上了眼睛,泪水滴在丝缎睡袍上的薰衣草花上。
他迷乱的看着她那在这些日子中白得几乎透明的脸孔,那精致的五官,那条长的、娟秀的脖子,然後他的唇吻了上去,吮乾了每一滴流出来的泪水,直到她停止,但当他俯视她时,他看到她的笑容中有着深刻的、令人动容的绝望表情。
那种绝望足以悸动人类的心忧处。
『我怕失去你!』她的笑容宛如水中涟漪,微微的颤抖着,但却更令人心生爱怜。
『你不会失去我,永不!』他坚决的。
慧枫的眼睛睁开了,好深也好黑,里面似乎蜷曲着一个小小的、孤苦无依、受苦受难的灵魂。
『慧枫,我爱你!』她的心整个都被挑动了,那么地不克自持,在他眼中,她不仅美,不仅纯洁,而且性感,他是个正常的男人,能够体会得出那份强烈的反应。
『我是你的!』她闭上了眼睛。
可是他仍能感受到那份绝望停留在她心底,她看起来像受过伤,受过很重的伤。可是,这怎么会呢?她这样的年轻、美好!但也有着更多的事实支持他的怀疑。至少她跟别的女孩子不同,她太特别了,这样的高傲、冷漠,而且特别到独自住在这么大的一幢房子里,过着不是年轻女孩子的生活。……有时候,他真怀疑——怀疑她有别的男人,也许是个供养她的……徐凯文知道这样想很该死,但他不得不朝这方面想!老天-他心中暗叫一声,如果她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么,就让他们一起受苦吧!他实在不愿意再见到她这种绝望的表情了。
『慧枫,我爱你,我愿意为你分担一切。我要娶你!』
忽然,她才刚停住的眼泪忽然如决堤般,一下子流了出来。
他吓坏了,这是他今生头一次爱上一个女人,也是第一次有女人在他怀中痛哭,但惊慌中,他突然有种骄傲的成就感,虽然他并不知道她为什么哭。『我是真心真意!』他抱紧了她,感受到她身体的柔软与震动。
『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是这样?』她发出了无法抑制的啜泣,最後竟然叫了起来,那激烈的样子像是在控诉什么。
『慧枫!』他抓住她那猛烈摇撼的身子!『你冷静一点!』
她这才如大梦初醒的停止了哭泣,那眼光无比惶惑。头发散乱,神情迷惘,彷佛四周聚集了太多她不能了解的东西。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抱住了她半果的肩膀。
『这房子里,发生了太多的事!』她的唇畔展开了一丝苦涩的微笑,笑得苍凉,笑得无奈,根本不像他所认识的江慧枫,简直像是个陌生人。
他皱起了眉头,心中绞成一团,他终於逐渐的接近到真相的边缘,而且愈来愈接近了,是吗?
『慧枫,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就在你的身边,也许事实的真相一时令人无法接受,但我一定会尽量的谅解你,你懂吗?我爱你!爱现在的你,但我也会包容过去的你!』
『你真好!』她幽幽地叹息了一声,那双不再流泪的眼睛中,好晶莹,也好飘忽。
『天可明鉴,我句句实言,相信我!』
『如果不相信你,我也不会说了、』她又泛出那古怪的微笑:『跟我来吧!』
***
『她是你?』徐凯文瞪视着画像。
『她是我!以前的我!』慧枫走到窗口,天已经黑了,风刮得窗户格格作响,她虽然仅着薄薄丝缎的长睡袍,但她身上并不觉得冷,只因她心中的寒意已经太强了,她说话的声音像回到过去,一个恶梦般的、不堪回首的过去。
『我不在乎以前的你怎么样,我说过我会包容。』他有些坏脾气的,『这幅画是谁画的?』
『白楼原先的主人,一个颇富盛名的画家。』
『秦德言?』他念着画像下端右角上流利的签名式。『你是他的——?』
『学生。』
『他为什么把房子留给你?』
『除了是师生之外,我还是他的媳妇。』她在心酸中充满了勇气。
『原来传闻是真的,你结过婚?他呢?』徐凯文一阵晕眩跌坐在椅子上,慧枫看着他,心想:她早就知道他不能承受的,他成熟的外表蒙骗了所有的人,但这也怪不了他,除非根本不爱,否则一个普通男人是很难容忍她的过去。
『死了。』电光石火间,她想到了秦伦,想到了那个她根本无从辨明父亲是谁却夭折的孩子……
『死了?』他茫然的。『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他似乎从惊愕中恢复了一些,但这并没有使他看起来更好些,他坐在那儿,脸色灰白,形容憔悴,彷佛一下子就被她的一句话给打垮了似的。
『前年底。』
『你们——?』
『那是个意外,但是已经过去……』她咬住唇。
『过去?』他弯下腰,十根手指痛苦的叉进了发中,又冷笑一声:『过去?』
慧枫心里又一阵翻腾,是的,过去了吗?她问自己,然後一阵更可怕的回声传了上来,过去了吗?
『我知道不该苛责你——』徐凯文的十指仍紧叉发际,发出啜泣的声音:『但我也是人,我也有没办法避免的自私、嫉妒——』
『我明白!』她克服了自尊与恐惧,蹲下去温柔地抚抱着他的头部。当她抱住他时,一股暖意传达到整个心灵,他头发上那好闻的气味也包围住她,一时之间,她心中充塞着各种无以名状的东西。
『你在安慰我吗?』他仍然没有抬头,声音好低、好低:『本来应该是我来安慰你——』
她的脑中本来被那些无以名状的东西刺激得一片僵硬、一片空白,但现在她感到好多了,她继续抱着他,直到他把她推开。
『让我静一静!』他把身子整个转过去,背对着她,像背弃她的一切似的。她茫然的注视他,方才那放松的感觉又一点一点的收紧了。『看在老天的份上,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他突然吼了起来。
她关上门,快步地走下楼梯。慧枫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哭了。先前她哭,可能是因为害怕,现在她不再害怕任何事物。
她为什么怕呢?反正一切都无可救药了,不管徐凯文是不是还要她,那过去的阴影永远会横亘在他俩之间。爱情曾使她迷糊,使她相信;徐凯文超人一等,徐凯文是扭转一切的上帝。
现在事实证明;徐凯文其实什么也不是,他只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有最平常的人性。他会哭、会笑、会生气、会嫉妒、会……,人性中该有的他都具备了,那么,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由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即使她遭遇过那么多的挫折、痛苦,她也并不是他心目中那个卑贱的女人,她唯一可以救赎自己那些不幸的方法,就是提升自己,让自己更有勇气坚持尊严。
每个人都会遇到大大小小的挫折,但,只要人还保有尊严,即使跌倒了,还是能够活下去。
以前的日子像恶梦,那是因为她没有尽力思考,没有想到过应该坚持尊严,才会活得这么苦,在徐凯文的面前这样卑屈,可是,以後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慧枫慢慢走到炉边,升起了炉火。
第一线火苗窜起来时,那精灵妖冶的姿态,像一条小水蛇,不安的扭动腰肢,摇啊摇的,也唤醒了其他躺在灰烬中的炭。顷刻间,热烘烘的炉火使她身心俱暖,她凝视着美丽的火焰,睑上也一阵湿濡濡的。
楼上这时传来巨大的撞击声,但她仍凝视火焰,直到那撞击声全部停止。
某些东西就在这时的火焰里穿过,或是死灭、或是复活,最後得到了再生。
***
徐凯文重新打开门,跌跌撞撞的由楼梯走下来时,扭曲的面孔上仍持有那恶狠狠的气势,使原先的英俊有几分狰狞,但他开口时,慧枫只觉得他好狼狈。
『你还好吗?』他站定了,声音沙哑不堪,也许他——哭过了?她想。对他这样优秀的人来说,这一定是难以忍受的打击。
『我很好,你呢?』她缓缓站了起来,手里还握着那根拨火棒,然後她把棒子放回去。
『我该怎么做,告诉我,慧枫,我该怎么做?』他忽然陷入了狂乱中:『我该鄙视你,立刻跑回家去?还是接受你,假装忘掉这些事?』
她摇了摇头,眼中一片晶莹,但是她不让泪流下,她心中的激动也使她无法出声,看到他这样,她比谁都难过,但最无可奈何的也是她。
『慧枫!』他大声叫着,两手紧紧的握在栅杆上:『我一定是疯了,我只要一想到有男人碰过你,就会痛苦得发疯,我只要一想到你愚弄了我这么多日子——』
『我没有愚弄你!』
『你有!』他大叫着从楼梯上冲下来,睑孔不但扭曲而且狰狞,咬牙切齿的抓着她:『你把我当成-瓜,你装成高不可攀的淑女,你跟这屋子的每个男人都发生关系,告诉我,还有谁?还有谁?』
他是那样用力的抓着她的脖子,她都快窒息了,但他仍不松手。
『放开我!』她听到自己在心里这么说。
他终於放开了,而且立即的抱紧了她,『慧枫,对不起!对不起!』他哽咽着一迭声说着,热泪沿着他的颊流到慧枫的脖子上。
『没关系!』她的声音好轻好轻,但整个人一阵晕眩,直往下溜,他把她抱到一张软榻上,拼命吻着她,吻中有爱怜、有恐惧。
『不要离开我!』他叫着:『过去的事不管有多糟糕,我也不想知道,因为那些已经过去了,跟我唯一有关系的,是现在的你。我只要你,慧枫,答应我,不要为任何的原因离开我。』
『我——』
『看在老天的份上,我们的猜疑到此为止吧!我受够了,从今天开始,我们忘掉这些不能造就幸福,只能造成灾害的东西,只有你才是我最宝贵的。』
她望着他,眼中迅速地涌上了泪雾,她麻痹、疼痛了许久的心,终於苏醒了,听见他用肺腑说出来的话,她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张开双臂,紧紧地、紧紧地拥着他。
『不要离开我!』她也轻轻地在他耳边说。
『不会的!慧枫,我用我的父母发誓,无论是生是死,都永不跟你分开。』
她也情不自禁地在那些吻中有所回报,慢慢地,她的心灵炽热了,身体也热得像一团火。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他在她耳边不断地说着,那声音使她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反应,使她的双眸如雾,双颊嫣红。他沿着她泪滴流过的地方不断的吻下去,但吻到那雪白如玉的脖子时,他迟疑了。
许久,许久,他都没有动静,失望像一双冷酷的手攫住她的心灵。
『他真的不要我了?』她自问着,一遍又一遍,但是强烈的羞耻心,使她没法子开口要求他;她所有的自尊都在那柔情的一刻付出去了,再也没有了。
突然,一阵细微的触动使她全身的神经都紧张了起来,他的手停留在那儿,那样怜爱的抚触着她细微的皮肤,即使是那么轻、那样轻,她也几乎为这个新发现喜极而泣。
他继续着他美妙的探索,他没法子再停下来,她太美了,是上帝在人间的一个奇迹,美得教人禁不住惊诧,更禁不住的想赞美。
由於工作,他接触过成千上万个模特儿,这些来自各地的美女虽然各有优点,但只稍往他面前一站,他立刻都挑得出缺点,摄影机也会立刻证明他的眼光是对的。所以广告主在塑造新型像时,他是绝不可少的灵魂人物。
但慧枫的美,却不是他挑得出缺点的。
她的美,美在含蓄内敛,细致耐看。『难怪我会爱上你!』他不止一次在心中这样说:『我找你找得太久、太苦,所以才能一眼就把你从人群中认出来。』
他炙热的唇触及她的胸脯时,她一阵轻颤,但她忍住了,不让自己叫出来,那微妙的感觉,却在眉目间散布,盈盈犹如春水。
他被她的盈盈给惊住了,几乎爱得发痴,他被这个终在黑夜间属於他的美女给蛊住了,一阵锦缎被撕裂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但谁也听不到这细细的声音,他们太专注於彼此,太专注那逐渐上升的火焰了……
『我爱你!』她紧紧地抱住了他,在这一瞬,她感受到他的回应。所有原始的禁忌,所有过去的阴影,全在此时被冲开了,被挑破了。
『我是你的!』她叫出来的时候,全身都跟着被占有了。恍惚与悸动如同凶猛的浪涛兜头打了上来,她在浪潮中载沉载浮,一阵阵压力令她晕眩,终於完全地迷失了。
***
风雨中,潭面森冷的水也跟着翻搅,柳树乾枯的枝条在无力的飞舞。
远处的灯,一盏一盏的熄了,在这个风雨交加的晚上,人们都睡了,但白楼的炉火熊熊,灯光如昼。
夜地里,有一个人坐在汽车中向白楼窥伺着,不时提起笔,藉着微弱的小灯在本子上写着、写着……
他在这里做什么?他对白楼特别有兴趣?
他——是谁?
***
慧枫一大早起来就觉得手脚发冷,事实上凯文告诉她今天要带她回去时,她就开始紧张了。
『我们不要去好不好?』她真想这样求凯文,可是她也知道凯文是不会答应的,他会一把搂住她,在她耳边笑她傻,就像昨天一样:『傻丫头,那怎么成!我爸妈只有我一个儿子,难道我结婚之前不该带新娘子给他们看看?放心好了,两位老人家绝不会为难你,一切都有我。』
『可是假如——』
『你看你,说得好好的,又在穷担心了;我爸自从退休後,天天在家种花养鸟,我妈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算有些什么闲言闲语也传不到她耳朵里,到时生米煮成熟饭,他们要怪,怪我好了!』
慧枫想到这儿,心「噗通」一跳,凯文是真心爱她,对吗?但让他承担一切,今生今世他们能够幸福吗?
她坐了起来,开始好好打扮,当徐凯文来接她时,也情不自禁地对她吹了声口哨。
『真没见过大学教授像你这样的!』她白了他一眼。
『小姐,时代不同了,更何况教授也是人啊!』他笑嘻嘻地说:『慧枫,你实在是太美了。你为什么老要穿黑色呢?你看,这一身粉蓝多适合你!』
慧枫为了要去见他的父母,的确挖空了心思,她晓得老人家年纪大了,有很多年轻人不懂的忌讳,阴沉沉的黑色,更容易引起老人家的反感,但她也不愿拂逆自己的个性,穿些喜气洋洋的颜色去讨人欢心,想来想去,她还是选择了青春又不失高雅的柔蓝。
『我敢保证,我爸妈一定第一眼就会喜欢你!』
『万一——』
『没有万一,我是他们的儿子,难道还有谁比我更了解他们,走吧!』徐凯文在她颊上匆匆一亲,就拉着她往楼下跑。
他今天也实在够帅气了,就像是跟慧枫事先讲好似的,也是一身灰蓝的打扮,尤其是衬衫的颜色简直跟慧枫的是一模一样,两个人站在一起,谁都要说声「金童玉女」。
徐凯文的家,大得超过她的想像。车子才到围墙外,就听到了庭院里人工瀑布急湍的流水声,难怪他说他双亲很少出门,有这么大个的花园,实在也是哪里都不用去了。
徐凯文的父母年纪都不小了,但一点也没有做长辈的架子,和蔼可亲的态度使慧枫的紧张放松了下少,对陌生的环境也不再那么不安。
『我说过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只有你穷紧张!』吃过饭後,徐凯文送慧枫回去,车子一出大门就忍不住嚷了起来。
『是吗?』
『怎么不是呢?』他叫着:『你没看到我妈笑得一张嘴都合不拢了,我老爹还一直挟菜给你,像怕你给饿着似的,当年我离家十年回来,他们也没对我这么亲热。』
『他们——也许只是客气!』
『客气!』他又叫了:『我长到这么大,还没看过他们对谁这么客气过,慧枫,他们是真的喜欢你!』
『可是——』
他把车停了下来!好严肃、好严肃的看着她,『慧枫,你有自卑感,对不对?』
『对!』她小声地说,当他要她把头抬起来时,才发现她眼里都是泪。
『你是怎么搞的?刚才,你不是还有说有笑,好端端的,怎么才一会儿工夫,就哭起来了?』他一迭声的问着,口气又急又恼。
『我没有!』她吸了吸鼻子,把眼泪逼回去。
『你哭了,』他恼了,『我真不懂你!』
『不要对我吼!』她把脸别了开去。
『对不起!』他苦恼的握住她的双肩:『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大叫大嚷,可是你有心事,我怎能不闻不问?』
不等到回白楼,他们就和解了,徐凯文对这个被他称作『喜怒无常的小东西」,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要先抱抱你!』门一关,他就紧紧搂住了她,那么用力、那么缠绵,坚实的肩膀彷佛要贯穿她柔女敕的肌肤,一直抱进她的骨髓去。
『等我把大衣月兑了,唉哟,不要,不要!』她笑着推他拼命凑过来的脸。
『偏要!』他笑了,『刚刚在家里你故意给我气受,现在看我怎么整你!』
她脚下一滑,真的就被他推到沙发上了。
『不要开玩笑!』她笑得简直岔了气:『别闹嘛!乖……』她还没说完,下面的句子就被他炽热的唇给封住了。
『好个小妖精、小怪物、小精灵!』他一边狂热的吻,一边一迭声的说,又浓又热的男性气息,充满了攻击性,令她不能抗拒,身子整个都醉了。
『好人!放了我。』她轻轻地叫,她知道自己一定要拒绝,她已能感受到身体内那一莲蓬窜起的火苗了,但他的男性魅力是推不开、也拒绝不了的……
『天下有那么便宜的事吗?』他的面孔因为而开始发红、发光,他也突然不笑了,表情是那么严肃,严肃得教人害怕。
『凯文——』她喃喃叫了一声。
『看着我!』他命令着,然後伸手解开上衣。
『你疯了?』她不敢正视他赤果的上半身,的确,他的身体很美,但这——使得她想起秦伦,那是一段多么令人难以回首的过去啊!
『我爱你!』那个严肃的、伟岸的巨人,无比诚挚的捧起她的面孔,他眼中的真情渐渐融化掉她的恐惧。
去他的回忆!她想,有些事情总不能让它一辈子缠绕着我,一定要想办法克服的。她设法专心的、不带任何杂念的注视着这个曾经是她的老师,但由於命运,却做了她的情人的男人。
『你从来没有看过我的身体,喜不喜欢?』
『喜欢!』她羞涩地说。
『说喜欢的时候不要低着头,慧枫,我崇拜你的身体,它太美了,也许我的身体不如你的美,但是你爱我,对吗?』
『我爱你!』她的脸整个红透了。
『你知道为什么我给你看我的身体?』
『不知道!』
『廿年前,当我还只有十二岁的时候,因为生了一场重病,我的发育还一直停留在十二岁之前,我吓坏了。几乎不敢出门,因为我觉得每个人都在嘲笑我,後来我虽然因为恢复了健康,一切也都有了很大的改变,可是这个阴影一直跟着我,我常常莫名其妙的感到自卑,恐惧自己什么都不如人,只好拼命念书,但後来有一天我终於想通了。』
『你是怎么克服的?』
『我告诉自己,从前的那个又瘦又病又驼背的孩子是存在过,也受过许多讥笑与侮辱,但现在的我已不是从前的我了,更何况那些讥笑与侮辱早就失去了意义。』
『你是在——说我?』她这才算是听明白了,被爱丰润的脸颊顿时苍白一片。
『别那么敏感!』徐凯文柔情的注视着她:『你就算是有什么回忆,也该过去了,是吗?别骂人——』他阻止住了她:『不管你如何掩饰,你仍在挣扎,但这比你以前只知道恐惧要好得太多了,至少你在改善现况,你要克服这个阴影——』
『我是在试,可是我没办法!』她刚凝聚起来的忿怒一下子松懈了,变得有些可怜兮兮的。
『有我在身边你还怕什么呢?』他无比耐心的捧起她的面孔,灯光由他身後照来,正好停留在他的头部,像一个金色的光圈,衬着他雄壮的身体,爱得令人屏住呼吸。
『怕你有一天想通了,离开我!』
『傻瓜!』他弯,现在那个光圈消失了,但真正的太阳都在她的怀里,一时之间,她竟分辨不出自己真正的感觉,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只是拼命躲进太阳的核心,贪婪地吸着那份光与热。
『我怎么会离开你呢?』他继续说:『不管你发生过什么,你已比那时好过千万倍,你想想看,就算我身体从前的情况那么糟,难道我现在一想起来,就要对着现在的健康感到自卑吗?』
『这是不一样的。』她小声的抗议。
『事情不同,但道理相同。』他站了起来:『来,站到炉边来。』
当他拨亮了火时,他替她解开第一颗扣子。
『你好美!』他说:『我要好好的看看你,你愿意跟我一样吗?在这火边,我们不仅欣赏彼此,也审视自己的内心。』
当他的手指继续在她的身上移动时,她屏住了呼吸,连耳根都羞红了。她再度睁开眼时,她身上什么都不再剩了,包括她的衣服、她的过去。
她的眼中涨满了泪,炉火静静的燃烧着,他们同时地向对方伸出了手。好半天,她才弄懂她为什么哭。
她多么希望这是她的第一次。他吻去她的泪痕时,她晓得他是在她明白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
温暖、和平、安祥、宁静。
慧枫从迷离的梦境中醒来时,就像是在天空中一样。怎么不是天空呢?她满足地泛起微笑,慵懒地注视着壁炉中仍在燃烧的火。那样静,那样美,把四周都烤得暖烘烘的,而且留下一些暖暖的阴影。
慧枫半阖着眼,她的全身赤果,但是一点也不冷,因为凯文覆盖着她,如果说她的身体如初开的水百合,那么徐凯文就是棵挺立的松,健壮、英挺、魁伟,一如希腊的大理石雕刻,她能在他怀中安睡,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还有什么可求的?
『凯文!』她在心中喃喃叫着,熟睡中的徐凯文却彷佛有默契地也搂了她一下,肌肤相亲,心意相贴,慧枫阖上了眼,将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强而有力的心跳声立刻传进她的耳鼓。
听哪!这就是生命的声音,这么大声又这么有节奏感!她的心跳声宛若响自另一个山谷,而那神秘的声音竟不断的呼唤着她,追寻着她!……她情不自禁地张开口,因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一片暖烘烘的。
这是她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与第一个人这样的亲近……
如果有神的话,就感谢神吧!她在心中轻轻的说:『神啊!谢谢称,谢谢称创造了他也创造了我,也许我的残缺配不上他的完美,但是神啊!祢在创造时把我们的灵魂造成了一体,让我们本质中有这么多可以互相亲近、互相包容的东西。』
然後,她又伏在他宽厚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现在,那心跳声不再像来自另一座山,却像是源自大海,那样的富於节奏,神秘的海涛一波波的回到陆地上呼唤着她。
慧枫全身一阵痉挛。
她愿随他同去,天涯海角,至死不渝。
徐凯文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当她轻声呼唤他时,他微笑着,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炉火所造成的阴影,也像是一个弯弯的笑影。
***
春天了。
慧枫看见森寒的潭水柔柔地解冻,潭畔的柳枝也发出了绿色的叶苞,然後挣出了女敕女敕的新叶,山上早开的梅花随春水飘过来粉色的花瓣。
冰冷了一冬的深潭,就在一夜之间苏醒了过来。慧枫觉得自己也醒了。去年……她想起她曾为了失去孩子而在此悲痛呼号的情形,那枯寂的冬天里,最後也是春天复活的景象救活了她,让她有勇气再接受生命。
这个早上,白楼来了一个访客。
『你是——』慧枫拉住正狂吠不已的绿碧的项圈,冷冷的注视着眼前的陌生人。
『我想你该不至於忘了我是谁吧?』董汉升充满自信心的面孔洋溢着他独特的魅力。『怎么,不请我进去?』
『你有何贵干?』她皱起了眉头,馥芬警告过她,沈蔓丹更是危言再三,再加上他曾经那么卑鄙的在秦德言的墓前骗过她,这个董汉升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有馥芬的消息,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一定很想知道她的近况吧?』
『我跟馥芬经常通信,所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哦!那她车祸受重伤的事你也清楚了?』董汉升不动声色的说。
『你说什么?』慧枫大吃一惊:『你胡说。』
『她受伤了!也许我在告诉你之前,应该先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董漠升一双眼睛仍然紧紧盯着她的脸。
『布置得真雅致!』他一进来就赞不绝口。
『我不相信!』慧枫瞪着他,绿碧也靠着她的脚边,虽不再狂吠,但是对这个陌生人却一点也不放松,全身悚立着,喉咙中还不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
『她——残废了!』
『不可能!』她脸上的血色整个褪尽了。
『我给你看几张照片你就会明白了。』董汉升从口袋中掏出一叠相片。果然是馥芬,慧枫张大了限睛看着浑身绷带的馥芬正躺在白色的病床上,那可怕的样子令人欲哭无泪。
『你从哪里弄来的?』她厉声质问。
『她的律师辗转找到我,他们现在正预备控告撞到她的大货柜车,但是打官司要一大笔钱。』
『你会帮她打这个官司吗?』
『不一定。』他冷冷地耸了耸肩。
『既然你还在考虑中,那你来找我做什么?』她恨得咬紧了牙齿。
『我只是把她不幸的近况告诉你,但这并不是我来找你的主要目的。』
『说出你的来意;然後立刻给我滚。』
董汉升无可奈何地:『不过容我提醒你,你口口声声说这是你的屋子,但其实不是的。』
『是不是,用不着你费心!』慧枫冷冷地看他。
『那很不巧,正好就跟我有关系。我才是此地的主人。』
慧枫冷笑一声,董汉升看她是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子,想欺负她?
『这一季的房屋税我才缴过。』
『那只是地上的建筑物而已,对吧?』
『这块土地属於农林局开放林地。』
『江小姐,再次容我提醒你,你又弄错了,这块土地不属於农林局。』
『我有租约。』她皱起了眉头,董汉升闹了半天,到底所为何来?
『好吧!也许这地方曾属於农林局,不过——』董汉升乾咳了一声,那张对人世充满了各式贪婪却不失英俊的面孔得意的看着她:『从上个月开始就属於我了。』
『董先生——』对他的一派胡言,她忍无可忍的动怒了。
『你不相信?这也该怪有关单位办理手续太迟缓,否则你早在上个月就该看到通知了。』
『什么通知?』
『请你搬迁的通知。』
『胡说!』她嗤之以鼻,『我是现住人,有优先承购权。』
『当然,当然!』董汉升颇为赞许的看着她,似乎觉得她比想像中聪明多了!『通知上也会有这一条,只可惜公开招标时你并不在场。我所拥有的,是这整片山,包括这个潭水在内。』
慧枫苍白的脸色一下胀得通红,这一生中,不论她遇到了什么,都不曾这样忿怒过,她警觉到自己被他激得暴怒,但她没办法降低她的血压,白楼是她仅有的财产,也是秦德言留给她最珍贵的东西,而这个董汉升却不明不白的窜出来。
『你这个卑鄙的小人。』
『随便你怎么说,江小姐,我都不会反对!』董汉升悠闲的看着她,似乎十分欣赏:『不过,你如果能发挥一点幽默感的话,那就更好了!』
『什么意思?』忿怒之火在她眼中燃烧着,她随时都要爆发。
『我正预备把白楼的土地送给你。』
『你不配,滚。』她大吼了起来。
等到她全身的震荡好不容易停止时,室内空荡荡的,董汉升早不知在何时走了。
老天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竭力地使自己能够平心静气,把董汉升来访的前因後果想一遍,可是她才接触到桌上的照片,心一下子又乱了。
『馥芬?』她的手不断哆嗦眷拿起照片,满身绷带的馥芬正躺在病床上,那无助的样子使人震惊。
她惊愕地张开了嘴,正如董汉升说过的,馥芬的律师拿这些照片去打官司一定打得赢,问题是馥芬哪来这一大笔钱?
可怜的馥芬!为什么?她发出一声沉痛的问号,难道错过一次,这一辈子也要跟着错到底了吗?她那狼狈的样子,简直是生不如死,就算侥幸好了,恐怕也是……慧枫冷冷地打了个哆嗦。
再回想自己,从荒山遇暴开始,好不容易她在打击中站了起来,但四周总是充满不安及怀疑,随时也似乎有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在暗中窥伺着她,若没她……
那个富甲一方的董汉升竟然还会觊觎她的白楼,真是太无耻了。
馥芬临走时曾一再地警告她:『董汉升是我见过的最无耻之人,你千万要当心,他想得到你,会不择一切手段的。』
慧枫撩起了长裙的一角,弓起了身子,她发现自己除了怒气之外,还开始自心中生出了恐惧。
董汉升的所做所为,就跟他当初强迫馥芬时一样,但问题是,美女多如过江之鲫,他也予取予求,又为何偏偏对她费这么多心机?
难道是只因为秦德言当年爱过她,所以董汉升就不惜一切的想得到她。
多么恶劣的游戏!她打了个冷颤,对竟让自己陷身於这游戏中的疏忽感到忿怒。
可是,她就算是未卜先知也无济於事,他巧妙的运用财势与法律,而她没有任何凭恃,又如何能与他对抗?
慧枫没想到今生今世她会来拜访孙馥芬的父亲,而且所带来的还是个坏消息。
『孙伯伯,您一定要振作。』她不断劝慰着得到这个噩耗而几乎崩溃的老人。『馥芬现在人事不醒,您是唯一能救她回来的人,如果您不冷静,她还有什么希望?』
自地进门後,一直神情委顿的老人听到她这样说,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我去美国把她接回来!』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馥芬的不幸,使得这个其实根本还不能算是太老的男人重新活了过来。
『您是她唯一的希望!』慧枫不忍在这种气氛中待太久,一等他自悲痛中清醒过来,她就告辞了,同时把馥芬医院的地址交给他。
如果董汉升知道他用以要胁她的奸计失败,一定会怒不可遏,毕竟馥芬还有许多事情都瞒着他。她不是他想像中的小傻瓜。一开始就不是,而且馥芬能把劣势扳胜为优势……
慢着!慧枫突然全身一-,馥芬的出事难道不只是个意外!否则她出事律师不通知家里,反倒通知董汉升?甚至还拍了齐全的照片!
慧枫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往上涌,她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陷阱中,而且可能很难翻身了。
董汉升的阴狠毒辣,不但她不了解,就连最懂得他的馥芬都无从预测,而他竟忍了这么久才发作,重惩背叛他的馥芬,可见得是阴险到了家。
他会下什么毒手来对付我呢?慧枫想,就仅是一栋白楼而已?
***
『上来!』一部豪华的劳斯莱斯跟着她,一点声音都没有,等她发现时已经晚了。慧枫倒退了一步,瞪视着坐在车中的董汉升,他眯起眼睛,像个猎人般的打量着她。
她是他的猎物?除了与白楼的渊源,她不像别的女人般顺从他,激起了他的兴趣。
现在慧枫从他充满喜欢错综复杂的眼中,看出了他的嗜好。他不见得喜欢女人,只是喜欢在暂时卸下繁重的工作时,月兑下文明的外衣,猎捕各式美女。
慧枫知道要月兑身很不容易了,她就是那头柔女敕、新鲜、刺激,能和他斗智又能激起他无穷幻想的猎物。她和别的女人不同!这是在这重重的挑战中,他给她唯一的虚荣心。
她狠狠的瞪了董汉升一眼,然後敏捷地跳上了人行道,可是劳斯莱斯仍毫不气馁的跟着她,使她根本没办法月兑身。当她走过停车场看见自己的车时,她恨得暗暗咬牙。
人行道还是最安全的地方,至少街上人多、,他和他的手下可能还不敢妄动,但在人行道上固然使劳斯莱斯碰不到地,但也同样地找不到计程车。
啊!有了!她看到前面挤满人的公车招呼站时,慧枫冲入了人群,尽量混到人堆中,当她看见董汉升的手下从车里下来向这儿张望时,一部公车正好驶到站,她又在人堆中成功的挤上车。
一路上,她却颇为不安的往外望,但那部劳斯莱斯彷佛突然消失似的,但当她好不容易又挤下车,换了计程车去停车场拿了车回到家时,一种不安的寂静使她的心凉了一半。
『绿碧——?』她开了门,探头向里面叫了一声,平常只要她一回来,绿碧会立刻表示欢迎,今天却反常了,狗屋里这时有了动静,绿碧蹒跚地从狗屋中走了出来,不但形容可怖,满嘴还都是白色的泡沫,才一靠近她脚边,就一下子倒了下去。
『绿碧!』她蹲,绿碧就在这时候断了气,她一抬起头,门外站着一个黑影,她好不容易压抑住那份惊悸,那个黑影竟是董汉升。
『是你杀了它?』她奔到了门口,隔着铁栅栏,忿怒地挥舞着她的小拳头。
『我可以进来吗?』他神定气闲地,那张保养得十分年轻的睑上有一丝狡猾的微笑。
『你快滚,否则我马上报警。』她快气疯了,绿碧是她最忠实的朋友,竟然被人这么狠心下了毒手。
『既然你不欢迎我——』他耸耸肩:『不过我相信你一定愿意知道一件事,我和徐凯文的家里是多年世交。』
凯文!他连凯文的事也知道?她不相信的瞪大了两个眼睛,一下子呆住了。『你要做什么?』
『这几天天气很好,正是春暖花开,我想去拜访他们两位老人家!』
『你卑鄙!』好半天,她才弄清楚他说的是什么,瞬间,所有的痛苦、恐惧、阴影,又在胸口搅成了一团。
『要我不卑鄙也可以,那就得看你是不是肯合作了!』他一笑,笑得很有气度,彷佛无理的是她。
『你到底要什么?』
『你!』
慧枫睑上的血色几乎整个褪尽了,这个姓董的在说什么?先拿馥芬受伤的照片给她看,然後在街上强拉她上车、毒死了她的狗,现在又这么的无耻。『你不会得逞的,滚!』
『哦!』董汉升很有兴趣的看着她,笑了,接着戴上帽子:『我还有个饭局,江小姐,失陪了。』
他走了很久,慧枫的脸上还是一片僵硬,她记得孙馥芬对她说过的话:『董漠升这个人很怪,他有的是钞票,但他从不捧电影明星。却对我们这样的女孩最惑兴趣,在他的哲学里,第一要漂亮,第二要聪明,第三要有气质,依我看来你最危险,因为三样你都占全了,尤其是你怀过孩子後,皮肤更像敷了一层釉似的,美极了,也媚极了。』
慧枫打了个冷颤,她不敢想像那双魔掌落到她身上後,她会被摆布成什么样!
慧枫开始打电话给徐凯文,但所有可能的地方她都打过了,就是找不着他,她还不敢打去他家里,对徐凯文那慈祥的父母,她有种说不出来的矛盾,她怕他们开口问地:『慧枫,你的过去呢?你没考上大学这一年都在做些什么呀?』
她找不到徐凯文,他也破例的,一整晚连个电话都没有给她,这是自他们相爱以来,从未有过的事。可是如果他来呢?她该怎么跟他说这件事呢?慧枫陷入了等待的焦虑与无法启口的矛盾中。
天整个都黑了的时候,她才勉强打起精神去埋绿碧,当她挥起花锄,往下挥出第一记时,怜惜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
这些日子里,绿碧一直忠心耿耿的陪伴着她,当她熟睡时,它待在外面彻夜巡守,当白天有人想骚扰她时,它发挥了适当的吓阻作用,但现在,这个该死的董汉升却杀了她心爱的狗儿。
一整夜,她就在极度的不安中度过,院子里有点什么风吹草动,都会把她吓得立刻惊醒。
天亮的时候,她起身站在阳台上,反正睡不着,还不如在这儿吹吹风,整理纷乱的思路……
当地看见徐凯文的车远远开过来时,她吓了一跳,她瞥见他那因熬夜而显得憔悴的面孔,心中起了很不好的预感。
『你的脸色很不好!』她下楼替他打开那锁了一道又一道的门,不禁担心的问:『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心跳得好急。
『绿碧呢?』他问。
『死了!给人下了毒。』她低下头,好一阵难过流过她的心胸,难道她爱过的——都得——?连狗也不例外!
『我昨天晚上——没有回家。』他坐直身子,叹了口气,脸色很灰败,注视她的眼神很奇怪:『坐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发生了什么事?』地一楞。
『他妈的!』他忽然重重地骂了一句粗话,『我想了一夜,竟然不知该怎么跟你开口。』
慧枫勉强压住震惊,她不能慌。
『对不起!』他发现自己失态立刻道了歉,可是两只手紧紧抓住头发,那自我折磨的样子是她从没见过的,他的乐观、开朗、幽默,都到哪儿去了?
『昨晚上有人找我。』他挣扎了半天才吐出了一句。
『我知道。』她平静地说:『他去找你之前已先来找过我了,绿碧就是让他给毒死的。』
徐凯文浮起了难以置信的表情,然後狠狠地瞪着她:『那么,他所说的都是真的了?』
『我从前怎么样我都告诉你了。』
『你没有!』他发怒的大叫着:『你不肯说!』
『好吧!』她尽量使自己镇定,不受他情绪的波动,『我结过婚,丈夫死了,孩子也死了,这幢房子是我公公的,他死了之後把房子留给我。』
『还有一点你遗漏了。「你跟董汉升的关系」。』
『他跟我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怎么可能三番两次的跟踪你,甚至下毒把绿碧毒死,没有深仇大恨,会有人这样做吗?除非他是疯子!』他对最後的一句话加强语气。
『他就是个疯子!』
『我跟他谈过话,他很正常!』徐凯文半讽刺的看着她,不信任的表情更扩大了。
『凯文!』她的脸整个都胀红起来!『根本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为什么要胡思乱想?你中了他太多的毒了。』
『是他的!还是你的?』
慧枫的心一下子凉了,『你不信任我?却去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诽谤,真是可笑!』
『是你教我去相信的!』他一下子跳了起来,既忿怒又伤心:『来之前我还抱有一线希望,可是你不断闪烁其辞,漏洞百出,怎么不让我怀疑这些日子来你是不是在骗我?』
『好吧!如果你觉得我在骗你,那么最坏的情形也不过是这样了,对不对?你何不多花两分钟听我把话说清楚?』
『你说!』他怒气冲冲地又坐了下来:『随便你编什么谎,我都会听你说完。』
『这是事实,不是编造的!』她难过的摇摇头。
『十秒钟。』
『好吧!』她舌忝舌忝发乾的嘴唇,『我认识董汉升是在我公公的坟上!』她大略地把董汉升和馥芬的关系,以及如何从馥芬那儿打探她的经过-述一遍,当她说到董汉升人格上的劣点时,徐凯文摇了摇头。
『慧枫,你去写小说的话,一定是个相当杰出的作家,去演电影也必定有相当的成就,你的表演实在太精彩太逼真了。』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你就会明白了!』她转身从架上取出一张照片。
『这是谁?』他看着那张血肉模糊的照片皱着眉。
『孙馥芬,我刚才跟你提过的,董汉升起初占有她,然後又把她伤害成这样子。由此你就可以知道董汉升的人品有多恶劣了,昨天我出去就是通知孙馥芬的父亲到美国去照顾她,结果董汉升一路跟着我——』她把他拦住她,并且要她上车的事又说了一遍。
『真是难以置信,但我已经开始有些相信你了。』他喃喃自语:『也许我被姓董的蒙蔽
『董汉升的人格不健全,但却满肚子的心机,他造成的一些假象使你认为我必和他有所瓜葛,他才会这么熟悉我,同时纠缠不休。』
『除了毒死绿碧,他还做了什么?为了恨白楼以前的主人连白楼也恨上了,他不惜买下整片山地,为的就是要毁掉白楼。』
『还有——毁掉你!』
『你说对了!』她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他仿佛一下子变聪明了,她想,任何人只要了解董汉升,都会聪明起来。『他恨秦老师,恨白楼,恨我!』
『糟了!』他喃喃地:『现在最大的问题是——』
他话还没说完,电话就响了。『你的!』她把听筒交给徐凯文,然後忐忑不安地看他接听。
徐凯文只听了两句话就睑色大变,当他挂掉时,他说:『我所担心的事发生了,董汉升现在在我家里。』
***
徐凯文紧紧地咬住下唇,扶着驾驶盘的手有些发抖,董汉升那可恶的嘴脸不禁浮上了他的脑际,为什么他要这样苦苦相逼?紧接着,慧枫楚楚可怜的面庞也浮现了。她的命运已经够坎坷了,实在不该再受这种折磨。他发誓,一定要尽全力保护她。
但——家中两老又怎么办?父母的年纪都大了,经不起刺激,万一——他打了个冷颤,任何的差错都会让他遗憾终生。
吱——地一声,他死命的煞住了车,前面的车轮已经冲到断崖上了,望着底下的万丈悬崖,他惊出一身冷汗,一路上的苦思,使得他失去了平常的睿智及稳重,差点铸成大错。
『徐先生你好!』他一进屋,董汉升就礼貌的站了起来,一身纯白的西装更显出他的斯文。
『汉升你别客气,叫他名字就可以了!』徐凯文的父亲笑眯眯的,『凯文啊!还记不记得董大哥?你小时候他常上我们家来玩的!』
『那时候我在附近念大学,学校的伙食很差,伯母的手艺好得没话说,引诱得我有事没事就溜到府上来打牙祭。』
『你伯母谁都瞧不上眼,就是疼你,说你有出息,果然不错,哈哈哈!』徐凯文的父亲大笑,得意洋洋地看着这个飞黄腾达的子侄。
『老伯太客气,凯文年少英俊,日後我还得多靠他帮忙才成,凯文,你好!』
原来姓董的什么都还没说!徐凯文提得高高的心这才暂时放下来,可是看到董汉升假冒斯文却暗地陷害慧枫的卑劣,他心里不禁恨得牙痒痒的。
『妈呢?』握完手,凯文转向父亲。
『你妈今天要留你董大哥吃饭,特别的高兴,亲自到厨房去吩咐老杜了。咦!你们怎么都站着!坐!坐!』
『董大哥!』徐凯文心中暗恨不已,但又不能拂逆父亲的意思。
『听说董兄今天来找我是为了谈广告的事?』
『这倒不急,还有另一桩。』
『哦!』凯文紧紧盯住他的脸,慧枫说这个人心机深沉,奸诈多谋真是一点也不错,原来另有花招。
『我是听说凯文一直忙於事业现在还是单身,这怎么可以?这样不把老伯的孙子也-误了吗?我早就留意着想帮他介绍了,刚巧陈部长的千金从美国留学回来,我想讨一杯喜酒喝。』
『陈部长?』
『就是陈国玺部长。』
『噢!』徐老爹点了点头道:『陈部长为人方正,操守清廉,相信他府上的千金教养也一定很好。只可惜凯文已经有了对象,只怕要辜负你的好意了。』
『哦!凯文有了意中人!那真恭喜,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
『她很普通,董大哥,既然您来找我谈广告,书房比较安静,我想请您移驾过去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