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周末并没什么相亲,大姑也没再提过这事,天知道她怎么会好心地放过我,或者根本就是忘了,总之最高兴地就是我了。
宁海辰则没那么好运了,他母亲给表姐打了个电话,一聊就是一个小时,然后表姐就板起脸来道:“这星期给我去相亲,老佛爷下了最后通牒,没得商量。”他的脸立刻扭成一棵苦瓜,求助地看向我。
我朝他做了个鬼脸,抓着表姐问:“女方是哪里人啊?长得漂不漂亮?要是结了婚不给宁海辰洗衣服怎么办?”
姐夫忙放下筷子道:“那样的咱可一定不能要。”
“哼!”我朝姐夫翻白眼,“大男子主义。表姐,就给宁海辰找个又丑又懒脾气又坏的,气死姐夫。”
宁海辰咬着牙狠狠瞪我,我只装作没看见。
“就星期三吧,正好我也有时间,晚上六点在‘鲁东饺子’,我去预定个雅间。人家女孩是经管系的研究生,还是你老乡,长得怎么样不知道,我也没见过,成不成还得你自己见了算。海辰,你倒是说个话啊?去是不去?”
宁海辰在桌子底下用脚尖踢我,我叫道:“你踢我干吗?是你去相又不是我去相,去看看吧,听起来不错,起码没有地域风俗的差距。”
他的脸立刻由苦瓜变成青瓜,闷了良久,突然大声道:“好,我去!”说完夹起一块胡萝卜塞到嘴里用力地咬。
“咚”一声,我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嘴里的米饭越嚼越没味儿。什么嘛,他不就是要去相亲么?三十多岁的人了,也该有个女朋友了,总不能念着那校花一辈子,多个外甥媳妇,说不定还多个人疼我呢。我跟着郁闷什么?
晚上回去,一路上我们俩谁也不说话,走到岔路口的时候,我匆匆丢下一句:“不用送了,这段我自己走。”便逃跑似的飞奔起采。身后传来自行车叮叮当当的声音,我知道他在跟着我,我头也没回,一口气冲回宿舍,坐在床上喘了一阵,又忍不住偷偷掀开窗帘的一角往外看。昏暗的路灯下一双双一对对的影子,惟独没有他的。死人,说走就走,多停一会儿也不行?赶着投胎啊!我钻进被子里,蒙了个严严实实,差点憋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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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一整天我都坐立不安,下了最后一节课,陶江平拉着我道:“沐阳,走,请你吃饭。”
“干吗?”我望着她谄媚的笑容,“有什么阴谋?”
“别这么说么,联络一下感情不行?”她一副受伤的表情。
“少来,你肚子里有几根肠子我不知道?说吧,又要我帮忙做什么?”
“哎呀,先吃了饭再说,保证不会为难你,对我来说难如登天,对你大才女来说小菜一碟,先说你想吃什么?”
吃什么?我本能地回答:“饺子。”
“Ok,noproblem,不就是饺子么,咱们去‘鲁东’。”
一进了饭馆我就开始后悔,我这是干什么呀?监视人家?宁海辰相亲关我什么事?再说他们在雅间,我们在大厅,根本不可能遇到,我真像个没长脑袋的傻瓜。
“嘿,秦小姐,”江平在我眼前挥手,“好歹给个笑脸吧,我请你吃饭耶,又不是请你上刑。”
我牵强一笑,既来之则安之吧,这时候走反倒显得欲盖弥彰了。遇到怎么样,不遇到又什么样,这里是公共场所,谁也没规定我今天不能来吃饭。
江平说了些什么我全没听进去,就知道一味地点头,把她乐得嘴角开花,频频给我夹菜。我们的位置是个死角,能够看到门口进出的客人,却看不到雅间走廊入口进出的人,已经快八点了,他们说不定早就走了。我借着上洗手间的机会在走廊里溜了一趟,雅间的门都关着,什么也看不到,只听见1号包厢里传出鬼哭狼嚎般的歌声。
我心不在焉地坐回去,饺子已经快吃完了,江平问:“还点点儿什么?”
“不用了,我吃饱了,咱们走吧。”我还没来得及起身,刚好一个服务员从我身边经过,不知怎么碰到另一个客人,她慌忙伸手去扶桌子,不小心带翻了茶杯,茶水洒了我一身。
江平跳起来叫:“喂,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幸亏茶水凉了,不然不是汤死人了?”
被她撞到的客人也嚷嚷:“你走路不看路啊,专找人撞。”
大堂经理急忙过来赔礼道歉,劈头骂道:“你怎么做事的?笨手笨脚,你看你弄得客人一身,明天你不用来了。”
服务员是个小女孩,年纪大概还没我们大,黑黑的脸庞,粗粗的辫子,一看就是个农村孩子,手里死死地捏着刚收拾下的脏盘子,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转,吓得话也不敢说一句。我注意到她的手红肿粗糙,一点也不像十八九岁的女孩子的手。
“算了,”我拉拉江平的衣袖,示意她看那女孩的手,对大堂经理道:“她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也没烫着,给他一次机会吧。”
“呵呵,谢谢,谢谢这位小姐,欢迎二位下次再来。”大堂经理点头哈腰的把我们往外送。
那个被撞到的客人喊道:“喂,她们算了我还没算呢,这笨丫头刚才踩了我一脚怎么算啊?”
服务员急忙怯生生地道:“对不起,我跟您道歉,实在对不起。”
“一声对不起就算了?”那客人不依不饶的。
我今天本来心情就郁闷,那个男人长得又不顺眼,一听这话心头一股无名怒火熊熊燃烧,上前两步叉腰对着他喊:“不然你还想怎么样啊?我都不计较了,你一个大男人还在那儿唧唧歪歪的,你不觉得丢人啊,不就踩了你一脚么?是掉了块肉还是少了块皮啊?你那是巴黎香榭大道买的名牌还是英国手工制作的小牛皮鞋啊?怎么就踩不得?”
“唉?你这小丫头怎么说话呢?”那客人瞪大一双死鱼眼,样子像要发火了。
江平上前一步站在我身边道:“你说怎么说话呢?想高贵想服务周到去新加坡大酒店,干吗往这小饭馆里挤?”大厅里很多老师学生都站起来围观,几个看着眼熟的男生走过来站到我们身后。
那客人见形势不对,悻悻然坐下,嘴里嘀咕,“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啊,碰上两个吃了亏还管闲事的。”
他的女伴尴尬地笑笑道:“算了算了,反正也没怎么样。”
老板从后堂出来赔不是,把那服务员又骂了几句。我冷冷地哼了一声,刚想跟江平离开,一抬头就看到表姐站在雅间走廊的出口,一脸的惊诧莫名,宁海辰和两个女孩站在她身后。他同样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然后缓缓地勾起一抹奇怪的笑容。
我急忙单手遮住脸跑出门去,这下丢脸丢大了,我长这么大发火不讲理的次数有限,居然让他们看到,希望他们可以装做不认识我。
然而上帝没有听到我的祈祷。“沐阳,沐阳,你给我站住。”表姐的声音随后就跟出来,让我想装没听见都不行。
我乖乖地转回身,无奈地唤道:“表姐。”江平也吐吐舌头,唤道:“老师好。”
表姐面无表情的盯着我,突然用力一拍我的肩,哈哈笑道:“看咱们家沐阳平时不吱声不念语儿的,发起脾气来还挺冲。好,教训得好,我看那个男的也不顺眼。”随后又朝宁海辰身边的女孩道:“来,我给你们介绍,这个刚才在饭馆里叉腰跟大男人吵架的泼辣女孩子就是我表妹秦沐阳,这是经管系研二的学生商雯,我同事贾梅梅沐阳你见过的。”
我客气地道:“你好。”顺便拿眼角瞄那个叫商雯的女孩子,长得很一般,身材不错,长长的披肩发,很有点淑女的气质,刚好衬托出我跟江平的烈女风范。
她也道:“你好。”然后就不做声了,估计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宁海辰突然凑到我耳边,翘着嘴角低声道:“我从来不知道你发火的样子那么帅。”
我狠狠瞪他一眼,什么意思?讽刺我啊!我才懒得理他呢,免得在淑女面前丢了面子,虽然已经没什么面子可言了。
表姐道:“海辰,你跟小商去走走吧,我带这几个女孩回家打牌去。”
宁海辰急忙道:“一起回去打牌吧,这个时间也赶不上看电影了。商雯,你喜欢打牌么?我舅妈可迷了,来跟她切磋切磋。”
“呃……我……”他这么说,人家女孩子能说什么。
我拉着江平道:“你们去玩吧,我们还有事。”
贾梅梅一把拉住我道:“别,我们俩都不大会,还是你们玩,我们学。”
陶江平也是个标准的牌迷,一听有牌玩眼睛直发光,根本不理会我的频频暗示。
姐夫出差了,大姑和洁儿已经睡下,于是我跟江平一家对战表姐和宁海辰。贾梅梅坐在表姐身后,商雯坐在宁海辰身后,人气上就是敌强我弱,牌运怎么会好?看到宁海辰跟商雯有说有笑,眉目传情的,我心里就堵得慌,不是才第一次见面么,吃了一顿饭而已,就熟得什么似的,当真是“速食恋情”啊。牌运背加上心不在焉,我跟江平一路输到底,让人家轻轻松松打了个A,气得江平哇哇乱叫,乐得表姐哈哈大笑。
“不玩了,不玩了。”我把牌一扔,“你们又是老师又是博士又是硕士的,都比我们厉害,我们是处在社会最底层的被压迫人民,明天还要上课,比不得你们自在。江平,走了。”
“喂,”宁海辰拉住我,“一起走,你们两个女孩子不安全。”
“是啊是啊。”表姐也道:“梅梅家远,今天晚上就别走了,海辰负责把小商送回宿舍,顺便也送送沐阳她们。”说来说去,我们还是顺便的。
顺便就顺便,谁希罕!
宁海辰推着自行车,商雯走在他身边,我跟江平手拉着手走在后面。他们俩声音低低地不知道嘀咕些什么,商雯的披肩发不时掠过宁海辰的肩头。长头发漂亮啊?献什么献,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烫了离子烫似的,还经常用手指勾一勾。长头发我也有过,比她的飘逸多了,父亲还说可以做广告呢,又怎么样,我就是懒得留。你看她走路的姿势,扭啊扭的,总是碰到他的自行车,我跟他走在一起就不会,以前都是我走在他身边的,还有后架,还有横梁,还有车座,都是我的,我的。
“咝——”江平抽了一口凉气,凑近我耳边呲牙咧嘴地小声道:“沐阳,生气归生气,我的手可没得罪你,你发发慈悲放过它吧。”我这才察觉我把江平的手都捏青了。
我急忙心虚地道歉,“不好意思,我没注意,怎么样,疼吗?”
江平呵呵笑道:“还好还好啦。”
宁海辰回过头来问:“怎么了?”
我硬生生地道:“没怎么,你专心谈你的恋爱得了,管那么多干吗?”说着拉起江平超到他们前面。眼不见心不烦,我一路加快脚步,把他们远远的抛在后面,反正他有车子,大可以带着她走,我们走远点免得做超高瓦的电灯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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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两个星期我都对宁海辰带理不理的,他也不像以前那样粘过来哄我,常常坐不了一会儿就匆匆离开,表姐说人家要约会,当然不能把时间耗在我们身上。饭桌上陡然少了一个人,仿佛少了一整片天空,牌局也组织不起来了,我通常吃过饭陪大姑聊聊天,趁着天没黑就回去。
同样的街道,同样的街灯,同样的摊贩,同样的里程,身边少了一个人,走起来就仿佛特别漫长,特别孤寂,特别忧伤,特别——想哭。我突然好害怕一个人走在这条熟悉的路上,就像进入了恐怖片中的游戏,不知道每走一步迎接我的将是怎样的恐惧和磨难。
我胡乱找了一家路边摊坐下,大口大口地喘息,定定神再看,路还是路,灯还是灯,行人还是行人,没有黑森林也没有魔法,一切都是我的幻觉罢了。
“学生,要点什么?”老板娘亲切地招呼。
刚刚吃过饭,我能要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木然地道:“给我一杯生啤。”
老板娘愣了一下,职业习惯式地唱喏,“好嘞,生啤一杯。”
大大的一杯生啤上来了,我吓了一跳,打死我也喝不了这些,把脑袋割下来往里灌还差不多。不过既然已经要了,总该尝尝,看他们男生喝的都满开心的,不知道那苦苦的凉凉的东西究竟有什么魔力。我尝了一小口,除了苦苦的凉凉的我找不出更好的词来形容,不懂他们的所谓爽口是怎么定义的。我闭上眼睛,鼓足勇气准备大大地喝一口看看,也许会有不同的感受呢。
一只大手按住杯子,顺便按住我的手,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但光凭那掌心熟悉的温度我就知道是宁海辰。他的声音随之响在我头顶,“女孩子喝太多酒不好。”
我用力挣开他的手,气闷地道:“要你管。”
他大手一伸抢过我的杯子,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下去,抹抹嘴叹道:“爽!”然后扬了扬杯子道:“不介意再请我喝一杯吧?”
“我可没说请你。”
“那我请你。”他一抬手,“老板娘,再来一杯。”
“来了。”老板娘乐呵呵地端上一杯,他咕咚咕咚又一口气喝光。
“喂,”我按住他的手,担忧地道:“爽也不是这么喝法吧,很伤身的。”
他有些——的眼光盯着我,“知道伤身你还喝?”
我嘴一撇,“关你什么事?”
他笑道:“那你还管我?”
“我才懒得管你呢。”我站起身,气呼呼地转身就走。死宁海辰,臭宁海辰,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喝死你算了。
身后叮叮当当的车铃响,他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边,轻轻地唤:“沐阳,沐阳?”
我不理他。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叫:“小丫头?”
我猛地顿住步伐,恶狠狠地瞪着他喊:“别叫我小丫头。”
他一脸赖皮的温柔笑意,“那叫你什么?傻丫头?”
“也不准叫我傻丫头。”
“你本来就是个傻丫头。”他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近乎宠溺地道:“傻得固执又可爱。”他的掌心好暖好软,揉得我的头顶好舒服,他好像一个世纪都没碰过我的头发了,令我想念到几乎遗忘了这种感觉。
“嘿嘿,怎么了?怎么眼睛里亮晶晶的?”他伸出手指抹我的眼角,随后整个手掌捧住我的脸,轻轻地叹口气道:“你可千万别哭,你哭,我找准哭去?”
我吸吸鼻子,嘴硬道:“我才没哭。”停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你干吗要找人哭?”
“唉!”他夸张地捧着心口,“我失恋了。”
“瞎说。”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翘,不知是被他的表情逗笑还是因为他失恋而高兴。
“真的。”他扁扁嘴,“我被商雯甩了。”
“什么?”我顷刻间怒发冲冠,“她凭什么甩你?你有哪一点配不上她?她长得那么难看,头发硬得像钢丝,眼大无神,说话嗲声嗲气,走路扭腰扭,大姑说她还不会做家务,经管的硕士又怎么了?你还是计算机博士呢!她还嫌什么呀?”
他怔怔地看我半晌,突然爆笑出来,扶着我的肩头笑弯了腰,“哈哈,哈哈,原来你对她印象那么差。头发硬得像钢丝,眼大无神,说话嗲声嗲气,走路扭腰扭,哈哈,我的天,你怎么想出来的形容词?”
我咕哝:“本来就是么。”
“不,不,不,”他渐渐收敛笑意,“不是长相的问题,也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只是——没有缘分吧。改天再跟你说她的故事,很感人的。”
“哼!”淑女的故事就感人了?感人他怎么不继续追?
“傻丫头。”他又揉揉我的头发,“总之我失恋了,这几天你要负责陪我。来,上来,先送你回宿舍,明天下课来接你出去玩。”
我嘴里抱怨着“我为什么要负责陪你?”却依然乖乖地坐上车后架,紧紧地搂住他的腰,将额头舒服地靠在他宽厚的背上,我的位置,全是我的,真好。
他蹬起车子,拍拍我交叠的手背道:“是你说我可以把你当朋友,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跟你说。”
朋友?我的心莫名一凉。没错,我们是朋友,好朋友,知心朋友,所以我伤心可以靠着他哭,他失恋自然该找我倾诉。可是,为什么我的胸口闷闷的,胀痛得似乎要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