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普尔?诺兰市长非常喜欢他的小城。在美国南部,希尔斯伯勒算是个袖珍的城市。这里有大片便宜而富饶的土地,向外扩展本是件很容易的事,但希尔斯伯勒一直都没有怎么扩展过,它始终安静地依偎在阿巴拉契亚山脚下的小山谷当中。他还喜欢通往小城的公路:环山而上,两侧种满了雪松,最后绕过一个弯道,小城就清晰地展现在眼前了。这样的小城不该属于阳光灿烂的南部,而更像是新英格兰的一部分。
这里有白色的教堂塔尖耸人云霄,这里有高大茂盛的橡树和山胡桃树遮蔽天空,这里有点缀著白色小花的草坪,这里甚至还有一个中心广场。希尔斯伯勒不是县政府所在地,所以没有县政府办公大楼,但市政厅门前有一个广场。虽然占地只有一英亩,却被精心设计成了一个漂亮的花园。有悉心护理过的花圃,供人休息的长凳,还有一架南北战争时用过的大炮,生了锈的炮弹整齐地堆放在基座上。所有这些都价值不菲,但来光顾的市民也不少,他也觉得物有所值了。
市政厅是一幢两层高的黄砖楼,位于广场的一边,两侧分别是警察局和有白色圆柱的市图书馆。警察局归杰克?拉索警长管,他是一个作风强硬的北佬,城里的治安被他管理得井井有条。图书馆由黛西?迈勒小姐管,她是个死板的老处女。岁数并不老,却是个十足死板的女人。在这个小城里,她是深得市长青睐的人之一,因为她的生活永远都一成不变。
广场的另一侧开了很多店铺,干洗店、五金商店、一家服装店、几家古玩店、饲料店、廉价商店和一家业余爱好者店。希尔斯伯勒没有光怪陆离的时尚商店,但城里的居民可以在这里买到生活所需,还能享受到一定的娱乐。城里也有各式各样的速食店,都不在广场上,都开在通往佩恩堡的路边。广场上惟一的一家餐馆叫「咖啡杯」,早饭和午饭的时候生意还不错,晚饭时就冷冷清清了,所以一到六点就打烊关门了。
小城非常宁静,就算把城里的九千人全部集中起来,也不会热闹到哪里去。希尔斯伯勒没有一家酒吧或夜总会。整个县是禁酒的。如果想喝酒——当然是合法地喝——就得去斯科茨伯勒,那儿是整个县惟一反对禁酒法令的城市,要不就得去麦迪森县。当然,总有人想方设法在外面买了酒带回家。鉴于多数人是真的带回了家,警察局通常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警察局严厉打击的是在驾车时饮酒的人,还密切关注想偷偷往聚会里夹带啤酒的中学生。吸大麻,把药物放在饮料里的人总是有的,但坦普尔?诺兰市长极力不让毒品进入希尔斯伯勒。
这就是为什么他一定要雇用杰克?拉索警长。拉索曾在芝加哥和纽约干过,对付街头巷尾的犯罪,他有丰富的经验,他知道到哪里去找藏匿毒品和毒牙的窝点。或许在希尔斯伯勒这样的小城,他的手段强硬了一些,但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用拉索的一大好处在于他不是当地人。他在办案的时候丝毫不会卷入当地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中。得一份好处就欠一份人情,往往在这人情里面,眨眼工夫,不该发生的事发生了,不该传出去的消息走漏了。用个外地人做警长,就避免了这样的麻烦。于是,希尔斯伯勒的一切都掌握在坦普尔的手中。他希望这个城市宁静、清洁。拉索也做到了。目前为止,合作一切顺利,没有出过差错。
坦普尔做了九年的市长,去年又在市长选举中胜出,开始了他的第三届任期。他只有四十五岁,有一双蓝眼睛,黑色的头发总是梳理得整整齐齐,是个仪表堂堂的男人。他从小就生活在希尔斯伯勒,从小就是个出风头的人物。橄榄球、篮球、棒球,没有一样体育运动他不积极参加的。他的水准一般,在哪一项中都算不上出色,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在小城的知名度,也不阻碍他的宏图大志。他的理想绝不是成为某个体育俱乐部的王牌球员。就是王牌四分卫也未必能娶得到漂亮的啦啦队队长,但坦普尔做到了。坦普尔拿到学士学位的那年夏天,六月份,他就把小巧可爱的金发女孩詹尼弗?怀特海娶回了家。第二年,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杰生就出生了,三年后一头金发的佩吉出生。他们的家庭简直完美无缺,可以成为标准的家庭发展模版供他人参考效仿。
他的两个孩子也十分优秀。杰生也是个出色的棒球投手,并因此轻而易举地进了大学。但是,杰生和他爸爸一样,人生理想绝不仅仅停留在体育上,他现在正在北卡罗来纳的医学院读书。佩吉二十岁了,也在念大学,理科双学位,她的理想是参与航空航太研究专案。他们都是出类拔萃的儿女,谢天谢地,没有一个遗传了他们母亲的性格。
的确如此,詹尼弗是这个模范家庭中惟一美中不足之处。唉,这位詹尼弗呀,从高中到大学就一直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结婚又怎么能轻易改变她呢?这一点他早就应该料到才是。她和任何男人上床他都觉得有可能。要不是他们两个孩子的性格这么像他,他早就带他们去做亲子鉴定了。刚结婚的几年,詹尼弗也多少表现过对他的忠贞,没有上过其他男人的床。直到佩吉两岁的时候,坦普尔才发现她开始撒谎了。
其实,离婚并不会影响他的政治前途,但他根本不打算和她离婚。一方面,两个孩子喜欢妈妈,他不想叫他们难过,另一方面,留詹尼弗在身边也自有用处。她在,他就肯定能在选举中获得同情分。(人们会说:「噢,可怜的诺兰,他在尽他所能维系他的家庭。」)再说,没准他在与别人交易的时候还需要她的姿色作筹码,反正詹尼弗向来乐意在别人面前卖弄风骚。
当然,这也意味著坦普尔得在别的地方排解他的性苦闷。自从她让那些混账家伙上了她的床,他就再也没有和她做过爱。要是他的需求特别强烈,他也可以和城里的某些女人保持稳定的关系,但聪明的男人是绝对不把家丑外扬的。绝不。所以他总是把自己的排解在城外,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遇上找不到的情况。
他的私人电话铃响了,铃声和其他办公电话都不同。坦普尔立刻抬眼确定办公室的门已经关好,然后拿起话筒。「喂?」他从不自报姓名,特别是接手机的时候,但不知不觉地在接固定电话的时候也养成了这个习惯。
「那批货出了点问题。」听筒那边是个熟悉的声音。
「那么就得推迟出货了?」
「嗯,你还是来看一下再说吧。」
坦普尔暗自诅咒著,他本来想在雨停之后,去打一场高尔夫球,定都定好了。现在呢,妈的,得开车去一趟亨茨维尔。但格兰?赛克斯是个可靠的人,如果没什么大问题,他绝对不会叫坦普尔亲自去看的。「午餐时间会比较长。」他简略地回答。
「到仓库来,」赛克斯说,「我在那儿等你。」
线断了,坦普尔慢慢地把听筒放回去。只要不是出境的时候出了问题,其他的事情都好办,况且如果出境失败,格兰会立即通知他。当然,有时候也会出现突然情况,需要及时处理,免得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
三个钟头之后,坦普尔已经站在了一个破旧不堪的仓库里。他看著脚下的东西,估模著这一次的损失,不禁暗自咒骂起来。「怎么回事?」
「药物过量。」格兰?赛克斯简短地回答。
市长觉得一阵恶心,发生了什么已经十分清楚。「GHB(1)?」
「嗯。」
「是蜜雪儿。」赛克斯没有反驳。坦普尔叹了口气。「蜜雪儿这个混蛋是个麻烦。」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给那些妞喝GHB了。这个混账家伙喜欢在娘儿们没有知觉的时候操她们。坦普尔猜测,蜜雪儿大概觉得这样做就神不知鬼不觉了,或者他以为她们不反抗,就不能算了。不管他找什么理由,这已经是他第二次用GHB把偷渡来的妞弄死。找妞发泄是一回事,但是如果他影响了整批货的收益,事情就严重了。
(1)俗称液态快乐丸,被列为美国三大滥用药物之一。
「蜜雪儿一直就是个祸根。这个白痴带来的麻烦事比他干的活多多了。」
「说得是。」
「要我把他处理掉吗?」
「嗯,我看迟早的事。蜜雪儿倒快活,我们损失就大了。」赛克斯松了口气。他厌恶和蠢驴一起做事,蜜雪儿就是个头号的蠢驴。但同时,他又十分欣赏坦普尔?诺兰,与他合作非常愉快。他总是干净利索,不带任何感情地处理所有的事情。赛克斯指著地上的麻袋,说:「你看尸体怎么处理?埋掉还是扔掉?」
坦普尔想了想。「多长时间了?」
「我大约在四个小时前发现的。」
「等几个小时再把她扔掉。」GHB的化学成分六个小时后就会分解掉,根本无迹可寻,除非尸体在六个小时之内被警方发现和鉴定。过了这个时间,警方就算怀疑是GHB,也没有办法查了。
「你看处理到哪里比较好?」
「只要和我们没有关联的地方就行。」
赛克斯用手搓了搓下巴。「我想把她弄到马绍尔县去。到时候,尸体被发现,人们也会以为她只是个移民来的女工,没人会下工夫调查她的身份。」他又抬头看了看仓库的锡皮屋顶,雨还在不停敲打著。「老天也能帮忙。就算马绍尔县的员警要采取行动,他们也找不到线索了。」
「好主意。」坦普尔望著脚下的麻袋,叹了口气。死亡带来的不仅仅是静止不动,它让人变成了一堆垃圾,生命原本赋予躯体的张力和优雅已经荡然无存。他不懂为什么人们会说死了的人是睡著了,死人和活人的躯体简直有著天壤之别。活著的时候,这女孩是个美人,散发著纯真的活力,为他们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死了,她什么也不是。
「我会和菲力浦斯联系,告诉他这里的事,还有我们打算处理掉蜜雪儿。」坦普尔并不情愿打电话。他不想承认自己犯了错,不想承认他雇佣蜜雪儿的决定是个错误。
算了,这个错误很快就会被更正。蜜雪儿再也没有机会给女孩喝GHB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