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迷雾锁,夜空中一团厚重的云,把月儿娘娘吞掉了。清冷的荒野伸手几乎不见五指。
尹似水按着胳膊上的伤口,跌跌撞撞地往林间奔逃。
忽闻一丛矮树下,呜呜咽咽传出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她游起地放慢脚步。
“敢问这位姑娘——”尹似水陡然出声,令专心哭泣的人大吃一惊。
“你是谁?”那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活像个孤魂野鬼。这名女子看来约莫二十左右,她快速抹掉脸上的泪水,央求道,“冤有头,债有主,我穆春花一生虽没做过什么好事,但也没干过害人的勾当,求求你别……”
“这位姐姐误会了,我是人不是鬼。”伤得太重,她快将支持不住,身子微微地晃动了起来。
“人?”不会吧?穆春花以为她已经是世上最倒霉落魄的人了,没想到还有“人”比她更潦倒,“你是遇上土匪,还是被野狗追,怎地弄成这副模样?嘿!我看你真的比较像鬼耶!”
“我,我是……”一句话未尽,尹似水已昏死过去。
“喂喂喂!你振作点……”穆春花把手探向她的鼻翼——温的?
尹似水自痛楚中醒来时,已是翌日午时。
坐在床畔为她敷药疗伤的是一名长相平庸、脸上生了好多斑点的女子。
“醒啦?”女子没好气又掺杂着不易察觉的关怀,“饿不饿?我留了一碗清粥,你将就喝一点。”
“多谢。”尹似水勉力支起身子,却教她一手按下。
“躺着吧,我喂你。”她端过一只粗制的陶碗,将碗中稀得难见米粒的粥,一口一口喂入她口中。
“你……就是昨晚在林中哭泣的那位姐姐?”尹似水记得她姓穆,叫春花。
穆春花点点头,还算开朗的颜面,一下子阴霾重重。
“可否告诉我,什么事引得你如此伤心?”她并非多事之人,只因人家救了自己,若能力所及,她合该帮点忙做为报答。
“算了,说了也是白说。”穆春花看她自身都难保了,尚能如何?想着想着,眼泪又不自觉地掉下来。
“横竖没别的事可做,说来听听又何妨?或许我能助你一臂之力。”
“你那‘一臂’,差一点点就断了。”穆春花因她的大言不惭感到好笑,“倒是你,怎会伤得这么重,咱们这一带好久没马贼出来打劫,你八成是被仇家追杀的。”
“你猜对了,我是被师——呃,一名女子给追得走投无路。”她不想泄漏身份,亦不愿让旁人知晓她有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师姐,以免面上无光。
“女子?”穆春花不解地道,“这么说,昨晚那群人不是来找你的?”
尹似水胸口一悸,不慎牵动伤口,疼得五官揪成一团:“昨晚除了一名姑娘,还有旁人来找过我?”
“姑娘倒是没有。近寅牌时分,附近突然来了三四名大汉,慌慌张张敲着木门,根据他们的描述,我想八九不离十就是你。嘿!瞧你脏兮兮的,没想到竟是个大美人。”穆春花边说边帮她把垂长覆额的秀发梳拢到后脑勺。她指的三四名大汉,会不会是穆子左他们?
尹似水怅怅落落地又问:“你没泄漏我的行踪吧?”
“当然喽!”穆春花眼睛瞪得好大,“凭我的聪明睿智,随便用脚板想也知道,那些臭男人准没安好心。咱们同是天涯可怜人,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嘛。”
“真不知道怎么感激你才好。”尹似水从长靴子里层取出一张“幸免于难”的五十两银票,递予穆春花,“大恩不言谢,这五十两虽然不多,但……”
“不用了啦,对于一个来日无多的人,即使拥有金山银山,又有什么意义?”穆春花鼻子一吸,两行热泪即潸然而下。
“什么意思?我不懂。”看她明明好端端的,怎会来日无多?
穆春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因为……我爹临死前,欠了地方恶霸张志成一百七十两文银,那张志成见我无力偿还,就和‘百花坊’的老鸨串通,企图逼良为娼。再过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会派人来把我捉走。昨晚,我原打算投河自尽,一了百了,谁知,偏巧遇上你。”
“岂有此理!”尹似水一骨碌地跳下床,单手插腰,怒火填膺,“有我在,你什么都别怕。”
“你?”不是穆春花不愿相信她的“海口”,而是如果随随便便就相信一个自顾不暇的人,一定会被笑称白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对我没信心?”尹似水憾然一笑,“反正你都不想活了,姑且信我一次,也没什么损失嘛。”
谈话之间,门外由远而近传来吵杂的声响,尹似水撑开窗子往外瞧,果见一行七八人,浩浩荡荡朝小茅屋而来。
“是张志成的爪牙。”穆春花吓得双唇泛白,惶惑地盯着尹似水。
“快拿一套衫裙让我换上。”尹似水略略沉吟了一下,心中已有了盘算。
“你准备怎么做?”双拳难敌群猴,何况她现在只剩下一条手臂,就更不用提打架了。
穆春花一面为她宽衣穿戴,一面紧张兮兮地不住朝外张望。
“代你‘出征’百花坊。”尹似水打的如意算盘是,躲入窑子里,让李钰永远找不到她,即使找到了,也将会因她堕入青楼,而唾弃、不再理会她。此外,想图“暴利”,没有比从恩客身上下手更好的方法了。
她蒙受穆春花的救命之恩,有义务替她狠捞一笔,让她得以还掉父债,并衣食无忧地过完下半辈子。凭良心说,依她的长相,百花坊的老鸨还肯要她,已经不能算是太缺德了。她要找张长期饭票,真是谈何容易?
“你要去当妓女?”这是大义报恩,还是自甘堕落?穆春花瞠大牛眼,用力想看进尹似水的骨子里去,“烟花柳巷,乃天下贞节女子的不归路,你你你……是受了什么重大打击,非要以身涉险?”
“别瞎猜,”尹似水强抑住澎湃的思潮,装出若无其事的泰然,“有没有朱砂?”
“做什么?”那逢年过节做糕饼用的东西,谁家没有?
“先别问,待会你就知道。”她赧然地,表情有点不自在。
“喏。”片刻的工夫,穆春花已取来一瓶朱砂和一支刷子,“化妆用吗?其实你不需涂抹脂粉,就已经够美的了。”
“不是。”尹似水将小指深入瓶内,沾了一些些,小心翼翼地点在手肘上
“天呐,你——”好家伙,竟敢连这个也造假。穆春花被她的大胆行径,震惊得下巴险险月兑臼。
“嘘,有了它,我就身价百倍了。”她凄婉地苦笑,“人寰处处有伤情,全因造化弄人。”
一句话说得穆春花悲从中来:“不,我不能让你去,这是我的命,我怎么能——”
“没出息的人才相信命,”尹似水豁达地搭着她的肩,“老天爷不让咱们过好日子,咱们越要咬紧牙根拼到底,拼输了横竖不会更糟,拼赢了就赚到了。”
“但愿我有你一半乐观。”
“否则又能如何?”她似乎感觉内心深处,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正在滴血,为什么呢?
“啪”一声,破败的木门被两只毛腿用力踢开,穆春花一惊,慌忙躲到尹似水背后。
“穆春花,你给我出来!”为首的恶霸,口里喊着穆春花的名字,眼睛却直愣愣地盯着尹似水。
“放过她,我跟你们走。”尹似水昂然道。
“你——”恶霸心中一阵狂喜,“这话可不能胡乱说说。”
“怎么,你不同意?”尹似水大胆地阔步跨向恶霸,“嫌我手臂受伤,一时没法接客?”
“呃……不是,你愿意……当然是最好喽。”奇怪,他一向坏事做绝,怎么经她一吼就浑身不对劲?“不过……”“废话少说,把借据和卖身契拿出来。”
“好……好的。”他可从没见过被卖入窑子的女人比她更威风十足的。恶霸不敢有异议,乖乖地交出穆春花她爹当年签下的借据和一纸完全违反人情天理、社会道德、善良风俗的卖身契。
尹似水接过后,大笔挥下“李秋水”三字,掷还给恶霸,顺手便将借据撕得稀巴烂。
“走吧。”才跨出门槛,她不知想起什么,转脸冲着恶霸道,“先借支一百两。”
“什么?”恶霸翻起白眼。
“怕我还不起?”尹似水媚笑着朝他脸上哈一口气。
可邪门了,那恶霸马上像中了巫蛊似的,两眼呆滞,阔嘴傻笑,二话不说,便交出三张五十两的银票。
尹似水把银票塞入穆春花手中,低声嘱咐她:“赶快走,走得越远越好。”
“为什么?”从一个万念俱灰的苦命女,突然摇身一变为身怀巨款的富婆,穆春花感到莫名的一阵胆寒。
“别问那么多,照我的话去做便是。”交代完毕,尹似水换上一张吟吟的笑脸,排开众人走出小屋,见屋外停放了一顶竹轿,诧异地问道,“给我坐的?”
真寒酸!不过话又说回来,她现在是妓女呐,难道还有人用八人大轿迎接一名马上就要卖笑甚至卖身的烟花女子吗?
简直艳惊四座!
老鸨只用眼尾瞟过,立即铁口直断——她将来必定大红大紫兼大卖。
尹似水被换上阿缟之衣,银泥飞云被,梳望仙三髻髻,着绣花丝履。
老鸨呕心沥血地将她妆扮得娉婷出尘,恍若降临人间的仙女,目的只有一个——狠狠捞一票。
当一名红牌妓女要有什么特殊的身段?她不摆架子,性情温和,能歌善舞,而且还来者不拒。在“百花坊”几乎没有人不喜欢她。
虽然她一径地保持低调,希望大家别太“眷顾”她,以免艳名远播,徒然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尤其千万别让那个人知道。
他还记得她吗?为什么自己始终无法忘情昔日的缠绵?
一旦他知晓了她最新的身份,会作何反应?尹似水悲哀地叹了口气,心底矛盾得难以自持。
老鸨待她不薄,她有自己的闺房,宽敞的接待室,以及一方雅致的小庭园。她每天的工作就是差人到药铺买回必要的药材,制成“无伤大雅”的迷魂散,然后将鱼贯而来的火山孝子一一迷昏、洗劫,让他们虚软无力醒来时,以为已经销魂蚀骨数十回合,便心满意足地离去。
旁人不明内情,众口一致夸她“手腕高超”,可谓是“神乎奇技”。只有她心知肚明,这一切不过是遵照她师父的教诲——能偷就别抢,能拿就别偷。
妓女和恩客原本即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能怪她吗?
前前后后二十一天,扣掉老鸨的抽佣,她已攒聚了一千三百六十三两。钱多没处花也是麻烦。干脆来个“公休”到市集逛逛去。
“今儿不接客?”老鸨像听到大逆不道的言语,惊怒却又必须隐忍,使得两片厚唇猛抽搐。
“唔,我累了,想休——”
“秋水姑娘接客!”跑堂的小贵子拉扯着嗓门,大声传呼,“李公子,包堂啦!”
尹似水乍闻这姓氏,心口一下子胀得满满的。魂魄堪堪归回原位,李钰及穆子左等一行五人,已昂藏走进属于她私人的小庭院。
这群人身上一致泛着沉肃的气息与可伤人于数里之外的犀利眼眸。他们不约而同地望着她,流露着彻骨的冷冽,让人不由得害怕。
她全身掠过一阵战栗,清莹大眼幽幽地、惶惑地回视他。
“我们又见面了。”眼中风云变色,唇畔缭绕的是他极力忍抑的怒焰。
“是啊,感谢你来捧我的场——”
“啊,”尹似水话声才歇,左颊已重重挨了一记掌掴,其力道之大,害她险些跌跪地面。
“这位客官,”老鸨见状,吓得冲上前去护持,“有话好说嘛,怎么——”
“下去!”李钰的命令充满威仪,加上穆子左四人虎视眈眈,老鸨不敢多加置喙,心惊胆跳地退往后堂躲避风雨。
尹似水从扑倒的台阶上,蹒跚支起身子,牙齿紧咬下唇,暗暗告诫自己,绝不可淌下一滴眼泪。
“把头抬起来!”李钰神情冷峻,炽焰持续在他眼中燃烧。
尹似水依言仰起脸庞,黑眸却转向一旁,负气地不肯看他。
“看着我。”托起她青白的脸蛋,那双鸷猛而深幽的黑瞳变得无比狂乱。
在她毫无防备之下,李钰一把抱起她,阔步迈入尽头的闺房,不理会庭院中四人相觑的面色。
“咱们不该帮忙找到她。”穆子左平静的语气中潜藏着深沉的忧虑。
“大迟了,少主已泥足深陷,比以往的疯狂行为更加疯狂。”向来少言的薛仁杲,道破了李钰二十几年岁月对女人一贯抱持的态度。如果现在的情况可以称之为“反常”,可以令御前四大护卫感到忧心忡忡的话,意味着李钰从来只视女人为玩物。他曾经为博红颜欢心一掷千金,也曾经亲历险境,只为一亲芳泽,可那只是一时玩兴,在他心目中尚无丁点余地,留供任何女子窃据——只除了她。
这般锲而不舍地寻觅,完全未顾及形象身份地大发雷霆,大大违反了他沉稳内敛的处世原则。
他居然怒闯青楼艳窟,且要他们四人随行,穆子左说的没错,他们是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逐渐淡忘这段风流往事。
那只是一名江湖混混、梨园戏子和……妓女!简直集众“卑微”之大成,即使拥有倾国倾城的容貌又如何?美丽的女人对一名皇子而言太轻易可取得了!他会沉迷若此根本没道理!
然而,那女子是特别的。他们四人也都知道这点。
“她刁钻、古怪、激越而难驯,即使在少主面前也不甘示弱。”朱向晚料想,也许李钰看上的就是这一点。他想捕捉那女子野烈癫狂的灵魂。
但是,除非他准备一辈子将她豢养在外,否则就得面对皇上不择手段的阻挠。
“有她在,势必影响少主继位。”日前,他们才得到消息,汉皇十分震怒于李钰的私自离宫,扬言除非他领旨返回京城,听任安排和贺婵娟完成大礼,否则将面临夺嫡的命运。
“依你之见……”
其他三人脸色全变了,谁也不敢说出那个字,可谁也都明白,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们将被逼着采取非常的手段。
“这是效忠呢,还是背叛?”朱向晚一语中的。倘使在李钰眼里,尹似水不仅是一个解闷寻欢的玩物,那么他们将采取的行动,会造成什么后果?
“少主重视她,这是毋庸置疑的。”穆子左的脸色难看透顶。
“大家别忘了,少主对女人的耐性,从来没超过六个月。”陈武周不合时宜地笑了笑,森冷而无情,眼光飘至尽头闺房的方向,斟酌着该如何向汉皇派来的使者回应。
她从来没想到,他发怒的样子是这么可怕。在冷血地掴了她巴掌之后,他扯掉她的衣衫,搂着她躺上床榻,用最原始野蛮的方式向她求欢。
筋疲力尽后,他发现她手臂上的刀疤,讶然地轻抚着:“怎么弄的?”
“我师姐。”尹似水据实以告,“离开‘雾云山庄’那天晚上遇上了她,结果……”
“什么时候你才学会听话?”他修长的手指抚向她犹红肿未褪的嫣颊,心疼却仍然掩不住忿怒,“这是你要过的生活?每天躲在房里用毒药害人?!”
“你……怎么知道?”她做得很隐秘的呀,连老鸨都被蒙在鼓里,他是从何得知的?
“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让她趴在自己身上,以便毫无阻隔地拥抱她,“为了气我?所以故意跑来当妓女?”
“不是。”她用力想推开他,方才的羞辱仍令她好生委屈。相识至今,她第一次觉得厌烦,因他的粗暴狠戾。
“那是为了谁?”他不认为她是个惟利是图,为了钱可以自毁前程的女子。
“重要吗?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一个如此卑下不堪的女子,为何还不放过我?”他炙热的身躯,淋漓的汗水,在在令她窒闷得喘不过气来。
“是谁?!”他厉声咆哮,很不可思议地饱含着醋意。
“是……”这是个绝佳的机会,用来摆月兑他的纠缠,“是一个叫‘穆春华’的……男子。”
没有意外,他果然生气得又想打她。扬在空中的巨掌顿了顿,摔然捏住她的下巴,近乎粗暴地吸吮她的朱唇。尹似水艰难地抽了一口凉气,像一只受伤的小绵羊,自喉咙深处发出痛苦的嘶嚷!
头一遭,她发现那恨意来得如此汹涌犹似排山倒海。因为不愿、不能爱他,所以得用恨来平抑?
他摩挲她的水颊,勾引她强装了无波澜的心……温温热热的气息撩过她的颈项,邪恶地挑逗着。
“他人呢?”原来他还没忘记她撒的小谎。
“拿了钱,走了。”尹似水眨着一双秋眸,胆战地注视他脸上表情的变化。
“是吗?”他阴鸷地狞笑,“那我就下令杀光天底下所有姓穆的男人。”
“别——君无戏言,你……”因为她随口胡诌的借口,而株连无辜,教她于心何忍?“杀了我不更容易?”
“跟着我觉得委屈?”无名火又冒了上来。
“是。”她不知死活地顶撞他,“我痛恨这种逆来顺受的日子,痛恨自己像个无主的漂流物任人欺凌弃置,痛恨你……你……”为什么说不下去了呢?是惧于他的婬威,还是另有苦衷?
尹似水不明白呵,她强忍住模糊的泪眼,但这份坚强只维持了一下下,豆大的泪珠便翻滚垂落,淌下两颊,晕化在他的胸膛。
他似乎也受了震撼,挺身想吻她,她却冷然地别过脸。
这下又将他给惹火了,用力扳回她的脸,在她的眉眼、颈项、香肩……一一烙下深重红紫的吻痕……
尹似水强抑着不哭出声,但遏止不了狂奔的泪。行走江湖以来,她第一回哭得如此肝肠寸断。
良久过后,他总算停止了所有野蛮的动作,双手轻柔地拭去她的泪,若有所思地。
“知道吗?你连恨我的本事都没有。”抓起棉被,裹住两人的身躯,让猛烈颤动的胸膛不断敲击她的心海。
“我不要当你的侍妾,我有选择未来的自由。”
“错了,我没有赋予你那些权利,你只能无时无刻陪伴在我身旁。”他的霸气一半来自权位荣禄;另一半则是来自血液里淌流的剽悍天性。
尹似水直到了此时此刻,才了悟这男人注定是她命里的克星、前世的业障。
“我会逃的,只要有机会,天涯海角我保证会躲得远远的——”
他张口吻住她的唇,制止她往下说。
他自恃能主宰一切,旁人不得异议,只能卑微地服从命令。就某些特点,他和他父皇其实并没两样。
“选上了你,你就逃不掉了。”他半垂眼睑,“不要再提起这个话题,惟我是命是你今后必须牢牢记住的。只有我,你的心、你的人以及你的灵魂都得紧紧依附在我身上,随我喜而喜、悲而悲,明白吗?”
尹似水的心凉了一大截,霎时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整个人跟着仓皇起来。
“多久?给我一个期限,即使坐牢也……”不该惹他的,这头野兽不会吝惜再掴她一次的,尹似水抿了下唇,惨淡地问,“我想知道,多久以后可以还我自由?”生命之中必得有个期待,否则日子怎么过下去?
“没有期限。”李钰勾起一边唇角,笑得阴沉,分辨不出是喜是怒,“到了,你自然会知道。”
尹似水点点头,全在意料之中的,不是吗?这道无形的枷锁得等到他腻了、烦了之后才能解开。她认命地,不再争辩。
“起来,为我整装。”
尹似水无言照办,她的身份一日数贬,如今连侍妾都不如了:“其实,你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女人来服侍你。”“我会的,如果这真是你所愿。”他使劲按压她的肩膀,逼她跪着为他穿靴。
折磨一个晚上,她倦极累极,还要受此虐待,真恨不得一刀杀了他!
“今日我有要事到秦淮一带,你先略作准备,申时一刻我派人来接你。”
尹似水才转动了下水眸,他立即语带恫吓:“敢玩花样就得小心我的手段。”
恶魔,一天不吓唬她就很痛苦吗?
假使她是那么容易任人左右,那她就不叫尹似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