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素只被囚禁了一天一夜,就让秦大娘无罪开释了。
“你在找什么?”她跟在秦大娘身后,看她在柴房里上上下下做地毯式的搜索,不觉好笑。
“少爷告诉我,这里头藏有二、三百只的玉葫芦,而且还是你发现的。”秦大娘张着精光四射的眼珠子,朝她身上猛转。
“他脑筋混沌,胡言乱语,你也听他的。连柴房都有玉葫芦可以捡,花丛下岂不是有黄金可以挖?”凭她小小六百岁的道行,想要让变出来的东西永不会消失,需要耗费极大的法力,她不愿做这种无谓的牺牲。
咚!秦大娘二话不说,登时跪倒在地。
“你这是做什么?”樊素被她突如其来的举止吓了一大跳。
“姑女乃女乃饶了我吧,我……我是不得已的,都怪我生了一个没用的儿子,做一行赔一行,连我的老本都赔光了,此刻又卧病在床。我真的无路可走,才会去偷少爷的黄金,我现在就去把它挖出来,放回原处,只求您千万别告诉少爷,老婆子我给您磕头。”她老泪纵横,伏在地上连连磕头。
“起来起来,你甭折煞我了。”樊素急着阻止她做出如此令人费解的举动。
“除非你答应我不告诉少爷,不然,我就一辈子不起来。”秦大娘十分坚持。
樊素叹着气看她双眼盈满泪水,一副乞怜的模样,早就同情心大发了,何况她根本是随口胡诌,怎知会歪打正着,掀出她盗取伊家黄金暗藏花丛中的底细?
她集中心神,希望能了解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三魂七魄始终涣散飘移,令她使不上劲。
“我答应你便是。”
“真的?”秦大娘破涕为笑,没想到她家少爷视为眼中钉的女子,居然有副菩萨心肠。“老婆婆我一辈子都会记住你的恩情的。”
“免啦,你只要告诉我,伊彦阳和红绢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很好奇,那个曾经得到过伊彦阳深情怜爱的女人,究竟有何过人的魅力?
“你以后千万别再直呼少爷和少女乃女乃的名讳,当心讨来一顿好打。”秦大娘好心告她。
樊紊不悦地扁扁嘴。她还没咬他呢,他就敢动粗?
“他经常打你们?”肯定是,瞧她一副老鼠见到猫的胆怯样就知道。
“从来没有过。少女乃女乃过世以后,他虽然变得冷淡寡言、火爆刚猛,但待下人依然宽厚如昔。”坦白说,伊家的奴仆们对他是敬爱有加的。
“没道理,既然如此,你们为何那么怕他?”
“因为长老怕他呀,吓,你不晓得,少爷和长老们一吵起来,屋顶都快掀了,谁不怕?”秦大娘提到这,犹面有惧色。
“为什么吵?家产?”回想伊彦阳讲到买她的二百七十两文银时的刻薄相,他包准小气得无以复加,这个人绝对有可能为了钱跟人家大干一场。
“当然不是,他是伊家唯一的继承人,有啥好吵的?是婚姻。长老们三天两头逼他续弦,惹得他很火大。”秦大娘述及伊彦阳的牛脾气,眼中不经意地流露出慈爱的光芒。
她慈蔼可亲的样子,令樊素羡慕死了,几百年来,从来没有人对她那么好过。都怪他,要不是他,她现在早成仙了,何需待在这滚滚孽海中打转?
她要夺走他所有的关爱,任何人对他的爱,她统统要夺走,他没权得到这些,他是坏人,是凶手,是个该在众叛亲离之后,孤苦无依死去的大混蛋。
“他不是很风流,三妻四妾正合他的需要,难道他要当一辈子的火山孝子,否则干嘛不娶?”浪荡子,樊素认定他之所以不娶的主要理由,是因为品行太差。
“你跟少爷上辈子有仇吗?尽是编派他的过错?”秦大娘觉得伊彦阳也很不对劲,才见过樊素二次面,就活似碰上冤亲债主,非除之而后快。
“你猜得完全正确,我们不仅有仇,且是血海深仇。”她知道说了实话人家也不会相信的。
“是,你们是冤家路窄,盼老天爷行行好,让你们成为欢喜冤家,就阿弥陀佛了。”依秦大娘看来,樊素长得水灵秀致,心地又好,正是担任伊家女主人的最佳人选,伊彦阳不该错过这么好的对象。
我有这么倒楣吗?
樊素咧开嘴,笑得好难看。
不一会儿,怡柔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
“大娘,你找到玉葫芦没?少爷要你即刻到书房去,全数交给他。他还说,一个都不许打破,否则……家法伺候。”怡柔害怕得讲话都吞吞吐吐。
“少……少爷真的这么说?”秦大娘在家待了四十几年,从没听过伊彦阳搬出家法来威吓过谁?他今儿是吃了炸药啦?
“他唬你的。”樊素才不要浪费法力,变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讨好他。
“不,少爷从不唬人,他向来说一是一。大娘,你快点呀!”怡柔明显已经被伊彦阳吓得魂不附体了。
“我……”秦大娘六神无主,只得向樊素求助。“好姑女乃女乃,你把玉葫芦拿出来吧。”看她两腿发颤,似乎又要俯地跪拜。
气死人了,他存心跟她过不去。樊紊杵在原地,犹豫着该如何是好……
“素姑娘,”怡柔已忍不住跪了下去。秦大娘见状,马上跟进。怡柔颤声道:“你就行行好拿出来吧?怡柔从没见少爷那么火过,那些玉葫芦对他一定很重要,请你还给他好不好?”
秦大娘看她动也不动,心想再求也没用,于是大义凛然地站了起来。
“没关系,我不勉强你,挨几个板子要不了我的老命,我……去了。”伸手拉起怡柔,二人相偕步出房门。
“等等!”她一再告诫自己不可心软,不滥用同情心,却还是认输了。“拿去吧!”这回不仅变出二百只玉葫芦,还免费赠上一个麻布袋。长此下去,说不定大仇未雪,她已经气竭而亡了。
“素姑娘——”秦大娘和怡柔有一大缸的感激话要说,樊素却一个字也不想听。
“快去交差吧,晚了恐怕连我一起遭殃。”她必须赶快回房休憩,闭目养神,希望能恢复些法力。
◇◇◇
樊素疲惫地回到卧房,不想房里已经来了二名凶神恶煞——伊彦用和季月理。
看季月理狡猾地歪着嘴笑,她就知道霉运又找上她了。
“这回又打算栽什么赃给我?”她往床上躺得四平八稳,暗示伊彦阳可以任意宰割她。反正她今天倒楣得已经有够彻底了,她不想辩解,不想使出法力,大不了重新找副皮囊暂住便是。
伊彦阳抿嘴不语,猛烈如鹰的眼灼灼地睇视她。
“我们——”季月理顿了倾,见伊彦阳没发怒,才吞口吞水往下说:“我在你房里找到这么多古董字画,难道你敢说不是你偷的?”
樊素连眼皮都懒得瞠开,她受够了。
事情的发展,和她当初预料的全走了样,要报仇的是她,竟相反地处处遭人陷害,给逼得喘不过气来,真是没天理。
“你说话呀,不说话是默认喽?!”季月理心怀歹念,非逼她伏首认罪不可。
樊素像在和伊彦阳比赛谁的憋气功力较强,硬是不置一词。
“舅舅,你看,她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才敢那么嚣张。不如尽快将她送官法办,请县老爷严刑逼供,看她还摆不摆架子。”
伊彦阳锐利的眸光往上一瞟,季月理立刻像只缩头乌龟退往墙角去。
“你先出去。”他的话平淡中饱含威仪。
“我,”季月理不敢违逆他的命令,只觉没将樊素一次害个够很不过瘾,于是鼓足勇气道:“我还没跟她对质——”
“出去!”伊彦阳几近咆哮的声调,吓得她即刻噤若寒蝉,悻悻地走向长廊。
房里刹那变得寂静沉滞,樊素侧耳可清晰听见他浓重的喘息声。
她屏住气息等着他出招。他会杀她吗?要真如此,她就一口送他上黄泉,然后拍拍,回“花濂洞”继续修练。虽然让他死得太快有些便宜他,但速战速决也未尝不是最省时省事的好方法。
他看着她,冷冽一如昨日。
她凝眉敛黛,和衣假寐,眼尾一抹细缝专注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伺机发动攻势。
他移近床前,用指月复抚着她如青葱般滑女敕白皙的粉颊。她无疑是美丽的,比他曾经逢场做戏的女子更加撩拨人心。
当他的手指轻触她的时,樊素不由自主地起一阵颤抖。他想干嘛?
过往,包围在他周身的层层愁苦、无限凄怆,此刻彷佛稍稍获得抚慰。
是因为她?伊彦阳绝不会承认这一点的。
“是耿仲远派你来的?”那个八年前夸下海口,将让他穷得一文不名的死对头,据说也已经来到怀阳县。
樊素可以为二百七十两出卖终身的幸福,自然也可以为另一笔买卖下手偷窃。
很奇特的一种感觉,他分明看出是季月理存心嫁祸给她,却甘愿昧着良心,找她麻烦,宛如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接近她,即使二人怒目相视也是好的。但,为什么好,他则说不上来。
“你说是就是,我没意见。”樊素打掉他的手,拉起锦被遽住头脸。
她讨厌被人近乎挑衅的抚模,她不是娼妓,没必要受这种侮辱。
“他出多少钱雇你来的?”
她随口回答,他竟信以为真,胸臆间登时涌出一团怒焰。
她可以受雇于任何人,独独不可以是他,他害死红绢还不够吗?“说,让我知道你这条命有多贱?”
“你简直岂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她现在就要他死。
樊素掀开锦被一跃而起,相准他的咽喉,勾拳探去。
伊彦阳的身手也不含糊,旋即隔开她的粉拳。左臂自袖底翻出,瞬间化解她气腾腾的攻势,一记绿罗飞蛾,更反守为攻,将她逼回床上。
可恶,她的功力居然敌不过他,这六百年难不成都白修了吗?
樊素又急又怒,才想挺身反击,他已然欺压上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假冒冉子玲之名?混进留绡园有何意图?”她不是冉武龙的妹妹,伊彦阳虽和冉家不甚熟稔,然依常理推断,一名清贫柔弱的女子,不可能有如此高深的武艺。
“我就是冉子玲,信不信由你。混进留绡园当女婢则是拜你之赐,若非你一再出言伤人,我也不会气得想杀了你。”好女不吃眼前亏,樊素很了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百年都可以等了,何必急在这一时?
“说谎!”伊彦阳压住她的身躯,遍视她的双眸:“冉子玲常年住在怀阳县,以贩卖蔬果为生,乃一介贫民,她有什么能耐拜师学艺,习得上乘的武功?”伊阳不止知道这些,他还知晓阿贵见财忘义,负了子玲,如果她不是冒名顶替的,依她如此之性格,又岂肯轻易放过阿贵?
“我……”天杀的臭男人,快把她的破绽全揪出来了,刚刚实在不该逞一时之快,施展武功和他较劲。好在她脑袋瓜子虽小,依然冰雪聪明,“我当然没时间去拜师学艺,不过要是别人找上门来,那我就是不想学也推却不了罗。”
“谁主动找上你?”伊彦阳阴鸷的眼紧盯着她,不曾稍瞬,彷佛要穿透她般。
“就是那耿……”糟糕,他方才说太快了,一时没记起来,究竟叫耿什么?
“是耿仲远?”他咄咄催逼。
“对对对,就是他。”樊素不明白他和耿仲远间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浑然自以为遇上了救星,猛点头如捣蒜。
“是他要你来的?他还跟你说了什么?”伊彦阳发狂地箝住她的两臂,厉声质问。
不堪回首的往事一一浮现脑海,啃噬着他的理智,鞭挞他的良知,天可怜见,他绝不会让耿仲远再一次破坏他的生活,危害他的亲人。
他曾对天立下誓言,将不惜一切代价除掉这名江湖祸害。哼,天堂有路他不去,地狱无门他偏闯进来。
是你自找的,可怨不得我。
樊素被他勃发的怒火炽焰烧得头皮发麻。那个耿仲远一定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他才会表现得像只骠悍的猛兽。
“他……他说……”短短两天的人类生活,她已说了不下十七、八个谎,怎么办?他们这些人类不说谎好像就活不下去了,而她,好的没学到,坏的倒学了一大箩筐。蛇性渐远,人性渐浓,唉,她大概快要万劫不复了。“他说你天性凶残,无道,而且——”
“一派胡言!”他霸气的剑眉紧蹙,怒气宠罩着樊素惨白的脸颊。
“别对我凶,是他说的又不是我。”把过错全推给不相干的人,方能自保。
“所以你自愿住下的目的是为杀我?”他讥刺地冷哼,嘲笑她不自量力。
“像你这种十恶不赦之徒,人人得而诛之。”樊素厌恶透了他骄狂的嘴脸,冲动得想把他剁成肉酱,撒到荒山喂野狗吃。
“愚蠢,别人随便说二句,你就信以为真,如此轻率,怎能当我的妻子?”他骂人完全不留余地;既理直气壮,又流利顺畅。
“我才不屑做你的妻子!”樊素勉力侧过脸,想趁隙送他一记毒吻,奈何才动一下,他马上将她扳正,强迫她看着他的脸。
“是吗?”他阴阴地抿嘴浅笑,“你要的不过是钱,我有数不尽的财富,和上千顷的良田、宅院,敢说你不曾奢望得辗转难眠?”
“呸,我要的从来不是钱,而是你的命。”她太容易被激怒了,经不起伊彦阳撩拨二句,就怒焰高涨,浑身张着芒刺。
“为什么?我与你索不相识,且远日无冤、近日无仇。耿仲远若不是以重金诱你,让你甘心为他所利用,我实在想不出你还有什么杀我的理由。”寻花问柳,罪不致死吧?统括他所有的缺点,就这项最叫人诟病,然而,他无妻无妾,旁人不该有酸葡萄的心理。
“你辣手摧花,用情不专,且……总之,只要是女人,谁不想杀你。”因为看不惯人家自投火坑为孝子,就兴起杀人的念头,这个借口委实牵强了些。
可,樊素不能坦言此来是为报前世的冤仇,这非但无法让他深感愧疚,还会被他当疯子一样,大笑三百声。
“噢——”他故意把尾音拉得好长,“原来你妄想当我的娘子有好长一段时间了,怪不得连这种飞醋也吃。很对不住,我伊某人生性喜爱拈花惹草,即使再娶十个、八个妻子也不愿改掉这个‘好习惯’。”
对,狗改不了吃屎。
樊素巴不得他醉死温柔乡,哪管他愿不愿迷途知返?吃飞醋?美喔你?
咦,何不将计就计,来个借刀杀人?也省得自己花那么大力气,却徒劳无功。
“你太过分了,知不知道那么做有多伤人?纵使我出身贫寒,但我还是有尊严,是需要被尊重的,你……”这节骨眼若能适时流个两滴眼泪,就更逼真了,“你不许再去,我不让你去。”泪水恰到好处溃堤而出,樊素太激赏自己的演技了。
她矫柔造作的模样,照理应该令他十分嫌恶才对,可他却只怔愣地望着她。
她娟秀绰约的丰姿,因为那抹晶璨的泪珠益发妩媚动人,他被深深地吸引着……
假使她只是一名平庸的乡野碧人,也许他就不会留意她的姿色有多出众;因为美丽的女人太多了,怡红院的柳湘君、胭脂坊的楚依依……都有足以令人心神震荡的艳容。但,她的美掺揉着机智与狡狯,是那股难以捉模、扑朔迷离,却又一派清纯的特质,触动他尘封已久的心。
也许有朝一日他会想要她,可并不能担保,他会爱她一辈子。
“你是用什么身分在跟我说话?”他永远不忘提醒她,他是天,她是地,丝毫的逾矩行为都是不容被允许的。
“你的未婚妻喽!”她诚心要气死他。“不然你这样压着我又算什么?普天之下有主子在审问女婢的时候,是躺在床上的吗?”
这招果然有救,伊彦阳随即放开她,远远地坐到太师椅上去。
“你当真渴望成为留绡园的女主人?”他若有所思地瞟向窗外。
“想呀,我这人最爱慕虚荣了,锦衣玉食,奴仆如云,我岂会不想,如你所言,想得睡不着哩!”她一劲说着反话,料想伊彦阳不会遂了她的心愿,说不定还会把她打发得远远的,让她有时间恢复法力,并且寻思个万全之计,狠狠整死他。
“我答应你。”他慎重地。
“什么?!”樊素几几乎乎从床上弹了起来,两眼瞠大如铜铃,震惊异常。
“不必兴奋成这德行,我同意你的要求。”伊彦阳背过身子,面向窗外。“只要你能生下一男半女,为伊家传递香火,我就送你五百两,让你安安稳稳度过下半辈子。”他的条件够宽厚了,懂得分寸的人,就不该也不敢再做非分之想。
樊素没料到他会答应得这般爽快,急着找理由要他“食言而肥”。
“那岂不是太委屈我了?区区五百两就想要我充当生儿育女的工具,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伊‘老爷子’,请你别门缝里瞧人,把我看扁了。再说,你不是一直深爱着亡故的妻子吗?那就继续保持你至死不渝的情操,为她守身如玉——呃,算了,前面那句当我没说。”他现在根本已经是破铜烂铁了。“总之,你应该坚守原则,不屈不挠,无论长老的要求或我的要求,统统不要听。”
伊彦阳琢磨她这一长串话的意思,居然是劝他打消续弦的念头,好矛盾的女人,她心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你嫌五百两太少?”他看见茶几上那些古董字画,估计最少应有七、八百两,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她想必也不例外。
嘿,他把她当成是个贪得无厌的女人了。这样也好,只要别答应娶她,随便当她是什么都无所谓。
“嗯。”她用力点点头,“耿仲远出手都比你大方多了。”
“闭嘴!”他翻脸跟翻书一样,火气说发就发,危险坏男人。
樊素悄悄挪向门边,和他保持安全距离,以利逃亡。
“他给你什么好处,会比五百两还多?”伊彦阳打心里头瞧不起耿仲远。
那个油头粉面,只会以甜言蜜语诱骗无知少女的江湖败类,不信他拿得出比五百两银子还要高的价码。
多嘴,又扯出耿仲远干嘛呢?樊素狠力咬住下唇,暗啐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是我和他的事,你无权过问。”
“你们共谋陷害我,而我却无权过问?”他大步欺向前,将她锁在墙角。
“可……我并没有陷害成功啊!你……”她企图把他推远一点,他却非但文风不动,甚且单手搭在她身后的墙垣上,整个人几乎要压上她。“你不是还好端端的活着。我……”她词穷,找不到借口推托她所犯下的不当行为。其实是他逼她动手的,怎么会演变成她想暗杀他呢?
人类的尔虞我诈果真不是她学得来的。
“没杀掉我,你很失望?”他凝目觑向眼前局促不安的小鹿,心中无端升起一股快感。他喜欢戏弄她,看她仓皇失措的样子。这种心态很不寻常,却难以遏止。
“哪有?”避开他炽烈的眼神,樊素把五官连同下颔一起埋进前胸,脑子嗡嗡嗡,胀得好难受。
“不然呢?”他托起她的下巴,目光停驻在她红润微湿的唇瓣上流连不去。
樊素心绪狂跳彷如擂鼓,这样的反应吓坏了她。她是条蛇耶,有着六百年道行的“蛇魔女”,岂可对一个平凡、无耻、卑鄙、下流的人类,有如此罪该万死的反应?
她咬紧牙关用力拨开他的手,不料他却用另一只手环住她的小蛮腰,逼她紧贴着他的身躯。
她感到一股热气,自耳后、颈项漫至背脊……完了,六百年的苦修即将毁于一旦。此时此刻,她开始后悔当初没听从孟婆的劝告,陡然自找苦吃。
伊彦阳饶富兴味的眼似笑非笑,附在她耳畔,问:
“杀了我后,耿仲远允诺给你什么?”他声音轻柔.实则饱含火药味。
“他允诺我……”天!他的唇居然贴在她颈项上,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对耿仲远恨得牙痒痒的,若告诉他……她准备嫁给耿仲远!应该可以打消他对她的企图吧?”
“不是他允诺,是我要求,我要求杀了你之后,他……他必须娶我为妻。”
果如预期,伊彦阳停下所有的举动,只是大口大口的喷气,他庞大的身躯,加上极盛的愤怒,将樊素团团包裹住。他比刚才更可怕,更令人不寒而栗。
“你爱上他了?”他沉浑的嗓音,掺进旁人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幸的,她又把他给惹火了。而且火气已达到爆发的临界点。
吾命休矣,樊素觉得自己快被他烧成黑炭了。要她敢说出“爱”这个字,她相信下一刻她就会粉身碎骨。
她努力抽气,希望借此稳住心绪,然周遭全充斥着他浓烈的体味,更加混乱她的理智。
“像我这样一个视钱如命的女子,哪在乎爱与不爱?谁给我钱,我就跟谁。耿仲远也罢,阿贵也好,乃至于你……就我而言,又有什么差别?”她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祈望子玲在天之灵能原谅她,实因事出无奈,绝非有意亵渎她的。
伊彦阳黯然地点点头。
他受伤了,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神伤,虽然很可笑,却不容他否认。
“我成全你。”他顿了顿,才道:“耿仲远不是个好人,嫁给他你不会幸福的;阿贵虽然曾经对不起你。但不失是个勤奋的好青年。我就送他良田十亩、宅子一栋、黄金百两,这样你该满意了吧?”
“谁要你多事,我自己的婚事我自己有打算,你不愿娶我,我也不勉强你。但是麻烦你别硬充好人,乱点鸳鸯谱好吗?”阿贵利欲薰心,害死了子玲,那种负心汉她才不肯嫁。
“说来说去,你仍属意耿仲远?愚蠢,你可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的婚事是管定了,拚了老命,他也不会答应她嫁给那个无耻之徒。
“至少比你——比……比阿贵好。”尚未月兑离他的魔掌之前,还是先不要惹他比较好。
截至目前为止,她对耿仲远这个人仍停留在假想阶段,怎么知道他是好是坏?
“毋需替他辩解,事情就这么说定了。我会叫秦大娘尽快替你和阿贵准备婚礼。记住,从今尔后,不准你再和耿仲远往来,听到没有!”
他吼那么大声,她能假装没听到吗?
樊素抵在墙边,看着他鬼魅似的转了出去,一颗心仍兀自扑通扑通跳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