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晚上,尽管已经重感冒了,神谷贵彦仍然持续着他的跟踪行动。
除了想看看赤岛弥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膏药,一方面也好奇他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另一方面,他也在等待时机寻找答案。
和过去三个星期六下午一样,赤岛弥生都会前往玉子二川园车站附近一家西式餐饮店,固定坐在靠窗的第一个位置,注视着住在对街的一家人。白色的西式两层楼建筑,门口
上挂着「广濑」的姓氏。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跟踪观察,对于赤岛弥生囚禁他的犯罪动机神谷贵彦仍然没有头绪,反倒是对他的下一个犯罪计划渐渐有了雏形,住在餐厅对面的那一家人应该就是他的目
标。和往常一样,神谷贵彦找了一个方便观察他的位子入座,向服务生点了一份套餐,心不在焉地吃着。服务生端来的咖啡连动也没有动一下,赤岛弥生的视线始终盯着那户人家
的白色大门没有移开。
端走放在神谷贵彦桌上已经见底的餐盘,服务生送来副餐的热咖啡和甜点,维持了半个小时同样姿势的赤岛弥生在这个时候有了反应。对街的白色大门打开了。一对年约十七
八岁的兄弟,穿着轻便的裤装、戴着帽子,将简单的行李放进行李箱后座,父亲搭着妻子的肩在她脸上轻吻后,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座。待两个儿子就座,银灰色的休旅车才亮起后
车灯慢慢退出车库。
从女主人风韵犹存的脸上可以看出,她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两个高中生的妈,她仍然美丽动人。即使现在已经是笑容洋溢地目送家人离开,但是下一个瞬间,她却像是见了
鬼似地铁青着脸,一溜烟逃回屋里去。而一直盯着那扇大门的赤岛弥生也收回视线,紧咬着下唇低下头去。
逮住赤岛弥生沮丧的时机,神谷贵彦走到他面前的空位坐下。
「我可以坐这里吗?」
用夹杂着鼻音的男低音说着,对方抬头的那一瞬间,神谷贵彦看到的是赤岛弥生复杂的表情,但是只有一瞬间,他又恢复了神谷贵彦熟悉的冷酷面孔。
神谷贵彦?
赤岛弥生将这个名字在心里念过一遍,心想如果是幻影,在他默念完的时候,他就会消失在眼前。
但是没有。
一百八十多个日子以来不曾停止过的思念,骤然像涌动的浪花,排山倒海而来,随即将赤岛弥生推入汹涌的海潮中。他身陷巨浪,呼吸变得急促、视线变得模糊,差点说不出
话来。
就在即将被思念的潮水溺毙的当儿,他猛地蹦出一句:「这位子有人了。」
要是他再不离开,赤岛弥生就要呼吸困难了。
「等他来之后,我会马上离开。」
为了驱走寒意,也为了提升抵抗感冒病毒的免疫力,神谷贵彦向经过旁边的女服务生点了一杯姜汁饮料,并且自顾自地把背包和外套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去。
除了神谷贵彦因为连续打了几个喷嚏感觉到失礼而说了声抱歉,在服务生送上饮料之前,两个人都决定保持沉默似的,没有人开口。
哀伤的情绪尚未从那个女人的眼神中恢复过来,接踵而来的竟然又是一个令人心跳停止的刺激,赤岛弥生有点后悔今天不应该到这里来。
「你认识那家人?」
赤岛弥生没有响应,只是盯着已经冷掉的咖啡。
「我知道你每个星期六都会到这里,像这样一直盯着他们看。他们是你的谁?还是……你打算对他们之中的哪一个人下手……像对我那样。」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来暍咖啡。」
「如果只是暍一杯咖啡这么简单,有必要每个星期六的下午、到同一家餐厅、坐同一个位子、盯着同一户人家?他们该不会是你的下一个犯罪目标吧?」
「在你指控我之前,你跟踪我的行为已经先构成犯罪了吧?」赤岛弥生淡淡的提醒,眼神仍维持不与他交集的安全状态。
「好像是喔。」神谷贵彦笑了,没有恶意地。害赤岛弥生忍不住偷偷抬头瞄了一眼,心跳加快。对于自己说的话能够让他笑得这么开心,赤岛弥生显得有点慌乱不知所措。
「有那么好笑吗……」
赤岛弥生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抱怨,神谷贵彦笑得更开心了。
在此之前,神谷贵彦所认识的赤岛弥生就只是镜头前那张冷酷却比任何人都要认真的脸,以及杂志披漏的复杂私生活。他就像是一个做工精细的漂亮人偶,无价:但是只要花
得起大把钞票,就可以租用。
风见亮太的被殴事件,却使他意外在这个人偶脸上发现愤怒、泪水、悲痛与恐惧的情绪。那是第一次,神谷贵彦知道原来他也是有生命、有感情的人。
被他囚禁在家、被迫破坏他处子之身的那个夜晚,加上风见亮太的证实,更让神谷贵彦不得不推翻从报章杂志中对他的错误了解,相信他原是一个洁身自爱的人……虽然这么
一来,反而更加深了神谷贵彦的困惑。
在意外发现他的行踪,持续跟踪他之后,更发现他许多不同面貌。
不管是在拉面店门口和早起的猫一边分享早餐一边聊着近况,或是对着闯红灯差点被车撞到的狗说教,那种柔和的眼神、青少年才有的纯真,都让神谷贵彦感到印象深刻久久
无法忘怀,也兴起了想要好好认识他的念头,更想要弄清楚他计划犯罪的动机。
「你这么说好像有道理。可是,如果不这么做,就没有机会发现你原来还有那么多可爱的表情了。」
神谷贵彦笑着说,赤岛弥生却因为他突如其来的称赞,羞得不敢拾起头来,从耳朵后面不断燃烧起来的热度也一路蔓延到两颊。
对于能够让他露出这种可爱的娇羞表情,神谷贵彦意外地产生一股优越感,继续说了下去。
「大概是不常笑的关系,你笑起来有种腼腆的气质,其实很吸引人。啊,不过我不是来跟你讲这些的。」发现岔了题,神谷贵彦立刻做了修正。
调整了一下心情和口吻,神谷贵彦神情严肃地说:「不管有什么理由、什么怨恨,我希望你停止你所有的犯罪计划好好过你的日子,不要再伤害别人、也伤害你自己了。」
赤岛弥生把脸转向窗外,用听不出情绪的语调说话。「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如果你希望有人关心的话。」
当然想!假如对像是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
赤岛弥生感觉到一直没有离开自己身上的视线,打算坚持到底的立场动摇了。可是下一秒,他似笑非笑地摇摇头甩掉不可能实现的妄想后,拿起桌上的怀子喝了一口,悠远地
望向已经关上的白色大门。
也许是神谷贵彦晴朗温和的笑容,打开了赤岛弥生的心房,在做了一次深呼吸后,他缓缓道出了为什么每个星期都要来这里报到的原因。
「那个女人……是和来路不明的意大利人一夜狂欢、生下我、又将我像野狗一样随意丢弃的罪犯……我永远忘不了那张犯人的脸孔。」
视线随着杯子回到了桌面,赤岛弥生继续说:「不过,我并不是想要报复才到这里来的,我只是……只是想知道,这个男人值不值得她甘心背负遗弃者的罪名被我一辈子恨着
……也想知道,她有没有把应该给我的爱,全心全意地对他们付出。」
停顿了几秒钟,靠在椅背上的赤岛弥生,紧紧握着自己冰冷的手,恨恨地说:「如果没有……我绝对不会原谅她!」
突然间,神谷贵彦觉得自己似乎有点了解眼前这个看似冷酷的男人,也感到莫名的放心。
可是下一秒,赤岛弥生却以完全不符合气氛的态度笑了出来。????
「瞧你那张脸,你该不会是相信我刚刚说的话了吧?」哈哈哈,赤岛弥生捧着肚子强迫自己大笑,坐在附近的几桌客人纷纷被不自然的笑声吸引了视线。受伤的泪水,顺利化
身为爆笑的眼泪,赤岛弥生成功地掩饰了自己的脆弱,却惹火了信以为真的神谷贵彦。
想要相信一个罪犯的念头,根本就是愚蠢至极,但是他却希望赤岛弥生说的都是真的。可是这个不知悔改的罪犯,他不但说谎,还作弄明知道不可以、又仍然忍不住想要相信
他的自己!
就在神谷贵彦感到受辱即将爆发的当儿,的桌边。一个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了他们,是刚刚白色大门里的女主人!
注意到的同时,赤岛弥生刺耳的笑声霎时停止,取而代之的僵硬表情,一点也不输给那个女人和赤岛弥生视线交会时的铁青面孔。
感觉到空气中凝结的诡谲气氛,围绕在四周的视线收了回去,改放出耳朵的天线收听,服务生也识趣的不敢靠近。
女人先向神谷贵彦礼貌性的行了个礼,然后转向故意把脸别向窗外回避的赤岛弥生。
「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你一定会出现在我的面前。不管你是想看看当年那个狠心抛弃你的女人长得什么样子,或是打算狠狠揍我一拳、吐我口水、要我道歉都可以。但是
有一件事我希望你知道,那是我年轻时候犯下的一个过错。我已经记取教训重新面对我的人生,我爱我的家人,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还有,如果你敢伤害我的家人,我
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自顾自地说完,女人行了一个礼,快速离去。
当女人的身影再度进入赤岛弥生的视线范围,他换了一个姿势,顺势把面无表情的脸从玻璃窗转回桌前盯着咖啡杯,杯子里倒映出的那张脸,和没有加糖的咖啡一样,是苦涩
的。
无预警上演的这一幕,让赤岛弥生的谎言不攻自破。
神谷贵彦暗自感谢适时出现的女人,揭穿了赤岛弥生不惜被误解也要隐藏的心情。要不然,他差一点就误解他是个无可救药的犯罪者了。
赤岛弥生表现的越是冷静、不在乎,神谷贵彦就越感觉到在他胸口乱窜、找不到出口发泄的悲愤,忽然间有股应该要握住他的手的冲动。
赤岛弥生低着头紧咬住下唇,仿佛不咬到出血就无法压抑想哭的情绪,令神谷贵彦心疼不已。
「感觉到痛就要喊出来,哭出来也无所谓。如果只是忍着,只会让你更痛。」
「什么、痛……不痛……我才……」
逞强的语气已经哽咽到无法成句,意识到赤岛弥生是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下爆发,神谷贵彦立刻抓起外套拉着他的手站起来,匆匆到柜台结帐离去。
抓着赤岛弥生的手,神谷贵彦依着记忆中的景象,来到距离车站不到一百公尺远的小公园。
寒冬中的星期六下午,应该是热闹滚滚的小区公园,如今一个人也没有。
「这里不会有人看到,想哭就哭吧。」
把人拉到大象溜滑梯的脚下,神谷贵彦朝四周围确认了一下,继续对已经红着眼眶的赤岛弥生说:「如果你不希望我在这里,我可以暂时消失,等你觉得安全了再叫我。」准
备转身的瞬间,赤岛弥生拉住他抱了上去。
胸口被贴上的瞬间,神谷贵彦察觉到一股无法解释的悸动。
他没有哭出声音,但是神谷贵彦的肩头却感觉到湿热了一大片,赤岛弥生的身体也因为强忍着不哭出声剧烈颤抖不已。
神谷贵彦把头靠了上去,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背,就像安抚孩子般、轻轻地。
怎么会这么粗心大意?
赤岛弥生不停的责怪自己,只顾着放声大哭,却忽略了神谷贵彦身上的大衣还抓在手中。
现在回想起来,在餐厅里他就不只一次的打喷嚏、咳嗽,连说话的声音都有明显的鼻音。
真的太粗心大意了,竟然还让他穿着单薄的衣服在没有遮蔽的溜滑梯底下任由刺骨的寒风吹袭。即便是没有生病的人都禁不起,更何况是已经罹患感冒的病人!
他大概一直都在忍着吧。
赤岛弥生凝视皱着眉头,不断用嘴巴呼吸的神谷贵彦,他看起来很痛苦。
搞不清楚……
为什么要硬撑着生病的身体来跟踪我,还要说出那些会让我误会的话?
好不容易掐死的心跳,你竟然还让它复活……
你不应该来打扰我的生活的……神谷……
他的体温、他的温暖肤触,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随着心跳,全都苏醒了。
现在才知道,以为埋葬的思念,一直暗藏在看不见的角落,恣意地发芽、生根。
早知道,上个星期就该找人来修暖气了。赤岛弥生对自己一再拖延,没有打算修好暖气的节约想法发出抱怨。
把浑身发烫的神谷贵彦放在铺好棉被的榻榻米上,赤岛弥生迅速替他盖上仅有的两条毯子保暖。现在后悔为了省钱没有请人来修暖气已经来不及了,赤岛弥生满脑子想的都是
怎么样让神谷贵彦出汗的方法。
只要出汗,身上的热会被逼出来达到退烧的目的。可是这么冷的天,加上被子不够、暖气也无法使用的情况下,要怎么让他流汗?
好像也只有那个方法了。
不急不徐地解开胸前的衣扣,赤岛弥生钻进毛毯的缝隙,找到了他不敢思念的温暖胸膛。
发烫的,到底是谁的体温?赤岛弥生无法分辨。他只知道这个方法应该行得通。因为过去这些年来,他都是这么熬过没有人照顾的生病的日子。
几分钟过去,棉被里的温度确实缓慢的升高一些,但是仅仅维持到一个水平便停止了。
「好热……」因为高烧不退而眉头深锁的神谷贵彦在棉被里动了起来,想把手和脚伸出棉被外。
「不要乱动,神谷,再忍耐一下,就快要出汗了。」赤岛弥生模着他痛苦扭曲的脸安抚。
然而,棉被里持续增温的闷烧已经让他喘不过气,好像被困在三温暖蒸气室里一样难受。
「不要……我怕热……」无法忍受身体被密不透风地包裹住,神谷抽掉赤岛弥生替他缠上的围巾和手套,挣扎着想要月兑掉束缚在身上的衣物。
「忍耐一下,如果不出汗,你的烧根本不会退。」
赤岛弥生的安抚似乎奏效了,神谷贵彦停止动作睁开眼睛看他。
趴在他胸膛上的赤岛弥生,担心的脸距离他只有一个拳头之隔。那是在医院里,神谷贵彦曾经看过的表情,但是当时他担心的对象不是自己。
可是现在,赤岛弥生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出的,确实是自己的脸孔。
他是真的在担心自己,抱着自己。
想要抓住他、不让他从身边逃走的念头冒了出来,察觉到体内正在酝酿一股危险情动的神谷贵彦,屏息注视着眼里只有自己的赤岛弥生。
「拜托你,忍耐一下好吗?只要一下下,ι等你出汗退了烧,头就不痛了。相信我。」
生病时,从来没有人可以在身边照顾他的赤岛弥生,一直都是用这种方式替自己退烧的。只要烧退了,其它的症状都会不药而愈,这是赤岛弥生多年来的经验。
思及赤岛弥生为四年前短短邂逅的几分钟所做的努力,还有不惜犯罪也要证明清白之身的勇气,神谷贵彦顿时心疼不已,同时也对误解他、责难他、没有认出他的粗心惭愧不
已。
想起他身心所承受的煎熬痛苦,想要好好疼爱他、补偿他的念头油然而生。
「要流汗……我有比这更好的办法。」
语毕的同时,神谷贵彦已经把压在自己身上取暖的赤岛弥生压倒在床垫上,刚刚还在被窝里的身体全都暴露在没有暖气的冷空气里。
「你在干什么?这样会更严重的啦!赶快回被子里去……」
心急如焚的赤岛弥生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做,只知道再这样下去,他的感冒只会愈来愈严重。
「紧张什么?你不是说只要流汗就会好吗?那就来做会流汗的事吧……」
都还没讲清楚什么是会流汗的事,神谷贵彦就夺去了赤岛弥生的唇。
被他这么一吻,体温上升的速度确实比依偎在被窝里更快。
神谷贵彦爬进赤岛弥生的双腿间,用自己的下月复紧贴着他的,摩擦了起来。
「嗯……」
前一秒还病奄奄的人,这一会儿竟然生龙活虎地挑逗自己,赤岛弥生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个转变,抗拒了起来。
「为什么要抵抗?你不是希望我快点好起来吗?」
把赤岛弥生顶在他胸口的手高举到头上,因为剧烈头痛以及被拒绝的打击而显得耐性全失的神谷贵彦气愤得质问不乖顺的赤岛弥生。
他不懂,如果赤岛弥生为了献出初夜不惜犯下绑架、限制人身自由以及可以算得上强暴的罪行,现在为什么不愿意接受他的拥抱?
「这是两回事,你不要混为一谈!你脑袋烧坏了是不是!」
「你喜欢我对吧?从四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开始……」
想了半年都没有想过的理由,却突然问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不只让赤岛弥生错愕,就连神谷贵彦本人也感到意外。
大概是赤岛弥生的眼神让他产生这种想法吧?他这么想。
在等待赤岛弥生否认的同时,他脸上仿佛被发现什么秘密的慌张表情,意外地证实了这个天外飞来的推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