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白衣的医生、护士一如往常地来回穿梭在护理站前的主要通道上,展开忙碌的一天。
不同的是,经过病房走廊前的时候,不论是谁,都会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对坐卧在长椅上睡着了的两个男人驻足欣赏。
靠着墙闭目养神的长发男子,端整的五官散发出一股绅士般的风雅气质,即使小小的胡渣沿着下颚冒出头来,却也只增添了野性派的风格,一点也不损及他的帅气。而枕在他
腿上睡得香甜的男子,混血儿特有的出色轮廓更是在他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展露得淋漓尽致,虽然只有侧脸,却够让人看得出神,惊叹不已。
「你们的朋友已经醒了,可以进去看他了。」半蹲着身子,护士轻轻推了赤岛弥生的肩膀。
被护士叫醒的时候,赤岛弥生才发现自己枕在神谷贵彦的腿上睡着了,他慌张起身的动作,吵醒了两个小时前才入睡的神谷贵彦。
正好经过,看似探病家属的一对年轻女性,看见他从睡梦中惊醒的可爱模样,忍不住捂着嘴轻笑了出来。
趁神谷贵彦忙着转动脖子、伸懒腰,赤岛弥生赶紧利用玻璃反射的特性整理睡乱的头发,偷偷对着掌心哈气,确认有无上火的气味。
在加护病房一整夜的细心照料下,医生担心的问题并没有发生,检验报告也都没有出现异常现象,经过医生许可确定转进普通病房养伤。得知这个好消息,赤岛弥生和神谷贵
彦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在护士的要求下,神谷贵彦跟着前往办理住院手续,由赤岛弥生先进去探视。
头、手多处包着绷带的风见亮太躺在病床上,手臂上还插着针头,黄色的液体从塑料管里,一滴一滴流进他的手臂。
「弥生……是你吗?真的是你!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风见亮太激动得想要坐起来,立刻被压了回去。
「你身上有伤,不要乱动。」
「弥生,你一个晚上都在这里……都在守着我吗?你的眼睛好肿,哭过了吗?」
「谁哭啦?我只是没睡好,医院的椅子超难睡的。」
不想让风见亮太会错意,更不愿被他知道自己是为了神谷贵彦的吻而感动,赤岛弥生只好随便扯了个谎应付过去。
「弥生……你在担心我,对不对?」
错把赤岛弥生的谎言当作是害羞的风见亮太,为赤岛弥生担心自己而哭肿双眼一事感到受宠若惊。吃力地举起满是伤痕的手,风见亮太轻触那张美丽的脸孔,意外地,赤岛弥
生没有闪躲。
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借故闪开,或者是干脆瞪他一眼,可是这次他没有,反而闭上眼帘,任由他的手指在脸上游走、抚模。
风见亮太知道,即使他嘴上不说,但是他的心里正在为自己受伤的事情感到忏悔、愧疚,因为赤岛弥生比他认识的任何人都还要善良。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不要这么说,弥生。只要是为了你,上刀山、下油锅我都愿意。这一点伤没有什么,很快就会好起来的。」风见亮太故做开朗的说。其实只要一想起昨夜那几个满脸横肉的
凶神恶煞,他的脚还是会不听使唤的发抖。
「可是,你会来不及参加下个月的发表会……」
「没关系,我本来就是候补。哪像你,是法兰奇指定要的人选,只要你可以演出,那就是我的骄傲。我能不能上场一点也不重要……」说话时,不小心牵动脸颊上的伤口,风
见亮太皱了一下眉头。
「可是你等了好久才有这个机会……」
「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并不是真的为了发表会。所以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就像现在这样……不要拒绝我……」炙热的掌心取代轻触的手指贴上了那一张美丽的脸。
赤岛弥生没有躲开,还是保持不动的姿势,任他抚模。风见亮太激动得微微发抖,他知道也许这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的机会。
「弥生,护士说我这条命是从鬼门关里救回来的……现在……不管我的要求有多无礼,你应该……都会答应我对吧?」
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但是当风见亮太提出来的时候,赤岛弥生还是产生一股想逃的冲动。
「只要你开口……」赤岛弥生点点头。
「要你……也可以吗?」
伤佛被掐住颈子,赤岛弥生用生硬的动作点头。
害他至此,还有立场拒绝吗?赤岛弥生嘲讽自己。
「那,我可以先要一个吻吗?」
「吻……哪里?」
「你知道的,我很久以前就想吻你了。」风见亮太把下颚抬高,闭起双眼等待赤岛弥生的吻。
这叫自作自受。
犯了罪就要偿还、就要付出代价,即使上回侥幸逃过一劫,该来的还是会来。
知道这是不得不面对的事实,赤岛弥生从椅子上站起来,弯下僵硬的身体,用冰冷的嘴唇响应了风见亮太的要求。
就在风见亮太准备更进一步品尝他梦寐以求的双唇时,神谷贵彦正好开门进来,受到惊吓的赤岛弥生找到完美的借口月兑身。
不过,他心里很清楚,这不过是暂时的。
风见亮太要他,他一直都知道。
一旦他开口说了,赤岛弥生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明知道他对自己钟情已久,明明不想响应他的感情,却又利用他的弱点邀他成为共犯,才会害他成为攻击的目标,不但身体受到伤害,眼前要面对的还有无法参与法兰奇服装
发表会的遗憾,这一切都是自己的罪孽。
倘若还要他一个人承担,那自己犯下的罪过恐怕一辈子也偿还不了。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没想到会撞见这一幕,神谷贵彦反而比当事人还尴尬的把头别开,伸手抓了抓头。他们是情人,会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即使明知如此,他还是克制不住地感觉到一阵胸闷。
同时,也对这样莫名其妙的反应感到气愤。
赤岛弥生想要离开床边,风见亮太却抓住他的手不让他走远,他只好把视线栘到窗外,背对着神谷贵彦。
紧紧牵在一起的手,提醒了神谷贵彦今天清晨拥抱在怀中的,不过是一个美丽的意外。那些意外牵动他心跳的,想要好好珍藏的秘宝,都是属于眼前这个不惜为他受伤送命的
男人所有。
误闯两人世界的神谷贵彦,脚底像生了根,一步也无法栘动。
「住院手续已经办好,也已经通知公司,他们会派人过来。」成功压制住想要动怒的不安分因子,神谷贵彦一派镇静的说。
「是吗?那真是谢谢你了!啊,对了!既然神谷老师也在这里,那就请你做我们的见证人好吗?弥生很害羞,他从来不肯对我表示,可是他刚刚终于答应要做我的情人。我怕
他反悔,所以可以请神谷老师当我的证人,见证弥生跟我的爱情好吗?」
有种徘徊在悬崖边,又被人踹了一脚的感觉。
「我没有意见……」
心情,以一种超越自由落体的速度往下坠。
神谷贵彦看了赤岛弥生一眼,还是只有背影。
「弥生,你快说啊!神谷老师都答应了。」风见亮太摇晃着赤岛弥生的手,活像个在耍赖要糖果的小孩……
神谷贵彦这么想的同时也在揣测赤岛弥生的反应。
然而,除了那个纤细的背影,他什么也看不到,完全猜不透他现在的表情。要是换做那个正在向他撒娇的男人,事情会不会容易多了?
自己所不知道的,赤岛弥生的各种表情……他应该如数家珍吧……
「弥生?你不会是反悔了吧?你明明答应我的!」
风见亮太高亢的声音集中了神谷贵彦渐渐远去的注意力。
被这么催促的赤岛弥生不敢抬起头来,他知道风见亮太是要逼他对神谷贵彦彻底死了心才这么做的。
他不喜欢风见亮太的动机却也无奈。
是自己将他逼到这个地步,怪他不得。
失去了拒绝的权利,也放弃了挣扎,赤岛弥生心灰意冷的从口中挤出话来,就像是在宣布自己将要接受的刑责。
「我……等你出院以后……我就是你的了……」
赤岛弥生给风见亮太的承诺,成为比用指甲刮黑板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传进了神谷贵彦的耳膜,长在脚底下的根应声断裂,突然间他好想夺门而出。
「你说的这么小声,神谷老师怎么听得到?再说一次,说你是我的!」
「不用了!我听到了。」
这么可怕的经验,他才不想再经历一次。
同时也是顾虑到赤岛弥生恐怕不希望这么浪漫的时候有自己这个外人在场,识趣地出言制止。
「是吗?那看在神谷老师的面子上,我就不要求你再说一次,我知道弥生最害羞了!对了,神谷老师,今天可不可以让弥生留下来陪我?他一直住在老师家,一定给你添了麻
烦对吧?被那些恶棍围殴的时候,我好怕再也看不见弥生了,我有好多话想跟他说,好想好好抱抱他……」
感觉到赤岛弥生手中传过来的颤抖,风见亮太抬起头不安地看着他。
神谷贵彦的视线也紧跟着赤岛弥生的反应。
看不到……还是什么都看不到,神谷贵彦慌乱了起来。
突然间——
不想把他留下……
神谷贵彦脑袋瓜里好像有一百个声音同时这么对他呐喊。
还搞不清楚这股情绪是来自于何处,大脑就自行下达命令说话了。
「我知道你现在很需要他,可是赤岛已经一个晚上没有休息,眼睛也哭肿了;而且我身上还背负着执行长的命令,不能让他离开我的视线。如果赤岛留下,那我也要留下来了。我想,还是先让他回去好好休息,等明天彩排的时候,我会尽量替他争取,让他提早离开来陪你好吗?」
「这样啊……弥生你呢?你不想留下来吗?」
想要趁胜追击的心愿落空,风见亮太抓着颤抖的手不肯放。
他知道赤岛弥生的心还是向着神谷贵彦的,他害怕一旦走出了病房的大门,赤岛弥生就会反悔。如果不能利用赤岛弥生对自己产生愧疚的机会把他占为已有,他有一种永远也
不可能得到他的自觉。
赤岛弥生不敢接触他的眼神,僵硬地看着距离脚尖不远的两块地砖,他的心意已经很明显。
「说的也是,神谷老师也留下来的话,那弥生跟我亲热的样子就会被看到了,哈哈。要是神谷老师对弥生产生,那就不好了!我看我还是忍一忍,等出院之后再说吧!弥
生,你也要忍耐喔!我一定会快点好起来,你要乖乖等我喔!来,亲一个!」
赤岛弥生停顿了一会儿,没有犹豫太久,就弯迎向正在等待他的,风见亮太的唇。
看见自己不久前才吻过的双唇吻上别人的,神谷贵彦胸口有一股快要爆裂的情绪展开。
好想把两人拉开的冲动烦着他,这股无处发泄的恼人情绪在胸口乱窜,像头发了狂的野牛撞得到处发疼,使他不得不对自己发起脾气。
生什么气!他本来就是他的……!神谷贵彦在心里暗斥自己莫名的躁怒。
回家途中,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一整天,两个人都被各自烦心的问题困扰着。
到了睡觉的时间,赤岛弥生比往常早了半个小时就洗好澡出来。
他站在床尾,盯着坐在床上看书的神谷贵彦端详了一会儿才出声。
「我……可以睡沙发吗?」
「睡沙发?为什么?」把手中的杂志放在床头的台灯底下,神谷贵彦摘下眼镜看他。
「我……」
「如果你是顾虑到风见的心情,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他和你睡在一起的事。假如这样你还是担心的话,那我可以到客厅去睡。」
没等对方开口,神谷贵彦就已经离开床,把枕头夹在腋下,抓起看到一半的杂志离开房间。
想要阻拦他,却因为太胆小而不敢对他伸出手,赤岛弥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从眼前离去。
少了神谷贵彦的房间,也少了令赤岛弥生心跳加速的理由。
躺在只有一个人的大床上,呼吸着神谷贵彦留下来的气味,赤岛弥生忍不住热泪盈眶。
只剩下一个月,就要告别了。
要告别心爱的男人,告别所有对他的思念,而他连自己的心意都不知道。
自己却必须埋藏这份苦恋的心情,带着愧疚与赎罪的心情,投身一个他不爱,却爱他的男人。
如果没有住进神谷贵彦家,也没有和他发生初吻的错误,离开他,也许就不会显得这么困难……
然而,一颗想要爱他的心在日夜相处之后,早就不受控制地膨胀,他根本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接纳差点为他丢了性命的风见亮太,或是把刻意守贞的身体交给他。
他不要。
这个身体、这颗心,都是属于神谷贵彦的。
四年前,在心斋桥上收下他名片的那一瞬间就决定了。
就算他不要,赤岛弥生也要强迫他接受。
至少,自己的第一次……为他保留的第一次……
在把自己交给风见亮太之前……一定要强迫他收下。
不管用什么方法……
客厅里,只剩下一盏微弱的灯光斜照在沙发上。
或坐、或躺,已经过了两个小时,神谷贵彦仍然无法入眠。
是因为认床的关系吗?
当然不是。
神谷贵彦很清楚,是烦了自己一整天,整理不出头绪的紊乱心情纠缠在一起,像是一团打结的线圈,越想要整理清楚,它越是缠得更紧。
唯一确定的是,这烦闷的情绪和赤岛弥生月兑不了干系。
是因为意外发现他冷酷外表下炙热跳动的心?
还是心疼他哭泣的脸?
是舍不得放开他脆弱的双臂?
还是被他生涩却炽热的吻给撼动了心?
是眷恋拥抱他时的微甜体温?
还是恋上他为情人拼命的那份冲劲?
又或者是身陷自己不是他要的男人的泥沼中无法自拔?
深深长叹后,神谷贵彦终于承认……都是吧。
神谷贵彦坐在椅子上,把头埋在两膝之间,对赤岛弥生引起的复杂情绪束手无策,也觉得莫名奇妙嫉妒起风见亮太的自己太过丑陋。
要是在医院里,赤岛弥生没有错把自己误认为风见亮太就好了。
神谷贵彦不由得发出了抱怨。
这么一来,他就不会因为见到赤岛弥生的种种深情面貌而……心动。
也不会在撞见他们接吻,见证赤岛弥生允诺要成为风见亮太的人的时候,激动不已。更不会……不会重复在脑海中播放赤岛弥生搬进来的第一晚,不小心在浴室里见到的……
他的,然后辗转难眠。
接下来的三个星期,神谷贵彦像个褓母一样,每天工作结束后都会开车载赤岛弥生前往医院探视风见亮太。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路线,但是去程的时间却一天比一天还要费时。
问题就出在,要把赤岛弥生送到别的男人身边,这个过程令他非常烦躁、易怒、抗拒,而他也受够了风见亮太在他面前卖弄甜蜜的两人世界。
总觉得,自己在非自愿的情况之下成了风见亮太的专属司机,负责替他把情人送到医院去跟他谈情说爱。
有没有搞错?我现在是赤岛弥生的监护人,可不是你们的爱情运转手啊!
想着想着,神谷贵彦越觉得自己窝囊,于是猛地改变车子的方向驶进回转道,后方传来一长声喇叭声。
「小心!你要去哪里?不是要去医院吗?」
「我改变主意了,跟我回去。」
「可是今天说好要陪亮太做复健……」
「是你答应的,不是我。而且我没有义务要当你们的司机。」
「又没有人当你是司机,况且,是你自己坚持要载我去医院的。」
「就是这样所以我才……」察觉到什么的神谷贵彦顿时语塞。
「才怎样?如果你累的话,我自己搭车去也可以,请你停车好吗?」赤岛弥生拿起放在脚边的侧背包。
神谷贵彦没有停车,也没有回答,只顾踩着油门继续往回家的路上驶去。
「你不用担心,我会乖乖到医院去,你不用担心我会找麻烦。」
「我不是担心你会找麻烦。」
被神谷贵彦的态度搞得心烦气躁,赤岛弥生控制不住音量大声了些。
「那就放我下车啊!」
神谷贵彦转头看了他一眼。他就这么想到风见亮太的身边吗?
加足马力,神谷贵彦开得更快了。
「喂,你今天吃错药了啊!」赤岛弥生对着他冷硬的侧脸大喊。
不只今天,从风见亮太住院那天开始,赤岛弥生就注意到了。
原因是出在自己身上,赤岛弥生也知道。
都是因为冒险抱了他、吻了他,才会这样。
那天回去之后,神谷贵彦便不再正视他,也总是躲得远远的不说,还宁愿去睡沙发不肯再回床上,好像在闪避什么瘟疫。赤岛弥生早就察觉了,所以拼命努力装做什么事都没
有发生,自然地与他保持距离,好让他安心。
被漠视、轻视都可以忍受,但是赤岛弥生就是无法接受他老是无端端地发起脾气,让人难以捉模。像现在就是,明明前一秒钟还好好的。
吃错药?神谷贵彦虽然也有同感,但是他还是一路朝回家的路上前进,没有打算停车。
不想把他交给任何人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会有这种想法,肯定是吃错药了。神谷贵彦在心里苦笑。
才开进停车场,车子尚未熄火,赤岛弥生就跳下车朝大马路上走去。神谷贵彦立刻追上去抓住他,「你要去哪里?」
「去医院。」甩开让人心跳失速的手,赤岛弥生看着大马路说话。
「不准去!」
「我都说了我不会乱来,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没有不相信你,只是我不认为你有必要天天到医院陪他。你白天有工作、下午要排练,距离正式演出只剩下一个星期,你应该要好好休息。而且医院有护士可以陪他做复
健,又不是非要你不可!」
赤岛弥生闻言猛一回头,神谷贵彦仓皇地逃开视线。
「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不是非要我不可?亮太是因为我才受伤的,我有义务陪他复健!」
「如果只是义务,你就让医院里的护士去尽照顾病人的义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