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瓦洛帝的新生训练已经进入第五天。
和前面几天一样,只要安芸夏树一进厨房,不出半小时就会传来打破杯盘的声音。
像现在,厨房内又响起一连串玻璃摔落在地的声音。
「夏树你没事吧?有没有割到手?」
须藤信治丢下正在炉火上烤的焦糖布丁,迅速赶到蹲在地上安芸夏树身边。
「没事,只是手滑了一下。」安芸夏树紧紧按住左手的右手,渗出鲜红色的血。
「还说没事,你的手都流血了。」须藤信治将他藏在身后的手拉了过来,果然发现手背上又多了一道新的伤口。
「嘿嘿,被你看到了。」安芸夏树把舌头伸出来,像是恶作剧被捉到的小孩,佯装不在乎地做了一个鬼脸。
「你等着,我去拿急救箱。」
先把挂在裤子后侧口袋里的干净毛巾压在伤口上止血,须藤信治正要起身时,安芸夏树拉住他。
「信治,不用了。这点小伤舌忝一舌忝,不用管他明天就好了。」
「真的没关系吗?」
「当然,我是男生嘛。手上多几道伤口,感觉不是挺帅的吗?」安芸夏树咬着牙,咧着嘴硬挤出笑容。
回想起安芸夏树受训的第一天,因为被玻璃割伤而泪流不止的脆弱模样,如今天故作坚强的模样相较起来,两种表情都令须藤信只觉得不舍。
「夏树,在我面前不用逞强。那天匡弘的话说的太重,你不要理他。那个人就是这样,老爱装严肃摆酷,怕人家不知道他是老大似的。我就不同了,我是个平易近人、超级好相处的人,有什么事尽量来找我就对了。」
除了龙崎匡弘以外,帕瓦洛帝的每一个成员都对安芸夏树非常友善,其中又以须藤信治为最。
「谢谢你,其实我也应该谢谢龙崎先生才对。如果不是因为被他训了一顿,说不定我现在又会向你撒娇、抱着你哇哇大哭了那!」安芸夏树苦笑着揶揄自己一番。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真是太可惜了。我还真希望你抱着我哭那!」须藤信治看着他这五天下来,累积在手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心疼不已的拍拍他的肩膀。
安芸夏树赶紧起身整理散落一地的碎玻璃。
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这是安芸夏树进帕瓦洛帝后学会的第一件事。
同一时间,站在柜台的龙崎匡弘正一脸不悦的向川耶郁宝抱怨。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已经使他今天打破的第五个被子,另外还有七个玻璃盘、三个高脚杯……」
翻开收在口袋里的小册子,龙崎匡弘巨细靡遗地数着安芸夏树打破东西的项目,等到全部念完之后,将小册子放在故意视而不见的川耶郁宝面前。
「你自己看看,这就是他五天来努力的结果,扣他一个星期的工资都赔不起。如果再让他继续做下去,店里的锅碗瓢盆早晚都会毁在他手里。今天之内要是他再打破任何一样东西,请立刻让他离开。」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可以借题发挥的龙崎匡弘,虽然觉得自己的动机很小人,但还是禁不住想要把这只小鬼驱逐出境。
毕竟,留着他比在身边放一颗定时炸弹还要不安全。
龙崎匡弘不是怕他骚扰,更不是怕他威胁,只是他还没有准备好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知道自己爱慕心情的川耶郁宝。
不管会不会因此被川耶郁宝讨厌,或是他因为无法接受自己而决定离开帕瓦洛帝,自己一定会后悔一开始没有阻止他录取安芸夏树这个小恶魔。
「匡弘,你这么做会不会太严格了?」
合上龙崎匡弘递过来的小册子,川耶郁宝抬起头看着他。
川耶郁宝不明白对待员工一直都很体贴的龙崎匡弘,为何独独对安芸夏树如此不友善,虽然觉得他的态度很反常,却也找不到合理的原因。
「怎么会?难道你要等到他把所有杯盘餐具统统打破,才要对他的笨手笨脚采取行动吗?」龙崎匡弘理直气壮的说。
「他只是比较不熟练而已。更何况,他打破的不过是几个盘子。」
川野郁实轻松无所谓的态度让龙崎匡弘大失所望。
「不过是几个盘子?郁实,你是不是被他灌迷汤灌傻了?今天他在实习阶段打破盘子事小,如果他正式上场的时候继续再犯,弄伤自己不打紧,万一不幸割伤的是顾客,身为雇主的我们难道不用为他的粗心大意负责吗?」
「你说的没错……我懂你的意思,接下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就好。」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说服川野郁实的龙崎匡弘,心头大石终于落地。
龙崎匡弘之所以这么积极想要铲除这个心月复之患,其实是有理由的。
自从被他在休息室尝到甜头之后,安芸夏树就会利用工作空档向自己索吻。
龙崎匡弘不得不怀疑安芸夏树是抱着报复的心态;只要在工作上受到自己的冷潮热讽,就会立刻从自己身上讨回公道。
不讳言,在工作场合中吻他,害怕事迹败露的提心吊胆确实让这件原本并不是很愉快的事多了那么一丁点刺激感。
然而,龙崎匡弘仍然不喜欢这种被人握有把柄的感觉,更不喜欢天天跟一颗不定时炸弹处在同一个工作场合。
安芸夏树的举动被龙崎匡弘视为一种恶劣的勒索行为,如果不尽早除去这个心月复大患,每天要提心吊胆的生活在恐惧之中不说,还得担心自己晚节不保,这种无形的精神压力迟早会把他逼疯。
只要那小恶魔一走,从今以后就不用担心自己会在川野郁实面前露出马脚。
而那个小恶魔也就无法再利用这个把柄借题发挥,继续向自己勒索求欢,川野郁实更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和那个小恶魔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一想到这里,安心的笑容不自觉地显露在龙崎匡弘脸上。
他又立刻追问一句:「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
「告诉他什么?」
「开除的事啊!」
「谁跟你说我要开除他?」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是说,我知道让他接触碗盘的工作不太恰当,可是那并不代表餐厅里其他工作不适合他啊!」
怎么会变成这样?龙崎匡弘开始觉得额头冒出汗珠,仿佛天上掉下两颗大石头重重压在头上,连背都挺不直。
「那,你打算怎么办……」
「善用他的特色,既然他长得人见人爱,个性外向不怕生,又很能够与人打成一片,我想,训练他当接待应该就没问题了。」
「唉……随便你……」
心情瞬间从天堂跌落地狱,龙崎匡弘顿时失去争辩的力气。
***
在川野郁实的安排下,安芸夏树从受训的第二个星期开始,就在川野郁实的指导下,学习安排顾客预约、接待宾客、柜台收银以及结帐的技巧。
学习力很强的安芸夏树不只反应快,心也很细,川野郁实教过他一次的事情,他不但很快就记住,还可以举一反三。
就在安芸夏树以为自己的表现好得可以向龙崎匡弘讨赏时,偏偏在这个时候犯下一个粗心的大错。
他把川野郁实交代要存进银行、为数不小的现金搞丢了。
打烊后,安芸夏树被叫到办公室。
川野郁实靠在办公桌前,询问安芸夏树当时的情形。
坐在沙发上,双手环抱在胸前、跷着二郎腿,龙崎匡弘皱着眉头听着安芸夏树的叙述。
他实在不能理解,川野郁实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刚来不到十天的臭小子。不过这样也好,龙崎匡弘正好可以藉由这个机会请他离开,相信川野郁实这次就没有立场替他说情了。
「等我到银行时,才发现已经钱不见了。我循着原路回去找,就是找不到……」安芸夏树低着头,避重就轻地说着。
也许是因为没有照实说,他不敢直视到现在还相信自己的川野郁实。
「郁实,不用再问。那笔钱如果不是长翅膀飞走,就是被人私吞。那么大的数目,除非是小学生,要不然不可能拿着它不心动。」龙崎匡弘盯着安芸夏树耳朵上那一对昂贵的宝格丽新耳环,意有所指的说。
「粗心掉了那笔钱是我不对,我会赔给你们。但是请龙崎先生收回刚才的话好吗?」觉得人格受到质疑的不悦,安芸夏树板起脸顶回去。
「我拒绝,这是合理的怀疑。还有,你打算拿什么赔?该不会是想要在这里工作还债吧?很抱歉,我不同意。」
他没记错的话,安芸夏树在履历表上填写的工作期限刚好是到下个月底,也就是一般高中开学前一星期左右。
一想到安芸夏树很可能是故意利用这个手段想要延长在帕瓦洛帝撒野的时间,龙崎匡弘就感到厌恶。
那无疑是加长自己被恶鬼缠身的刑期,龙崎匡弘说什么都不会答应的。
「那笔钱我会自己想办法,不会赖在这里做工还。」
安芸夏树当初给自己设定达成目标的时间从来就没有打算延长过,而且这是自己闯下的祸,应该自己扛起来。
虽然要花掉户头里不少的积蓄,但是,安芸夏树越来越觉得,能够独立面对过错,并且学习负责任的自己,已经开始有大人的雏形。
「你能想什么办法,找人替你还吗?」龙崎匡弘用不屑的口吻说。
「匡弘,说话不要那样难听。夏树都说要负责了,况且他也不是故意的。」
幸好有川野郁实适时阻止,否则,龙崎匡弘差一点就要说出让安芸夏树更难堪的话。
「夏树,钱的事情我们再等等看,也许有人捡到也说不一定。这两天,我会抽空到附近的派出所问问看。好了,时间也不早,你回去休息吧。」拍拍安芸夏树的肩膀,川野郁实温柔安慰着。
「店长,真的很对不起,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你放心,钱我一定会还的。」
安芸夏树深深的一鞠躬后,还意味深长地看了龙崎匡弘一眼才离去。
安芸夏树离去后,除了川野郁实点烟时打火机发出的金属声,办公室里安静得像是没有人在。
朝天空吐出白色的烟雾,川野郁实长长叹息一声。
「都怪我,累积了好几天的现金一直没拿去存,要不然也不会损失那么惨重。一百六十几万……」
「不是你的错,只怪那小子财迷心窍。」龙崎匡弘把十指交缠抱在脑后,双脚交叉放在茶几上。
「夏树不是那种人。」
「你才认识他多久,为什么这么信任他?你没注意到吗?那小子耳朵上的那对耳环是宝格丽今夏推出的新款,杂志上广告打得多大,少说也要十几万……」
龙崎匡弘一面说,一面翻开放在沙发旁的最新时尚杂志的广告页,以直立的方式拿在手中展示给站在对面的川野郁实看。
「我还是相信他,他的眼睛不会说谎……」
嘴里虽然这么说,但是川野郁实却无法不感到担心,因为他注意到安芸夏树刚才一直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
难道说,事情真的如同龙崎匡弘猜测的?还是另有隐情?
「对不起,可不可以打扰一下?」
从刚才就一直站在门外偷听的须藤信治打开门走进来。
他已经卸下厨师服,换上轻便的嘻哈风装扮。
「有什么事?」
把手里的香烟捻熄,川野郁实挥了挥空气里的烟味。
「那副耳环是我送的。」
须藤信治直来直往的个性,表现在没有开场白就直接切入主题的说话方式上。
「你是说……」川野郁实惊讶地看着他。
「对,就是那个。」须藤信治指着龙崎匡弘还拿在手中的广告页。
「你为什么要送他这么贵重的礼物?」龙崎匡弘把杂志丢到一旁,收回原先放在桌上的一双长腿,坐直身子问。
「第一个理由是他的生日快到了,第二个理由……」
须藤信治停顿了一会儿,充满挑衅的视线迎上龙崎匡弘的,然后直截了当地宣示——
「我向他告白了。」
当须藤信治这么说的同时,龙崎匡弘原以为自己应该会先在乎川野郁实的反应,没想到,他却被心中忽然涌现的复杂情绪给牵绊住。
***
经过两天,沿路问遍了好几间警察局的川野郁实,依然没有那笔巨款的下落。
虽然安芸夏树曾交给他相同金额的现金,但是他仍然不愿意收下。
因为一旦收下,不就等于自己也相信那笔钱的遗失是安芸夏树的责任。
他坚持再朝其他方向找找看。
这日傍晚,帕瓦洛帝的门口依然是大排长龙,挤满了没有预约却不放弃等待的顾客。
受到那件事的影响,安芸夏树被调离柜台,只负责带位的工作。
就在川野郁实忙着招呼顾客落座的同时,一名穿着附近小学制服的小女孩,背上背着书包,手腕上挂着一个粉红色便当袋,推开重重的玻璃门、东张西望地走了进来。
「欢迎光临!请问有预约吗?」川野郁实立刻带着笑脸走上前,蹲在小女孩身边亲切地询问。
「那个、那个……我要找,找一个大哥哥……」
似乎还没有准备好说辞,小女孩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来意,不安的眼神四下梭巡着。
「你的家人在里面吗?要不要我带你进去找?」
「不是,我是来找大哥哥的。」小女孩抬起头,用手指着楼梯。
「大哥哥?」
顺着小女孩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川野郁实看见刚好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安芸夏树。
「你要找的大哥哥是他?」川野郁实又确认了一次。
「嗯。」
认真点点头后,小女孩飞也似的朝楼梯方向跑去。如果不是被龙崎匡弘一把抓住,她恐怕就要撞上正要端盘子进厨房的木村。
「大哥哥!」
挣月兑掉抓住自己的大手,小女孩跑到安芸夏树面前紧紧抱着他。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完全没有预期她会出现在这里的安芸夏树,惊讶地俯视着几天前才见过面的小女孩。
「我是看这个……」
小女孩从便当袋中拿出印有帕瓦洛帝字样的信封袋,上面还印有电话、地址。
「那个不是……」川野郁实一眼就看出来那是被安芸夏树遗失、装有百万现金的信封袋。
「你怎么会有这个?」安芸夏树也看傻了。
「大哥哥爬树帮我把喵喵抱下来的时候,把这个放在我的书包旁边忘记带走了。」
小女孩的出现,让安芸夏树得以洗刷侵吞公款的污名。
除了龙崎匡弘,店里许多支持安芸夏树是清白的员工,包括川野郁实,都替他感到高兴。
为了感谢小女孩把钱送回来,川野郁实招待她享用特制的儿童套餐,并且让她口中的大哥哥送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