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睡?」
渡边龙司的低沉声音,惊扰了独自坐在客厅沙发上沉思的宫野尧。
「我吓到你了吗?」
宫野尧摇摇头,洗好澡的渡边龙司绕到他身旁坐下,脖子左右摆动伸展。
「帮我按摩一下好吗?脖子好酸。」
不等宫野尧回答,渡边龙司自然地往他身前靠了过去,把头枕在他的腿上,看在这是最后一个单独相处的夜晚份上,宫野尧默默接受了他的撒娇。
随着宫野尧温柔的指尖在颈间时强时弱地施予压力,累积了一天的疲劳逐渐获得释放,舒适的合上眼帘。
「明天就要回去了。」
「嗯。」
「累吗?」
「嗯。」
「要离开阿正到这里来陪我工作,你一定很生气吧?」
「嗯。」
虽然是自己答应的差事,但是一想到吉川正睦因此得到和结城亚里香独处的机会,要他不生气也难。
说到吉川正睦,这还是宫野尧连日来第一次想起他。
听见宫野尧毫不隐藏真心的回答,渡边龙司咯咯笑了。
「你还真是老实。」
「要不然你希望我怎么回答?」
「说实话就好。」
回想起这些日子在他的陪伴督促下,在采访过程中让自己能够扫除挥之不去的阴霾,得以重拾写作的热情专心投入眼前的工作。
一个人虽然可以独立完成作品,但藉由宫野尧对葡萄酒的深入认识,为自己开拓了新的视野,对于正在着手筹备的作品可说是注入了更多生命力。渡边龙司非常肯定带着宫野尧一同来取材的决定,更感谢宫野尧不念旧恶地协助。
隔了几秒钟,渡边龙司不由得有感而发。
「多亏有你帮忙,这几天工作收获很多,真的很谢谢你。」
渡边龙司直接了当的道谢,宫野尧大感意外。
「又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总而言之,辛苦了。」
「」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渡边龙司的礼貌,宫野尧显得有些不自在。
「才说你老实,马上又别扭起来了。」
「我哪有!」
「那就接受我的道谢,老老实实说句不客气就好啦。」
「不客气就不客气,这样可以了吧?」
一想到宫野尧是用什么样的表情说这句话,渡边龙司就忍不住又笑了。
「笑什么啦!」宫野尧可以感到烘热的感觉一路延烧到耳际,渡边龙司只是摇摇头继续笑着。
已经多久没有这么跟人亲密谈笑了?渡边龙司自问。
仔细思想,像宫野尧这般里外兼具的漂亮男人,要是为吉川正睦那只只喜欢异性的呆头鹅专情一辈子,那真的是太可惜了。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宫野尧绝对是值得更多疼爱的类型。
「你没想过要接受阿正以外的男人吗?」
渡边龙司突然这么问,目光由下往上仰望着他,害宫野尧心脏猛跳一拍。
这是试探吗?犹豫了一下之后,宫野尧立刻做出回答,「没有。」
「是吗?」渡边龙司有点失望地应了一声之后,将视线移到在浴袍外的宫野尧膝盖上。「那家伙哪里吸引你?」
突然发现渡边龙司的指头正轻轻抚模着自己的膝盖,或许是他无意识的动作吧,他的完全不带有任何性暗示,正因为如此,这种举动显得非常亲密。
宫野尧想要阻止这种心情继续扩大,想要伸手打断却又觉得其实也无妨。
他凝视着渡边龙司俊挺的侧脸,静静地说:「他是我高中时的家教,教我很多事。我爸是生意人不常在家,母亲过世之后,他也一直陪在我身边,还教我认识他最喜欢的葡萄酒。」
「他是你的初恋情人?」
「嗯。」宫野尧毫不犹豫的回答。
「为什么不跟其它男人交往看看?」
「大概是因为我很死心眼吧。」
渡边龙司又笑了,「跟我一样。」
微笑产生的震动,在宫野尧大腿上引起微微的搔痒。
清爽的凉风由阳台吹进客厅,吹动宫野尧的发丝,静谧的气氛在空气中缓缓流动,在远离城市,结束喧闹庆典的夜里,只有时间缓慢的前进。
如果两人之间的气氛可以一直这么和平就好了
宫野尧不自觉扬起了嘴角,胸口也热了起来,他索性闭上眼睛,任由这份温暖在心中继续膨胀。
温热的感觉以心脏为起点向全身扩散开来,胸口内部开始起了骚动。
为什么会有这么舒适安详的心情?渡边龙司的存在,原本只会让自己产生厌恶愤恨的情绪,现在不但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相反的,甚至觉得跟他独处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这种感觉,就算跟吉川正睦在一起时也没有出现过。
两人一坐一卧横躺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各自看着远方深谈。宫野尧可以感到前所未有的亲密气氛流窜在两人之间。若非如此,自己怎么可能毫无顾忌地说出心里的秘密?
渡边龙司也感觉到了吧。枕在宫野尧腿上的头,自然地往他月复间靠得更近,呼吸到他身上熟悉的淡雅香氛,不经意想起曾经对宫野尧作出的种种暴行,渡边龙司深感懊悔。
「宫野」
「嗯?」
渡边龙司握住宫野尧正在替自己按摩的手来到唇边,满怀忏悔与感谢之意,在他手背,然后是掌心,深情地烙上一吻。
渡边龙司突如其来的动作令宫野尧不知所措,心怦怦地跳着。
宫野尧想要推开他起身,渡边龙司却用无辜小猫般的目光仰望他,光是看到他的表情,力道就从宫野尧因紧张而紧绷的体内瞬间流失。
渡边龙司抓住宫野尧的肩膀坐起身,温柔的脸逐渐贴近。
宫野尧的心跳不停加快,心脏像是要飞出胸口似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带点烟草味道的呼吸拂上了脸颊,柔软的触感接踵而至,这是渡边龙司第一次不用强硬霸气的手段亲吻自己。
然而,正当宫野尧渴望细细品味时,这一吻就结束了。
残留在唇间的余韵,令宫野尧回味不已,眼神露出不解。
渡边龙司露出笑容,以指尖抚上了他的唇。
「可以吻你吗?」
这也是第一次,渡边龙司开口询问他的意见。
宫野尧害羞地凝视渡边龙司优雅的笑容,轻轻地回吻了他的指尖。
终于,宫野尧期待的吻再次落下,柔情的覆盖让他闭起了双眼。
贴上的唇瓣像羽绒般轻柔地吸吮上唇后,轻吮下唇,接着探入了唇间……
真是不可思议,几天以前,明明还很讨厌这个男人的,现在却融化在他的臂弯里,为他带来的快感疯狂。
一定会有好男人给你幸福的。
这是经历了一整晚的激情,宫野尧在体力不支、意识陷入弥留状态前,渡边龙司一边亲吻自己,一边在耳畔留下的深情呢喃。
渡边龙司的话让宫野尧体会到一股狐疑却又不可思议的感动,好似紧闭已久的门窗慢慢地敞开,开始流入清新的空气。
突然间,长久以来盘据在心中的枷锁已经被解除,虽然速度相当缓慢,就像是茶叶在滚烫的热水中泡开一样,但是宫野尧确实意识到某种无法言喻的情绪正在蠢动着。
经历一整晚缠绵悱恻的情爱交欢,渡边龙司体贴体力耗尽的宫野尧,向柜台延长退房时间,直到下午三点才一起离开饭店。
拥挤的人潮已随庆典结束逐渐退去,车站里不见成群结队的观光团,只有三三两两的零星背包客。
经过剪票口,两人走到最靠近车厢入口的月台候车。
渡边龙司不慌不忙把行李放在长板凳上时忽然想起了某件事,他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又看了手上的表,然后转过头来语带歉意的说:「帮我看着行李,我去上个洗手间,马上回来。」
「嗯。」宫野尧乖顺的点头,接过渡边龙司交过来的笔记型电脑放在膝上,为了以防万一,还谨慎地把背带在手臂上绕了一圈。
坐在长凳上目送渡边龙司的背影穿过平交道走到对面月台,想起今早醒来看见他投给自己的笑容,宫野尧的双颊不觉温暖了起来,看着手腕上闪闪发亮的金属光辉,他忍不住猜想渡边龙司看到时会有何种反应。
会给自己一个激情的拥吻?或只是耍酷地扬起嘴角浅笑?
不管是什么反应都好,宫野尧现在的心情,像极了等待拆礼物的小孩,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会得到什么惊喜了。
想到这里,宫野尧不禁一阵苦笑,总觉得事情发展至此,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过去一直把渡边龙司视为超级大恶魔,对他恨之入骨,现在不但被他突如其来的真情告白打动,更被他连日来的绅士表现说服,仿佛在陷入黑暗的心门里注入一道曙光,尽管对自己的单纯不敢领教,宫野尧仍选择接受渡边龙司的心意,直到现在都克制不住心情的飞扬。
这时候,小解完毕的渡边龙司走出洗手间,下意识地看了宫野尧的方向,发现一名身穿黑色运动服,头戴棒球帽的外籍男子站在他后方来回踱步。
怪的是,黑衣人身上没有任何行李,而他的视线频频打量着宫野尧,好像在盘算什么。
才刚这么想,那名黑衣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闪电速度,抓住放在宫野尧膝盖上的公事包背带拔腿就跑。
「宫野!」渡边龙司对着月台大叫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宫野尧整个人被那突如其来的猛烈劲道拖倒在地上。
身体撞击地面的激烈疼痛让宫野尧眼冒金星。
「宫野!」
好像远远听见渡边龙司呼喊自己的声音,宫野尧才立刻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遇抢了。而被抢匪相中的,正是渡边龙司交给自己保管的笔记型电脑。
宫野尧记得渡边龙司说过,里面记录了他所有的心血,是仅次于他脑袋第二重要的物品。既然这样,宫野尧绝对不允许它从自己手中被人劫走。
宫野尧将快要从手臂上松月兑的背带抓得更紧,甚至伸出另一只手抱住公事包,整个人缠上去。
宫野尧的重量使得抢匪月兑逃的行动受到阻碍,他回头朝地上用震耳欲聋的声音咒骂:「贱人,放手!」
一心只想守住渡边龙司托付的任务,宫野尧无暇去管他用的是哪一国语言,也不在乎他祭出再不放手就要杀了他的威言恐吓,宫野尧只是死命地抱紧怀中的公事包,咬紧牙关忍耐如暴雨般降落在身上的拳打脚踢。
他有种豁出去的觉悟,就算被打到头破血流,也要保护渡边龙司最重要的东西。尽管他心里实在恐惧得不得了,身体也被踹打得疼痛万分,但一想到渡边龙司也曾经用身体保护自己,救了自己一命,还给了自己放弃追求的珍贵爱情,这一点点痛就显得微不足道。
发现宫野尧遇抢,渡边龙司胸口窜起莫名的心悸,强烈的程度更胜宫野尧身上着火时的恐慌。
当他见到宫野尧纤细的身躯在月台上被蛮力拖行,整颗心几乎要爆裂开来,恨不得自己身上长了翅膀可以立刻飞到他身边保护他,然而他现在能做的就只有拔腿狂奔,拼命祈祷宫野尧最好不要受伤,要不然,他一定要那个伤害他的家伙付出十倍以上的代价。
好不容易穿过平交道跑上月台,拐个弯后映入眼帘的,竟是宫野尧蜷缩在地上,而那个体型高大的抢匪,正毫不留情地往他身上又踹又踢。
剎那间,渡边龙司脸上血色尽失,表情也变得险峻。
某根神经也在同一时间,啪地被烧断了。
「混帐东西!」渡边龙司从齿间硬挤出来的怒吼,下一秒钟,他已经扑倒来不及反应的抢匪,揪起他的衣领猛烈挥拳。
在站长和其它旅客的通力合作下,那名攻击宫野尧的抢匪除了鼻梁被打歪、牙齿也断了几根之外,总算得免于可能被渡边龙司失手打死的厄运,被扭送至办公室等待警方逮捕。
满脸是血的抢匪,神情恍惚,仿佛受到相当大的惊吓。
渡边龙司从抢匪身上起身的第一件要务,就是回头确认宫野尧的伤势。
「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嗯,我还好你先检查一下电脑,希望没有摔到才好」
可以听得出宫野尧声音有点颤抖。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担心电脑!」渡边龙司一边故作生气地叨念,一边伸手替他拍掉脸颊和身上的脏污。
突然间,一个发着金属光亮的东西从宫野尧袖子里掉落出来,宫野尧惊愕,正想伸手,渡边龙司已经将它拾起。
仔细看了看手中的白金手炼,渡边龙司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这条手炼怎么会在你这里?」
看见渡边龙司露出失而复得的惊喜神采,宫野尧准备抢回手炼的手在半空中瞬间冻结,冷空气沿着手臂直侵脑门,不只呼吸困难,仿佛连胸口的跳动都静止了。
太阳明明炫目得耀眼,为什么自己的眼前一片黑暗?像是从天空掉进深不见底的地狱,整个人急速地向下坠落。
到底是哪里错了?心跳逐渐不规律的加快。
宫野尧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想要理出一个头绪。
他在脑海里拼凑出一个结论——
那条手炼属于渡边龙司告白的对象所有,这是无庸置疑的。
然而在他眼中,这条手炼却不该出现在自己手里,那是不是表示,令他酒后吐真言的对象根本另有其人,而不是擅自对号入座的自己?
事实的真相,顿时化成尖锐的箭矢,不容分说地刺穿宫野尧的心脏。
完全超乎想象的发展,为宫野尧带来极大的震撼,脸色顿时显得苍白不堪。
那手炼内侧的缩写怎么解释?
那个M,如果不是自己的姓氏MIYANO,难道是
水野瑞季?
心里才闪过这个念头,宫野尧喉咙感到阵阵刺痛,全身仿佛要燃烧起来。
水野瑞季的罗马拼音,MITSUNOMITSUKI,不论是姓或是名,第一个字母都是M。
直到这一刻,宫野尧还是不愿意承认这一切都是自己异想天开、会错了意。
那缠绵到几个小时前才结束的温柔激情又该做何解释?
宫野尧不愿接受这个天大的笑话,拼命寻找证明自己是错误的理由,然而渡边龙司却把宫野尧的最后一点期待毫不留情地戳破。
「这是要送给瑞季的礼物,我还以为掉在酒吧里了。你在哪里找到的?」
宫野尧没作声,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英文字母,竟然具有如此大的杀伤力。
他的嘴唇发青,身体摇摇欲坠。
令人反胃的剧烈疼痛袭来,让宫野尧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是一条误将鱼钩吞进胃袋里的笨鱼,结果落得五脏六腑都被活生生拉扯出来的下场。
宫野尧责怪自己为什么不早几天发现,哪怕是昨天也好,为什么偏偏是心甘情愿戴上它之后!
要是那天夜里没有起床查看就好了。
没错管他会不会感冒,就让他在客厅睡到天亮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如此一来,自己也不会听见他要对水野瑞季告白的那番话,就不会不会发生那些该死的误会。
如果继续留在床上睡觉,应该就不会发生这可怕的错误。
一思及此,宫野尧身体深处便因后悔、苦涩和愤慨而阵阵抽痛,带着热度的剧痛如针扎似地刺痛他的心脏。另一方面,对渡边龙司的这番心意,宫野尧既安心于没有被他发现,又绝望于绝不可以被他察觉。
宫野尧勉强才能挤出正常的声音,喉头深处仍然有着被针刺穿的疼痛。
「早上,打扫的服务员在地毯底下发现的,本来想等上车后再给你」
低喃的说话声伴随不为人所知的痛楚悄悄掠过,那微弱的气息仿佛随时都会消失,真的很让人心痛宫野尧咬紧了牙根硬撑。
痛苦、难过,想哭却不能哭的悲痛,沉重得仿佛连骨头都会被厌碎。
将手炼放入胸前的口袋,渡边龙司回过头,「你身上的伤,我想我们还是回到波尔多找家医院仔细检查一下比较好。」
「不用麻烦,这点小伤,睡一觉就好了。」
从宫野尧口中说出来的话,冰冷淡漠到连他自己都很讶异。人一旦痛极攻心到某种程度,似乎会连狂叫怒吼的能量也一并丧失。
「好吧。上了车你好好休息,到了我再叫你。」
耳边响起渡边龙司体贴的关切,不知何故,全都沁入了大脑最深处。宫野尧反射性地遮住耳朵,拒绝再被他任何无心的温柔所伤。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让人笑不出来,反而有一种想要嚎啕大哭一场的黑色幽默。汹涌而至的自责和无以名状的羞辱,甚至让宫野尧产生晕眩的感觉。原本已经埋葬的恨意,再度被新的火焰点燃,在体内熊熊燃烧。
脑袋瓜嗡嗡叫个不停,好像有哪里快要坏掉了。
他好恨
好恨异想天开、会错意的自己。
无法原谅
不能原谅心甘情愿将手炼戴上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