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不算干净,却很安全的房间,檀茵和伯安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呼出一口长气。
未曾身历其境的人,不知道那种感受。时时刻刻都听到暗处的呼唤,内心的恐惧不断的上升,想要祈祷,却又无力,因为……众神已经封天了。
所有的祈祷只能闷死在人间,成为无助的恳求,神只们却爱莫能助,那又何必让神只们担心、烦恼呢?
谁也救不了他们。到底还能抵御多久呢?让无尽的恶梦、贪婪的气味纠缠,心灵一天天的衰弱下去,衰弱到几乎没办法抵御强大的恐惧。
“我在你身边呢!”伯安对她笑了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紧握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过。
“我们会不会发疯?”檀茵想要鼓励地朝他笑笑,却笑不出来,“会吗?我已经开始分不清楚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幻觉了……”
“我是真的,你也是真的。”伯安拉著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心跳都是真的。”
即使恐惧、即使害怕,即使愈来愈分不清楚真实与虚幻的界限,但彼此的凝视、体温,才是真正的真实。
谁也不知道,这样的灾难因何而来,有没有终止的一天,但是他们相吻、温热的拥抱,这一刻,才是真实中的真实。
就在这一夜,他们做了唯一的一次祈祷,希冀众神知晓,他们成了实质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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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到半夜,檀茵迷迷糊糊地醒来,有些脸红的用被子遮住赤果的胸部。紧拥著她的伯安,睡颜如此安详放松,像是孩子一般。
她爱怜的模模他的脸。逃难太匆匆,他们的婚礼还没办呢,不知道有没有那一天?
坐起来发呆了一会儿,愈想愈睡不著,她干脆起床洗澡。
打开浴室——咦?老板娘不是说没浴缸吗?不但有浴缸,还是按摩浴缸呢!想不到寒伧的旅馆房间,却有这么气派的浴室。
她高兴的开始放水,看著水龙头冒出冉冉热气,她放松的沉入浴缸中。奇怪,水龙头的水明明冒著热烟,为什么浴缸的水只有微温?
她小心地模模水龙头的水,被烫得马上缩手。怎么冷得这么快?
她惊讶地看著浴缸的水,原本透明的水里,一丝丝的渗入了黑色……
是她的头发吧?但是她的头发,有这么长吗?
水面下,浓厚的头发在水里漂荡,一双眼睛透过水面和她相望。
檀茵吓得马上从浴缸跳了出来,差点在充满水渍的浴室里滑倒,趁她滑了那一下,浓厚的长发像是有生命一般,缠住了她的脚踝,她尖叫一声,刚好让伯安接了个正著,他用力将她拖进房间,拚命踹上浴室的门,遥远的记忆猛然触动了一下——
“不行!我没邀请你,你不准进来!主人没有邀请,你不能进来!”
原本缠住檀茵脚踝的长发,哀叫著从门缝缩回去,拍著门,“Letmein……Letmein……”
“你不能进来。主人没有邀请,你不能进来。”伯安喃喃著。
是了。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女乃女乃曾经抱著他,坚定地对著屋角徘徊的阴影说:“主人没有邀请,你不能进来。”就这样将把他吓得大哭的阴影赶走了。
他几乎忘记的往事,居然在危急中救了他们。
浴室依旧回响著可怖的哀求:“Letmein……Letmein……”
伯安紧紧地抱住檀茵,将她的头压在自己怀里,“不要怕、不要怕……”虽然他全身都在颤抖,但是,他要保护自己的女人!
凄厉的呼喊久久不散,终究还是停了。伯安松了口气,却听到冷气孔那儿传来阵阵拍打声,一双炯炯的眼睛藏在黑暗中,乌黑的头发穿过冷气孔,像是无数小手伸出来,“Givemelife……Givemelife……”
像是有只冰冷的手掐住了心脏,伯安怔怔地望著冷气孔,全身都僵硬了,明知道要开口拒绝“她”的侵入,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伯安,她说什么?”檀茵抬头看到那双眼睛,却没有看到头发。她已经镇定下来,这些年和神明相处久了,她对异象的适应力比伯安强多了。
被檀茵的话惊醒,他突然喘了一口大气。刚刚是怎么了?他突然像是被抓住,整个人都动弹不得……为什么檀茵没有被影响?因为听不懂英文?
地基主说过的话突然涌上心头——
对妖异来说,最可怕的是不被“承认”。因为没有感应、不被承认,他们就失去“存在”的意义。
因为不懂“她”的语言,所以等于不存在?所以檀茵没有感受到心脏那股冰凉的掐紧?
伯安轻轻的笑了一声,“你不能进来。人鬼殊途,我也不该懂得你说的话,你之于我,是不存在的。”
冷气孔里的眼睛突然闭上,尖锐的惨叫划破了宁静,“Don'trefuseme~~”
“我就知道你这外国洋婆子不存好心眼!”冷气孔里传来一阵娇斥,“不好好做就算了,你给我闹窝里反?外面的就闹不清了,你给我骚扰客人?等管姊姊知道,我怎么办哪?姥姥可是好生气了。”
“No……No……”
“抱歉哪。”小倩的媚脸在冷气孔后面笑著,“我们家的外籍劳工有点欠教育,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请继续睡。”
伯安和檀茵抱在一起,勉强挤出个笑容给她看。
“。”没想到她去而复回,把他们两个吓得差点跳起来,“拜托不要跟管姊姊说唷。”
“一定一定……”他们两个不断的点头。
“请好好休息。”小倩笑咪咪地在冷气孔里行礼,“祝您有个愉快的夜晚。走了,还装死?就跟姥姥说不要外籍劳工了,又懒又笨!你早死了啦!叫你投胎不去投胎,只会吵客人,脑浆都蒸发了啊?笨蛋……”
檀茵和伯安两个人抱在一起良久,面面相觑著。
“这里到底是……”檀茵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
“就是一家旅社而已。”伯安很快地回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不然还会有什么?不会有什么的。”
从来没有觉得天亮这么难熬过,他们就这样默默地坐到东方出现曙光,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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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旅社离车站只有两百公尺而已。
出了大门,檀茵和伯安一起傻眼。那昨天的三个小时是走怎样的?
“快走吧!”老板娘不耐烦地挥手,“去去去,别再来了。小倩!死哪儿去了?叫你拿的东西呢?”
“我在找托盘。”小倩闷闷的声音传出来。
“要命唷~~你都修炼多久了?找托盘?拿一下不会死的啦!”老板娘吼了起来。
“人家还是会怕的呀!”小倩气呼呼地撑了把黑雨伞出来,用个托盘端出一个小小的香包。
他们已经完全不想知道小倩到底是什么了。
“拿著。”老板娘叹气,“遇到不能控制的状况,就把香包解开倒出去。大约可以解你们一次之难。”
檀茵感激地接过来,“谢谢你,老板娘。”
“去去去,别回头了。”老板娘点了根烟,“我也得关店避避风头。快走吧,火车可是不等人的。”
瞧著这两个人扶持而去,老板娘又叹了口气。“小倩,把门关起来,最近都不做生意了。”
只见屋里的电灯泡和日光灯管一阵霹啪乱响,一起爆掉,原本就采光不良的旅社,马上暗了下来,然后暗到不见天日。
“再做我这桩生意如何?”最沉郁的黑暗中,露出一张白皙的脸孔,隐隐的发出莹光。
老板娘呼出一口烟,“冥主,别人怕你,我胡媚然可是不怕你。你也打听看看,三界之内,除了我和都城管理者能役鬼,还有几个能够?你会的我都会,我会的你还不见得会呢,打起来谁也没好处。生意嘛,打仗也是生意的一种,劳民伤财的生意,还是不做的好。”
让胡媚然这段软硬兼施的话一激,被称为冥主的妖异,笑著由黑暗中现形。他有八尺高,目光灿如寒星,面容温润如冠玉,未语先笑,飘然如谪仙。
向来喜好美少年的胡媚然,却只是阴沉了脸。
“咱们什么交情?”冥主开了口,声音说不出的好听,“多年的老朋友了,犯得著为两个人类起冲突?我说媚然,你身为狐妖修炼这么久,终究还是个妖身,这两个可是上等的好容器,有了人身,想修炼什么不能?别说修仙,修个神都不为过的,不如,我取了阳身,你取阴女,咱们合籍同修,如何?”
胡媚然睇了他一眼,褪去脸上的伪装,露出魅惑极艳的脸庞,咯咯一笑,连旁边站著发抖的诸艳鬼都忍不住软了膝盖,“老冥,打得好精的算盘!说起来,也算是好主意了。”
她美丽的眸子媚光流转,“只可惜,这两个是管九娘要的,奴家没用,惹不起那只死狐狸精,再说……”她笑得更蛊惑人心,“这两个人已经上了火车了,难不成你要冒著大太阳追去?不怕溶的话倒也可以试试,就怕你这张帅脸溶坏了,奴家不忍得。”
冥主让她暗嘲明讽却也不生气,依旧好脾气地笑,“媚然,自然是你去追。这两个人承了你的恩情,怕不乖乖跟来?管九娘算什么?不过是个抱著管理者大腿的小狐狸精罢了,不足为患,若是怕火车走了……我想一时半刻是走不了了。”
胡媚然的脸色变了变,“哦?”
“月台有人自杀,大约绞在火车轮下了。”冥主粲然一笑,“总得清理一下不是?”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新竹的管理者放在眼里?”胡媚然勃然大怒。
“就算今天是阴历十六,我的能力只有一半……”冥主冷冷一笑,“我也的确没把你放在眼底。”他英俊的脸孔沉了下来,显得分外狰狞,“你若去把那两个人带来,我既往不咎。”
“有种就走出大门去!”胡媚然霍然站起。
“在你门内,照样把你们灭得干干净净!”
冥主双手箕张,“呼”的一声,十指成爪如利刃,就要插进胡媚然的身体里,这著实在太快,胡媚然滚身逃开,在她身后的一个艳鬼却走月兑不及,只一击就被撕裂成碎片,惨呼著被冥主吸入体内。
舌忝了舌忝艳红的嘴唇,冥主意犹未尽地笑了笑,“味道不错,可惜脂粉味浓了些。”
“小小!”胡媚然大怒,“你欺人太甚!”
“没错,我就是欺你这狐媚子。”他眼神一冷,“去带他们回来,不然我把你旗下的艳鬼吃个干干净净!”
“我若听你威胁,我就不姓胡!”胡媚然抛出满天密密麻麻的针雨,却被冥主一口吸掉。
“再来啊!”他冷笑著上前,“我饿得很,你舍得用妖气布针雨,我也不客气地享用了。”
小倩只觉得眼一花,原本站得远远的她,突然被瞬移到冥主的怀里,他狞笑著,“听说你最疼这个鬼婆子?”他掐住不能动弹、满脸惊惧的小倩,嗅了嗅她的粉颈,“好香啊,我又饿了,饿了好久好久……”
“慢著!”胡媚然大叫,额头滴下一滴冷汗。
虽然她嘴巴恶,看起来像是逼迫这群艳鬼卖身,事实上,她的心肠再软也不过了。红颜多薄命,这批艳鬼比寻常女子更多三分愁怨,以至于不能转世,备受欺凌。
她收了这群艳鬼,又教她们如何采补而不伤人,也就是份不忍心。这些女孩儿跟她这么久了,早比自己族人还亲,怎么能够看著她们魂飞魄散呢?
“姥姥……”小倩害怕到全身颤抖,却还是勇敢地抬起脸,道:“别、别那样,他们才刚圆房……活著很好,很好很好啊!我到死了才知道活著有多好,别伤害他们好吗?”
“有你说话的余地吗?贱人!”冥主脸色一变,“呼”的一掌过去,几乎打碎了小倩半张脸。
“我跟你拚了!”
胡媚然浑身冒出青色的火苗,准备来个玉石俱焚,突然,“嗡”的一声,摆在柜台的电脑,居然无电自通,开机了。
“别碍我的事!”冥主想要打碎电脑,却被强大的结界弹开来。
只见萤幕随著开机,进入作业系统,缓缓的出现一个清秀少女的脸庞,她透过萤幕,冉冉出现在这家幽暗的旅社大厅里。
“我是管理者的管家,我叫得慕。”她温柔的笑一下,脸庞的酒涡忽隐忽现。
“这里不是都城。”冥主眯细了眼睛,却藏不住凶光。
“的确不是,本来也不该插手。”得慕沉吟了一下,“只是封天以后,巫女和前巫女后代引起很多妖异的骚动,影响到都城了。就两个人,这么多妖异要,难保在您法力薄弱的时候,不会被别个捷足先登了,到时打仗呢?还是不打仗?管理者管呢?还是不管?”
若是其他时候,冥主绝对不会甘心罢手。但是此时正值月圆前后,他的法力最薄弱。虽说诸妖异中,他是少有的异数,妖力高强,还保有在世时的聪明智慧,可说是妖异中的王者。
但是面对贪婪的亡灵,他谁也不相信。
若是手段太强硬,此时对他是很不利的。毕竟这个该死的时代,电脑多得跟蟑螂一样,而有特殊能力的都城管理者,透过电脑和网路线可以管理人魂妖异……想想,没有必要两败俱伤。
“管理者的意思呢?”他冷冷地问。
“恳请诸位有意者至都城。”得慕深深的行了礼,语气很是谦卑,“这两个人类的命运,由‘规则’来决定。”
规则?冥主皱起眉。就像人间有法律,三界内也有“规则”。妖异能够侵害的,只有求生意志薄弱、有心求死的人,若是要依足“规则”,这两个人不合格。
但是妖异也有妖异的办法。
“规则很多,要依哪条?”他冷笑了一下,“就算我愿依足规则,其他妖异呢?”
“这是我们该烦恼的,再说,这对您也是有利的。”得慕露出可爱的微笑,“其他妖异长者提议走‘世间路’。”
冥主隐隐觉得不对,“不会天天月圆的。”
“若您不依,谈判算破裂了。”得慕依旧温柔的笑,“不过月圆还有三天才开始减弱,三天是可以产生很多变化的。”
他寻思了一会儿。哼,都城那群娘儿们真有两手!
“子时我会抵达都城。”他的语气很冷漠,“希望不会太晚。”
“恭候大驾。”得慕点点头,“胡夫人是管理者的朋友,请勿为难。”
“有你们这么硬的靠山,我还有什么戏唱?”他冷冷的隐入黑暗,“失陪了。”
等他离去,一班艳鬼都瘫软下来。
胡媚然大口大口地喘气。刚刚真的很险很险,她扶住小倩治伤,迟疑地抬头看得慕,“这样好吗?”
这位身形隐约荡漾的少女困扰地皱眉,沉吟了好一会儿,“或许也只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