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咪!你真的不知道我的爹地是谁?”
这名看似漫不经心地问着面前埋头苦干的女人的小男孩叫沈怀仪,自从一年前不小心听到妈咪跟户口簿上的爸、妈聊到有关自己的身世后,他每晚睡前都会问上这么一句。
“不知道!我发誓,真的、真的没骗你。”钟情暂停手中的工作,顺了一下用橡皮筋随意扎着的长发,然后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笑笑地回答同样重复了一年的答案。
“没骗我?”沈怀仪慎重地再问一遍。
“嗯!”钟情很郑重地点头。
“晚安,妈咪。”沈怀仪顿了下后笑笑地亲吻妈咪的脸颊,然后自动回房睡觉。
“晚安。”回了一个晚安吻后,钟情目送儿子回房。
“唉!”轻叹了一声,她起身走到厨房倒了一杯水,滋润有些干涩的喉咙,随即又走回客厅坐到沙发上。
她一直怀疑上天为什么这样捉弄她?难道她会是触犯天庭法条而被处以下凡受苦的仙女?可是为什么她没有一点点感应的迹象?甚至对那些神话传说也没有特别的感应!更别提是圣母玛丽亚的再世,因为她不是平空怀孕,而是真的有某个男子让她受孕,才让她拥有一个不平凡的儿子。
看到儿子向来才智过人的表现,想也知道不是来自她这个妈妈的遗传,这倒是令人可喜的重要发现,至少孩子的爸爸一定脑袋灵光,连外表也是出众不凡!
看那一票为自己儿子争风吃醋的小女孩即可明白。
其实未婚生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如果依照自己十八岁时所拟定的生涯规画,到三十岁她也有可能领养一个孩子,甚至找个男人生个孩子。如今三十岁未到就已经有个八岁的孩子,倒也算是实现她的一大心愿。
只是经过怀孕、生子过程后,她会建议有意愿当未婚妈妈的女人,还是去领养一个比较划算喔!毕竟领养比未婚生子来得令人容易接受,同时会被归列到伟大的名册中;反之,未婚女子名声就不太好,而且对小孩的伤害相对的难以预料。
想想老天虽然开了她一个恶劣的玩笑,但还算留了活路给她走。因为从小就领养她的老妈在生气过后,仍让她在不为人知的情形下生下这个孩子,现在这个莫名其妙得来的孙子当然是她最宠爱的宝贝,而她这个没功劳也有苦劳的生产者早被踢到一边凉快去了。
日子能这么平顺地过下去,更要感谢为了让儿子不会遭受到异样眼光看待,而牺牲当一名商场女强人的好友--于音。
于音是个急性子的率性女孩,和钟情是高中同学。两人有幸坐在隔壁,一开始于音受不了慢半拍的钟情,常常急得破口大骂,于是每天放学时段教室内就会上演这一幕--一个慢条斯理整理书包的女孩被另一个女孩破口大骂的催促着。
刚开始老师、同学都会充当和事佬,慢慢地大家发现了另一个有趣的现象,两人的争执其实只有于音一个人在唱独脚戏,到最后还是依照钟情的速度离开教室。
从此同学们就以看戏的心态来看待她们的相处方式。基于互补原理,她们到最后成了好朋友!
在她们刻意的努力下,两人大学同校不同系。钟情上了外文系、于音就读企管系,因为她立志要当一名女强人。
如果一切顺利,两人应该可以照着自己的生涯规画走,奈何人生充满变量!
就在要升大二那年的暑假,两人为了要在二十岁留下一个难忘的回忆,于是用自己省吃俭用存下的零用钱加上家人的赞助,参加八天七夜的美西之旅。
那真的是一段令人回味无穷的海外旅游,两人玩得既尽兴又痛快,直到旅程的最后一晚,由于钟情爱吹海风一不小心感染风寒而头痛欲裂,于是于音给了一颗止痛药想让她减轻症状,结果没看清楚竟错拿安眠药,就这样让钟情睡到不省人事,睡到被陌生人欺负了还找不出元凶……
元凶!即使自己不太在意,也该是要缉捕归案的时刻了,因为她知道这几年于音过得比她这个当事人还不快乐,她深深地自责自己的疏失!
钟情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当她缓缓醒过来时所看到的一切,她虽然很讶异自己竟然衣不蔽体,同时疑惑床单上的斑斑血迹,但令她更震惊的却是于音那副茫然、不知如何是好的绝望表情……
“于音,你怎么了?“钟情边穿衣服边问。
“怎么可能?钥匙都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仍处在震惊之中的于音只是楞楞的喃喃自语,接着突然情绪失控地猛摇钟情,伤心欲绝地嚎啕大哭,“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于音,你冷静点嘛!”被于音吓到的钟情,只能努力地安抚她。
“冷静?怎么冷静?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发生什么事吗?”于音不敢置信的瞪着一副无所谓的钟情。
“我知道,可是……”钟情还未说完就被于音急切的打断。
“-知道?”
“嗯!”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能如此不当一回事?”于音表情严肃地看着她。
“我没有不当一回事,只是被-激烈的举动吓到。”钟情很无辜的反驳。
“对不起!我只是……”
“我知道,你只是太关心我,所以才会一时失常。”钟情一副很能够理解的样子。
“失常?看来我的失常比你的失身来得令你震撼!既然如此,有劳你告诉我事情发生的经过,好吗?”于音现在才想到艳遇的可能性,若是如此,那自己未免太大惊小怪。虽然她认为钟情没有这个胆子,但是身处充满浪漫情境的异国,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不是吗?
“失身?什么失身?”钟情一脸茫然地看向她。
“你可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才打算安心听事情经过的于音看到钟情一脸茫然的样子,心头浮现一股恐惧。
钟情不语地看着于音。
“你难道不知道有人进来过,甚至对你……”内心的恐惧让她说不下去。
“对我怎样?你说清楚啊!”钟情无奈地问着脸色愈来愈难看的于音。
“难道你真的慢半拍到感觉不出自己被人强暴了?”于音生气又痛心地大吼。
“强暴?”钟情低头看向床上那摊血迹,原来是……自己的。
“啊!”终于明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后,钟情痛苦地大叫出声。
最后两人只能抱头痛哭,直到门外传来导游宣告再二十分钟要集合用餐,然后准备到机场搭机回国,她们才从震撼中惊醒,由于时间紧迫,她们立即着手整理行李,当一切都整理妥当准备要离开时,钟情无意间瞥见沾有血迹的床单,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二话不说地迅速将床单折一折塞入旅行箱里。
“你、你要做什么?”于音被她的举动吓住了。
“总要留下一些蛛丝马迹吧!”
她笑笑地对于音说:“走吧!赶快去集合了,有事回国再头痛啦!”
“嗯!放心,一切有我。“于音语气坚定的给予共患难的承诺。
“谢谢!”
于是两人就在不安中结束了这一趟至今都难忘的二十岁之旅。
她们在粉饰太平的努力下继续过着单纯的大学生活,直到三个月后钟情告诉于音她怀孕了,两人才终于下定决心面对问题。
第一个关卡就是对永远不相信自己女儿会乱搞男女关系的钟母坦白。这是钟情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见到平常温和的老妈,发这么大的脾气!
她知道这么荒谬的事情实在让人难以置信,可是她也只能一再强调自己的无辜,同时于音也在一旁急得努力证明钟情所言属实。
但钟母从头到尾不发一语,最后迫不得已钟情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纸袋。
“这是什么鬼东西?”钟母疑惑地问,看了眼钟情塞到她手中的纸袋。
“这是证明我的清白的证物。”
“证明你的清白?啊!一条沾有血迹的床单,脏死了!你还把这东西塞到柜子,你脑袋有问题啊?”钟母直接将床单丢到垃圾桶里。
“钟姨!那是唯一能证明钟情清白的证物啊!”于音难以置信的看着钟母的举动。
“清白?你们两个是不是脑筋秀逗?”
“妈,你不要说话这么伤人嘛!”钟情微皱起眉。
“说秀逗还恭维你们了,应该说你们白痴。“
“妈!”
“拿一件沾有自己不是清白之身证物的床单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你们仔细想一想,不觉得太可笑了?”
“这……”钟情讪讪地看向于音,被老妈这么一说,终于发觉她们真的跟白痴没两样。
“妈,你会相信我吧?”
“很难喔!你想有几个人会相信这么离谱的事情?”
“你是我妈耶,况且我也是受害者!”钟情有些生气老妈竟然不相信自己所言,真是枉费从小到大她的乖女儿形象。
“钟姨,你一定要相信钟情,说来说去都怪我,如果我不带安眠药出国就好了,如果我不丢下钟情一个人在房间就好了,如果……”
“够了!于音,这不是你的疏失,当然也不是我的过错,我们没必要为这个错误自责。妈,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也只能祈求你伸出援手。”钟情定定地看着自己的老妈。
“请求别人帮忙是这种态度吗?更何况我还是养你的妈呢!”
“可是-……”
“我,我怎样?难道我没有怀疑的权利吗?”
“妈,对不起!我知道这件事令人难以置信,可是我真的相信你一定会相信我。”钟情为自己刚刚无礼的态度感到抱歉。
“唉!我想现在最重要的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而是-还有三年的学业,你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吧!”钟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妈!”
“钟姨!”
钟情跟于音担忧地望着钟母。
“事情既然发生了,尽管错不在你,但后果还是得由你自己承担,此刻怨天尤人也于事无补。放心吧!一切交给我。”
钟母的承诺终于让钟情承受不住这压抑了三个月的情绪而哭了出来,连带地一旁的于音也陪着哭出这三个月来的压力。
“妈,谢谢你!”
看着眼前哭红了双眼的女儿,钟母真是又气又心疼。
“如果你信任我这个老妈,就不用这么辛苦过这几个月了。”
“对不起!”钟情愧疚的笑了下。
“算了,下次记得不要再一个人独自承受了。”
“下次?”
钟情跟于音不约而同地叫出来。
“有什么不对吗?”
“妈,你忘了你刚刚才为这件事大发雷霆吗?”
“刚刚?是呀!我是很生气,不过我气的不是你怀孕这件事,而是怀孕的年龄不对!”
“年龄?”钟情疑惑地看向于音。
而同样听不懂的于音只能回她一记“莫宰羊”的眼神。
“以后你们就会明白了,现在先想想看要怎么安置我的宝贝孙子吧!”钟母一脸兴奋期待的满足表情。
“宝贝孙子?”
看到眼前两张脸皆出现恐惧的表情,钟母马上开口警告:“不准有堕胎的想法,否则一切后果自行负责。”
“可是我们才二十岁耶!”于音不能认同地抗议道,然后对着钟情晓以大义,“钟情,你千万不能答应生下这个孩子,你想想以后要如何度过这么漫长的日子?小孩又要如何面对自己的身世?”
钟情只是静静地看着关心她的老妈以及好朋友,表面上她看起来好象是为了不知如何抉择而犹豫不决,事实上她是在想是否要告诉意见相左的那两个人,此时自己所担忧的并非是生不生小孩,而是如果提供精子的那个男人是外星人要怎么办?
当钟情将心中关于外星人的疑惑说出后,钟母、于音只当她是受了过度刺激,而产生了一些幻想来合理化她所经历过的一切。
虽然她有想过要解释,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就让这个疑惑永留心中陪伴自己度过往后的岁月吧!
钟情最后决定依照老妈的建议,把小孩生下来。
钟母马上当机立断,以移民为借口让钟情在纽西兰隐密且安全地生下孩子。
他们在纽西兰生活了五年,后来因为钟母受不了外国的生活方式才又举家迁回台湾。
幸好钟情争气地领到当地的文凭,回国后找工作不至于太困难,但另外有个大问题令钟情很头痛,那就是--小孩的户籍。
她实在不愿意让小孩被贴上私生子的卷标,幸亏于音帮忙她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
尽管于音对于她决定要生下小孩很不能赞同,但还是勉强支持她,甚至在她接近预产期时,专程飞到纽西兰陪伴她。
最后她更为了钟情的小孩放弃当女强人的志愿,而跟从高中时代就苦追她的沈仁杰结婚,唯一的条件就是出借沈家的户籍,于是五岁的钟怀仪改名为沈怀仪;他的爸爸叫沈仁杰、妈妈是于音,而钟情仍是妈咪。
这件意外事件就此算圆满底定,可是钟情常常仍会处于感谢老天垂怜的庆幸中,今天她可以高枕无忧地逍遥过日子,是因为她有个有钱的养母。
没错,她只是老妈领养的小孩,就在她疑惑老妈怎么有能力移民时,钟母才借机告诉她有关自己一生的遭遇以及钟情的身世。
钟母名为钟云采,曾经有过一段维持五年的婚姻,却因为无法生育而遭到被休的命运!
虽然她怀疑不孕不完全是自己的因素,也许是她丈夫的问题,所以她希望他也能一起去检查,以便找出真正的原因实时治疗。
可悲的是,她竟然忘了自己嫁的是人人称羡的大地主之家,怎么可能同意这种会让一家人丢尽颜面的意见,于是她成了家族的大罪人!
其实仔细想一想,当初这门婚事就只是金钱的诱惑,她应该明白对方看上的不可能是她这个人,而是她继承的那一大笔遗产,毕竟她只是一名被有钱的老妇人领养的贫穷人家女儿罢了!
当然如果一开始她就能怀孕生子,也许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如今被休掉,到底是她的幸运抑或是不幸?很难下最后的断言。
不过,可以确定的一点即是她身旁的男人绝不可能是忠诚、能让她依靠的。
当她将事情想清楚,确定自己该月兑离这个以金钱衡量一切的家族时,她要求一笔相当于当初嫁妆金额的赡养费。
她可以猜测到对方一定会断然拒绝,同时会搬出一大堆莫须有的罪名来定她的罪,让她知难而退且自动签下离婚协议书。
可钟云采也不是省油的灯,她是个据理力争、不畏胁迫的强悍女子,况且她没有后顾之忧,不用勉强自己委曲求全,就因为她有豁出去的勇气,最后终于要回近三分之二的遗产,总算还对得起领养她、教育她独立自主的养母。
钟云采离开令她痛恶的夫家之后,她回到亲生父母的家,用一小部分的钱安置好一家人的生活后,就北上定居于淡水。
她在三十岁时效法养母的作法,领养了一名三岁的小女孩,就是现在的钟情。
也许她仍一直耿耿于怀自己因为不能生育而被迫离婚,因此对自己女儿的未婚生子倒不会太介意,或许这是一种自私的补偿心理吧!虽然不反对,但她也不乐意看到才正要享受人生的二十岁女孩,从此沦入女乃瓶、尿片的无奈生活中,因此她才会这么生气。
“唉!一切都是命运弄人,只能尽人事以求心安!”从往事中回过神的钟情不由自主地发出一阵感慨,随即顺势躺在沙发上。
客厅的时钟滴答、滴答地慢慢移动,在时针走到十二跟一之间时,原本应该已经睡着的沉怀仪悄悄拿了一件凉被走到沙发旁,轻轻地帮钟情盖上被子,脸上露出一抹对自己妈咪宠溺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