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加国机场,那儿计程车不多,在招呼站叫了部计程车,将阿凉家的地址递给了司机,阿尧一路上都没说话,自从上了飞机就是这样。
“你怕坐飞机?”我问他。
他摇摇头,“荷包大失血,看你要怎么赔我。”
“是你自己愿意陪我来的喔。”我说:“况且荷姐不是说要赞助你吗?”
“有啊。”他说:“赞助二十元坐公车,可不是坐飞机。”
“那好吧,回程的钱我帮你出,可以了吧?”
他还是摇头,说着:“开什么玩笑。”
我刚对爸妈提出我想出国玩几天的事时,他们有些讶异。好像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开口向他们要求过什么似的,没问怎么选在这个时候、为何心血来湖,都换闸,只想陪我去,我只好让阿尧做一次坏人,说他不爱人跟,他们点点头不坚持跟随,只希望我玩得愉快。
在机场时,远远地我又看见那位酷似阿硕的男孩。
没人会知晓自己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会有多少缘分,我当然也没想到这会儿迎面走来的竟是几个月前在公车站牌那儿看错的男孩,便又将他认错。
只是这次,我并非将他误认作阿硕。
走在前头的阿尧见我愣在原地没跟上,只好回头抓住我的手继续向前迈进,于是我和男孩再度擦身而过,我认出他来,知道他不是我心里所想的那个人。
这样子的心态转变,我十分清楚是为了什么。
真是笨,阿凉没事跑回台湾做什么呢!我敲着自己的头。
“下车。”阿尧推推发呆的我。
脚是踏上了地,却极不真实。
我真的到这里来了吗?我像一个笑话里刚进城的乡巴佬一样,感觉非常新鲜地环视四周,,一边前进一边转了一圈又一圈的,结果撞上了阿尧,听见他低咒一声。
“你是白痴啊!”
“抱歉。”
阿尧继续按着铃,“好像没人在的样子。”
听见阿尧这么说,我有些失望。
我还以为只要一到达这里便能看见阿凉。
“都是你出什么馊主意,要偷偷的来不先通知他一声,现在好了,没人在。”
“你不会等一下吗?”我拉住他拼命按门铃的手。“等阿凉回来,他家门铃也被你按坏了。”
阿尧停下手,看向左手边的房子,那时有个女孩子正朝我们走过来。
“你们……”她略显迟疑地问着,“你们是来找……”
“钟宇凉。”我说,“你认识吗?”
女孩点点头,“他昨天就回台湾去了,你们不知道吗?”
我和阿尧互看了一眼。
“搞什么?”阿尧说:“你要秘密登陆,阿凉也玩这一套,你们两个还真是……”
“请问,”她再度开口,“你就是小莫吗?”
看着眼前这个知道我名字的女孩,有个人名不意外地钻进我的脑海中,“你是……德郁?”
倒是阿尧皱眉了,“你们认识?”
德郁向我跑过来,“没想到我能见到本人!”她淘气地说着,并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开了门,“进来吧。”
进门后阿尧如释重负地倒在沙发上,闭起双眼准备好好睡一会儿。我却没有太多喘息的机会,德郁拉着我的手便往二楼上跑。
她打开其中一扇门,“进来。”
“这里是阿凉画画的地方,”她说:“阿凉前期和后期的作品很不同吧?”
我笑着问她,“什么前期后期?”
“你看这个。”她指着墙上一幅画,上头颜色鲜艳,刺痛我的眼,不过感觉还不赖,“阿凉现在有个厉害的老师在教他,所以这些都是后期的作品。”
我不是专业,我只懂得说一幅画好看还是难看。所以我难以接受毕卡索的画作,因为我看不懂,从小到大教科书中画旁的提语,我一点也看不懂跟画有什么关系。
“再看这个。”不知何时,她拿出了一个画框,她拿得有点吃力,我帮忙她扶着,并仔细观赏着这幅油画。“这就是前期的画啦,画来画去主角都是同一个,他画不腻的程度令我佩服不己,所以我想他一定很喜欢画里头的人。”
德郁别有意味地问我:“是不是啊,小莫?”
我没答话。
“虽然阿凉从没对我说过你的事,不过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德郁说:“不过……没想到你已经有男朋友了,远距离恋爱果然是不行。”
“不是的。”我独自抱起画框,走到房间里唯一一张椅子坐下,仍盯着书中的我,“她”有些熟悉,眉头深锁,和现在的我完全已是两样了,我想是我真正长大成熟的关系。“我只是不敢一个人来,所以找阿尧陪我。”
“那……你来这里是为了……?”
“你说呢?”
德郁走出房间,到别处搬了张椅子进来,坐在我身边。“你是来找阿凉的罗?”我笑而不答。
德郁高兴地欢呼着,但很快地又垂下肩,“可惜你们错过了,阿凉回台湾去,你却来了。几星期前我帮阿凉和他在台湾的朋友联络过,怎么她没告诉你吗?不然你怎么会选这个时候来呢?”
“哪个朋友?”
“她好像叫……惠婷吧!”
那天惠婷说去办事,难道办的就是这件事?我想我能理解她的想法,就像我不肯先联络阿凉的意思是一样的,就是想给对方一个惊喜。
尽管都失败了。
“不会错过的。”我说:“我在这里等他回来,就不会再错过了。”
只是有点漫长。
用来等待的时间总是特别漫长,漫长得令人想拔除钟上的指针,除非它肯走快一点。台湾到这儿,耗费约十二小时左右,约七百二十分钟,约四万九千两百秒,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下去,只要这样的等待是有结果的……
“既然你要在这儿等阿凉回来,那还有好长一段时间,你说你们之间的故事给我听好不好哇?”她拉着我的手,满脸尽是兴奋的情绪。
“通常应该都是身为地主的人带客人到处逛逛吧?”
“钦,没什么好逛的,我国小毕业就到这里来了,逛也逛腻了。”她说的话令人莞尔。
“但是我可是第一次来呢!”
“那代表以后还有机会来逛啊!”她摇动握住我的手,“说嘛说嘛!阿凉总是用故事太长,写字太累的借口搪塞我,教他电脑打字也不知道该教到汁么时候才能知道。”这听来不像是借口。
“……故事的确是很长,我说不完。”我也想找借口躲避回忆。
德郁嘟起嘴。
“况且……”我说:“我和阿凉的故事,可还没开始……”,;德郁张大眼睛,射出期待的光芒,催促我的下一句话……
“那原因就和你想知道的故事那般长度,我解释不完。”
德郁不死心地问着,想从我口中知道有关我和阿凉的过去。
“为什么好奇呢?”我问她。
“因为我很讶异。”她坦白地回答道:“光是那位陪你到这儿来的朋友,条件就比阿凉好上百倍,但你却偏偏喜欢阿凉……我很讶异。”
我觉得好笑,“你从哪儿瞧见他的条件比阿凉好上百倍阿?”
德郁指着自己的嘴巴,“这里。”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正因为我们所生活在的是现实生活里,难怪她会感到困惑,说不定她心里怀疑着我对阿凉是否真心。
“我什么都不懂。”我对她说:“我只懂得我爱他。”
这是我第一次亲口告诉别人这事,脸颊不由得发烫,尽管面对的人是德郁,不是他。
德郁眨也不眨一下眼地看着我,“虽然……虽然你说得这么诚恳,但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得照例问你几个问题,当然你有权利在答题间保持沉默。”她一脸正经地说着,我有些忍不住想笑,但看她严肃的表情,好不容易忍了下来。
“好,你问口巴。”
“好。”她点点头,“你喜欢阿凉哪儿呢?”
我摇摇头,“不知道。”我不会说出全身上下我都喜欢的鬼话,如果可能,我当然希望阿凉能开口说话给我听。
德郁眉间写着不解,“那你是怎么喜欢上他的呢?”
“不记得了。”
她的不解骤增,下意识地提高音量问道:“那你又怎么能确定自己喜欢阿凉呢?”
“德郁,你喜欢过一个人吗?”闻言,她脸上一红,我没等她有回应便继续道:“你如果曾喜欢过一个人,那么往后你再寻找下个你爱的人时,凭着的就是那种感觉和经验。”如此简单的道理,我竟也是这么迟才发现的。“爱情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复杂的,是人。我不将它复杂化,我就确定我是喜欢阿凉的。”
如果说爱人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天份,那么人要找到自己爱的人并不难。
“我懂了。”德郁说出这三个字时,声音像得放下什么心爱东西似的异常沉重,“那我就把阿凉交给你罗!”她堆起笑容说道。
我勾起一抹笑容,多少猜测到她方才瞬间显露出的失落是为何。或许人要找出自己所爱的人并不困难,困难的是,两人两颗心,是否彼此契合、彼此爱着。
我伸出手,拍拍德郁的头,就形式上而言,这也是一种安慰的方式。
德郁静静地坐在那儿,望着地上高叠的画纸,看得出神。
“多希望他喜欢的人是我……每次看着他画的画时,我常会冒出这种想法。”德郁说:“但也不能否认,好几次我平心静下来仔细想想时,会埋怨为何阿凉在一出生就被剥夺了可以说话的权力……后来我发现我这样的埋怨不是为了阿凉,而是自己。”
“就算阿凉喜欢的人是我,我也没那个自信自己会喜欢他多久。如果可以,我当然想和他说话,作为朋友就已经想听他说话了,因为我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和他交谈的时间总过于冗长,还说不到几句话,更何况成为恋人,不是更应该要说话吗?例如我爱你等等的,不是吗?”德郁顿了一下,舒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想如果还有人爱上阿凉,若不是因为他的外表,想法大概也与我的相去不远,”她望着我的眼睛,像最后一次寻求我的保证并且诚实。“所以我决定,我不会让阿凉的女朋友和我是一样的心态,于是一个个都得通过我的监定。”
“我是吗?”我问。
可能答案再清楚不过了,但我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
德郁露齿一笑,摇摇头,“难怪阿凉会喜欢你。”
“很高兴你也爱上他。”她最后道。
德郁拉着我模拟了好几次当阿凉回到这儿时我应该表现出的动作表情,睡了将近二十个小时仍在睡梦中的阿尧因此被叫醒,被派到外头饰演阿凉,远远地从那头走来走去不下十几次,望向指使他的德郁,眼神极不友善。
“好,最后一次罗,要一次0K唷!”方才接到钟伯父打来的电话,说他们已在回家的路上了。
阿尧翻翻白眼,又走到外头去了。
但是他一开门走进来,我可是半句话或惊喜的表情也装不出来。
阿凉是阿凉,阿尧是阿尧,我就是没法将阿尧当成阿凉。
“卡卡卡!”德郁无奈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小姐啊……”她不停地说着我的错误,我和阿尧互看一眼,没阻止她。
失败了第二十一次,我们可不想继续排演下去。
“哎!你们一定要去参加话剧社!好好磨练一下!”她作结。
“是不是那部车子?”阿尧突然指着门外说道。
德郁一马当先地冲上前去,我先是呆了一会儿。
在这一刻,突然发觉等待并不漫长。
在这一刻,反而觉得阿凉回来得太快了,我还没有心理准备。
阿尧走过来将我拉起,“你还真的要听那个叫什么的话乖乖待在这儿等阿凉进来啊?”
我看着阿尧,“……谢谢你。”不为别的,为他为我做的一切。
他浅浅地笑着。
已经待在这个国度二十几个小时,我仍不敢相信这是真实。
踏出的每一步,今自己感觉不可思议的程度就好似那时刚下计程车一般。
那不真实的感觉就像手中真的抓住了一颗星星。
走到了门口,我看见阿凉渐渐走近,他的影像在我眼中愈来愈大。
从前我总不明白,为什么他背后老是会出现一道阳光,且这道阳光不偏不倚地因他的阻挡而照射不到我……并非因此使我阴沉,而是保护。
我低下头,看见他握紧了拳头,忍不住笑开来。
其实我们都很拼命在压抑,压抑拥抱的,此时的我们,在那句话尚未被任何一人表明前,都只能压抑。
我没开口说话,也不感觉怪异,直到身后的阿尧故意咳了一声,才发现眼前三个人的三双眼睛都是盯着我的。
“我们……”我指着离这儿有点距离的地方,“我们到那里聊可以吗?”
阿凉点点头。
虽说想好好聊聊,但愈走愈远早超过了我原本所指的那地方,还是半个聊天的话题都想不到,我想我是有些紧张,紧张得脑子里一片空白,紧张到心跳得太快。
“怎么突然想到要来这里?”他如往常要我伸出手,在我手掌中写下。
“因为……”我没先答话。“那你呢?怎么会想到回台湾?”
“去看你。”他写着。
阿凉比我诚实多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变得容易怯步并且不再诚实。
“我也是。”我说:“我来看你。”
听见这话,阿凉眼中带着不可置信。
“啊,”我想到了一首歌,故作失望地对他说:“我飘洋过海来看你,你不高兴吗?”
看着赶紧摇头的阿凉,我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发现阿凉一直盯着我的脖子瞧,我的手不自觉得模上自己的颈子,是那颗石头。那是阿硕公祭那天,阿凉交给我的那块色泽漂亮的石头。
苏告诉我,是白水晶,功用是能净化全身、驱煞气,恢复身体元气和光芒,还有接踵而来的好运……“阿凉可真会挑啊。”她说。
那时听了她的解释的我呆住了,讶异她对水晶的了解。她抬起手让我瞧着她的手链,上头串着的是粉水晶。
“是爱情晶石唷。”她笑着说。
于是我请人帮我将它钻了个小洞,再穿上一条银链子。
幸好那块石头并不大,否则当我跑跑跳跳的时候,说不定会将自己打到瘀青。
“记得吗?”我问他,他点点头。“你知道这是水晶吗?”
阿凉呆楞了一下,摇摇头。
“那你怎么会给我呢?”我有疑问。
“那是阿硕给我的,”他写着,“他说会带来好运。”
我握紧手中的水晶,像是在祈求它给我力量似的,并且做了个深呼吸。“你知不知道,我还有好几年才会毕业啊?”
我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阿凉听见了,一脸茫然。
“你会等我吗?”我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你会等我等到那个时候吗?”我看向不远处频频朝我们这儿探头探脑想靠近的德郁。“你的邻居是个可爱的小妹妹……说不定一年都还没过,你就会忘了我了。”阿凉猛摇着头。
“那……你可以给我一个承诺吗?告诉我你愿意等我到那个时候?”我这么要求,是否太自私了呢?但我不管,我现在只想得到阿凉的一个承诺、一句愿意……我宁愿自私,也不想失去。
阿凉微眯起眼,我想他现在正怀疑着我到底是不是小莫……或者只是一个假扮小莫的路人甲。
“阿凉。”我说,“告诉我答案,你只需要点头,或是摇头。”
阿凉露出了微笑,点点头。
看见他的答案的我,却忽地变得羞赧,没有欢喜得上前拥抱他,更是不敢大大方方地看着他,只敢头垂得低低的偷偷窃笑。
是好不容易,我才能收起笑容抬头正视他。
“你知道三号烟馆吗?”我突然想起那间小小的教室。
直至今天,这一切都是从那儿开始的。今年初,于三号烟馆开始的我的故事,不过十来个月,这幕终于要落下了。
有时候想起已不存在的烟馆,总觉得可惜。现在有很多学生并不懂得如何适当发泄课业压力,而导师父母们总认为把书念好就行了,似乎不在意同样重要的人际问题……,但三号烟馆的存在,在某个方面看来也是负面的,例如有害健康。不知当初一起待在烟馆的同学们,有哪几个会是将来不幸患了肺癌而开始憎恨当初烟馆的存在。
不管如何,三号烟馆都是个不能对外人提起的秘密。有人会认为这是年少的无知,以为这又是年轻人只要我喜欢有什么不可以的荒唐行径,不甚赞同的摇着头替我们感慨惋惜着……殊不知对活在那年纪、活在那旁徨岁月的我们而言,那却是用以寄托心灵的唯一信仰。
看见阿凉一脸纳闷,我轻轻笑着,转了个话题。“如果我这辈子已经准备好会嫁给你了,你要怎么养活我?”忽然想知道阿凉会怎么回答我,纵使现在谈这个问题是言之过早了。
算是我变调皮了,想逗逗他。
没想到阿凉老神在在地执起我的手,在手心中写着:“如果我没出息,也只能靠你养了。”
我莞尔一笑,“如果我养不起你呢?”
他想也不想地就写:“那么就算饿死也要在一块儿。”
哎,这算是甜言蜜语吗?我想应该是。
因为我心里甜甜的,虽然提到了死字,却也是最甜美的话语。我伸出手,阿凉也很有默契地伸出手握住我的,这是我们第一次牵手。“那就死也不要放开我,好不好?”
阿凉笑开来。他笑得像个孩子似的那般开心,加重握住我手的力道,握得非常紧,像是握住了,就不愿再放开。
我并不觉得疼,因为这是给我的回答。接着,他开口张张合合地做出四个嘴形,我看得很清楚,就像他的字一样漂亮。
“绝、不、放、手。”
同时……同时在那一瞬间,这四字仿拂化成声音,传进了我的耳里使我听见,使我震惊。
那是我第一次听见阿凉的声音,是与阿硕截然不同的声调,有些沙哑沉重,却很温柔。
我想我可能是世界上第一个听见阿凉声音的人。
恐怕也是唯一的一个。
我想他的声音只有我能听见。
哪怕,只有我一人听得见。
一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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