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今天怎么没来啊?”一下课,同学都纷纷过来问我苏的事。
“感冒。”由于苏没来,下课时我都是趴在自己的座位小睡。
就算不想睡仍会趴着。虽然我不像以前一样会再另外找个伴,我却还是讨厌表现自己是孤零零一人的模样。
在一天里,我最喜欢的时刻就是在天刚亮那时,一日之计在于晨说得一点都没错,那个时候我分外清醒。但是在下午太阳西下时总是懒洋洋的,我想我是靠太阳光维持精神的人。
“小、莫!”放学后,我要走到公车站牌那儿的途中,听到一阵尖锐的喇叭声,和一个男声。“要回家啊?”我停住脚步,King很快地骑到我身边来。
“嗯。”
“要不要我送你?”看着他拍拍机车后座,我犹豫着,他很快地又说,“贵宾座嗳,错过可惜。”
我笑着,坐上了他的车。
一路上他时而骑快,时而慢,在较偏僻且车辆少的地方,他会边蛇行边看路上风景。
“骑到天黑说不定还没到我家。”我对他说。
“又没关系。”他大声说,怕我听不见似的。
“你不想回家不是吗?”
我居然像被人料中心事似地不知道如何作答,没想过自己到底想不想回家……或许是因为我对家这个名词太过熟悉了,从没想过要离开它。
“很难回答吗?”他问。
“不是。我没有不想回家。”虽然他无法看见,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摇头。
“前面左转。”
“我以为家里不幸福的小孩都不喜欢回家。”
“我不小了。”我说,“而且我家里也没有不幸福。”
“是喔。”他说。“昨天你朋友打电话跟我聊天,聊到你家的事。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受了很大的打击,所以才会老装一副死人脸,然后性格孤僻。”
朋友?指苏吗?如果是,我实在没法原谅苏告诉其他人我不想让人知道的状况。通常一般人会自心里发出怜悯,就如同他现在所说的话一样。
“我这个人本来就是这样。”
“才怪。”在红灯时,他转过头来拍了我一下脸。“明明是因为觉得很难过,难过到根本就哭不出来,不断累积着,结果变成都是这张一号表情脸孔。”
“我是没笑过嘛!”我带点火气地反驳他。
“欠在笑的时候太少了。”
“我有个癖好就是喜欢自己一个人躲在厕所里偷笑不行啊?”
“那你一定得找个心理医生看看。不然就是去精神科做检查。”他看看右手边,“喂,你们家附近就有间市立医院了啊!要不要载你回去拿健保卡再来看啊?”
我被激怒了,捏了下他的手臂,听见他一声闷哼,然后闭嘴没再说话。
“再过去第三个巷子左转。”
这个时间在大马路上来车颇多,在马路另一头停了好久,他指着巷口那家宠物店说道:“看板上那只狗画得好丑。”
“那是贵宾狗。”
“我最讨厌那种狗了。”他用厌恶的表情说着:“我从来不知道它可爱在哪里,看见它的毛我就起鸡皮疙瘩。”
“它可爱在它是一只狗。”我盯着看板,自右耳传进来他的碎碎念:“你这个人还真是没血没泪,什么它可爱在它是一只狗……”
“你这人真烦嗳。”我厌烦地皱起眉头。“难道你养自己的孩子会是因为觉得他长得可爱吗?你怎么知道生下他之后,他会是长什么鬼样子?长大之后他会怎么对待你?说不定会拿刀砍你、拿刀砍自己!人不是狗,养他是因为……”我发现自己的失言。
King骑到我家门口,迟迟不接过我还给他的安全帽,一迳取下自己的。
“你明明就很在乎。”他现在的模样让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明明就很受不了,但是却不知道要怎么发泄,搞得自己很可怜很可悲……你都说了,父母养孩子,不是养一条狗,你姐自杀的时候他们会伤心,你现在这样像置身无人境地似的封闭自己……要懂得珍惜自己。”在别人的眼里,我就是像他讲的这个模样吗?
我低下头忽然觉得一阵难过,半晌,才回他的话:“那你呢?
你有珍惜自己吗?“
“我?”他挑挑眉:“有人会珍惜我。”
“谁没有。”我不屑他的说法。
“但是我会欣然接受,哪像你。”他的笑容此时看来像在取笑我:“你很明显地就是在拒绝别人。”
我感到无所适从,因为有个人正在剖析我。
“你有念心理学的打算吗?”我笑问。
“没有。”他跟着我露出笑容。
我盯着自己的皮鞋。“你知道……就算你说的是正确的,我大概还是没办法……”
“我知道。”他像拍小狗似地拍我的头。
“对了……”不问,我便觉得不舒服。“为什么苏要和你说这个?”
“你不高兴啊?”他先问,但没等我回答。“昨天她打给我,聊天的时候无意聊起的。”难怪昨天很晚了她才打电话给我。
“啊,”他快速换了话题转移我的注意力:“你家那么远,这样我就不能来找你玩了。”
“我家没有很远,是你骑车像龟速。”我没好气地说。
“是吗?”他笑笑的,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还不回去吗?”
“没有啊,”他说,“只是在等你进门,我要在这里向你行注目礼。”
我笑着对他说了声再见,便转身拿出钥匙开门。“嗳,”要离开之前,我终于对他说了,“谢谢你。”
“不用客气。”他比了个再见的手势,我在关上门的那一刻,记牢了那个我绝不会忘记的属于他的笑容。
或许是错觉,我贴在门板上似乎听见了他还在门外,依稀听见他说着:“我绝对不会忘记的”。
好久不见的流泪冲动,居然不是因为感动抑或者是伤心。而是我不知该如何证实的错觉……
“我也不会忘记你的,是不是?”至于为何不想忘记,我说不出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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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过了几天才回到学校上课,当然包括周末放假两天。我知道她的病早就痊愈,只是不想来上学罢了。能够正大光明地跷课,这种机会她是不会放过的。
这几天里,我没去探望她也没打电话关心她,我想我还是为了她告诉King我的隐私而气着。苏不是我,所以不会知道被人一再提醒那种打击的难过,看来只要是能让她更接近King的方法,她都不会放过……我有点讨厌这样子的她。
我并不是一个话题,我不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了解。
而King几乎在放学时都会和我来一场不期而遇,有时候运气好,我可以在他未到之前坐上公车。从学校到我家并不需要坐公车,只是我不想那么早回家,总会多花那么五十几块钱绕远路回家。
说那是运气好,全都得怪他最近极力劝说,要我戒烟。
这是件很荒唐的事,我居然得被一个抽烟抽得比我还要凶的人警告。
“小莫——”一进教室,苏便朝我跑过来。
大概是觉得几天不见的关系,感觉上她对我变得热络许多。
“你这几天有没有去三班啊?”
“没有。”苏松了一口气。
“做什么?”
“没有啊。”她笑着说,我明白她有事瞒着我。我没有多加追问,想不想说都是她的自由,尽管我的心情因此变得很不好。
“今天又有体育课了。”苏的声音听来很高兴。
“你不是最讨厌上体育的吗?”
“今天不一样啊!”苏说:“因为运动会要到了,所以都可以和别班比赛。”
经她这么一说,我就知道她为何高兴了。
运动会一年比一年无聊,这是苏去年的牢骚,今年却是:“希望运动会快点到……”
苏的双眼慢慢失了神,凝视着远方,于是我离开教室她也没注意到。
我和同学先到了打扫区域扫地,地上落叶已经慢慢减少许多,我却仍搞不清楚时节天气变化。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大病一场,只要待在家里睡觉接受父母关心,再不用为了我该怎么接别人说的话而烦恼那该有多好。
“早,”他坐在我该清理的石阶上和我打招呼。“几天不见,你变胖了喔?”
我没有理会他无聊的问话,拿着扫把走上楼梯,一阶一阶地往下扫,他起身站在最下层抬头看着我,直到我扫完地以前,没有再说一句话,我当他不存在。
直到我做完打扫工作。“对不起。”他忽然说。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干嘛道歉?”
“因为你看来就是一副我做错事对不起你的样子。”
说对了,我真是这么觉得。
“苏是不是还有打电话给你?”
“吃醋啦?”他答非所问。
“你可以选择不回答。”我露出懒得理他的表情走回教室,他跟了上来。
“我选择回答……有。”
“你知道她为什么打电话给你吗?”我停下脚步。
“喜欢我。”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我,我只有一字“忍”,才能压抑想揍他的冲动。
“我说错了吗?”
“没有。你答对了。”我尽量不让声音里掺杂着不悦。“那你喜欢她吗?”
他摇头。“没感觉。”他的动作和答案一样伤人,我庆幸自己不是苏。
“那你为什么还……”
“不是有人说过吗,男未婚女未嫁,有什么不可以的?”他反问我。
“随你。”我有点搞不清楚自己是为了什么而生气。是因为他对苏的嗳昧,还是他对苏的残忍……不,或许苏根本就不在意,也抱持着相同心态。
“小莫。”
“嗯?”
“今天不要偷跑,在公车站牌那里等我。”
“……做什么?”
他露出笑容走到我面前,将食指放在唇边:“秘密。”
我一点也不感兴趣。
“如果我到了却没看见你,那你要有心理准备……”他带点威胁口吻说道。
“知道。”我不大高兴地说着,他却一脸满意地频点头。
我呆呆站在原地目送他走远时,一只手拍上了我的肩吓着我。“是你啊!”我瞪了苏一眼。
“你和King说些什么?”她挽着我的手臂。
“秘密。”
“什么?”她皱眉:“什么秘密啊!小气鬼,到底是不是朋友啊?告诉我会死唷!”
“不是我不告诉你,他就是跟我说秘密两个字。”他的确是有告诉我秘密两个字,而其余的我选择保留。
苏就是这样,她可以保留不想告诉我的,但我却不行。我心里没有一把尺以衡量公平,因为我从不想别人是否会有,就算那把尺轻而易举便能得到也是一样.
“是喔……”显然苏并不相信。
“不信你不会自己去问他。”我觉得十分不耐烦,抽出被苏挽住的手,丢下那么一句话走人。
我承认我是生气了。
进到教室里,同学们依旧是零零散散地分成好几群聊着天,有些人为了第一堂要测验的数学低头算着题目,有些人时而聆听时而大笑,然而我仍不明白这样有什么快乐、快乐在哪里。
就像上网时,开启网页却频频找不到伺服器那样令人感觉厌烦。
“小莫。”一个女同学向我招手,我走了过去。“这题怎么算?”
我拉了张椅子坐在一边教她演算,而脑海中不停闪过……
其实我的世界在没有King之前,原来真的是如此简单……
放学后我并没有等很久。
体育课时就已经不见他了,苏问了三班的同学知道他早上请了假早早就回家了,听说又装肚子痛骗了教物理的老师。我想在那些老师的心目中,他是那种体弱多病的好学生吧。当然,好的定义在于他的在校成绩不错。
因为这个原因,我还没走到站牌那儿就看见King的身影。
King说的秘密,不过是一间小学。他说那是他的母校,看来他很怀念那时。
“没有烦恼多好,怎么会不怀念呢……”他呐呐地说。
我跟着他,走到一年三班,离校门口最靠近。
“我从小到大都是念三班。”他说。
“有什么意义吗?”我问。
“没有。”他坐在第三排的最后一个位置上看着黑板。“因为我喜欢三这个数字,所以三年级的时候就拜托我爸让我进来三班,六年级的时候是,国中的时候也是,直到现在。”
“你爸是做什么的?”要刻意制造这种没意思的巧合,也要有人讲才行。
“谁知道他做什么。”他忽然大笑。“我只知道他有的是钱……”
“你怎么知道?”我不以为然:“经济不景气,可能他有财务危机你也不会知道啊。”
“呵……”他表现出事不关己的样子:“有钱人也不少他一个。”
“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还不是一样。”
我和他相视而笑。
“你知道笑容是长什么样子的吗?”他问。
“你脸上挂的那个样子不是吗?”
“算是吧。”他高兴地笑着。“但是对我而言,是你脸上挂的那个样子。”他忽然问了不相干的事:“你学过法文吗?”
“怎么可能。”我好笑他的问题。
“那我教你一句。”我点点头。
“jet‘aime.”
“jet……jet‘aime?”
“没错。”他模模我的头:“真厉害,一学就会。”
“这不难啊!”我抬头挺胸、扬起下巴。
“好,既然那么厉害,告诉我什么意思。”
“嗯……”我让他等了很久,脑子还是一片空白。
“唉。”他叹了口气:“你连续念五次,我就告诉你。”
我听话地念了五次,眼见他的笑容愈来愈大,我有着很不好的预感,他快笑裂的嘴巴暗示我,这句法文不会是什么好听话……
“我爱你。”他天外飞来一句话,我红了脸,他笑得更激烈了。“别想歪啊……我爱你的法文就是Jet‘aime……”
等于说,我被骗了五句“我爱你”。
我没有打他骂他,就算又羞又气,却没忽略心里是甜滋滋的。
接着我又学了很多好听话,好听在哪?好听在全部是有关“爱”字的。
“小莫,”在近六点半的时候,他开口问:“你会上大学吧?”
“嗯。”“哪间呢?”
“我不知道。”我说:“能上哪间就哪间罗。但是我不想离开这里。”
“为什么?”他说:“不是老不爱一放学就回家吗?”很明显地他跟踪过我。
“这里又不是没有好大学……能陪伴他们的也只有我了。”
“你是说在心灵上。”
“嗯。”
他走到前面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字。
“那你呢?”
“我?我不用操心这个,我爸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这样不错啊……”我也走上讲台去。“不用像我现在这样,其实要上大学念什么我根本没有头绪。”.“难怪你白头发变得这么多!”
“其实我也有打算念中文系。我姐一直很想念中文系……”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会变成这样罢了。“如果我要写出自己的故事,那一定会是个悲剧。”
“才怪,”他笑着摇头:“你不适合。”
“从哪里看得出来?”
“你不会把忧郁传染给别人。”
“才怪,”我学他。“那根本是两回事。”忧郁又不是流行病毒。
“好吧,那我请问你,”他说:“你那大悲剧的开端要怎么写?”
“完了。”没来由地说出这两个字。我只知道那时有个影像闪过我的脑海中。
“你不能想点别的吗?”他无奈地问。“一点都不有趣。”还一脸失望。“别满脑子部是她。”
“就算是场梦好了,我也没法忘记她。”说这句话时,我脸上是带着笑的。
“真令人扫兴……”他双手托腮,像个小女生似地抱怨着:“都没想到我。”
我被他的模样逗笑了。“如果想到你,那恐怕会变成喜剧而不是悲剧了。”
“哦,”他挑挑眉:“我都不晓得原来我是个谐星啊……”他顽皮地伸出他那净是白色粉笔灰的双手,往我头上抹,惹来我一阵尖叫,他却像没事般地说:“你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小莫嗳……
我认识的那个不会像你这样没气质地尖叫。“
“喔,你倒是挺像我认识的阿硕,本来就没什么气质爱欺负弱小。”
他轻笑,大概忘了手上仍沾满了粉笔灰地拍拍我的脸:“弱小不是指你吧?”
“你说呢?”
他很快地接道:“当然不是。”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怎么搞的……我很想抱住他。
不过那样的一时冲动,我做不出来。
但他做了。
我们像是两个不同时空里的人在同一界线上拥抱,我却不知道该不该将手环绕住他。我害怕当我环抱住他的,亦透露了我的心事……我是不是太胆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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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他送我回家。我坐在后座不敢靠近他,因为身上都是粉笔灰。在一个十字路口,红灯转绿灯时,他快速地将我的手拉到他前面,那时,我们很贴近。
温暖得让我想流泪。
不只是因为发现那幸福不是错觉,也因为太久未触碰过幸福而感到太沉重,想掉泪。
此刻在我耳还想起的音乐太冗长,挥之不去,我好疲倦。
脑海中闪过《绿色奇迹》中那巨人不断重复着:“我为身为自己而感到遗憾。”谁知道、谁知道幸福明明就在我眼前,我却不知为何地怯步,迟迟不敢上前拥抱它而难过?
“小莫?”他唤我回过神,这次很快就到家了。
或许是瞧见了我黯淡无光的双眼,他关心地询问我怎么了。
“阿硕……”
“嗯?”
“你说……大家私底下都叫你King……”他点点头。
“我也是这么叫你的。”
“那又怎样?”
“在我心中,你就是那么遥不可及,这原该是永远不会改变,我也没想过要认识你,甚至连想见你的都没有。”我说。“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好像这些都不是真的似地,我将喊你阿硕。”
“那又怎样?”
“不要变。”我看着踩在柏油路上的两双鞋,不断地摇着头。
“我们永远都不要变,像现在这样不要变好不好?”说着说着,我忍不住掉下泪来。
从来没有过像这样,那么地需要一个人。需要到我愿意下跪,求他别离开我、需要到如果我一定得活着,我希望是因为他……能不能?
他看着我,没有一点动静。
我看不出他是被我吓着了,或是正在考虑该如何回答我,就算他一直是皱着他的眉头,我还是看不清楚他心里所想。
“只是不要变而已吗?”他这么问着。
我呆楞地点了头,心里不明白他是否懂我的意思。
他跨上机车,对我说了句他知道了,随后扬长而去。
这时候的我并不知道,我们之间的感情,其实早已无法再更进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