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热闹的京城街道,最近几天因著名的西门世家即将举行的大盗妙首光光公开大会而人来人往,颇得更加热闹。
随着公开日子渐近,前来京城看热闹的人也愈来愈多,举凡王公贵族、名绅大贵、各大门派、邪魔歪道、绿林好汉,各路人马都有。
好不容易终于让大伙儿熬到十五日,一大早西门世家的大门外就人满为患,挤得水泄不通。没有收到武林帖的人为了占个好位置,甚至有人前一晚就睡在门外,没法子,谁教大盗妙首光光的名号实在是太响亮了,听说连皇上都派了钦差大人微服前来。
照理说,在挤得半死,好不容易才挤进门的情况下,众人的目光理应放在大厅中不停发表高见的主人西门贺身上。
可是,偏偏事情就是有了差错,原先该是众人目光焦点的主人却在场中央大唱独脚戏,来凑热闹的却反而成了大家目光的焦点。
会场偏远处应是乏人问津,可是在一对年轻夫妇出现后,情况登时大逆转,大伙的目光纷纷不约而同地转向这对亲密的夫妇。
这对夫妇两人一黑一黄,妻子一身简单的鹅黄衣裳,一双琉璃珠似的黑瞳漆黑如夜,灵活圆润。虽然她全身上下唯一的装饰只有发上雕工精细的发钗,但仍美得今众人屏息而望,久久不开视线。
而站在她身旁,一身黑夜的丈夫,全身环绕在冷然肃杀的气息中,而他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刀疤更是令人望之却步,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盯着他怀里的俏佳人瞧。
妙首光光靠在苏君樵怀里,嫣红娇女敕的双颊气愤地鼓着,从踏进西门家大门到现在都没变过。
由于今天前来的宾客人数众多,西门世家先前准备的桌椅不敷使用,是以晚到的宾客只得选择站立或是席地而坐。
“怎么不说话?你不是一直吵着要来,出谷时还开心得不得了?”苏君樵低头看她,将她更搂进怀里,以杜绝其它男人的觊觎目光。
“我们什么时候是夫妻来着?”妙首光光瞪他一眼,这么重要的事她为什么不知道?
苏君樵弯下腰轻声在她耳边低语,“那天我们俩说好的。”一方面是因这儿人多口杂,不想让旁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另一方面他也是故意在其它人面前做出两人恩爱的模样。
“哪天?”她怎么不记得了?
“不就是那天?”不给妙首光光回答的机会,苏君樵先声夺人地说:“别告诉我你忘了。”
“我……”她顿时哑口无言,她不是忘了,而是压根儿没印象。
苏君樵一笑,“你什么?”他改变姿势,让她能舒服地靠在他怀里,伸手在她颈后轻轻按压着。
妙首光光娇声抗议,“你每次都这样逃避话题。”明知道一替她按压后颈她就会昏昏欲睡。
“有事回家再说。”苏君樵笑着点一下她的俏鼻,丝毫没心思注意当他微笑过后四周女子投射过来的爱慕目光。“你期待的人快出现了。”
“真的?”她连忙站直身子,仰颈想看清被两名大汉押出来的中年男子。苏君樵抱着她的腰将她举高些,让她可以越过前头黑压压的人群看向场中央,他也乘机打量四周,寻找钱克己的下落。
他本以为以钱家和西门家的姻亲关系,说什么今天这个场面钱克己也会出面帮衬,没想到不只是他没来,就连他手下弟子也没半个出现。
“樵哥哥,我看到他了。”妙首光光开心地叫了一声。
苏君樵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觉得怎么样?”他在她耳边轻声问。
“不好。”她摇摇头。偷偷看了下四周,确定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场内的“妙首光光”身上后,附在他耳边低语,“他根本就不像我。”
苏君樵也瞟了眼场内的“妙首光光”,在她耳际偷了个香,轻笑道:“你美多了。”
“才不是因为这个呢。”妙首光光不高兴地噘高嘴,“他看起来畏畏缩缩,压根儿不像个神偷。”
苏君樵轻笑一声,让她双脚着地。“要走了吗?”
妙首光光打个呵欠,点头道:“好,我们先回客栈好了。这儿无聊得紧,一点都不有趣,早知道就听你的话,不来算了。”
看她一脸失望,苏君樵心生不忍,于是笑道:“咱们到市集逛逛,那儿热闹多了,你一定会喜欢。想不想去?”
妙首光光登时双眼一亮,“想,我想去。”她忙拉着他的手臂往外走,“樵哥哥,我们快走吧。”
苏君樵轻笑一声,握着她的小手才要离开,突然身后有人出声叫住他们。
“两位请留步。”
苏君樵和妙首光光同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声音的主人。
“有事吗?”苏君樵开口问道。西门耀往前一步,笑容可掬地朝两人点头。“两位怎么刚到就要离开?压轴戏才正要开始呢。”他暧昧的眼神直在妙首光光娇媚的小脸上打转。
苏君樵沉下脸,将妙首光光拉往身后。“请问有什么事?”
西门耀不以为意,轻佻地一笑,道:“在下西门耀,敢问阁下尊姓大名了还有,阁后这位姑娘是……”
苏君樵冷笑一声,淡然道:“在下焦木君。”原来他就是钱克己的女婿。
“焦公子。”西门耀微微颔首,眼睛仍旧盯着他身后的妙首光光。“这位姑娘呢?令妹吗?”
苏君樵轻哼一声,将妙首光光搂进怀里,让她背对西门耀肆无忌惮的目光。“在下的夫人。还有事吗?”
“是尊夫人啊。”西门耀对他的冷淡不以为意,却对妙首光光的兴趣更加浓厚。“焦公子真是幸福,娶得如此美眷,在下真是羡慕不已。”
“谢谢。”苏君樵冷淡地回了句,搂着妙首光光想转身离开。
“焦公子,请留步。”西门耀上前一步,在门口拦住两人。
“还有什么事?”苏君樵眉头微皱。
“焦公子夫妇看来面生,应该不是京城人氏。”
苏君樵冷眼看着他,对他的问话听而不答。
“焦公子远道而来,西门家说什么也算是主人,在下一定得尽地主之谊,招待两位逛逛京城。”不套出他怀里女子的来历,西门耀不打算放人。
苏君樵还没回话,妙首光光已经沉不住气,急着想去逛市集。“你到底有什么事啦?”她气呼呼地朝西门耀骂道。
西门耀怔了下,“姑娘?”“你是笨蛋吗?”她恶哼一声,“你没听他说吗?我是他的娘子焦夫人!”大笨蛋!
苏君樵暗笑一声,幸灾乐祸地欣赏西门耀的窘态。
“呃……”西门耀被她吼得呆愣住,他头一吹遇到对他这么不假辞色的女子。
“我……”
“你什么?”妙首光光冷哼一声,怒道:“京城又不是你们西门世家的,我们想自己去逛,不行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西门耀吓得退了一步,支吾道:“这位姑……不是,我是说焦夫人……”
她双手叉腰,吓眼瞪着她,“干嘛?”
“在下……在下……”
“我管你在上还是在下,让开啦!”妙首光光鼓着小脸,把对今日公开大会的不满全发泄在他身上。
看着她张牙舞爪像只小野猫的样子,苏君樵忍不住觉得好笑。“妙儿。”他大手一拉,将她搂回怀里,佯装斥责地说:“别这样,你吓坏西门公子了。”
“谁……谁说的!”西门耀连忙站直身,往两人踏去一步。“焦公子此言差矣,在下怎么可能让尊夫人吓坏了。”
妙首光光冷哼一声,往前一步,朝他龇牙咧嘴地骂道:“为什么不可能?”她讨厌他!这人油嘴滑舌,活像只小白猪,看了就想揍他。
西门耀又被她吓得退了一步,“焦……夫人?”要不是怕丢人没面子,他大概真的落荒而逃了。
妙首光光冷哼一声,懒得再理会他,接着她脸色一改,笑容可掬地转向苏君樵,娇声道:“樵哥哥——”
西门耀一脸不解,“樵哥哥?”妙首光光不屑地瞪他一眼,没好气地啐道:“樵哥哥就是我相公啦!这是我对他的匿称,不行啊?”
笨猪!拉拉身旁的苏君樵,她又道:“樵哥哥,咱们走了啦!这儿无聊得紧。”
苏君樵点了下头,“走吧。”他牵着她的小手,不理会目瞪口呆的西门耀,转身欲走。
“两位请留步。”
两人才刚跨出步伐,后头又有人叫住他们。
妙首光光恼怒地鼓着双颊,八成又是刚才那只讨厌的小白猪……
她倏然转过身,才想破口大骂,却因眼前的人而怔了下,“你……你是谁?”
西门贺颔首一笑,朝苏君樵拱手道:“这位公子尊姓大名?尊夫人美若天仙,公子真是幸运。”
苏君樵也拱手回礼,神色冷淡地说:“在下焦木君。西门庄主客气了,请问有何贵事?”
西门贺微微一笑,刚才他大老远就注意到这对年轻夫妇,才暗地叫人打听这两人的来历,就瞧见他那没用的儿子色心又起,硬拦住他们。
他暗咒一声,心里暗忖儿子不懂事,那女子虽然貌美,可是她身旁的男子一看就知不简单,这笨蛋还敢上前挑衅。
“焦公子和夫人怎么才刚到就想走了?是不是老夫有任何招待不周的地方?”
“西门庄主多虑了。”苏君樵冷淡地回道。“在下和内人还有要事在身,必须先走一步。”
西门贺沉吟了下,才笑道:“既然如此,老夫也不好再多留二位,只是……”
苏君樵低头安抚急躁的妙首光光,才道:“请说。”“刚才老夫听到尊夫人提及今天的大会无聊得紧……”
妙首光光轻哼一声,“本来就是。”她对眼前这对父子更加厌恶。
“做得好,焦夫人,咱们这下更别想走了。”苏君樵暗叹一声,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
妙首光光蹙眉道:“他那么-唆,我忍不住嘛。”
苏君樵无奈地瞟了她一眼,神色淡漠地转向西门贺,“西门庄主,还有事吗?”
苏君樵和妙首光光原先就是大伙注意的人,现在再加上主人西门贺,众人更是拉长耳朵专注地听,是以妙首光光的话大家都听在耳里,也都不约而同地点头附和。
西门贺心里暗哼,老脸有些挂不住。
他冷笑一声,瞄眼看向她,“焦夫人,刚才你说老夫举行的大会无聊得紧,敢问夫人有何高见?”
苏君樵淡淡一笑,不着痕迹地捂住妙首光光的小嘴。“西门庄主,你言重了,拙荆有口无心,随口说说罢了,你又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是吗?”西门耀不以为然地哼一声,插口道:“焦公子怎么不让焦夫人自己解释?”这娘们儿虽然凶悍了点,却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女子,一颦一笑勾得他心痒难耐,舍不得放她离开。
妙首光光听到开口的人是她厌恶的西门耀,很快拉下苏君樵的大手,嫌恶道:“樵哥哥说的就等于我说的,我们俩是夫妻,夫妻同心,你没念过书,没听过吗?笨猪!”
“焦夫人……”西门耀连忙退到父亲身后,胆怯地讪笑着。
西光贺回头瞪了儿子一眼,再对妙首光光假笑道:“焦夫人,老夫还在等你回话呢。”他暗哼一声,打定主意要她当着众人的面前认错,要不是今天在场人数众多,又多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大物,他哪来心思理会这妇道人家的蠢见。
苏君樵轻叹一声,反正今天得罪人是得罪定了,既然如此,干脆让妙儿一吐怨气。
“妙儿,西门庄主还在等你开口。”妙首光光登时双眼一亮,“樵哥哥、我可以说吗?”
苏君樵微微一笑,轻抚着她俏丽的小脸,柔声道:“你随意吧。”
妙首光光开心得眼都笑眯了,轻咳一声,清了下喉咙,准备把所有的不满吐个干净。
其实若不是答应樵哥哥不可随意生事,她老早就破口大骂了。
苏君樵双手环胸,好笑地看着她一脸跃跃欲试的欣喜表情。
“西门庄主,不是小女子不给你面子,只是你随便抓个人谎称他是江湖上鼎鼎有名、举世无双、绝无仅有的大盗妙首光光,还劳师动众地把大家请到这里来,这点请恕小女子不能苟同。”她声若莺啼,字字珠圆玉润,再加上娇俏生动的表情,说得众人无不点头连声附和。
本来大伙就不认为那个中年男子是近几年来江湖上有名的神偷妙首光光,此人畏首畏尾,说起话来三句有两句不知所云,怎么看也不像做得出大事的人。
西门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后悔刚才自找麻烦,开口逼问这个臭丫头。
“焦夫人,你说话可要有证据,别无的放矢。”西门贺双眼一眯,恶狠狠地瞪着她。
妙首光光轻笑一声,“西门庄主真是爱说笑,普天之下有谁亲眼见过妙首光光的真面目?有谁生擒过妙首光光?你找我要证据,我去哪儿找给你?”
“谁说没有?”西门贺怒喝一声,指着场内的中年男子,怒道:
“那不就是妙首光光?”
妙首光光掩嘴娇笑,活泼天真的俏模样引得在场男子无不痴痴凝望,舍不得移开眼。
“西门庄主,你刚才向我要证据,现在我也向你要证据,你说他是妙首光光,又有何证明?”
“谁说我没有!当初我抓到他时,他已经向我自白过他就是大盗妙首光光。况且,西门世家门禁森严,他若不是妙首光光,如何能潜入?”
“可是他被你抓了,不是吗?”妙首光光斜着脸,佯装纳闷地问:“要他真的是妙首光光,会这么简单就让你擒到手?少林、武当为武林泰斗,怎么他们抓不到的人,西门世家轻而易举就抓着了?”
“那是……因为我们刚好比较幸运。”西门贺被她间得差点说不出话,只好随口胡诌。
“西门庄主还真幸运呢。”她言不由衷地赞完他后,佯装哀伤地叹气,“唉!少林、武当的运气就差了些。”
“你……”西门贺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焦公子,你最好教教尊夫人言多必失的道理。”
苏君樵轻挑了下俊眉,伸手将妙首光光拉进怀里。“妙儿,别说了,咱们还有事,该走了。”
妙首光光小鸟依人般地靠在他怀里,轻笑道:“嗯,咱们还是早些离开得好,不然待会儿有人诬赖我是大盗妙首光光,那我可槽了。”
“你……”西门贺气得咬牙切齿,要不是顾虑现场宾客太多,他绝不会轻易放过她,更不会让她轻易离开。
“妙儿,别说了。”苏君樵瞟了眼涨红脸的西门贺,深知再逼下去,对他们两人并无好处,再说,他们今天出谷的目的只为游玩散心,不想惹祸上身。
妙首光光俏皮地轻吐了吐舌,“樵哥哥叫我不说,我当然不说了。”
“你喔!”苏君樵佯装恼怒地瞪了她一眼,可是眼底的笑意已经出卖他。“咱们走吧。”
两人不顾宾客们的目光和西门世家众人的瞪视,有说有笑地离开。
两人一出了西门世家大门,妙首光光就迫不及待地拉着苏君樵往人来人往的市集冲,对路人投射在她身上的爱慕眼光视若无睹。
苏君樵拉住她,轻声劝道:“你走慢点,不然西门家的人跟不上。”妙首光光柳眉微皱,“什么世家嘛!真是烂得可以了,派人跟踪,也不派厉害的出来,净找些上不了台面的人。”
苏君樵戏谑地取笑道:“明明是自个儿赶着上市集,还无故迁怒别人。”
“我才没有呢!”她不苟同地轻哼一声。“早知道西门贺这么没诚意,我才不要出谷。”随便找个人冒充她就算了,现在连派人跟踪都派个三脚猫来。
苏君樵忍不住轻笑摇头。“这么会计较?西门贺只是派人跟踪,没一刀解决你算很客气,你该偷笑了。”凭她刚才那一番话,西门贺没当场翻脸已经算他修养好。
“喂!”妙首光光怒喝一声,斥道:“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净替西门贺说话,也不想想我们俩是什么关系。”
“我们俩的关系……”他挑高俊眉,邪笑道:“勉强说来,我只是你偷来的押寨郎君。”
“胡说!”妙首光光又羞又气,涨红脸怒道:“我才不是偷你来……”
“来什么?”他轻笑一声,恍然大悟地直点头,“我懂了,你偷我回家是为了……”“你别乱说!”妙首光光捂住他的嘴。“你再胡说八道,我不理你了。”
苏君樵乘机揽住她的细腰,“好啦,别气了,嘴嘟得半天高,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你本来就是。”妙首光光半靠在他身上。
他摇头轻笑一声,拉着她走进一间看得出原是富丽堂皇,现今却金漆斑驳的客栈。
妙首光光纳闷地问道:“樵哥哥,你饿了吗?”刚才在西门家无聊得只能吃东西,他现在竟然还饿?
苏君樵抬头看着客栈里的摆设,突然视线停留在楼梯口上头的匾额,神情有些激动,“这里从前不是这样。”
“樵哥哥?”妙首光光握住他微微颤抖的大手。“你还好吧?”
苏君樵像是没听到她的声音,神情似嘲讽又似感伤,缓缓环视客栈里的一桌一椅,轻声低喃道:“醉客楼……他喜好渔色,竟连客栈也取了个不三不四的名字。昔日的天下第一楼竟然沦落成这种二流客栈。”
他虽注视着前方,眼光却渐渐涣散。
恍惚间,苏君樵只觉身边云雾环绕,自己回到了许多年前的天下第一楼。
娘亲牵着他的手,年幼的他站在一旁崇拜地望着父亲高大的背影,看着不断有人上前和他寒暄谈话。耳边传来店小二的吆喝声和用膳客人的喧哗声,整间客栈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樵哥哥?”妙首光光摇摇他的手,见他依旧失神,急忙抓起他的手替他把脉。
苏君樵轻震了下,用力甩甩头,深吸口气,试着平缓激荡的心情。“怎么了?”他看向她,脸上有着一抹不自然的微笑。
“你怎么了?”她担心地握住他的手,心焦地问:“咱们要不要回去了?你看起来不太对劲。”
苏君樵又深吸了口气,爱怜地盯着她娇媚俏丽的小脸,“我没事。”他忍不住伸手轻抚她白女敕的脸颊。
“可是你刚刚……”她急得想拉他往外走。
苏君樵拉住她,安抚地笑道:“别担心,我真的没事,只是睹物思人罢了。”
妙首光光看着他良久,不由自主地轻叹口气,知道他所指何事。
“我们还是走吧,反正这条街多得是客栈,你若真的饿了,我们换别家就是。”
“我是故意挑这家。”苏君樵摇摇头,道:“我想看看换了东家之后,天下第一楼还是不是天下第一楼。”
“天下第一楼?”她怎么从来没听过?
“飨山珍,馔海味,饮食男女齐聚天下第一楼。”苏君樵轻叹一声,留恋地望着二楼上原涂着金漆,现因蒙上一层灰而看不出上头金字的“天下第一楼”匾额。
十几年前,这句天下第一楼的招牌话即使是街头孩童都耳熟能详。
妙首光光环视了客栈一圈,忍不住狐疑地问:“你确定这是天下第一楼?”客人三三两两就先别提了,光是他们俩走进客栈到现在没半个人招呼他们,这样的门面也敢号称天下第一楼?
他嘲讽地笑了,“至少十多年前是。”他眼光倏然从满是灰尘的匾额收回来。“这是御赐的‘天下第一楼’匾额。只可惜现在的东家是个附庸风雅的俗人,非但不知维护天下第一楼的声誉,还擅自替客栈起了个俗不可耐的名字——醉客楼。”
“御赐的匾额?”妙首光光不敢置信地指着楼上满是灰尘的匾额,笑道:“那匾额真的是皇上赐的?”真是笑死人了,这种不入流的客栈也可以当“天下第一楼”?
苏君樵见她笑得开心,不由得纳闷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她连忙摇头。“你继续难过,别理我。”
苏君樵轻叹一声,经她这么一说,他怎么难过得起来?
两人又等了半天,终于见到姗姗来迟的小二哥。
“两位用膳还是住宿?”小二哥意兴阑珊地问。
“用膳。”苏君樵对小二哥冷淡得近乎无礼的态度微微皱眉。
小二哥嗯了声,抬头看向两人,才要开口却因眼光对上妙首光光绝美的小脸而愣住,呆若木鸡地张着口,迟迟忘了闭上。
苏君樵见状,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他冷哼一声,伸手将妙首光光拉入怀里。
小二哥怔了下,才看向苏君樵,当下被他一身冷然的气息吓得退一步,不敢注视他带有疤痕的脸孔。
“二位请。”小二哥抖着身子,畏然地将两人带往客栈内侧。这两人即使不惹麻烦,光看那姑娘娇媚的脸蛋,麻烦也会自动找上他们,他最好还是把他们俩和其它客人隔开点。
他虽然被苏君樵冷然的外表吓得魂不附体,但仍眼尖地瞧见几位男客倌的目光直在这位姑娘身上打转。
两人入座后,小二哥颤声问道:“两位想来些什么?”他不敢直视两人,虽然他很想再偷偷看一眼这位姑娘,但又畏惧她身旁男子冷冽的目光。
“你们这儿的招牌菜。”苏君樵淡淡地道:“五海珍味、四色拼盘、百花酿蟹钳、水晶凤尾、金玉满堂,就先上这几道菜。还有,再来一壶莲子茶。”
小二哥登时面有难色地看着他,“客倌,你可不可点些别的?咱们这儿的包子、小菜可是京城最有名的,你要不要先试试看?”
“包子?”苏君樵冷笑一声,倏地看向他,“我点的都是招牌菜,难道这儿的大厨做不出自个儿店里的招牌菜吗?”
“客倌,这……”小二哥微涨红脸,迟疑许久才不好意思地道:
“客倌,你大概是外地来的,所以不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事。咱们这天下第一楼自从换了东家钱庄主之后,生意一天比一天差,就连客栈里的大厨也都因为拿不到薪饷,被咱们对街的客栈挖角。
现在客栈里除了掌柜外,就只剩我这个小二,厨房也是由掌柜的夫人在帮厨,咱们真的做不出你点的菜。”
苏君樵冷笑一声,淡然道:“钱克己不是有名的大善人,有钱做善事,没钱发薪饷?”
小二哥夸张地叹一声,当下忘了惧怕苏君樵一身肃杀之气,拉着一旁的椅子就坐了下来。“公子贵姓?”
苏君樵瞟了他一眼,“焦木君。”
“焦公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小二哥又夸张地叹口气,转身从隔壁桌拿了自个儿先前喝到一半的荼,啜了一口才道:“钱克己美其名为天下第一善人,其实暗地里不知道干了多少肮脏的勾当。”小二哥又喝了口茶,“要不是客栈的掌柜念旧情,舍不得离开这家客栈,这客栈早八百年前就关门大吉了,我现在的薪饷还是掌柜的自个儿掏腰包付的。”妙首光光愈听愈纳闷,忍不住开口问道:“那钱克己为什么不付你薪饷?”
听到开口询问的是美若天仙的人儿,小二哥登时双眼一亮,激动的比手画脚,“姑娘,你长得这么美,走在路上可得小心了。”
“为什么?”
小二哥小心翼翼地看了下四周,确定没人听到他们的谈话后,才压低音道:“京城里最有名的飘香院听说就是钱克己背后出资开设的。”
妙首光光一脸纳闷,“那又如何?”钱克己那人的坏,她老早就知道了。他把樵哥哥关了十年,还折磨得只剩一口气,可见有多卑鄙。
小二哥长吁了口气,感伤地道:“我家隔壁的春桃因为她大哥欠了钱家庄一笔钱,已经被人抓进飘香院。”
“钱克己找人抓的?”
小二哥点了下头,难过地说:“虽然出面抓人的是飘香院的打手,可是飘香院的嬷嬷手里却拿着春桃的大哥向钱克己画押的借据。这事我们大伙早在暗地里传开,只是钱家庄财大势大,连官府都褒奖为第一善庄,我们这些没钱没势的穷人还能怎么样?”
“有钱开妓院,却没钱付人薪饷?”苏君樵沉默许久,突然出声问道。
小二哥气愤地哼了好大一声,怒不可遏地骂道:“可不是吗!钱克己积欠我们薪饷,还背地里把钱全拿去经营妓院、赌馆。大伙上门理论,竟被他的弟子打了出来,连上官府也被判诬告。他天下第一善人的名号太响亮,官府的人压根儿就不相信我们这些穷人的话,还以为我们借机勒索。前一阵子,客栈里的另一个小二小狗子一时气不过,又上衙门告他,结果被打得现在还躺在家里不能翻身。”
妙首光光偏着头,忍不住奇道:“既然他那么坏,为什么大家还说他是第一善人?”
“那是他太会做人。”小二哥鄙夷地说。“小狗子被判诬告后,他还假仁假义地到衙门替他求情,说什么他能了解小狗子想不劳而获的心态,还说他不善于经营客栈,老早就想把客栈结束,可是掌柜的坚持不肯,他也只好顺着他,赔钱在做。”
妙首光光点点头,了解小二哥这么激动的原因。“可是这和我走在路上要小心点有什么关系?”
小二哥又看了下四周,才道:“城里常常有些相貌不错的姑娘莫名其妙就失踪了,最后人全在飘香院被发现。”
“没人上门要人吗?”
小二哥摇摇头,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有人上门要过,可是飘香院的嬷嬷手上竟有那姑娘的卖身契,上门要的人最后也全被打回来了。至于其它的,发现自己的女儿或是妹妹出现在妓院里,压根儿就不想再和她们见面。”
苏君樵哼了一声,站起身,从衣袋里掏出一碇银子放在桌上。“妙儿,咱们走吧。”
小二哥看着桌上的银子,目瞪口呆地问道:“客倌,你还没吃东西呢!”
苏君樵淡然地看了他一眼,拉着妙首光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