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撑不下去了。”
趴在玻璃桌面上,夏英洁哀嚎了一声。
“早叫妳分手隔天就要递辞呈的。”
许盈秀叉了一块盘子里的马铃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现在好啦,前男友是自己的主管,而他劈腿的对象也是自己的主管……”
“妳一定要火上加油吗?”
脸颊贴着桌面,夏英洁无精打采地阻止她再说下去。
“那妳就快起来吃饭。”
许盈秀伸手拍了她的头顶一下。“妳那盘饭被冷气吹到都快变石头了。”
“……没有胃口。”
夏英洁缓缓撑起身子,呆然地盯着旁边那盘咖哩饭。
“没有胃口妳还约我出来吃饭?”
“我怕妳饿啊。”
“那还真是谢谢妳啊。”
许盈秀扬扬眉,低头继续用餐。“不过我说真的,妳还是换个工作比较好。反正妳在那里应该也没什么前途可言。”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她抬头,看着许盈秀。“为了这种理由就把第一份工作给辞掉……”
“第一份工作又怎样?再说妳继续待在那儿,能让妳把工作做好吗?”
夏英洁沉默了一会儿。
她想,就算没有发生那件事,她也没办法把工作做好。
她一直都是这样,笨手笨脚、反应也不够快……
“还是说,在找到下一份工作之前,妳不敢辞职?”
许盈秀的声音将她拉回神。
“倒也不是这么说……”她歪着头,想了半天。“只是觉得,把现在的工作辞掉之后,我也不晓得我该去找什么样的工作。”
“这有什么好想的?”许盈秀嗤笑了一声,“看妳想做什么就去找什么啊,难道妳现在的工作是掷茭决定的?”
“当然不是!”
夏英洁笑了出来。
“那就照着妳找这份工作时的心情,去找下一个工作就好了。”
许盈秀伸手指了指那盘依然完整的咖哩饭,“妳快吃饭吧!看那盘一直被冷落,会让我觉得它很可怜。”
“什么跟什么……”
她扬起浅浅的苦笑,拿起一旁的汤匙,却心不在焉的。
她已经开始在烦恼该用什么样的理由向詹逸枫辞职。志趣不合?身体不适?还是公司离家太远?
万一他追问她的志趣是什么呢?可能连她自己都答不出来。
而且,这两年多来,她健康得连一天病假都没请过,怎么可能会相信她是因为“身体不适”……
想来想去,想不出个头绪。
“夏英洁?”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呼唤,打散了她满脑子的假想。
“欸?”
她醒神,下意识回头张望着。
“果然是妳。”
石诺伦递上一抹微笑,朝着她这桌走了过来。
“你怎么会……”
没料到会在这个时间、以及这种地方遇上他,夏英洁睁大双眼,楞楞地看着他走近。
“我跟朋友约在这里吃饭。”
像是看穿了她眼底的疑问,石诺伦指了指身边的男人,“他是我大学时代的同学。”
“啊……你好。”
夏英洁本能似地起立,弯身鞠了个躬。“我姓夏。”
“妳好,不需要特地站起来没关系。”男人回了一记微笑,同时递上了自己的名片,“我叫赵万里。”
也许是想起了上次在他怀里哭泣的糗事,夏英洁低下头,默默地接下那张名片,有意无意地避开石诺伦的目光。
“妳朋友?”
石诺伦注意到了同桌的许盈秀。
“啊,抱歉,我忘了介绍……”夏英洁醒神,望向许盈秀,“她姓许,也是我以前的同学,只不过这个是我高中时候的死党。”
“一起坐吧?”
许盈秀扬起交际式的微笑,伸手将空椅子上的背包拿到身边。“刚好有四个位子。”
“方便吗?”石诺伦看了夏英洁一眼。
她用力点了个头。
“所以……妳们刚才都在聊什么?”
点完餐之后,石诺伦正了正身子,月兑口问了一句。
“聊英洁要换工作的事。”直截了当,许盈秀连想都没想就说了出口。
“我……”
夏英洁一怔,没料到许盈秀会这么“诚实”。
“已经决定了?”石诺伦看了她一眼。
“其实还没真正决定要辞职,只是有在考虑而已……”她低下头,伸手拿来水杯啜了一口。
她向来都不习惯这种感觉。
不习惯对外昭告还没发生的事。
他睇着她一会儿。“为什么还下不了决定?”
如果事实真如她上次所说的那样,他不认为她能够继续在那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只是觉得,毕竟都习惯那么久了……”
“冒昧打断妳的话,”赵万里忽然开口。
三个人六只眼,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妳对电台的工作有兴趣吗?”
夏英洁楞了一楞,这才想起刚才接过手的名片上,印着什么广播电台的,细节她根本没看清楚。
“……你是指行政文书,或是节目企画吗?”她侧头看着对方,眨了眨眼。
“不是。”
赵万里扬起微笑,身子倾前了一些。“我是指DJ。”
夏英洁愕然。
许盈秀呛了一口水。
“D、DJ?!”两个女人异口同声。
“有必要这么惊讶吗?”对方笑了出来。
“你……你别开我玩笑了!”夏英洁皱了眉,露出干笑,“我连上台报告都会结巴,你竟然要我去……”
“那些都是可以后天训练,可是声音的特色是天生的。”
“声音的特色……”
夏英洁喃喃地说着。
虽然这对一般人来说是个很不得了的工作机会,但是对她面言,却宛如像是要把她推上断头台一样。
“抱歉,上菜。”
服务生端来两盘绘饭,摆上桌。“请慢用。”
“我、我想我应该不能胜任……”
她猛然抬头,望向赵万里。
“没关系,妳慢慢考虑。”
他拿起汤匙,打断了她的话,“我是听了妳说话的声音之后,觉得有一种让人平静的特质,刚好妳又说妳在考虑换工作,就顺便提了一下。”
语毕,他舀起一匙饭,送进嘴里。
夏英洁怔怔的,有些不知所措。
“我……”
她下意识地望向石诺伦,虽然她不知道望向他的用意是什么。
石诺伦则是耸耸肩,递给了她一丝浅浅的笑容。
“是啊,妳就考虑一下吧。”
许盈秀出了声,“趁年轻就是要多做一点尝试。更何况这种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不是吗?”
“内行的。”
赵万里对她眨了个眼,低下头继续吃着饭。
“好吧……我会好好想一想。”夏英洁垂下眼。
事实上,她早已打从心底认定自己做不来。
之后的三十分钟里,四个人聊着无关痛痒的话题。多半是有关彼此的工作,或是学生时期的生活。
“那么,先这样吧。”
石诺伦敲了敲手腕上的表,“你们继续聊,我还要赶着去上班。”
说完,他站了起来。
“我是搭你的车来的,非得跟着你不可。”
赵万里扬扬眉,也跟着站起,却不忘再次提醒夏英洁,“妳有我的名片,有结论的话随时联络我。”
“好,我会的。”
夏英洁点了点头。
然后,看着他们两个人结完帐,走出店门口……
“我怎么觉得那个男的很眼熟。”
许盈秀的声音让夏英洁醒神。
“欸?”她回过头,怔怔地看着对方,“哪个?”
“就是另一个……忘了自我介绍的那一个。”
“哦,妳说他啊。”
夏英洁露出了笑容,“他就是那个赔给我手机的人,妳看过他留在手机里的照片。”
“原来就是他!”
许盈秀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一直觉得好像在哪看过他。”
“妳还要吃吗?”
夏英洁指了指桌上的餐具。
“我想应该也没东西可以继续吃了吧……”许盈秀苦笑了一笑。
“呃……”
这才意识到餐盘里早已空无一物。“也对……”
夏英洁回头,举手招来柜台附近的服务生。
“麻烦买单。”
女服务生先是迟疑了一会儿,才弯腰低声说道:
“这一桌刚才已经有位先生买单了。”
一听,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好吧,”
许盈秀吁了一口气,由座位上站起。“为了报答这一餐,妳就去电台好好地作牛作马吧!”
“妳在胡说些什么!”夏英洁皱起眉头,背起背包,尾随着她走向大门。
“我是要妳认真考虑那个赵先生说的话。”
“别闹了……”
夏英洁翻了一下白眼。“我可不想害人家公司被扔鸡蛋。”
“难道妳想在‘新硕’自怨自哀一辈子?”
许盈秀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机会都端到妳面前了,妳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她楞楞的,沉默了好一会儿。
“再说吧……”
她又低下了头,“我会回家好好想一想的。”
***
DJ?!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夏英洁拧干了湿发,抬起头来,伸手抹了几下布满水气的镜子。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做得到吗?
别开玩笑了!光是面对三个人提企画案,她都可以讲得七零八落,更不用说是对着不认识的听众说话。
即使不是面对面,她也深知自己办不到。
然而许盈秀的话却盘旋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对她来说,这的确是个机会,而且是个得来不易的机会。
既然如此,为什么她的内心会感到如此不安?
夏英洁楞楞地看着镜子里的那双眼睛。
“妳有一对漂亮的眼睛,不应该就那样藏起来。”
石诺伦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浮现。
类似的话,只有许盈秀在高一的时候曾经说过。就连交往那么久的詹逸枫,也从来没有赞美过她这双眼。
她可以如此妄想吗?
也许自己并不是那么笨拙。
也许自己身上还有一些连她都未曾察觉到的长处等着她去正视。
明天还是一样令她生畏。
但却多了一丝值得冒险的成份。
她猛然抓起毛巾随意地擦拭了两回,转身踏出浴室,拿起了床边的行动电话,按了几下就拨出讯号。
“盈秀。”
她唤了一声彼端的人。
“……妳干嘛?”
对方听出了她嗓子里的异常。
“我决定明天就去递辞呈!”说得无比坚定。
“什么嘛……”许盈秀在电话的另一端松了口气。“吓我一大跳,我还以为妳口气那么严肃是要说什么咧。”
“喂,妳可不可不要那么不屑?”夏英洁不自觉地露出苦笑,“我可是烦恼很久才下定决心。”
“那是妳自己想太多。”许盈秀笑了几声,“就跟无尾熊要从这棵尤加利树爬到那棵尤加利树一样单纯,有什么好烦恼的!”
“……妳那是哪门子的比喻!”
“幸好妳不是无尾熊,不然早晚会饿死在树上。”
“是是是。”
夏英洁翻了一下白眼,却忍不住扬起笑容。
“好啦好啦,不损妳了。总之,看明天的情形怎么样再告诉我。”
“嗯,OK。”
挂着微笑,夏英洁挂断了电话。
说也奇怪,她一直很害怕“向詹逸枫请辞”这件事,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甚至开始期待明天能够快一点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