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家是官宦之家,人人都道寒丞相温文儒雅、辅君有道,是我朝受人尊敬的好丞相。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他教子有方,府中除了大公子寒若风外,另外两个公子都是我朝的有力官员,一文一武,在朝人也备受礼遇,是我朝将来的良相与良将。
丞相府一向静谧安祥,却在十天前骤然翻起狂风暴浪。府里的婢女与家仆时常看见或听见寒丞相揪着寒若水破口大骂,罚跪于祖先灵位之前,然后寒丞相便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向诸位列祖道他儿寒若水多不知羞耻和败坏门风,爱上一个男人也就罢了,竟还把人家的肚子给搞大了,这叫他颜面摆哪儿。
众人一听,才知是如此惊天动地的事,过不了一刻钟便传遍了府里所有人的耳中,隔天便传透了大街小巷,人人都知道寒若水爱上一个男人,还非常有「本事」的把一个男人的肚子给搞大了!
人言可畏,在寒丞相还不知外头已传得风风雨雨之际,这传言又传进了皇宫内皇帝的耳里!每每上朝都以「关怀」的眼光关照寒丞相,让寒丞相看得是全身发毛,就以为自己哪里得罪了天子。其实皇帝不过是听了这个传言罢了。当然,这是他许多天以后才发现自己里外不是人时才领会到的。
这条传闻便是当下最宜茶余饭后间磕牙的聊天话题,寒若风与冷怀璧一进城门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家门惨剧也就传进了他们的耳里。
幸好百姓们对于这鲜少出现的寒大公子寒若风不甚熟悉,不知道他们传言的对象正是眼前这寒若风的二弟,否则一顿「关爱」的目光是少不了的。
看着寒若风僵硬又强笑的表情,冷怀璧觉得好笑又可怜。他们特意选在夜半时分进城,为的就是避免那些流言闲语,想不到那花街柳巷内仍灯火通明、竹箫笙歌。且人人口中的趣事不外乎是寒家二公子搞大男人肚子的奇闻。连路边酒醉颠着步的某家公子嘴里唱的歌儿都是有关此事的小曲……还自编的呢!
「大哥,别放在心上,更何况……」冷怀璧低头闷笑:更何况男人怎么会大肚子呢?亏这些百姓还能似假还真地口耳相传!
「怀璧,别偷笑!我知道你在取笑我!」忍住想把地上那坨狗粪丢到那酒醉之人脸上的,寒若风恼羞成怒,一张俊脸是少见的横眉竖目。
「不不,我只是……噗哧……呵呵……」一句话没说完,又忍不住笑了。
寒若风佯怒地逼近冷怀璧的耳中低声道:
「再笑,我就在大街上吻你了?」说罢,还恶意地吹了两口气。
冷怀璧啊一声,捂着耳朵,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盯着寒若风坏笑的脸庞。
「大、大哥……」耳垂慢慢地……慢慢地红透了……
「怎么结巴了?」寒若风这才心情大好,轻轻抚了抚两人交握的手,觉得那手冷了些便抬至唇边呵了呵气,顺便偷了一个香,才搓揉起来。
冷怀璧的右手已拆了包扎,右手的伤可说是痊愈了,只是每当天冷时便会酸痛入骨,坐立难安、辗转难眠。很多次夜里露宿野外吹了冷风被痛醒时,都是寒若风运功帮他驱寒才转好,否则他一痛便要痛上一两个时辰才能平缓。
记得有一次冷怀璧被痛醒后枯坐着忍痛到天明让寒若风发现,换来的是一顿粗暴的啃吻,差点还欲火焚身将冷怀璧给强占了去。
自那次之后寒若风便要冷怀璧发誓以后手若疼一定要告知他,否则他就要让冷怀璧「更疼」!冷怀璧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寒若风意指为何,所以之后每次手若是又发疼便会主动告知寒若风。当然,总会免不了想起寒若风故意的挑逗话语。
不过寒若风倒是有些遗憾,因为如此一来,爱人在怀却碰不得,很是心痒难耐啊!他为了等冷怀璧心甘情愿、两两相悦,可是在十天的行程中当足了柳下惠呐!
总之,到了今天他们除了吻过对方几次后,便没有下文了。
寒若风是个男人,在情动欲也动时,也只能在口头上吃点豆腐或趁机多讨几个吻来安慰自己。
「大哥……如果你要……我可以。」主动亲吻也不是没有过,这么挑逗的举动都做过了,冷怀璧虽然有些羞赧但却十分欣喜的!只是若两人亲密的场所是在大街上,那倒是有些难为情……
「呵呵,能听见怀璧那么说我很高兴,只是我在逗你的,要让别人看见怀璧吻我的醉人模样还真是有些嫉妒,所以……等到只有我们两个人时给我一个人看就好了……不过……」寒若风—番甜情蜜意的话虽然冷怀璧脸红似火,但一颗紧张悬吊的心也放了下来,却在一句「不过」的转折后又紧绷了起来。
「你主动我就不客气了!」
话立未落,已带着冷怀璧眨眼功夫便到了一旁的暗巷中。在冷怀璧还惊愣之际,寒若风已毫不客气地吻了上去,缱绻缠绵、柔情深深……
这只是一个浅吻。
寒若风在等待冷怀璧,所以就算是吻也只浅尝则止,只在表达自己对冷怀璧的一片心意,坦坦荡荡,一片真诚,毫无二心。
一吻过后,寒若风满意冷怀璧双颊的粉色。
北方究竟是比南方寒凉,时至瓜月与桂月之分,不若伏月炎热又处北方,况现在又是入夜时分,对于长年生长于南方的冷怀璧而言是有些凉爽,右腕受过伤本已血气不顺,又因过于紧张而显脸色苍白,寒若风心疼才以此放松冷怀整的心情。
冷怀璧不说,寒若风也看得出来的,其实自入关后冷怀璧脸上虽笑却有一丝不自在。
觉得一吻不够,想来第二次的寒若风在唇与唇相碰之刻却被硬生生地喊住了——
「大哥?」
一声惊呼划过两人的耳际,齐齐转头—看,是个身形削瘦的男人,面似熊猫,左眼周围的黑圈圈忒是可笑!
「二弟?」多日未见,他们家的老三倒长得忒是……
「怪异」……难道是在塞汉人人都是这副打扮?
三弟?初闻这从寒若风口中唤出的称呼,冷怀璧的心一凉……恨不得有个地洞让他立马钻进去!
寒若风之弟寒若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上下快速打量一下冷怀璧便道:
「这是你的姘夫?」
于是乎,寒家小公子寒若冰除了左眼圈的黑圈圈外,在离家不过几刻后又多了右眼上的黑圈圈。据闻,是寒家大少爷所为。
在踏进家门后,寒若风便觉家里冷气冲天、阴风阵阵,尤其是自家老爹的那张脸更是灰暗无色、死气沉沉如阎罗王!
寒若风不动声色地扫过寒齐天身旁寒家二公子寒若水的脸色后,大概也知道外头传闻虽不甚真实,却也对了一半。
总之,先请个安。寒若风如此打算。
「爹,若风回来向您请安了。」
寒齐天哼了一声,胡须飞扬,目光只瞪了自家儿子一下,便将目光移向立在寒若风身边的冷怀璧……
「草民冷怀璧见过丞相。」冷怀璧有些慌张的躬身道。
「不必多礼。」寒齐天淡淡道,打量起冷怀璧……
「面貌清俊,眸光清澈,身形修拔,言语若竹,是个君子。总之,比起那个整天蒙着眼,冷言冷语的上官君好得太多了,瞧瞧,人家冷公子才是个君子,那个只会病恹恹躺在床上的上官君只是个废物!成天说会看相、预言,想来也不过是个骗吃骗喝的登徒子!骗了人家儿子的身不说,还骗走了他的心,让他为了他与自个儿老爹起争执,还到了离家出走!」
想来有气,不禁又重重哼了一声。
寒若风头疼无奈,知是老爹是故意说给二弟听,也心知他折白时都不会原谅闹出此事的二弟,便转移他的注意力,「爹,怀璧是冷家的人。」
寒齐天一听,目光激动了起来。
「可是那个冷家?」
「是的。」
「快快。来给寒伯伯看看……」寒齐天的眼柔了下来,十足高兴地向冷怀璧招手。冷怀璧略一犹豫才向前,让面前的寒齐天碰碰他。
「长大了……记得寒伯伯去你家时,你还是这么小的一个小孩子呢!虽然你可能没见过我,可是我听你那的一个小婢女说你很孝顺你的母亲,成天守在她的床前……早就想见你一面了……果然……果然还是出落得英俊啊……」
「蒙丞相不弃。」
「哎,说什么呢,叫我寒伯伯就行了,又不是在朝上。」
「是,寒伯伯。」
「来来,陪我到花园里聊聊天、品品茶。」寒齐天不由分说拉着冷怀璧走了。
见他们远去,寒若风才转而向寒若水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寒若水面带忧虑,只一句「随我来」便匆匆往他的院落去。
寒若冰见人已散去,才胆敢自大厅外头的草丛里冒出来,头顶处立了只夜鹰。他捧着自己的脸自豪又悲情地自语:
「二哥赏我一拳就算了。怎么连大哥也打我呢?我哪儿说错了,明明他们的关系匪浅嘛!」
寒若冰果然是一名武人!
多学学吧,寒若冰!
一到花园里,寒齐天放开冷怀璧,方才亲切热诚的模样成高深莫测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心。
冷怀璧察觉到了,虽不明所以,也只陪了寒齐天坐下品茗,一时两人无语,只有莺啼啾啾,清风习习,夜月清辉,朗朗照人,忒是闲情逸志。
约一盏茶后,寒齐天才终于开口了。
「你和若风是什么关系?」
冷怀璧闻言,心一凉,知是寒齐天己看出了他们的感情,只略一思索,还是全盘实说。
「我唤他大哥,您应该知晓。」
寒齐天眉一挑,抚着长须。
「是知晓,不过为人父母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有正常的家庭。」
冷怀璧先是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忆起寒若风口中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方抬头道:
「……正常不正常,不过旁人所能决定,端看大哥心里怎么觉得……若大哥觉得娶妻生子才是正常,那么怀璧也不会脸皮厚赖着不走……可若是大哥只愿牵怀璧一人的手,那么怀璧便永远不会放手。」
寒齐天眸中闪过一丝赞赏,却不形于色,只继续问:
「若是因此而使他遭人非议呢?」
冷怀璧一愣,才坚定道:
「那么天大地大,总有容身之处。」
「……天大地大总有容身之处……」寒齐天一窒,喃喃重覆了一次,许久之后,忽而抚掌朗笑: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冷怀璧疑惑,被寒齐天的举动弄的一头雾水,却表面上也只是淡然的一张表情。
「怀璧,我老了,对于你们的事情也比便再多说什么……我知若风的个性,一旦他认定的便不会改变,既然他对你真心诚意,那么就请你一直陪伴在他身旁,不要言弃……好吗?」语中有许多的言外之意和叹息,让冷怀璧揪心。
「好。」
得到这个答案后,寒齐天像是忽然疲倦了起来,慵懒地靠在亭子的柱上,目光遥远。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如今我一人之力却无可回天……王土之外还有哪里可去的呢?我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却被你自信的一语惊醒了我……天大地大,总有容身之处,只要我不再是丞相的话……」
眼前的男人顿时苍老了好几岁,心里有几分了悟寒齐天内心的所忧之事可能是朝廷之事,冷怀璧不知怎么安慰,恰巧眼睛余光瞥见一朵白莲,莲在月色下晕出一圈柔和的光芒,更显出洁,便自亭上一跃而下,脚尖几点水面,如鹰低飞于水面掠起一多莲花后又飘然地回到亭子里。
将白莲送予寒齐天手上,寒齐天一愣,目光慈祥。
「你真是个好孩子。」
「我以前常这么讨我娘欢心。」
「你娘亲……一定很幸福……」
甫一踏进寒若水的房间,便闻到一股浓厚的血锈味和莫名的腥臭味。寒若风眉一蹙眉,这味道似在哪儿闻过……
寒若水燃灯,一时间房内明亮了许多,可那味道依旧。
「大哥,他就在里面。」
寒若风点点头,走进内室。
内室里有细微的呼吸声,那呼吸是自床上一人传出,只是那声音听来杂乱无章,似有东西在干扰他的脉波。寒若风环顾四周,门户重掩,而床上的人显然在睡着。
房间透出一点闷热与湿腥。
这儿有点儿不寻常。
「大哥,劝你要看之前先捂住口鼻,味道可能……不怎么好闻……」寒若水说时已用一布巾遮住了口鼻,一手扶在帐上,准备揭开。
「他受了伤?」寒若风觉得奇怪,若只是血腥味,为何寒若水要这么慎重其事?
「大哥看了便知道,若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好吧,你揭吧。」依一言遮住口鼻,寒若风凝神盯着寒若水缓缓揭开的事实:
浓烈的腐臭味如一道强烈的腥风迎面扑来,纵使口鼻已遮仍是阻不了那掏人肺腑的作呕感,寒若风是已运了八成的功力稳住自己的心神才不至于冲到外头去大吐特吐一番!
床上的人正是上官君。发如乱丝、面色枯槁,四肢黄瘦,一如外头所传闻大了肚子。如今他全身赤果地躺在床上,肚子已如孕妇般大,只是大肚皮底下似有东西在窜动,时而一突一凹地蠕动。肚脐以下的肚皮已有些绷裂,在紫黑色的血肉之间仔细地便能看出有许多的小虫子正在坏肉之间攀爬着。
小虫子状似蜈蚣,却比它小上了十几倍,只有小指指甲长,身细多足,头顶有两螫,它们正是以这两螫在啃食着坏肉,有些地方已被它们吃掉一大块,正产了一些白色的虫卵。
上官君除了肚子以外,其他并无异状,但对于肚子上的虫窝寒若风就不知说是幸还是不幸了!
「大肚子的真相是这样?」等放下了罗帐,两人都移到房间外的回廊时,寒若风才开口。那惨不忍睹之状比之寒若风中明煞掌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就算是事后听齐月所说自己的伤势也觉心惊肉跳,如今亲眼目睹比这更严重的伤口,寒若风只得忍下冲到喉头与在胃中翻滚的酸液,努力镇定。
「是,君卿已经伤了半个月有余,没有一个郎中能治。」寒若水红了眼眶。他爱若性命的爱人就这么半死不活躺在床上半个月,他心痛难耐、心急如焚,却也只能服睁睁看着他的生命之花一日枯过一日。
「是吗……爹知道吗?」
「爹自是知道,外头的传闻也是爹与我做戏出来的。」
「为何做戏?」
寒若水先是四下张望,见没有人才附耳与寒若风说!
「君卿能够预言。他在一个月前预言出我朝将有内乱,是近亲相争。正巧爹在朝中有所耳闻,五王爷近来极力扩大自己的权势,现已有食客百来人。朝中大臣也都渐渐倾向于五王爷那边,只有爹还尽忠职守地劝诫皇上要注意五王爷的举动。可皇上显然对于他那个手足十分信任,并不把爹的谏言放在心上,而且因为爹这股清流,五王爷暗地里煽动几位德高望重的大臣排挤爹,现在爹在朝中是一个亲信也没有了。」
「你是说上官的预言准了,所以才遭人杀害?」
「是,我和爹是这么猜测的。」
寒若风略一思索。
「上官的预言有谁听过?」
「朝中皆闻。」
「如何可闻?」
「君卿是近来在京城风闻的一位预言师,皇上听了便要他预言我朝的未来。」
寒若风心一沉,「也就是说,他的事连五王爷都知道?」
「是。」
「这么说惨遭如此毒手也不是不可能了……」
「大哥,我们该怎么办?五王爷可能已经怀疑起我们了!」
「这事先搁着。我们暂且按兵不动,先将上官的伤治好再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找怀璧来。」
「冷怀璧?他是郎中?」寒若水一听,眼中进出希望,不禁欣喜万分。
「不,他是药师,略通药理,我之前受过蛊毒,正是他解的。」一提及冷怀璧,寒若风便柔了表情,眸中装满了宠爱之情。
「他这么厉害,一定可以救君卿的!我们快去找他!」寒若水激动地拉着寒若风要走,方一转身便看见冷怀璧正长身玉立在不远处赏着将开的桂花树。
桂花枝头才冒女敕芽,模样可爱,冷怀璧一见不禁伸手去触模,却又怕一个使力将它给碰了下来,只好小心翼翼的将它捧在手心上,那模样像足了一只小猫。
眉眼弯弯,露齿而笑的冷怀璧看来分外俊秀开朗。寒若风只一个起落,便将他搂个满怀,冷怀璧摔不及防地被吓了一大跳,抖落了一两朵小花芽。
「大哥?」闻到那熟悉的气息与体温,冷怀璧一颗被惊吓的心才定了下来,绽开兴奋的笑容,齿白莹莹。
「你看桂花要开了呢!」
「马上就要到桂月了,也该开了。」寒若风抱着他,煦煦温笑。
「桂花酿也是难得的好酒,若大哥不嫌弃,筹花开我便为大哥酿一壶可好?」
微微的南风拂动枝头,震得那些女敕花芽颤颤,像个刚出生的小狗,更是可爱了。桂花树下,光景清明,月辉满映,粉色无边,情意缠绵。然儿女之情得先暂放一边……寒若风又一个起落,将冷怀璧带上回廊,与寒若水一会。
「这是我二弟寒若水,想必方才你在大厅就知道了。」简单的介绍。
冷怀璧只点点头,却在他身上闻道一股怪味后脸色微变,「冒昧请问寒公子身上的味道打哪儿来的?」
合言,寒若水抬起自己的手臂嗅了嗅,不觉有异。
「叫我若水就行了。请问冷公子所言为何?」
「怀璧,若水身上有什么不对劲吗?」寒若风纳闷,因为连感觉敏锐的他都察觉不出。而冷怀璧竟然有所感觉。
冷怀壁只一蹙眉,伸手一掏,漫漫药粉自三人头顶洒下——
叽叽吱吱的细微虫鸣在药粉散去后响起,寒若水与寒若风瞪眼吃惊地看着满地扭曲着身体的虫子,不敢置信有百来只的虫子在自己身上竟全然不知!寒若风更是心惊肉跳……方才他还以这一身虫子乱爬的身体去抱怀璧!
「……这不是普通的虫子,也难怪你们察觉不出。」说话间,冷怀璧又洒下另一把药粉。
「这凝露散可以驱虫。」粉落虫体之上,冒出一股轻烟,然后虫体挣扎几下便被蚀化了,只余下满地的残骸。看得是令人毛骨悚然。
「这是蛊虫,可无声无息侵入人体,纵是武功再高强也难以察觉,但养蛊虫必以生的动物体肉做为粮食,时让它们互相争斗,存活者为用,所以蛊虫身上常带有一种怪味儿,只要闻过就可以轻易辨认出来。」
「如果……晚了一步驱虫会变成什么模样?」寒若风有些惊悸地问,却蓦然想起上官君肚子上的虫窝,全身发寒如置冰窖!他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蛊虫入体,若寄生于人,产子产嗣,代代繁衍,以寄生人为家,一旦寄生人有了伤口便容易传给别人。」
这下,不仅寒若风,连寒若水的心都凉了十成十,心头大震!
见两人不言不语却面色惊疑,苍白无色,尤其寒若水更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让冷怀璧转念之间便明白了事情的去脉由来。
「有人中了蛊?」
「是,上官君中了蛊。」寒若风面色凝重,在看过那惨况之后,几乎不能相信上官君会存活下来了。况且上官君来府里已经半个月之多,伤口恶化很快,应该借着伤口将蛊虫传散于府中四处了吧?换言之,这府中的每个人都有可能中了蛊!
难怪五王爷怀疑他们藏匿上官君后没有赶尽杀绝,打的竟是这般狠毒的如意算盘,借刀杀人!
「可让我看一看吗?」
「中了蛊的人还有救吗?」寒若水抓着冷怀璧,急切地问。他只剩冷怀璧这个希望了,若是他不能救活上官君,那天下还有谁能救?
「……三天以内就还有救。」此话一出,寒若水松开了冷怀璧,踉跄几下,颓然地靠在廊边,两眼发直,脸色青白。
「也就是说……君卿没有一线生机了……」
冷怀璧正想追问,寒若风却先一步道:「上官君已中蛊有半个月之久。」
冷怀璧一窒,沉默下来。
「大哥……君卿没救了……他没救了……我早该知道的……」男儿不落泪,可寒若水覆面的指间却沁出了清液,他哀又绝望地喃喃着,而寒若风除了抱紧自己的弟弟外,再无他法。
「为什么……大哥……!他还没有爱上我……只有我一个人爱他爱得这么痛苦……他却要一个人先死了!大哥……他怎么可以这么自私……」撕心裂肺的哽咽道尽了寒若水的心碎,那声中悲凄让闻者不忍,连安慰都不知怎么说,只能无言地听着那—遍又一遍的真心如琉璃碎……
「怀璧,真的没救了吗?」寒若风再一次问,声中也有些沉重。
冷怀璧无言以对。
真的绝望了……寒若水松开始后,面若死灰,低低道:
「我进去陪他……能多陪一天是一天……」
「去吧。」寒若风沉重地点头。
「其实……也不是全然无救……」冷怀璧思索一会儿,才缓缓道出。
「冷公子……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就别安慰我另外……任谁看过君卿的模样也都会认定他活不了的……我想厉害如你应该也不例外吧……」停住了脚步,绝望占据了心头,寒若水只希望陪在上官君身边的时间能多一些,其他的……他不敢奢望了……
「不,我说的是真的,只要我先看看他的情况……」
寒若水在犹豫,寒若风也不甚赞同。
「上官君的情况很糟糕,没有心理准备你会……」一想到那光景,寒若风又说不下去了。
冷怀璧只微微一笑,安抚两人:
「我是药师,自然知道中蛊人的身体会变成什么样子,你们倒不用为我担心。伤者为先,我们进去看看吧。」
「好,请随我进来。」
一如寒若风所见的,冷怀璧所见的也不差,只是他除了专注于肚子上的虫窝外,还顺道检视了上官君的全身,反覆三次后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你们放心吧,上官公子会没事的。」
冷怀璧的答案有如天降甘霖,湿润了寒若水已干涸一片死寂的心。
「真的吗?」喜形于色,眼角泛着泪光,寒若水就是这么一个人。
「我忘了告诉你们,若是中蛊之人有武功,只要他有自觉,就能将蛊虫以功力强逼到某一处,让它们聚集不致于破坏其他内脏与脉络。而此蛊是蚀人蛊,一般而言应该是散生于四肢与内脏内,可上官公子除了月复部外却无其他地方遭蛊虫啃食就是最好的证明。因此,你们大可放心。」
「那要怎么救?」
「我需要两位帮我忙。」
「尽管说!」
「首先,将窗子都打开,让空气流通。然后请人去烧热水备用,越多越好。还要十块干净的白布、一把利刃,小巧轻便为上……暂先如此。」
「好,我马上去办!」寒若水一说完,便飞也似的奔了出去。
「怀璧,你打算怎么动手?」寒若风帮着冷怀璧打开窗子、系好罗帐,又看见那赤果的上官君异常涨大的肚子——想必里面全是蛊虫吧?一思及此,寒若风又觉周身凉了起来。
连寒若风都不忍再看第二眼,亏冷怀璧还仔细地检查上官君身体各处,说来他到底是细心还是神经粗呢?
寒若风失笑:他的怀璧的强壮原来在这个方面?
冷怀璧只看寒若风一眼,高深莫测地道:
「我要,切开他的肚子!」
切开那满满是虫子的肚子?寒若风以为自己听错了,瞠目结舌,一时找不到自己该有的反应。
片刻后,寒若水已将一切准备就绪。冷怀璧也将自个儿的包袱里的药罐全都摆了齐全。
「请让上官公子吃麻药,青瓷瓶。」
寒若水忙倒出液体,喂上官君吃下。
在心里默数十声,等麻药发效,冷怀璧开始动刀。
他右手执刀,目光在上官君的肚皮上寻好位置后,俐落下刀——
刀尖顿时停在虫卵之上,冷怀璧的手竟颤抖不止!他试着用左手握住右手,却仍是让刀子月兑落掌中,划入那些虫卵,卵破喷出白色的卵液,一时间蛊虫们纷纷抢上前去喝!
「冷公子?」
「怀璧……」
冷怀璧退了一步,神色黯然。
「若水,麻烦你再将刀子烤过一遍。」
寒若水忧心地望他一眼,一言不发地收回刀子搁在灯火上烤着。
「还是由我来吧?」寒若风眼中一痛,轻轻捧起冷怀璧仍颤抖着的右手收在自己掌中……那指尖冰凉无比却又显得脆弱无力……
「……我原以为除了筷子外还可以拿刀的……想不到……」冷怀璧自语,苦笑自嘲。
那丝伤痛刺痛了寒若风的眼,也碎了寒若风的心。他只能叹息拥过冷怀璧,柔声道:
「以后由大哥来当你的右手。」
「……嗯。」
「刀好了。」寒若水道。
「由我来吧。」寒若风接过刀,移到床前。「怀璧你下指示吧。」
冷怀璧点点头,下意识地握着自己的右手。
「大哥,先将创伤处的腐肉切下。」
寒若风凝神镇定,落刀便左手一压、右手一掘一旋,以利落的手段挖除那团产满白色虫卵的腐肉。顿时,血漫床单,冷怀璧眼也不眨地擦掉,继续下一个指示。
他们的动作必须要快,这手术的过程不能迟疑不能出错,否则上官君将一命呜呼!
「止血散、生肌散、金创药。」
依序将这些药散均匀铺上伤口,血止了,只暂以一白布覆盖。
「大哥,以你的方向看,在肚脐的上方、左右两方各划一横刀,约一根手指长即可。」
寒若风手中利刃三个起落,整齐的切口绽在准确的位置上。血涌了出来,却是暗黑色的,一会儿后却有条条黑色的小蛊虫也跟着钻了出来,在新切的伤口上开始啃蚀着那新鲜的血肉!
然后,转眼间浓烈的腐臭味便从新创口飘了上米,血红的rou体也变成紫黑的。创口开始渐渐变大变腐,可冷怀璧却不再下指示,只一个劲儿地盯着那些令人作恶的小虫子看,仿佛在寻找些什么。
然寒若风也不心急,他知道冷怀璧每一个动作都必有他的用意。
在医治病人上而言,冷怀璧是不会多说废话的那种人,只要—进入过程,便专心一致地将伤者治好。
当然,他医治自己时是齐月道予他听的。
众蛊虫纷纷窜动,在这些黑色的小虫子间,忽然从中间的创口中缓缓爬出一条又白又肥的大蛊虫,前有四螫,比之黑色小蛊虫有两倍大,它正要产卵。
冷怀璧目光一亮,惊喜道:
「找到母蛊了!」
蚀人蛊在下蛊时以一只母蛊入体,在—天之后便能生出好几十只小蛊虫。以此进推半个月也将有上千只蛊虫在人体内。这蚀人蛊有个特点,便是所有的小益虫依母蛊而活,只要母蛊一离体,所有的蛊虫便会慢慢死去。因此只要找到母蛊就能救活上官君。但这前提是蛊虫不能四散于身体各处,因为只要蛊虫一散,母蛊便会再生出另一只小母蛊,让它领着其他小黑蛊到身体其他地方去。如此—来要找出母蛊便不容易了。三日内是它们的旺盛繁衍期,这段期间内它们暂不会移动,但只要一过三日蛊虫成熟便会到处窜动,到时就算是大罗神仙也难回天。
寒若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转念之间便已晓得这母蛊定是关键。
「接下来?」
「将母蛊夹出。放进掺有凝露散的热水。」
寒若水忙以筷子挟起母蛊,不料在月兑离上官君的肚子后,母蛊竟一声尖鸣,自身体尾端射出一道毒液!
毒液一碰触到上官君的皮肤却像是冰块融化了般,腐蚀了肌肤,露出粉色的肌肉!冷怀壁眼一冷,忙厉声道:
「快将那块地方挖起!」
寒若风也不含糊,手中的刀划圈一挑,受毒液侵蚀的地方已腾空而起,然后落于床铺上方才挖起的腐肉旁。冷怀璧又上了一次止血散、生肌散与金创药,同样以一白布暂时覆盖。
寒若水迅速将母蛊丢进热水中,蛊体一入热水竟由白变黄,然后慢慢枯索,终至成一条干尸!
而上官君肚子上的蛊虫在母蛊一离体后变得毫无精神,有些甚至已奄奄一息!一时间,上官君的肚子上满是蛊虫四脚朝天地陈尸一肚,看了令人不禁头皮发麻,忍不住打了哆嗦。
「将盖着白布的伤处先包扎起来,然后去买回雄黄酒,每一个时辰喂上官公子喝下。我会每两个时辰来为上官公子取蛊。待蛊取尽,上官公子便没事了。最后,有母蛊的热水先别丢,母蛊死前会释放毒液,那水有剧毒不能乱倒,先放置一天后再加入雄黄与石灰便能丢了。剩下的热水加凝露散后让府里上下的人沐浴,再将府中以这水擦拭一遍即可。」
「我知道了!」寒若水接过凝露散时已涕泗纵横,不能自已。
「谢谢你……」
「区区之劳,」冷怀璧淡淡一笑,脸色却一白,脚步踉跄。寒若风忙扶住了他,对寒若水道:
「要言谢先将伤者照顾好,那些事交办下去。我先带怀璧回房。」
「好。大哥与冷公子慢走。」
寒若风一颔首,飞身离去。
三天后,上官君蛊虫除尽,只余下伤口需要时间复原。
***
寒家南院。
月色朦胧,夜幕低垂,星子闪烁,虫鸣声声,萤光点点。
南院有个温泉池,是寒若风一到冬天时的流连之地。此刻正氤氲迷蒙,芳香缭绕,他与冷怀璧一同浸泡在这温泉池内,畅快不已。
为上官君取蛊之后,他与冷怀璧便都会到这儿温泉池来加以凝露散去蛊,因此得以看见冷怀璧优美的身形,一饱眼福,春心大动。
然今日是取蛊的最后一日,想来以后不知有无这种艳福都新痛了……
「大哥,在想什么呢?」冷怀璧本趴在池边赏着那娉婷婀娜、在月色下看来更艳的牡丹,忽闻寒若风叹了一声,不由纳闷地回头。
「……想怀璧啊……」
「我?我不就在大哥眼前吗?」
寒若风但笑不言,移到冷怀璧的身后,然后撩起他飘在水面上的发丝,在手中把玩一番后,将发丝在手指上卷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在冷怀璧又惊又羞的目光下将手指含入口中,而寒若风的目光也从湿发缓缓上移至他平坦的月复部、胸膛,耸立粉色的乳-尖,突出的锁骨,弧度美好的颈项,与一张被寒若风这道似冰似火挑逗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而左右游移视线的俊俏脸孔……
寒若风缓缓靠近,冷怀璧却一退再退。可他原本就身在池边,只一步便抵到了池壁。在他不知如何是好时,寒若风已一手扶着他的腰,两人鼻息相闻,寒若风的发有些已掉在冷怀璧的脸上,距离几乎化为零!
「大、大哥……」声音一出口,冷怀璧一惊,竟变得暗哑无比!
寒若风仍是不言不语,脸上挂着无害的温和笑容,可他却做着这脸红心跳的羞事!冷怀璧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快得连自己的喉头都突突地跳了起来!不仅如此,嘴唇也变得益发干涩,口干舌燥,身体火热……
眼对眼,两人无语,却相问彼此心跳……
寒若风在瞅了冷怀璧许久后,确定那心上的人儿已经快不能呼吸时终于拉出了口中的手指……指上发丝显得润泽无比、光滑如镜……丝上连着一丝银线,正是从寒若风的口中牵连出来……丝丝相连……正如情思……
寒若风松开指上的长发,让它又飘于水面之上,随波漂荡地奏起一曲情歌……此时冷怀璧腰上的手臂收力,冷怀璧轻呼一声,两人的身躯已紧紧密合在一起:寒若风轻点那张微开的唇几下,便迅速放开,眨眼间身子已退到几尺远,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悠闲地靠地池边哼着小曲。
冷怀璧反应不及,一概红着脸却张大眼呆愣着。
寒若风心情大好,一股作气地跃上池边石上,光溜溜地步至冷怀璧身后,在他还呆滞之际一把抱起了他。两人连衣服也不拿地使着轻功飞回房里。
冷怀璧终于反应过来,已经是到了房门口,惊吓道:
「大哥,衣服……」
「别拿了,夜里哪来人会看见。」
「可是……」
「你累了,我们好好睡吧。」不容反驳,寒若风帮冷怀璧穿好单衣后一把按进被窝,自己也跟着跳了进去。
事实证明,半夜还是药铺人不睡觉。
寒若冰又冒了出来,一面振笔急挥,一面赞道:
「大哥这招欲擒故纵使得真好!」
此时,对于丞相府的阴谋却一宗接着一宗而来。朝堂之上,君心似我心,我心似君心;朝堂之下,我心有二意,非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