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旭七年,辽佑宗耶律鸿翊二十一岁。
北国春迟,二月的傍晚仍寒风刺骨。
戌正时分,天已全黑,宫内一片寂静。耶律鸿翊在弘庆殿中批阅奏章,三朝元老兼当朝宰相德烈尔站立一旁。
半晌,鸿翊停笔,阖上所有奏章,略一沉吟,抬头看向德烈尔。德烈尔迎向他的目光,小心翼翼道:“皇上,依您看,微臣的奏本……”
鸣翊陉陉皱了一下眉:“又是剿灭龙族……宰相何苦一直和龙族过不去?他们人口不足三千,兵马只有一千左右,不足以为患。”
龙族本在祁州以北,属于宋朝境内。他们不参与宋辽之争,边境偶有战争,他们也是闭起门来,过自己的生活,因此,龙族一直都很平静,直到去年,辽出兵攻占了祁州,龙族才成为了辽国子民。
德烈尔继续说服:“龙族人数虽少,却人人武艺高强,族长龙雁雪善于用人,又精通行商,将龙族管理得井井有条。此时不除,他日必成大患。”
“朕登基七年,现下契丹内,分置十有六,增置十有八,加上旧部为五十四部;内有拨里族、乙室已国舅族,外有臣服于我国的十部族,难道还差区区一个龙族?”鸿翊站起来,“龙族一向安分,但现在朕要灭龙族的传言不肿而走,传入龙族,才是真的会激起他们造反。所谓‘圣旨’,是要朕下才有用,这点相信宰相不会不知……”德烈尔的头垂着,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唯一能表达出他内心惊慌的是他紧握的手。
鸿翊对着德烈尔继续说:“此事朕自会处理,丞相你可以放心。天色不早了,丞相还是回去歇息吧!”语罢转身,走出大殿。
鸿翊回到寝宫,站在院中仰望星空。今晚是十六,皓月当空。
他唇边微泛起一丝笑,低声道:“因一语而兴刀兵……未免也太小觑朕了吧?”
“自然是小觑,皇上少年英明,亲政以来,从未擅动过刀兵,未做过半件不智之事。若会因为这点挑拨发兵,天下早落入他人之手。”一个清脆声音忽然传来,鸿翊大惊回头。
只见皎洁的月光下,一位白衣少女坐在围墙上。她脸上罩着白纱,看不清真正面目;光影中只隐约见到一身材纤弱女子。
风吹得她身上白衣飘动,似乎能将她吹走。流动的月光和浮动的白衫,使她显得那样地不真实,似乎不是凡间的人,而是天上的仙女。
但是鸿翊没有欣赏美女的心情。
宫中不收会武功的侍女,这名女子也显然不是宫中之人。她竟然能穿着白衣大摇大摆的坐在自己寝宫的围墙上,可见,如果她想要自己的性命,简直是易如反掌。
鸿翊迅速向四周扫了一眼,门口有几名侍卫和宫女呆立在原地,应该是被点了穴道。而寝宫之外连一点动静都没有,不是全被点穴,就是根本没发现有人潜入。鸿翊自知武艺稀松平常,放弃了呼救的打算,镇定问道:“姑娘是谁?深夜闯宫,意欲何为?”
少女闻言,飘身而下,落到鸿翊身前,轻轻一拜,柔声道:“民女龙雁雪,参见皇上。”
“龙族族长龙雁雪?你是为了龙族之事而来?”鸿翊早就听说过龙雁雪的名字,但不知道她竟然如此年轻纤弱,“朕没有要出兵攻打龙族,你不用误信传言。”
龙雁雪抬起头,双眸如明月朗星,直直射入鸿翊眼中。鸿翊不禁颤抖了一下:好熟悉的一对眸子,在哪里见过呢?
“皇上,雁雪并非无智之人,怎么会不知这是别人故意的挑拨?但即使皇上不同意出兵,别人也会有办法藉着皇上之名灭我族。雁雪不想坐以待毙,皇上也不希望成为靶子吧!”雁雪缓缓道来,语气虽轻,却有着绝对的自信。
“那你的意思是……”鸿翊顿了一顿,看着雁雪。
“雁雪希望皇上能准许龙族附庸于皇族。”雁雪清清楚楚说道,鸿翊惊讶地看着她:“可是……附庸于皇族的话……”
“雁雪愿入宫服侍皇上,为奴为婢都可以。”皇族皆为宗亲,想附庸于皇族的话,最简单的方法──可能也是唯一的方法,就是族中有地位的人和皇族结为姻亲。
“这算是和亲,还是当人质?”鸿翊冷冷一笑,眼睛直对上雁雪双眼。
“皇上说是什么,就是什么。”雁雪眼中不带一丝情绪,“雁雪自知没有入宫的资格,可能皇上也会觉得雁雪实在是厚颜无耻,但希望皇上能够考虑。”“考虑……哼,朕有选择的余地吗?”鸿翊不是傻子,很清楚此时自己的命正在雁雪手中──或者说,只要她想,什么时候取自己的性命都可以。
她分明在入宫前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自己的同意与否,根本就不重要。“皇上,别人又何尝给了雁雪选择的机会?如果有其它的路可以走的话,雁雪又何必选择这种方式?”龙雁雪冷然的表情依旧,只是声音却多了点自嘲的意味,“皇上,这种选择对你我都有利。您只需承认龙族是您的部落即可。我们只求平静的生活,也绝对不会兴起反叛之心──更何况,以龙族的人数,就算兵将再神勇,也不可能敌过几十倍大军。皇上,只要你能保护龙族,雁雪一定会效忠于您的。雁雪在各方面都有所涉猎,相信对皇上会有所帮助。”
“看来,你真的已经帮朕想好所有后果了。”鸿翊虽对雁雪冷静的态度和语气有所不满,但从她言语中听出恳求之意,也是给足了他面子,“既然如此,你就留在宫中吧!朕封你为龙妃,入住霁雪阁。”
雁雪听了,盈盈拜倒:“谢皇上。”鸿翊伸手扶起她:“你不同于后宫其他女子,朕特许你免拜。”雁雪的气质,让他感觉不到一般嫔妃的恭敬惶恐,既然如此,又何必作表面功夫呢?
雁雪谢过,然后道:“皇上,雁雪有一位自小到大一直随侍的丫鬟,可不可以……”
鸿翊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这种小事一会儿再说,现在朕想看看朕新收的妃子的长相,可以吗?”
“皇上说笑了。”雁雪将面纱挑下,嫣然一笑。
鸿翊向来少近,但作为天子,自然不知见过多少美女,有的亦是倾人国城的绝色。可是,怎样的美女在雁雪面前,恐怕也要自惭形秽了,‘倾国倾城’至少还能用语言来形容,雁雪的绝艳却是没有任何辞句可以说出的。
月光下看来,一身白衣的雁雪竟如凌波仙子。
“皇上,请告诉这几位侍卫不要声张,雁雪要给他们解穴了。”雁雪轻轻转身,向门口走去。
北国二月,仍有一些积雪未化。
鸿翊素来喜欢雪景,没有让侍卫铲雪。
雁雪走在雪上,一身白衣似乎没入雪中。鸿翊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忽然一震。
不同于她淡漠的表情、没有起伏的语气、深邃不见底的双眸和过度谦卑的态度──她的背影,是那样地脆弱。
她的肩窄窄的,腰细得像随时能被折断一样。从背后看不出她那种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的气势,只是仿佛看到一副担子,压在她细细的肩上,她却恍然不觉,缓步走向前方。
鸿翊的心整个被震动了,等处理完雁雪入宫的事宜后,他回到寝宫,拿起铜镜,仔细端详起自己的双眼。
那样地明亮又那样地深邃,虽炯炯有神,却完全看不出情绪。
难怪他会觉得雁雪的眸子如此熟悉!
他对镜自照时,映入眼的,正是这样一双,连自己都不认识的眸子。
相同的……眼。
翌日清晨,雁雪醒来,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太过于华丽的屋子、太过于鲜艳的颜色,刺痛了她的眼,她皱了皱眉,方才想起自己已不在龙族,不在自己的房间──这里是辽宫,自己是玄旭帝新封的“龙妃”。
雁雪想着想着,嘴角向上勾了勾──幸好这里叫做“霁雪阁”,不是什么“芳”“花”“艳”之类的名字,否则自己一定以为到了妓院,而非身处皇宫。雁雪穿衣下床,听到外边有声音,龙环跑了过来:“小姐,你醒了?”
龙环就是一直服侍雁雪的丫鬟,昨夜雁雪入宫前,叫她守在宫外,鸿翊许可后方才将她召入宫中。
雁雪不用宫内丫鬟,坚持龙环一人即可,鸿翊也没反对。
“以后在外人面前,就不要叫我小姐了,叫我‘龙妃娘娘’。”雁雪唇边笑意未消,继续开自己的玩笑:“嗯,‘龙飞’……再找个‘凤舞’配一对吧。”雁雪很快梳洗完,看了看刻漏,对龙环道:“环儿,上朝时间快到了,我去听一听皇上怎么说。你留在这儿,有谁问起,就说我去园中游玩,很快就回来。”
兴佑宫正殿中。
鸿翊着衮冕,端坐于龙椅之上。文武百官分班而列。
雁雪潜到屏风之后,调息凝神。她的武功何等厉害,任殿上侍卫再多,也不会发现她。她听着官员们逐次启奏,渐渐佩服起鸿翊来了。鸿翊处理朝事明智决断,贤君的称呼果非幸至。他那种纵观全局处处周详的处事方法胜自己一筹,而自己也没有他的决绝。氏族和国家毕竟不同,族长在某些方面,也没有办法像皇上那样。
雁雪不自禁的回想起昨晚闯宫一事,鸿翊当时虽有着受制于人的不快,但没有形之于外,短短思考之后做了最有利的选择。他远比自己想像得还要睿智。幸好她是选择了不与他为敌的路,否则……
雁雪听到德烈尔的声音,把她的思路打断:“皇上,臣听闻龙族族长昨日离开龙族,恐怕会对皇上不利,请皇上出兵讨伐。”鸿翊语声中略带不悦:“朕昨天不是已经说过,此事朕自会处理的吗?”“可是皇上,那龙雁雪……”“住口!”鸿翊低声喝道,整座大殿顿时寂静无声。
鸿翊顿了顿:“朕已册封龙雁雪为妃,灭龙族之事,以后不必再议。”
鸿翊语落,只见殿内群臣表情各异。
终于,臣子中表情最严肃的一人走了出来:“皇上,臣大贺平有本上奏。”鸿翊见是他,稍皱了一下眉:“说。”
“龙族只为一小族,龙族族长是一草莽女子,无才无识,怎能侍皇上左右?况民间女子野性未驯,恐非且配。请皇上收回成命,不要迷于美色,让妲己褒姒的事情发生。”
鸿翊泛起冷笑:“哦,那朕就是商纣周幽了!”
大贺平脸色发白:“臣失言。”
鸿翊敛起笑:“此事朕意已决,册封仪选吉日进行,龙族今后由朕直接管辖。谁要是与龙族为敌,就是跟朕过不去!”
雁雪不敢多耽搁,听此事已完,便小心离开兴佑宫回到霁雪阁。
还没到霁雪阁就听到龙环在说话,中间还夹了几名女子的声音。
雁雪运起内功听了一会儿,快步走进屋内。
霁雪阁除了简单家具外别无华物,更没有香料一类的东西。
但雁雪一进门就闻到浓烈的香气,几种味道混合着,让人只觉刺鼻。香气是从三个女子身上散发出的,她们满身珠翠绮罗,正在和龙环说话。三人一人红衣,一人粉衫,另一人则比较素雅。雁雪虽不识三人,但想来一定是李、萧、咄罗三位皇妃,大概是来给新妃子一个下马威的。
“龙妃娘娘,您回来了!”龙环叫了出来,成功的转移了三妃的注意力,她们三人一起转头,盯着龙雁雪。只见她一身素白,衣料却不是绫罗,只是普通布料;头上一根碧玉钗,左手腕上隐约可见碧玉环,此外更无饰物。
她不像个妃子,也不像个族长,倒像是个平常人家的女孩──如果不看她面容的话。
是的,面容!这点几乎让三妃气得挫碎口中牙。
雁雪虽未施脂粉,却艳光慑人,她太美了,五官像是一点一点细细雕磨出来的,不见一点缺陷。如果硬要挑出不够完美的地方的话,只能说她的神情过于软弱,连头都不敢抬,只是半低,眼光垂着。
三位妃子顿时下了结论:“这龙妃软弱可欺,不足以为敌。”
“你……就是龙雁雪?”红衣少女先问道,语中带着倨傲和藐视。这等骄傲狂妄,大概是西夏公王李玉莲。雁雪暗自猜测,轻声答道:“是。”
“听你的名字,以为有多了不起,不过是普通人嘛!”粉红衫接着道。她看来没有李玉莲那么骄蛮,话中却带着刺,眼中露出一丝狠毒。如此工于心计,想必是国亲萧族的萧秀云,“听说你是自己向皇上请求入宫为妃的,真是‘勇气可嘉’啊!”
雁雪眼光落在最后一名妃子身上,剩下的一个,肯定是咄罗佩了。她没有前两个人那种显而易见的敌意,只是静静站在一边,不住打量雁雪,表情哀怨。三妃之中,鸿翊一向最宠爱她,但现在多了个龙雁雪,她怕雁雪分了鸿翊的心。
雁雪其实很厌烦她柔弱的样子,不过想想,此时自己大概也是一样吧。她浅笑问道:“请问三位姐姐是……”
“谁是你姐姐?”李玉莲打断她的话,“龙雁雪,皇上要封你为妃,不是被你迷住了,只是为了防止龙族造反。你不要自作多情,妄图勾引皇上。”雁雪听到门口方向有脚步声,故意作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我……我没有……”
“总之你给我记住,要是你不听劝告,可别怪我无情。还有,你的礼仪太差,侍女也是,见到本妃都不参拜……”她的声音终止于鸿翊出现那一刻:“臣妾参见皇上!”忙和其余二妃跪倒在地。龙环也忙拜倒,只有雁雪飘然独立。“大胆!见到皇上竟不拜!”萧秀云喝斥,同时李玉莲拿起桌上茶杯,砸向雁雪。
“放肆!”鸿翊接过杯子,“是朕许她免拜的,朕没说什么,你们却……胆子也太大了吧!”
三圮齐看向雁雪,眼光含怨带妒,无奈跪倒:“臣妾知罪。”
鸿翊看着她们三人,后又移开眼光,看向雁雪。
雁雪仍是垂着头,一副柔弱无依的样子。他眼中泛出一丝笑意,缓缓走到雁雪面前揽住了她,玩味着三妃眼中的恨意,道:“好了,你们三个可以退下了。”
待三人走后,雁雪抬起头,看着鸿翊眼中的笑,轻轻道:“皇上,您是一定要为难雁雪吗?”
“朕跟自己的妃子亲密,算什么为难?”鸿翊笑意更深了,“虽然你的扮相很成功,假装柔弱的样子让她们稍稍放下戒心,但她们好歹也陪朕多年,总不好让她们对你一点防备都没有,到时候可要吃大亏呢!”
“要吃亏的人是雁雪吧。这样一来,雁雪在宫中就真的是群敌环绕了。”鸿翊闻言托起雁雪的下颔,看入她的眼,“你怕吗?”
“雁雪很怕──怕死了。”雁雪又勾起一抹笑。
“哈哈哈哈……”鸿翊纵声,年轻俊逸的脸上有了符合年纪的开朗。
“皇上,几位王爷和茗雯公主求见。”侍卫禀告。
“让他们进来!”
鸿翊放开抱着雁雪的手:“雁雪,想必你也知道朕有几位兄弟,现在你可以看全他们了。”这是鸿翊第一次直呼雁雪的名字,虽然话中有话,语气却是非常地温柔。
进来五人后,霁雪阁一下小了起来,雁雪让龙环出去,然后迎接几人的注视。
四男一女各自坐下,看来是以年龄为序的。为首之人长相极丑,是大王爷耶律彪汉,雁雪之前在龙族时,已经见过了他跟俊美的三王爷耶律驭风。
下一位是满面书生气的四王爷耶律麒生。他后面则是英气勃勃、喜怒形于色的五王爷耶律群立。
雁雪又回头看了看鸿翊,五人相貌的确有相同之处,除了庸碌无才的耶律彪汉外,也都十分突出。但和他们站在一起,鸿翊仍是最显眼的一个。
他没有驭风的俊美,却另有一份难言的威严;没有麒生的文雅,却另有一份慧黠;没有群立的英气,却另有一份沉稳与内敛。即使自己事先不知道哪位是皇帝,也有自信能指出鸿翊来,他实在是天生的王者。
四位王爷之后是一名女子,身着绿衫,打扮华丽又不显庸俗,圆圆的脸上带着天真。她与五人相貌也颇为相似,大概就是鸿翊的妹妹──公主耶律茗雯了。
茗雯看着雁雪,兴奋地问:“你就是我皇兄新封的妃子吗?好美哦!”
雁雪轻轻一笑:“谢公主赞美。”
几人都看向雁雪,表情各不相同。
耶律彪汉先说话了:“皇上,听闻龙族族长才艺双全,可否表演给我等开开眼界?”
鸿翊迟疑了一下,正欲开口,雁雪接过话来:“此处难以献舞,臣妾唯有抚琴一曲,献丑了。”她莲步轻移,走到瑶琴前,纤指一动,一串声音流了出来。
屋中人皆为万人之上,不知听过多少琴艺超群的人抚琴,但他们此刻方知何为“天籁”。雁雪琴音清绝,高时声如细丝绵绵不绝,低时有如清泉滴谷,使人心陷其中。一时间满屋静寂,但闻琴音。众人心神俱醉,完全沉浸在纶音中。半晌,琴声渐渐低下去,铮的一声后万籁俱寂。
沉寂良久,众人方才爆出掌声与叫好声。
鸿翊呆呆地看着雁雪,开始有了好奇。
心,也微微有些动了。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本王以前总以为白乐天对琵琶女的技艺描写太过,现在想来,只要琵琶女有龙妃一半的琴艺,就足可以感人落泪了。”驭风道,毫不掩饰的看着雁雪,眼神中带着威胁。
“三王爷不要这么说。且不论琵琶女技巧如何,单是她的幸运,就已经让雁雪羡慕不已了。”雁雪看着驭风眼中的威胁,嘴角仍是淡淡地笑着,“以乐会友,她能因一曲琵琶,结识白居易并得赠诗,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她还有什么可求的呢?雁雪又哪里有她的幸运?”
“赠诗是吗?来,麒生,这方面你最擅长了。”鸿翊打断他们的对视,大声道。
“皇兄,你这是为难我。龙妃的琴音,哪是我能用语言描绘得出的?”麒生摇手。
驭风将眼光从雁雪身上移开,道:“皇兄,臣弟非常想向龙妃讨教,无奈今天有事在身,不得不先行告退。”彪汉也忙说:“皇上,臣也有事,与三弟一同告辞。”
鸿翊笑道:“好好,你们都是忙人,走吧!”
二人一走,屋内气氛立变。麒生与群立围住鸿翊,茗雯则靠到雁雪身边左看右看的,一脸天真。
先帝有五位皇子,分为两派,一派的首领为鸿翊,另一派则是驭风。
辽吉宗十四年,十一岁的鸿翊被封为太子,其余四人被封为王。但是驭风与鸿翊之争一直没有停止过。茗雯公王是皇后萧华亲生,是鸿翊与驭风同母妹妹,但她是鸿翊派的,自小就跟鸿翊气味相投。
“龙姐姐,你琴弹得好棒哦!”茗雯道,“你的琴艺是向谁学的呢?”
其他人顿时也将注意力转到二人身上,群立也忍不住插话:“我久仰龙妃大名,据说龙妃武功之高,几乎可称得上是武林第一人,不知龙妃师承何处?”
“真是服了五弟了,一开口就是问武功。”麒生笑笑,“龙妃才智过人,龙族在龙妃的管理下井井有条,麒生不才,颇想听听龙妃的治理之策。”
鸿翊真的有点惊讶了,他没想到龙雁雪竟然有如此大的名气,而自己竟然一无所知。自己这两个弟弟可谓眼高于顶,却对雁雪如此推崇,可见雁雪的确不简单。
最令他疑惑的是雁雪不过十八,以她的年龄就算钻研一样才艺,都不可能会如此精通,更何况她似乎是无所不会的。
“雁雪才智平平,不敢当王爷赞誉。雁雪幼承父教,武功则是悟于天。”雁雪答道。
群立与麒生看向雁雪,眼中充满了惊讶,三人攀谈起来。
麒生擅文,群立好武,但无论二人谈到什么雁雪都能对答如流,并常发惊人之语,引二人进入一个难以想像的世界。
三人话题从文才武略谈到了万事万物,但雁雪似乎无所不知。
谈到后来,几乎等于是他们二人在向雁雪求教,只是偶尔才说几句或发问,其余时刻只是在聆听和深思。
天近黄昏,二人方才告辞,茗雯也回到自己的宫中。鸿翊忍不住问雁雪:“雁雪,你如此年轻,怎么精通如此之多?”
雁雪的眼神在一霎那间飘忽起来,但那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立刻又回到平常的神态,答道:“家父在雁雪二岁时发现雁雪天资易于常人,什么东西教一遍就能熟记,还能举一反三,而且武学资质也很高。此后,家父就一直从严要求雁雪,每天最多睡三个时辰,并且在这三个时辰中还要练习内功。家父于雁雪十一岁时去世,雁雪继承了龙族族长的位子,就更不敢懈怠了。十七年中,雁雪几乎没有一个时候休息过。不过天下之事,一理通百理同,虽各有各的特点,基本脉络还是相同的,也没有想像中那么复杂。”
雁雪说来轻描淡写,鸿翊却看到了一丝的痛苦与无奈。
忙碌疲倦,无论愿或不愿,这人生都不走属于自己的,连快乐的滋味都没尝过……鸿翊颤抖了一下,这样的她,和自己有什么区别?
“皇上在想些什么呢?”雁雪打断了他的思路。
鸿翊仿佛惊醒,掩不住眼中的惶恐。
他竟然有了一丝怜悯和不忍?
觉得她和自己太像,因此就狠不下心来?
他对她心软,谁又来对他心软?
鸿翊苦笑,随即又敛起:“雁雪,朕想让你杀一个人,你能做到不留痕迹吗?”
“不留痕迹……皇上是想杀德烈尔?”雁雪冲口而出,然后像是发觉了自己的失言,忙低下头。
德烈尔是驭风的手下,鸿翊早就想罢他的职,换一个自己人当宰相。但他是三朝老臣做事又谨慎,一时还真挑不出什么台面上的错处来。
暗杀虽然可以,但太着痕迹的话,恐怕会引起群臣之恐慌。
“你真是聪明。”鸿翊道,“没错,做得到吗?”
“这有什么难的?雁雪现在就出宫,请皇上静待佳音。”
雁雪语毕整整衣衫,转身便走。
鸿翊的手不禁拂上耳上的耳环。
“既然我在血腥之中,又何必去怜悯别人?”
夜,悄悄流逝。
霁雪阁中,鸿翊已沉沉睡去。一道白影跃了进来,是雁雪。她看着鸿翊,轻轻地自言自语:“皇上,在让我杀人的前一瞬,你犹豫些什么呢?你难道不明白我们是同样的人?你能为了国家暗杀臣子,我也能为了龙族沾满血腥。我们根本就没什么不同。”语翠,雁雪坐在桌边调整内息,很快睡着。
空气中有一丝异动,雁雪马上惊觉,醒了过来。天已经亮了,鸿翊坐起身,睡眼朦胧。雁雪缓缓说道:“皇上,你醒了啊?”
鸿翊晃晃头,清醒过来:“事情怎么样?”
“幸不辱命。”雁雪道,“雁雪还以为得多等几天呢,结果……”她脸上忽然染上一丝红晕,止住不说。
“结果什么?”
“雁雪用在德烈尔身上的毒是一种催情剂,只要与人便会力尽气绝。此种死法再自然不过,而且家属也无法声张。雁雪是等到他断气才回来的。”雁雪保持着脸上的平静,红晕却在扩大。
鸿翊强抑着想笑的冲动,看一向带着面具的雁雪露出这种表情,对他而言,比德烈尔的死更令他高兴。
“皇上,时间不早了,您该上朝了。”
鸿翊备好一切,刚要出门却又停住,说:“雁雪,你准备一下,五天后正式封妃。”
鸿翊走后,雁雪打开箱子,箱中只有几件白衫和简单的发饰。她抬起左手,看着腕上的飞龙环:“蚝来除了它,我真的是一无所有啊!”
“龙姐姐!”正在雁雪找东西打扮的时候,茗雯跑了进来。
茗雯一张脸因为跑步红红的:“龙姐姐,我想跟你学琴,教教我好吗?”雁雪看着她单纯的脸,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好啊。”
“还是龙姐姐厉害!”茗雯拨着弦,“我弹得好差哦!”
雁雪道:“公主琴弹得很好,音准而平和,可见学得很用心。只是此曲是作曲人怀念亡妻所作,公主年纪轻轻,又怎会体会其中的缠绵哀伤?”
她顿了顿,“由古至今,在文学或乐理方面有所成的人均是受尽苦难,才能将他们丰富的感情蕴于其中进而感动他人。公主锦衣玉食、悠游自在又正当年少,习此凄绝之音,是雁雪没有选好曲子。”
“可是,龙姐姐,你今年才十八,就已经能体会那种心情了,那又是为什么?”
雁雪怔住了,半晌方才笑道:“书上是这么说的,其实我又何尝能体会……”“不是的!”茗雯叫着,“龙姐姐,我听得出来,你是真的承受过很多的苦!”
雁雪呆呆的看着茗雯,往事迅速从心中滑过。
一个声音清晰的在耳边响起:“雁雪,我知道你苦,为什么你不肯承认呢?”
这个声音是许久以前的记忆了,可是忽然之间,它和茗雯的声音重叠了。
“公主!公主!”茗雯的丫鬟跑进霁雪阁,“皇上出宫了!”
“什么?皇兄好久都没出宫了,为什么现在……”
“德烈尔死了,皇上去吊丧。”
茗雯身为公主,对朝事有一定的了解:“德烈尔?怎么死的?”
“是伤寒,但我听说……”丫鬟在茗雯耳边小声说着,茗雯的脸变得绯红。
雁雪看着,嘴角又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