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我身后的车,一直随行了十分钟,终于加速超过我,在我身前停下,车门随即打开。
“上车。”冷冷的,有些不耐烦的声音下命令。
我上车,坐在主人对面,顺手带上车门。
敲了敲隔在后座与司机之间的玻璃,司机衔命,快速驶离。
“你看到我,倒一点也不意外。”冷天炀眯起眼。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世界,说大也不大。”我直视他的眼睛。
“你认识龙庭?”他蓦地问。
“只是认识。”我淡淡说。否则怎么会信了他的说辞?他会放过冷枫琉,只怕是尚有旁的理由,比如说,同冷家颇有渊缘。
冷天炀似乎看出我的心思,扯动唇角。“龙庭、枫琉和我,同学至中学毕业。我很意外你们不但认识他,还和他交好。他并不是易相与的人。”
“还好。”我耸肩。“只是,我希望冷家今后无论如何不要再与一玛有任何牵扯。否则,我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
“什么意思?”他阴鸷地盯着我。
“我不理冷家同龙庭之间有什么渊缘,只不过提醒你,龙少今次不干涉,不代表往后他不杀人。他今日轻易便饶了令侄,恐怕是碍于某种我不知道的因由。但如若冷家今后因变故而去纠缠一玛,他就不会袖手旁观、善罢甘休了。”
“你威胁我?”他倾身向前,迫近我,又突然后撤。“变故,我们——等等,你们隐瞒了什么?该死!她怀孕了!”
他能在商场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本就极其聪明,只转瞬间他已经得出结论。
“所以你们急忙送她出国,是不是?”
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我轻浅地笑出声。
“拜令侄所赐。”
“你为什么早不同我说?”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问。
“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我不觉得有必要。他们不外是要一玛生下孩子,扔一笔钱到一玛脸上,叫她从此以往别再想着她的骨肉。这种滥到不能再滥的手段,我根本不屑一顾。
“我们只是不希望枫琉同一个舞女大班往来。但,她怀了冷家的孩子,自然又是不同。”
“冷伯伯恐怕连一玛的长相都不知道罢?看起来冷大先生也不十分清楚,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呢。”我瞥了他一眼,不以为他会否认。
“但,孩子无辜。”果然,他算是变相承认了。
“一玛又何辜?”我冷嗤。“冷二先生,我有足够的钱养活一玛母子至终老。一玛自己也有足够的财富,她完全用不着母凭子贵攀龙附凤,又或者嫁入豪门当少女乃女乃受有钱人的闲气。你完全不了解她。现下,无论谁为了什么缘由再要她入冷家的门,都已经绝无可能。她不会肯的。”
“然而孩子需要父亲。”冷天炀仍然想要试图说服我。
“你以为龙庭为什么会出现在一玛左右?想当一玛丈夫的人,并不独冷枫琉一个。”我云淡风轻,不怕气不死他,只怕还不够力道。
“你讨厌我?”他并不迟钝,看得出我不假辞色。
“其实,并不十分。我不瞒你,是因为冷家有权利知道有这样一个孩子,且我们也无意在十月一年后上演寻亲记。只不过,冷枫琉既然放弃了一玛,我便视同他放弃了孩子。终有一日他会结婚生子,如果这个孩子留在冷家,将来也很难不受错待。所以,还是由她去罢。”
“Time,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以将这样的事说得这么平淡?”
“我是个公平的人。两情相悦的事,再正常不过,成年男女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所以,我不会指责冷枫琉始乱终弃。但,一个成熟男人如他,不能争取自己的权利和所爱的女人在一起,我不认为他可以替他的私生子争取更多。这样一个人,我不相信。”
“那么,你可是因为相信我才告诉我?”他的口气里有淡淡的期待。
“是。”我小小地拍他一下马屁。“我希望你应承我一件事。”
“请讲。”
“不同一玛有牵扯。”我要求他的承诺。自负如他,若果答应了我,便不会反悔。
“这……”他略微迟疑。
“还是,你要先和令尊商量才行?”适时地使用激将法,很有用处。
“好,我应承。”嘻嘻,他果然中计。
“那就谢谢你了。”我笑,目的达到,没必要和他再罗嗦。“麻烦请叫司机停车。”
“这里?”他皱眉。“你要到哪里?我可以送你。”
“我?我没有目的地,适才只是闲逛。”
他恍然大悟地看住我。“你一早已经发现我?”
“只是知道有人在注意我,没料到是你。”
“戏弄我使你觉得很有趣,恩?”他没有生气、面沉似水,但是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迅速在车内弥漫开来。
“呵呵,冷二哥,你大人有大量,我自知智计体力财势皆不如你,你是叔侄情深,我又何尝不是姐妹情浓。为了一玛的利益我才出此下策,希望你不会见怪。”我立刻伏低做小,不同他正面冲突。
“是吗?”他魅惑地沉声笑了起来,蓦然攫住我的手腕,将我用力带向他的胸膛。“Time,我从来就不是个挨了打却不还手的人,即便只是轻轻一掌我也会百倍奉还。所以,你打错算盘了,在你几次三番地戏弄了我之后,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你吗?”
“我对冷二哥有信心,相信有风度如你,不会同我计较。”我并不惊慌。
“你真是个特殊的女人,难怪那么多事业有成又富甲一方的名流都加入你的俱乐部。你实在是个很强劲的对手。”他的脸逼近我的眼前。“他们以加入谋杀时间为一种身份的象征,而你却拒绝我成为会员的要求,是否,因为我不够资格呢?”
“冷二哥还需要会员身份来彰显自己的地位与实力吗?”我有点好笑地盯住他狭长的深眸。想不到他耿耿于怀至今日,实出乎我的意料。
“你有一张让人又爱又恨的利嘴。”他低喃,然后俯首吻住我的唇。
我静静在他怀里任他辗转亲吻,不反抗亦不回应。半晌,他放开我,将我推开,冷淡地说。“你很聪明,我期待与你正式交锋的一天。”
我暗暗祈祷,最好不要。同他交手,真正吃力,搞不好尸骨无存。
突地,有轻微但极其特殊的“哚哚”声连续响起。
我的反射神经本能地让我伸手将坐在我对面的冷天炀推倒在车厢地板上。
“叫你的司机把车往闹市开。”若不想死,就只能自救了。
冷天炀合作地降下隔离玻璃吩咐司机照办。
我苦笑,碰上他总没有好事。“你的仇家看样子下定决心要当街狙杀你。”
“我也很意外。”他挑眉自嘲。
“你的司机能在狙击手将你我打成马蜂窝之前驶进闹市区吗?”我看了一眼被打穿数个孔的车窗玻璃,忍不住怀疑。好在,后面的狙击手似乎也是个半调子。
“我信任他。”
翻一个白眼,我撩起左腿裤脚,自系在脚腕上的枪套里抽出一直只是预备用来防身的HK马克USP米你九毫米口径的手枪,在冷天炀错愕眼神的注视下,摇下车窗,探身出去反击。等着被人宰杀一向不是我的风格,求人不如求己、求助不如自助。
狙击手开了一辆黑色沃尔沃,车牌上沾满了泥污,根本辩识不清,显然对方早有预谋,刻意要狙杀冷天炀。连车上有第三者也无所谓。只可惜,漏算了似飞车党的亡命司机同还有还手能力的我。
趁司机陡地超车时,我冷静地扣动扳机。
身后传来巨大的碰撞声与刹车声,我收枪回套,笑言:
“真遗憾,这里不能调头,不然可以回去看看现场有多混乱。”
冷天炀却危险地眯起了眼。“你还想调头回去?!”
我耸肩,不以为然地拍他。“冷二公子,可以从地板上起来了。”
他气愤地挥开我的手,从车座底下坐直身,然后恨恨地瞪着我。
“先生,已经进入闹市区了。”司机适时地替我解围。
“司机兄,麻烦你载我至时间大厦。”我整理衣服,整肃容仪。
“没问题。”
“我的车可不是出租车。”冷天炀怒目而视,仿佛想扑上来咬我一口。
“那在这里停车让我下去就好。”我无所谓。阴晴不定的男人,一会儿说送,一会儿又说不是出租车,怎样都是他在说。
“金钱,不要以为家父同令尊是老朋友而你又救了我,就可以指使我。”他警告我。
真是天大的冤枉。我不敢笑出声,只好偷偷抿嘴,他恼羞成怒,真的要翻脸了。
司机将车停在谋杀时间门前,我同司机先生说再见,然后面向冷天炀。
“冷二先生,希望自今日之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干。”最好是两两相忘,我在心里加了附注。然后下车,不想再同他纠缠,惹得是非不断。
☆☆☆
谋杀时间里,日间班的领班见我进门,连忙迎上来。
“Time姐,金少在未来时间里等你。”
“今天客人多吗?”我随口问,总要关心一下生意,免得员工觉得我不负责任。
“和平常差不多,不过申请加入会员的人似乎有增加。”领班笑呵呵的说。“Time姐,甚至有其他娱乐行业的人来挖角呢。”
“怎么,我们的生意已经好到让同行眼红地步了吗?”
“是啊,树大招风,象我们谋杀时间这样做正经生意却有那么多美丽漂亮气质高雅的男女服务生,兼且又有各色雅俗共赏的娱乐节目,他们眼红很正常。”
“可有影响员工的工作情绪?”
“一时之间还不会,毕竟有金少在。只不过,现在的孩子太功利,说不定便被眼前利益所诱,跳槽去了。”领班感慨良多。“花花世界中,义理算什么?”
“鲁卡斯,若有人真动了心要另择高枝,不必拦他,有他去罢。我们做事,讲求将心比心。在我这里,不用出卖已经可以赚得相当丰厚的薪资,并没有比那些个风月场所的收入少。我也从不强迫他们从事自己不爱的工作。要走,我们大大方方打开门送他出去,肯留下,自然竭诚欢迎。”我拍拍领班的肩。“一玛出门旅行去了,你们这几个领班要辛苦一些,把她的工作分担掉,我会尽快找人负责她的工作的。这个月加多百分之百奖金。”
“是,Time姐。”
“我去未来时间见金少,有什么大小事宜,你看着办。”交代完,我乘了电梯上九楼。
在走廊上,碰见了两个VIP会员。
“啊,是Time,很久没见到你出现了。最近去了哪里?”天海电工的总经理韩青伸手揽住我的肩膀,十分热络的样子。
“Time,听说在冷老爷的寿宴上,他老人家有意撮合你与冷天炀。”天海的执行总裁谭一北也是一脸打探消息的神情,八卦得一塌糊涂,哪里象大公司的高层?
“呃,二位从哪里听来的谣言?不要说冷老他没有此意,就算有,一贯流连花丛的冷二公子,只怕也看不上平凡如我的貌寝女子罢?冷天炀的女友,哪一个不是国色天香、艳冠群芳的?”我啼笑皆非。“这个传闻,也太过离谱了些。我共冷二,真是天大的误会!”
我不替自己澄清,只怕转眼就被他们传说成了冷天炀的裤下拜臣。真是有损我的格调。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情了。寿宴那一天,你把冷天炀从冷老跟前借走了,可有此事?”韩青问,一副升堂问案的架势。
我点头,的确有,冷老爷还说了一句颇教人误会的话。
“你们走后,冷老爷子向在场的人说,看来看去,那些跟冷天炀一起上了花边新闻的女孩子,全都轻佻虚荣,一个也无金钱身上的干净气息。找儿媳妇,还是金钱这一型的好,身家背景都单纯不说,也绝不见钱心喜,又能力一流。”
“夸奖了。”我有点汗颜,自知掩饰得太好,连老人家也给骗了过去。
“此言一出,不用隔天,你的身价马上大涨。能被冷老看成儿媳妇,等同于冷天炀可以娶的人里,你是不二人选。现在,社交圈里,哪个男人不想与金钱结交,进而登堂入室,以彰显自己比冷二的手段高明能力卓绝?又有哪个女人不想认识你,通过你而认识青年才俊,让他们看到自己比你更年轻貌美温柔可人?”
“你的谋杀时间,现如今是是本埠名流贵胄首选的娱乐场所,既可以结交身份相当的朋友,又可以寻欢作乐,简直似人间天堂。”谭一北和韩青相视而笑。“连我们这样有家有室的老男人都心动得很啊。”
“当心我向二位嫂夫人打小报告!”
“算我们多嘴,Time,你现在是冷二红粉知己的最大敌人,最好有个心理准备,以免日后她们上门来向你叫嚣。”
我笑,谢过这两个资深会员的好意。他们自谋杀时间开张就光顾,对我有兄长一般的情义。然后我同他们告别,暗暗头疼冷天炀带给我的麻烦。
见到金银,他皱眉,围着我转了一圈。
“开过枪?”
“瞒不过你。”我转进洗手间洗手。
他跟进来,“洗也没用,渗进皮肤里去了。你不要告诉我你逛街逛到最后拔枪打劫珠宝行。”
“小银,我问你,什么样的过节,会导致有人指使杀手当街狙击?”我不答反问。
他模过一块毛巾替我拭手,动作轻柔,声音却冷冽。
“有人当街狙杀你?哪个不要命的,胆敢碰我的人?”
“什么你的人?死小孩!”我掐他的腰。“不是我,我怀疑是冲着冷天炀的。那时我在他的车上,遇袭时的位置在远离机场同市区的路段,似是预谋好了的,并且对方知道他的行程。”
“你想说冷二身边有内鬼,将他给卖了,所以狙击手才可以在那里动手?”他狐疑地握住我的手。“怎么会同他在一起?”
我耸肩,转出洗手间。“冷二在机场已经盯住我们。现在我替他解决了一次死亡危机,可是,明显的他并不高兴。”
“那是一定的。你伤了他的男性自尊。”金银好整以暇地扣一下我的额头。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缠住他问。
“不外乎权、钱、情。冷天炀在JT里的权力十分稳固,理应不该有人在此时因权势动杀机。至于钱与情,他得罪的人可多了,防不胜防,很难找到头绪。你不会是想管这桩闲事罢?我警告你,最好不要。”
“小银。”我勒住他的脖子,眯眼沉声。“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冷家寿宴之后流传在社交圈的谣言。”
“也不完全是谣言。”他承认。“所以我才更不会由着你去管闲事。”
“小银,你今天来也来了,不如请我吃饭罢?”我赶快换话题。
“怕了你。不要忘记你理闲事惹的麻烦。”他从我的钳制中月兑身。“说,想吃什么?英法美德意日奥俄?”
“就日式的好了。”我举手,有人请客吃饭,就不用太过挑剔。
“也不见你吃得胖一点。一玛走了,看来我得找个人来盯住你按时吃饭。”
我识趣地住口,一开口,说不定他就毛遂自荐,搬过来同住。当初是我抵死也不肯让他来照顾我,借口我和一玛两个女孩子,他住进来不方便,打发了他。现在,一玛走了,他少不得要唠叨数日。忍一忍就过去了。可是我若说错一句,让他抓住漏洞,只怕就没那么容易月兑身了。
“金钱,申请一支移动电话罢。”金银边开车边对我说。
“不要,等于时时刻刻处在你的监控范围,丧失自由。”我想也不想就回绝。科技太过进步,人类已经似显微镜下放大的微生物般透明,无处可逃,真正纤毫毕露。
“那,替你安排一个司机,出门也方便,还多个人照顾。”
“金银,我郑重警告你,你在谋杀时间里安插了眼线这件事我还没同你追究,你不要又在我生活里安排一个变相保镖!”
“我担心你。”他忙里偷闲空出一只手捏我的脸。
唉,我叹息。他若嬉皮笑脸我还可以籍口发脾气使小性子,但体贴如他,我又能怎样?只能继续扮锯嘴葫芦。
☆☆☆
金银倒也并没有真的搬过来或者为我找个司机,只是每到午饭晚餐时间,只要有空他都会过来接我去吃饭,如果他自己没有时间来,也会打电话来提醒我。
一玛已经离开十多天了,当她抵埠罗马的那一天,曾经打大海回来报平安,然后,每隔二日,龙庭都会发电子邮件详细告诉我一玛的情形。有龙庭陪着她,在异国的美丽风景里,相信她逐渐可以将冷枫琉带给她的伤害遗忘在风里罢。我这样祈祷着。
“在想什么?”金银开车接我去吃饭的路上对我脸上的悠远表情多了几分注意。
“一玛。”我想念她得理不饶人的泼辣。
“实在想她,干脆放下手中的工作,飞过去看她。”金银从来不主张我自己在外工作,如果可以,他会当我女乃娃般照顾。
“俱乐部可以说是一玛共我的心血结晶,她不会乐于见到我抛开一切工作去见她只是为了想念。”我微笑。“真奇怪,我和一玛,都不是浪漫的女孩子。”
“一玛是被你教坏了的。”他朗声笑了起来。“以前她顶多也不过是根小辣椒,跟在你身边久了,更是只晓得和男人比能力,完全没有女性自觉。也不知道那些公子哥到底被什么蒙了心,一个个对一玛痴迷得不得了。”
“这你就不明白了,男性所喜欢的女性,由本质上来讲,不外乎两种。一种是听话温柔、百依百顺的类型,另一种是成熟妩媚、独立自主型的。而象贵公子之流的人物,对于和他们完全不同的女孩子,都比较好奇罢。”所以介于坏女人和好女人间的一玛对于他们更有致命吸引力,飞蛾赴火也要追随过去。可惜,一玛选错了良人。
“所以,提醒你,冷天炀和麦克格雷就某种意义上而言,是同一种人,你最好不要令得他对你产生兴趣……”
“知道了。”只怕也已经迟了。我暗暗叹息,我很有一点招惹人的本事。
突然,金银车上的电话响,他将车靠停,接听,边听边皱眉。
“发生什么事?”我很少见他为了什么事露出这种审慎表情。
他不语,但面色凝重,似乎是发生了重大事件。
“不如我自己去吃饭,你去处理你的事情。”我建议,不想他因为我耽搁了正经事。
“也好。”他今次倒也干脆,倾过身为我推开车门,并在我脸上轻吻一下。“吃完饭就直接回谋杀时间,我会查勤。”
“恩,你自己也要小心。”我下车和他道别。
他的车似箭一样驶远,我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才继续迈步朝自己的目标而去。反正也不远了,当成饭前开胃运动也好。
走进硬石餐厅,马上有领班走过来。
“小姐几位?”
“一位,金先生预订。”
“小姐请随我来。”领班将我引至一个视线开阔临近落地玻璃窗的桌前,替我拉开椅子,等我落座后送上菜单。
我翻看菜单,随口问:“你有什么特别推荐?”
“煎小牛排浇西班牙汁,龙虾沙拉,这是今日厨师特别推荐。”
“听起来不错,那就来一杯餐前酒,鸡尾杯,牛尾清汤,再来一份特别推荐,还有巧克力布丁。把金先生存的玫瑰红葡萄酒取出来。”
“好的,请稍等。”领班接过菜单退下。
未几,餐前酒送了上来。
我浅浅地轻啜,我不是酒客,只是入乡随俗,摆摆样子罢了。
“Time,人生真是何处不相逢啊,又遇到你了。”低沉的声音似隐约带着调侃意味。
我申吟一声迎视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真是,最近他似如影随形,到哪里都碰到,简直是孽缘。
“冷先生,也来吃饭?”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生疏了?好象几日前你还唤我一声‘冷二哥’呢。”他笑着坐在我对面,向过来询问的侍者迅速点菜,打发了侍者。
“冷二哥。”我恨恨地重又唤了他一声,免得落了他的口舌。
“乖。”他不理我的瞪视,径自取过我面前的餐酒,一饮而尽。“胃不好就不要空月复喝酒。”
我眯眼,忍下一杯水泼向他英俊自负的脸的冲动。他调查我,这我一点也不意外,但对于他明目张胆地介入我生活的举动,毫不掩饰窥探了我隐私的行为使我觉得愤怒。
“冷二哥这么有闲情逸致,独自出来用餐?”我立马决定要请他离开这一桌,以免对住他吃饭,食不知味,难以下咽,很伤胃口。我可没有自虐的习惯。
“在车上看见你走进这里,所以我推了朋友的约会,跟进来陪你吃饭。”他倒不隐瞒,只是眼里笑意盎然。
头盘送上来了,正当我要埋头吃东西的时候,一个性感的声音尖锐地响了起来,真正影响了我的食欲。
“天炀,你给我解释清楚,你把我扔在去俱乐部用餐的路上,中途突然调头,难道就是为了跟这个其貌不扬、身材平板的老女人吃饭?她哪一点比我强,比我更吸引你?”红衣艳女似一团燃烧的怒火,美丽的脸上充满愤怒。
冷天炀脸色平静,不过坐在他对面的我可以肯定他眼眸里闪过厌恶与轻视,我只能假装很努力在吃东西,无意介入男女战争。
“老女人,我告诉你,冷家不会承认你们的交往的,他父亲钦点了金家大小姐当儿媳妇,你别妄想麻雀变凤凰。”红衣女郎同冷二一样作风,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我不理天炀今后可能会同金小姐结婚,但不能想象他为了你这种货色扔下我。”
期间,侍者将我们点的菜陆续送上。
我静静吃东西,不去看他们两人,亦不解释。
“喂,你说话呀!天炀不是你要的起的。”女郎恼怒。
“玫瑰,你闹够了罢?”冷天炀见我平静似水,八风吹不动般,终于出声制止了女郎的诘问,以免她越闹越不象话,说出更加不堪的言辞。
女郎这才噤声,但仍然对我怒目而视。
我喝一口汤,润润喉,这才缓缓开口。
“不要这样,女孩子不要为了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男人丧失了最基本的风度与礼貌。”
“啊?”女郎愣住,而冷天炀则紧紧盯住我,仿佛看见稀有动物。
我不理他,看住女郎,颇有几分无奈。
“且不说冷老先生有没有钦点金小姐这件事,即便真有此事,金小姐肯不肯,也值得怀疑。又或者金小姐首肯了,这位先生舍不舍得为了一株草放弃一整座花园也未可知,你何必为了一件或恐只是谣传的事而烦恼呢?另外,如果美丽如你都绑不住他,平凡如我,又怎么会是他的目标?相信我,我这样的女人,亦绝对不会找一个象他这样的男人回去,日夜使自己提心吊胆。简直跟自虐没有分别。信我,觅一个年纪略长,心地善良且深爱你的平凡男人成家立室,好过同这样无情无义的人纠缠。人生苦短,没必要为了不爱你的人浪费时间。”
听了我的长篇大论,女郎奇异地平静了下来,深深凝视我一会儿,展开美丽笑靥。
“这位姐姐,你说的对,我太失风度了,且我现在明白天炀为什么要抛下我来同你吃饭了。我不打扰你们了。这是我的名片,有空欢迎姐姐你来找我聊天,希望可以交你这个朋友。”
“你误会了。”我连太息的力气也无,这么美丽这么聪明,偏偏看不破情关。
“没关系。”她也笑。“这已经不重要,他由始至终只注意你是事实。姐姐,不要给他得逞,他才会珍视你。再见。”说完,他潇洒起身离去,再没看冷天炀一眼。
看着她窈窕婀娜的背影,我忍不住想要佩服。这么刚烈直爽的女子,我想我同她,会成为朋友的。如果中间不夹着冷天炀,就更加完美,这人简直是女性公敌。
拿起她留在桌上的名片,我仔细看了一会。洪玫瑰,魏玛的公关经理。
“对不起,让她打扰了你进餐。”冷天炀向我举杯示意。
我摇头,“正相反,是你打扰了我。并且,我觉得可惜,你同冷枫琉一样,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一个怎样的女孩。”
“是吗?愿闻其详。”他不以为然地挑眉而笑。
“有话直说,决不转弯抹角,拎得起又放得下。或者因为喜欢你而致使她一度被妒忌蒙住了心眼,但她聪明得一点即通,是个女中豪杰。你,配不上她。”
“你——对我很不屑,嗯?”他喝一口酒,沉声问。
“称不上,事实上,你对金融、管理、投资的手段十分高明;对付对手的方式虽嫌狠辣但行之有效,这两点,我极其佩服。至于你的为人,同我没关系,无论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在我眼里,亦不过是个外人。”不得不承认他有一颗精明的商业头脑,可惜,却有副我顶反感的自大性格,真是败笔。
“家父十分欣赏你。”
“啊?你也相信?冷伯伯不过说些场面上的应酬话来的,他总不见得当着众人的面说我顽劣不堪不理长辈,是超级败家子罢?”我连忙自我贬低。
“你暗示我家父说谎?”他立意要逮住我话里的把柄。
我吃光最后一口布丁,拿起餐巾抹净嘴角,向他颌首。
“我吃完了,先行一步。这顿饭我请客,冷先生请慢用。”
“Time。”他慢条斯理地捉住我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象是宣誓。“家父不是一个喜欢说应酬话的人,没人会把自他口中讲出来的话当成是无心快语,我这个当儿子的尤其不会。”
“所以?”我大力抽回自己的手,站起身,准备离开。
“我这个当儿子的,又怎能不博他老人家开心一笑?”
“那么容我告诉你实情。我绝对不会是冷家喜欢的类型。而你,更是我避之不及的人物。信我,征服我并不能令你的猎艳名单增添异彩。正相反,那意味着你必须放弃你的花园。”
“我很期待。”他面不改色地起身,揽住我的腰。“送女士回家是我的责任,而你,最好不要挣扎,我想你也不希望我们半推半拒似的照片出现在明日的报纸上罢?”
卑鄙。我在心里暗暗骂他,又不便发作,只能施展对付金银的手段,掐他的腰侧,他却眉也不皱一下,向领班招手,要过帐单结帐。
在门口,泊车小弟将他的车开过来。
我看着他那辆宝马Z8,几乎忍不住要吹口哨。不谙此道如我,也看得明白这是一辆限产的顶极跑车,专为有钱人而设计,一切以舒适为主,无论是驾驶还是乘坐,都将会是顶极享受。
“好车,女孩子为了上这部车,大抵也肯跟了你。”我赞美他的车。
“你可肯?”他待我坐定,发动引擎。
“我倒宁愿自己拥有一辆R1200c的摩托车,在无人的夜街享受风驰电掣的快感。”打太极拳最简单,要我回答他的问题,没可能。
“阿拉伯的劳伦斯说,速度是人性中第二种古老的兽欲。”他自如地操控方向盘,滑入午后的车阵里。
“那么显然你的兽性强过我。”我耸肩。心里颇意外似他这样的人,会看阿拉伯的劳伦斯,我还以为他不是看财富时代福布斯,就是看情色阁楼艾曼纽。
“我们不能和平相处吗?”他的语气有些挫折。
我看了后视镜一眼,有些想笑。“现在似乎不是谈论这个话题的好时机,因为——五十码外有一辆棕色雪佛兰,自我们从硬石出来已经跟在我们后面了。”
“哦?”冷天炀挑眉,看向后视镜。
“不用看了,与机场路上的应该不是同一伙人。”我几乎可以肯定。
“有什么建议?”他很轻佻地侧脸倾身在我耳边呵气。
我大力推开他的脸。“如果你有F1里舒马赫似的本事,我建议你甩开他们。若没有,那么请你不动声色地继续在这交通高峰拥挤的车流里保持与对方的距离。”
“就这样?”他稳稳地操纵方向盘,看不出受惊吓的样子。
“或者你有更好的办法?”我摊手,他倒气定神闲,每次遇见他都状况频仍,也不知道我们谁是谁的灾星。可是,明显地,我是那个无辜的受害者。
“Time,你有没有想过家父为什么会在那样公开的场合说那样一番话?”他天外飞来一句。
“迫你成家立室的一种手段而已。”我不假思索,既暗示了花心不羁的次子可以收起游戏人间的心态考虑终身大事,又警告他外面的国际纵队似的女友团,不要妄想飞上枝头成凤凰,上演现代版辛黛瑞拉。啧啧,够狠。
“家父的意愿亦是我的意愿。他老人家不是信口开河的说笑。”他边说话,边将车子似游鱼般地在车阵里穿梭。“他的确中意你。”
“而你也准备达成他的心愿?”我十分怀疑地睨了他一眼,不以为他是认真的。如果他事父至孝,只怕老早娶妻生子,儿女成群了,哪里还轮得到我?
“原本,我是想打一阵子太极拳混过去了事,不过——我改变主意了。”他回我一个无赖的笑容。虽然他笑起来性感诱惑,然看在我的眼里,却是恶魔的正字标记。那笑容意味着,他有阴谋。
我不理他的胡言乱语,当他的话马耳东风。金银提醒我不要令得冷天炀对我产生兴趣,只是这警告来得略迟了一点。一时间,他的兴趣只怕不会自我身上转移。男人的劣根性,若我转身扑上去,大抵不出半月,他便要掉头走开。可是,媚惑的事,我并不拿手,一贯无力为之,只有想办法摆月兑他了。
不过目前,先要甩月兑后面的跟踪者。
“冷天炀,打个赌如何?”我亦给他天外飞来一句。
“怎么赌?赌注是什么?”他倒颇有一赌的兴致,跃跃欲试。
“等一下我设法下车,我们就赌对方是继续追踪你,还是转而盯上我。怎样?”我镇定自若地说。
“什么?!”他反对,“太危险了。”
“你还没有听到我的赌注。如果我的选择是正确的,那么你必须放弃你那荒谬的主意,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若反之,我就配合你,替你阻挡冷伯伯的逼婚。”我胸有成竹,确信他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
“听起来我占了便宜。”他笑着伸出一只手,用手背轻轻熨过我的脸颊。“成交。”
“你先选。”这是机会各半的赌博,但我有奇怪的预感,我会赢。
“恭敬不如从命,我就选他们会继续跟踪我。”他也不客气,完全展露商人本色。
我的手放在车门的把手上。“我很好奇,结果会是怎样。”
说完,我在缓缓行进的车流稍有停顿的间隙,推开车门,下车,然后坐进一辆无客的出租车里,并向冷天炀挥挥手。
“小姐,被前男友纠缠是罢?”司机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见怪不怪地将车驶进分流车道。
冷天炀的车,渐行渐远。而棕色雪佛兰,却渐渐接近。
“司机大哥,等一下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有所行动,如果我被带走或者受到伤害,请你打这个电话。”我将皮夹里所有的钱取了出来,递给司机,并附上一张金银的名片。
“需要我甩月兑那辆车吗?”司机十分机敏,已经发现,但仍保持镇定,可见是见惯了风浪的。
“不,你找个地方停车就好。”
“好的,小姐。”司机识相地答应了,并不逞英雄。
当我从出租车上下来后,雪佛兰也随之停在了我的眼前,车上走下两个外国人,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混血男子,向我展开爽朗笑容。
“Money。”
真是意外中的意外,我笑起来。“曼托萨,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是呀,Money,你还是象多年前一样,既年轻又漂亮。”他橄榄色的皮肤在午后的阳光里闪烁健康光泽。
“你的目标是我,还是冷天炀?”我开门见山地问。
“冷。”他也不瞒我。“看到你上了他的车,我真的很意外。”
“所以你跟上来确认。”我可以肯定是这样的。接下来他要做的,是通知拉斐尔-麦克格雷我的行踪。“宁可先放过你们的标的物。”
“我们一个派在亚洲的小头目私自接了一单生意,就是他,但没有得手。雇主对他的死志在必得,只要有人在他婚前杀死他,多少钱都付。我们虽然不准备接下来,可是,总要知道自己的人栽在什么人手里罢?”曼托萨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象一头印度豹。
“你不怕我去同他说?”我们倚在车边交谈起来。
“拉斐尔曾经说过,你可以知道一切。如果他必须死在一个人手里,他情愿那人是你。”曼托萨重复拉斐尔的“名言”。
“机场路上开枪的人就是你们的那个小头目吗?”
“什么?那天莫非你也在?”他是震惊的,然后伸手捏我的脸。“怪不得那个笨蛋车毁人伤。算他活该!”
“这算不算是对你们的侮辱?需不需要找我决斗?”
“不会,如果是你,拉斐尔高兴还来不及。”他笑,转而整肃脸色。“别告诉我你是他的未来新娘,你知道拉斐尔不会允许。”
“我还不想见他,曼托萨,不要告诉他你见过我。”我央求,管他有用没用,先求了他。
曼托萨面有难色。“这——我不能不告诉他。他一直在找你。我从来没见过他如此执着于一个人。这些年他没有女人,没有夜生活,除了你的照片,他的身边再没有任何异性。”
“我不信。他是拉斐尔-麦克格雷,女性的梦中情人,淑女杀手,贵妇终结者。”我小声嘀咕,自我欺骗。我知道,如果拉斐尔执意要做一件事,便不会允许自己失败。
“Money,你知道,他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以你的身手,可以从意大利安然月兑身,是因为他下了命令不可以伤你毫发,而知道这么多秘密的你,至今还可以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他找不到你,而是他害怕动用大批人力物力找寻你的举动,会给他的敌人以可乘之机,拿你当威胁他的筹码。”他正色。“全美全意大利黑帮都知道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教父,为了一个女人痴守了快十年了。Money,我不能当自己没见过你。”
“你不用告诉他,因为他已经来了。”金银突然带着三个手下出现。他与曼托萨握手,然后狠狠抱住我。“金钱,那司机打电话给我说你被几个凶神恶刹似的壮汉给挟持了,害我三魂没了七魄。”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叹息,逃不掉了啊。“拉斐尔来了?”
“走吧,让我们略尽地主之宜,招待远来的客人,恩?”
“我还有事,Money,暂时先走一步。不过,你最好不要同冷先生走在一起,买凶杀他的人,似是下定决心要致他于死地,就算是伤及无辜也在所不惜。机场路上的狙杀是最好的证明,有第三者在场也不能阻止除去他的决心。我担心下一波狙击会更猛烈。有很多杀手根本没有职业道德,波及第三者的情况下他们也会动手。”曼托萨轻吻一下我的脸颊,上车驶离。
“要有心理准备,被找到了,便不会象八年前似的,那么容易月兑身了。”金银拥着我上了他的车。“你躲得开一个八年,却未必躲得开另一个八年。八年的寻找与等待,使得他将你美化了。他这一次绝对不会让你自他的生命里逃开。”
我幽幽地叹息,被一个英俊性感又重权在握,且心狠手辣的男人深爱,并不是幸运的事,正相反,不知道多少麻烦随后而至。如果有去外太空逃生的宇宙飞船,我第一个买票逃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