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亮,外头便传来鸟儿转啭声,一道彩虹挂在天际,除了树叶上残留水珠儿,地面仍带着湿气外,压根无法想像昨晚下了场大雷雨。
元小苡气闷了一个晚上,索性到后山的菜园施肥,就在这时候刘安走了过来,远远喊道,“小苡,这么早就起来干活儿了呀?”
“是啊!刘大叔,昨天你有早点儿回山上吗?夜里可下了场大雨。”元小苡关心地问道。
“我刚到家不久才下起雨,放心,我没淋湿。”他将肩上的小布袋拿下交给她,“这是女圭女圭的脆饼。”
“谢谢您,刘大叔。”
“别客气。”刘安笑了笑,四处看看没瞧见女圭女圭的身影,“女圭女圭呢?还在睡?”
“对,昨天她玩累了,睡得晚些。”还不是因为昨儿个与阎东海一道吃饭,夜里兴奋地直呓语,喃念着要见叔叔。想到这里,元小苡便忍不住咬牙道:“可恶,过分的男人!”
“你在说谁?”刘安愣了下。
“不……不是啦!我是指那个住在山腰处的男人阎东海!”元小苡握起小拳头,义愤填膺地冷哼。
“什么?你……你跟那个人打交道了?居然还知道他的名字!”刘安乍听之下可吃了一惊,“我不是要你防着他,尽可能别理会他吗?”
“话是没错,但总是住同一座山,人家有事相求,我没办法拒绝呀!”她垂下小脸,小小声又不安地为自己解释。
“他要你做什么?”刘安紧张地问。
“他只是来借斧头而已。”她当然得隐瞒与他一同吃饭的事,否则肯定吓坏刘大叔。
“这样呀!也是,人家来借东西,总不能不借,要做坏人也挺不容易的。”刘安搔搔脑袋,露出尴尬的笑容。
她见了忍不住也,“刘大叔,你本就不是坏人啦!”
“哈……咱们七延山的都是好人呢!”刘安仰首笑说:“那你忙,我得去果园了。”
“好,刘大叔路上小心。”元小苡目送他走远后,开始施肥,“你们要快快长大,要甜要脆,才能让我卖个好价钱。”
元小苡走向准备收拾松上的工具时,突闻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瞧竟然是让她埋怨了整夜的阎东海!
她迅速将东西收拾好,打算走回木屋。
“等一下。”阎东海出场喊住她,走过去站在她面前看看天又看看地,一副有口难言的模样。
“你到底要说什么?请快点儿说。”就不知他是不是又想说些令人难以忍受的话。qunliao想她元小苡从来都不是个小心眼的人,为何遇到这男人,她的好脾气总是很快的用完呢!
“对不起,昨晚是我胡言乱语,请你别挂在心上。”他真的觉得很愧疚。
昨夜她离开之后,他就一直想着她、想着这件事,明明她是好意来关心他,而他却泼了她一桶冷水,不!应该说是桶冰到骨子里的雪水!
所以天一亮,他就迫不及待的想来向她道歉,但又不知如何开口,踌躇到刚刚才过来。
“胡言乱语?你喝酒了吗?”她才不信咧!
“我并没有喝酒,只是作了恶梦。”闭上眼,他轻吐了口气,“冒犯了姑娘,让你不高兴,我在这里郑重的向你道歉。”他拱起手,微微躬身。
就因为他明白昨晚说的那些话有多刺耳且伤人,他才会特地过来道歉。
“你--”看他这样,她也不好说什么,但要她就这么松口也不容易。
“我还有事得忙,不多说了。”在阎东海的注视下,她慌张地转身欲走,右脚却不注意勾到扎桩的长绳,就这么菜园挡风的棚子立刻颓倾。
“小心!”
他眼明手快地将她抱住闪到一边,免得被棚子砸到!
元小苡惊魂未定的抬起脸,发现与他的脸孔不过相距寸余,立刻仓惶的推开他,“呃,谢谢你。”
“你没事吧?”阎东海看了看棚子,走上前重新搭好。
“你不要管了,我可以自己来。”她之所以对他对、关心他,又不是要他帮她修房子或搭棚子。
“举手之劳罢了。”阎东海丝毫不在意她的拒绝,兀自做起事来。
“你真的不用这么做,就算做了我也不见得原谅你。”她红着眼眶对他说。
“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得到你的原谅,你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他用力将棚子扶正,重新绑好,再将木桩敲入泥土里。
瞧他挥着汗水,毫无怨言的为她做着这些事,她能不感动吗?很想进屋为他提壶茶水,但这么做就好像默允了他的做法,让她好为难。
幸好他是个大男人,做这点事根本不费力,两三下就搭好棚子。
阎东海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这样应该没问题了,就算再勾到绳子也没这么容易倒。”
拍掉手上的泥土,他回头望着她,两两相望却无语,场面顿时尴尬。就在这时女圭女圭旺夫脸他们奔了过来,“姑姑……叔叔……”
“女圭女圭,你起来了,姑姑看看你衣裳穿得好不好?”元小苡蹲在她面前,将她扣错的布扣重新扣好,腰带系紧。
“叔叔是来看我的吗?”女圭女圭笑看着阎东海。
“叔叔只是经过这里。”元小苡牵起女圭女圭的手,“我们回去吧!”
“姑姑要做早饭了吗?我们可以--”
“不了。”开口的是阎东海,“我还有事,女圭女圭乖乖听姑姑的话,好好吃饭。”
“叔叔有什么事?”小丫头总喜欢追根究底,让元小苡满脸的无奈。
“别多问了,你老缠着叔叔,叔叔可是会不高兴。”元小苡拉起女圭女圭的手,“我们回去吧!”
女圭女圭感觉气氛不太对劲儿,还敢再任性,只好跟着姑姑回家。
“姑姑做饭时,你好好看书写字,懂吗?”元小苡边走边对女圭女圭说。
“那些书好难,我根本看不懂,姑姑又不教我。”女圭女圭嘟着小嘴儿。
“姑姑没空教你,再说那些书都是大牛哥给你看的,你可要多看看,否则坊间的书册那么贵,几张纸就得卖兼职几颗大白菜才够呢!”
阎东海站在原地,听着她们两人之间的对话,跟着敛下双眸,直接朝山下走去。
他等到镇上买了些盖房子的工具与日常用品,经过专卖笔墨书画的弄堂时,他想到什么走了进去,在几个小摊子前逛了几回后,仔细挑了些书册。
这些都是过去他曾买给妞妞看的,如今再次看见上头的小画与文字,那股扎心的刺痛依然如此明显。
三年了,即使那场恶梦已渐渐远离,但是那一道道刻画在心中与记忆中的伤痕,或许一辈子都无法消失。他更恨的是,这一千多个日子来他想尽办法要找到林豪纵火的证据,却每每遇到阻拦!
“林豪……我相信凶手就是你,不管你有多么神通广大,总有一天我定要将你重法绳之。”抬头仰望着天空,他对着上天立誓。
搬到山上并非逃避,而是要静下自己凌乱的心思,等到林豪放松戒心时,再杀他个措手不及!
突然天空又飘起雨,他不禁想起那一夜的事……
元小苡,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像我这种男人,实在受不起你们的关心、你们的好啊!
数天后,阎东海的屋子已经盖好大半,这段日子元小苡没再来找过他,也尽可能转移女圭女圭的注意力,不让她动不动就想起他。
“姑姑,这句是什么意思?”女圭女圭坐在木桌前,一会儿咬着笔杆、一会儿抠抠鼻孔,还真是无聊至极。
“这句……”元小苡挑高眉毛,“……这个嘛!”
说正格的,元小苡只是小时候偷偷去私塾外听先生上课,虽然写字读书难不倒她,不过要解释那一句句艰深的辞意,还真的很困难。
“姑姑,你一下嗯一下啊,到底想出来了没?”女圭女圭双手托着腮,睁着一只眼瞧着元小苡挤眉抓腮的表情。
“这个……好像有点难。”她是认得书册上的每个字,不过连起来就不懂了。
“我说说很难,你还要我念。”女圭女圭跳下椅子,“我要出去玩儿。”
“这阵子老下雨,地上又湿又滑,你要去哪儿?”元小苡赶紧拉住她,“就算难也要念,我可不能让你变成目不识丁的人。”
“可是我真的看不懂,人家阿紫的书册就很好看,不但有小图还有故事。”女圭女圭不放弃与元小苡相互拉扯着,姑倒大战又一次在屋内展开。
叩叩--突如其来的敲门声震住两个拉扯的动作。
“谁?”元不苡蹙起眉头问道。
“阎东海。”低沉磁性的嗓音响起。
“是叔叔!”女圭女圭连忙挣月兑元小苡的双手,跑到门边踮着脚尖将门闩拉开,弯月般的笑眼直勾勾望着他。
“你怎么来了?”元小苡走上前,刻意挡在他与女圭女圭之间。
女圭女圭矫捷地从她臂弯下钻了出来,笑嘻嘻地说:“叔叔想我,对不对?”
望着她天真的笑颜,阎东海蹲了下来,逸了抹生涩的笑将手中的书册交到她手中,“这个送你,好好读,还有这本是习字簿,不懂的可以问你姑姑。”
“叔叔给我的?”女圭女圭翻开看看,“哇……跟阿紫的一样,好好看。”
“不行。”元小苡摇摇头,“我们不能平白无故拿你的书。”
“这是我对女圭女圭的一份心意。”阎东海深邃的眼中画出一抹难解的光彩,随即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元小苡先对女圭女圭说:“既然喜欢这些书册就回屋里看,姑姑有话想对叔叔说。”
“好。”女圭女圭开心地蹦跳离开了。
元小苡这才朝他走过去,冷眉冷眼地盯着他那对深沉难测的瞳眸,“你……你别以为这么做或是帮我搭棚子,我就会忘了那一切。”
“你不需要忘记。”自从家园毁了之后,他已不在乎外人看他的眼光。
“那又是为了什么?”她本想借机发泄一番,没想到他的回答竟是这么冷淡,尤其他的眼神简直让人冷进了骨子里。
“到镇上买物品时正好看见这些书,就顺道买了,你别惦在心上。”阎东海随口说着。
同时元小苡眼尖地瞧见他肩上扛了个沉甸甸的布袋,手上还拿了把新斧头。
“你去买工具?”
“对。你的斧头我晚点儿拿来还你。”阎东海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手里的东西。
瞧他说起话来依旧一板一眼,元小苡发现自己的怒火根本烧不着他,反而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外加庸人自扰罢了。
“你……你真的不在意我感觉?”她眼底有着受伤的黯然。
“我知道你很生气,我已经向你道过歉了,要不你说直说,希望我怎么做?”
他眉一挑,毫不拐弯抹角的问道。
元小苡倒吸口气,如今她终于看清楚了,这男人根本不是沉默,简直就是伶牙俐齿!qunliao如今她一个头两个大,因为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她到底要的是什么?
是面子或自尊心作崇吧?要说出“原谅”两个字似乎很难。
“算了,谢谢你送给女圭女圭的书岫,她一定会好好读的。”
朝他点点头之后,她便回到屋子里,当看见女圭女圭坐在椅子上专注地看着书册时,不禁感到意外。
什么时候贪玩的女圭女圭也有如此认真的一面?这可是她从没见过的呀!
她应该打从心底感激阎东海才是,只是她仍忘不了他曾用那么严厉的字眼侮辱他。
就像刘大叔说的,她还是该与他保持距离。
青菜都长大了,长得既青翠又漂亮,元小苡心满意足地将一颗颗采进大大的车篮内,准备推到山下贩卖,她和女圭女圭未来一年的生活花费都靠这些菜了。
一切准备妥当,她先带着女圭女圭托给刘家照顾,“刘大婶,刘大婶……”
“小苡要下山了吗?”刘大婶知道这阵子是采收的日子,而元小苡要下山前,都会带着女圭女圭来托她照顾。
“是,所以女圭女圭又要麻烦你了,她最近迷上看书,不会太吵的。”元小苡将女圭女圭推到刘大婶面前,“快问好呀!”
“刘女乃女乃你好,我姑姑说得是,我今天带了叔叔买给我的书册过来,一定会很乖的。”女圭女圭主动将几本书放上木桌,乖乖的坐上椅子看书。
“她说的叔叔是谁?”刘大婶好奇地问。
“呃!刘大婶,女圭女圭就麻烦您了,我先走一步。”担心刘大婶继续追问,元小苡快步离开了。
推着菜车走在山路上,元小苡忍不住碎碎念着,“女圭女圭一张嘴老是叔叔、叔叔的喊,倘若被人误会了怎么办?”
说不清为什么,这几天她没再与他碰面,心里居然感到怪怪的,虽说眼不见为净,但是他的身影仍缠绕着她,让她无法摆月兑关于他的一切。
听说,他的房子最近盖好了,外观还挺牢固的。
听说,他偶尔会上山打猎或摘野果,自给自足。
听说,他依然不太与人打交道,总是天涯我独行。
想着想着,元小苡瞧见前头走着一个人,瞧那人的背影不就是阎东海吗?完了完了,为什么她会想他想到起了幻觉?未免也太严重了吧!
她用力甩甩头,再抬头,眼前的身影依然没有消失!难道这并非幻觉,而是他真的就在眼前?
“阎东海……”她试着喊了声,果然见他定住脚步,缓缓转过身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要下山一趟。”他见她手里推着车,随即接过手,“我来。”
“不用了……”来不及拒绝,他已拉过菜车,直往山下迈进。
“这些菜是要拿去卖的吗?”瞧这些大白菜一颗颗白玉又饱满,瓜类皮亮月复圆,青菜绿得油亮,可见她很用心的栽种。
“对。”元小苡笑望着这些收成,“我和女圭女圭的花费全靠卖这些菜了。”
“生活辛苦吗?”他顺口问。
“嗯……当然辛苦了,不过有女圭女圭陪伴着,再苦也不算什么了。”曾经女圭女圭是她最大的负担,可现在是她最重要的支柱。
“看你年纪不大,为何会一个人带着她?她父母呢?”
“这……”经他这一问,元小苡的眼角不禁润湿了。那段过去是她生命中最残酷的伤痛,她可是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不再忆及,可现在……
“怎么了?”见她突然不说话,阎东海不禁停下脚步望着她,同时也看见她眼中的泪影,“抱歉,我好像问了不该问的。”
“是呀!是不该问。”元小苡抹去泪,瞧见前面有个陡坡,于是拉住他,“这段路非常陡,一个不注意就会翻车,你要多注意。”
“你放心,我不会伤了你的菜。”
直到陡坡前,他将菜车转了个方向,由他走在前面挡着菜车缓步而下。如果没有足够的气力,这么做是很危险的,就怕挡不住下滑的重物,连自己都会失踪滚落山下。
但是,他却很轻松的控制住菜车,顺利的一步步往下走。
“不瞒你说,每次推菜下山,我最害怕的就是这段路。”她很讶异他竟然可以如此轻易的办到。
“以后若有需要都可以叫我帮忙。”阎东海很自然地说出口。
“你……”这句话让她的心口微微发烫,“嗯,我知道了。”
直到山脚下,阎东海转身问道:“你在哪儿卖菜?”
“在……右市集。”元小苡的思绪还陷在他刚刚那句体贴的话语中,猛回神惊醒道。
“我要去左市集。”他遂道。
“那么把车子交给我吧!”她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连忙接过菜车,“谢谢,你又帮了我一个大忙。”
“不必客气,那我走了。”整了整肩上的搭挞,阎东海便转往西行。
当他徐步走远后,元小苡仍愣在当下,差点儿忘了自己下山的目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