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机场的入境大厅里,有三个极度显眼的美女——嗯,更正,是两个极度显眼的大美女,以及一个极度可爱显眼逗人的小美女。
三个人手牵手呈M字型从入境处走出来,穿过大厅,朝出口的出租车招呼站走去,一路上招人注目,三个人却恍若未觉,径自微笑地交谈着。
“妈妈,阿公阿嬷住哪里,要坐车坐很久很久吗?”
“嗯,很久。”
“比坐飞机还要久吗?”
“如果要和坐飞机比的话,很快就到了。”
“有多快?数到一百吗?”
“可能要数到一万。”
“一万?可是我不会数到一万,一万要怎么数呀?”
“你先数到一百,妈妈再教你。”
“好。1、2、3,4,5——”小女孩低下头开始认真地数数字。
少了问题层出不穷的女圭女圭打岔,两个大人终于可以如愿地对话。
“真不知道她怎么会有这么多问题?”夏筱妤瞄了一眼被她们牵在中间走路的小外甥女,忍不住摇着头对姐姐说。
“小孩不都这样?”夏筱婕微笑回答,从下飞机后她就一直紧蹙的眉头,始终都没有松开来过。
“你在担心什么?爸妈他们见到女圭女圭之后,一定会喜欢她的。”看出她的紧张,夏筱妤低声安抚姐姐。
“他们会喜欢女圭女圭,但却不一定会原谅我的期满。”
“放心,我也是共犯。如果他们要骂,不会只骂你的。”
说出来有点不可思议,她们姐妹俩在澳洲住了五年,这五年虽然她们都没有回国,但是,爸妈陆陆续续也去看过她们几次,若时间许可,还会住上几天,可是他们却不知道自己的大女儿生了一个女儿这件大事。
第一年筱婕还在怀孕的时候,妈妈曾来过,但因为适逢冬季,大衣一罩,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在筱婕快临盆的时候,妈妈突然心血来潮又说要来看她们,当场就把筱婕吓得早产。那一次,她们两姐妹真的差点没被吓死,最后还是让她们安度难关。
之后每回爸妈来看她们,她们俩就像平时上课一样分工合作,一个有课,另一个就想办法待在家里;一个应付来探望她们的爸妈,另一个就想办法找一个不能一起承欢膝下的借口,非不得已两人一定要同时出现时,就请朋友帮忙照顾女圭女圭。
然后,这一瞒竟是五年。
半年的语言学校,加三年的大学,再加上筱婕延毕一年和半年收拾家当打包回家的时间,她们已经使尽办法从能拖拖到不能再拖,终于还是到了得面对现实的这一天。
女圭女圭已经四岁了,除了妈妈和阿姨外,没见过其他亲人,她所知道的阿公阿婆没见过,另一边的阿公阿嬷就更不必说了,事实上,除了筱婕本身之外,到现在没有人知道女圭女圭的爸爸到底是何许人也。
她曾经怀疑过是不是萧奇?却让筱婕的对天发誓给否认了。
可是除了萧奇之外,她真的想不出还有其他可能性的人选,所以一直以来,她还是把那家伙当成头号嫌疑犯,并发誓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找他算账!
“其实被骂一顿是免不了的,重点是,爸妈一定会问你女圭女圭的爸爸是谁,到时候你要怎么回答?还是一样打死不说吗?”她不禁问筱婕。
筱婕的嘴巴一瞬间又紧抿了起来。过去五年来,每回提到女圭女圭的爸爸,她总是这种反应。
“我投降,不问就是了。”夏筱妤翻了个白眼,仍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反正爸妈会问。”
出租车离开机场,平均时速八十的朝家的方向前进。
女圭女圭趴在车窗上看着外头从未看过的景致,显得有些兴奋。夏筱婕却是忐忑不安的,只有夏筱妤无事一身轻地闭着眼睛打盹。
一个小时候,出租车抵达目的地,减速停下A。
“小姐,是这间吗?”司机回头问道。
夏筱婕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然后看着司机先生下车走到后方,把放在后车厢内的行李卸下。
“妈妈,到了吗?我们可以下车了吗?”女圭女圭兴奋地问,见她点头后,立刻转身当起闹钟,把睡翻到连车都停下来还不知不觉的夏筱妤摇醒。“姨姨,快点起来,我们到了。”2
“到了?”被外甥女摇醒,她有些迷糊地转头朝车窗外看去。
真的耶,到家了,暌违五年的家,好想念。
“对,我们到了。这就是阿公阿嬷的家,以后也是女圭女圭和妈妈、姨姨的家。我们快点下车,来去吓阿公阿嬷。”她像个大小孩般地对女圭女圭说,然后推开车门率先下来,再把女圭女圭从车里抱出来,放到地上后,才发现坐在车里的姐姐仍一动也不动的。
“妈妈,下车呀。”女圭女圭也发现了,出声提点。
“姐?”夏筱妤弯腰叫她。
喀的一声,屋里的人发现大门外停了辆出租车,好一会儿都没驶离,好奇地打开大门出来探看,第一个看见的当然是站在车外那个熟悉的身影。
“筱妤?”夏妈妈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惊喜。
闻声抬头,中间隔着一辆出租车与妈妈四目相交,她咧嘴微笑,却感觉鼻头有点酸酸的,然后开口道:“妈,我们回来了。”
我们两个字让夏妈妈的目光往下移到出租车后座,虽然车里的身影大部分被车体挡住了,但是做妈妈的怎会认不出自己的女儿呢?
“筱婕。”她欣喜地叫道,没注意二女儿微微压低身体的动作,更没注意到从车后方绕出来的那个小身影,直到——
女圭女圭亲热地抱住她的腿,抬起可爱漂亮的小脸朝她叫道:“阿嬷!”
“阿阿嬷?”夏妈妈露出瞠目结舌,也被吓傻的表情,低头看着脚边漂亮的女圭女圭,结巴地重复。
如果不是知道这并不是一场玩笑,以及姐姐此刻的心情有多紧绷、担扰、害怕的话,夏筱妤一定会大笑出声的。
“筱妤,这孩子这孩子为什么叫我阿,阿嬷?”夏妈妈抬头问她,声音微抖,语气里有着拒绝相信与难以置信这两种情绪,因为女圭女圭的长相、五官是那么的熟悉,感觉就像是看到二十年前女儿小时候的模样。
但是怎么可能呢?这孩子、这孩子
“小姐,你们还没付我车钱哦。”司机先生有些不好意思的打岔。
“啊,对不起。”夏筱妤道歉地从皮包里拿钱付车资。“谢谢,不好意思。”她说完,转身对着仍坐在车里的姐姐说:“你还不下车吗?想让司机先生再载回机场去吗?”
如果可以的话夏筱婕在心里映着,但怎么可能?
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她深吸一口气,再吐出,终于认命地推开车门步下出租车,而首先要面对的自然是站在家门前的妈妈。
“妈,我回来了。”她低下头,轻声说道。
看到她下车,女圭女圭一瞬间便从阿嬷腿边跑到妈妈身边,抬起可爱的小脸笑灿灿地扬声唤道:“妈妈。”
听见女圭女圭对她的称呼,夏妈妈的脸色瞬间苍白,面无血色地看着大女儿、再看看她身边的女圭女圭,来回看了好几次,然后身体突然晃了一下。
“妈!”姐妹俩吓了一跳,同时冲上前,一左一右地搀扶住她,脸上尽是担心的神情。
夏妈妈将她们的手推开,不发一语地转身进屋。
姐妹俩默默地对看一眼,心里都有着同样的声音——这下麻烦大了!
不过,本来也不小就是了。
夏筱妤郁闷极了,因为犯了帮姐姐隐瞒未婚生子的隐匿之罪,离家五年的她回到家没得到该有的温情欢迎就算了,还被钉得满头包,差点没被骂到臭头。
她当然知道自己是罪有应得,被骂个一天或一星期她都还能接受,但连续骂上一个月就太扯了,重点是,责骂连一点趋缓的迹象都没有。
所以,别说她离家五年才回家一个月就2又搬到外头住是不孝,因为她也是被逼的呀,而且还有一个正当的理由,那就是上班的公司离家太远了。
一听说她要搬去外面不和他们一起住,女圭女圭着实抱着她伤心地哭了好一会儿,让她万分不舍。
但十分钟后,看见女圭女圭开开心心地和阿公手牵着手说要去麦当劳时,她就只剩下一个感想,那就是疼这小家伙真不值得
总而言之,从现在起,她要开始过着一个人住的生活了。
她所住的套房,月租八千含水电。不到八坪大小的空间,包含了卫浴与阳台,没有厨房。
对于没有厨房这点,妈妈很不满意。她到不觉得有什么。
“反正除了泡面外,我根本什么也不会煮。”
此话一出,立刻就被夏妈妈狠瞪了一眼,凶悍地说了句,“你这样还敢搬出来住?”
“反正全家就是我家呀。”
在国外她不敢说,但在国内的话,她有绝对的把握自己饿不死啦。
瞧,现在都已经十二点了,忙了一整天的她觉得肚子饿,照样可以外出买到热腾腾的食物,饱餐一顿。
“这个,这个,这个,这个也要,还有这个。还有,老板,一块王子面。”
站在鸡排兼卤味摊前,夏筱妤暗自流口水地指了一堆东西,也不管自己是否吃得完,反正想吃就点。
搬出来外面A住还有一个好处,她现在才发现,那就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乱吃一通垃圾食物也不会有人念她,真好。
“小姐,你的卤味要不要加辣?”老板问。
“一点点。”“要几双筷子?”
“一双就可以了。”
“一百三十五元。”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老板笑呵呵,夏筱妤也笑呵呵,满足的提着一大袋卤味转身,准备走向一条街外的租屋,回家大啖美式。
往前走了几步,她的脚步忽然顿了一瞬,不由自主地停下步伐,转头看向刚才视线扫过的马路边。
有辆车暂停在路边,只见有个人站在车门外。在半夜十二点的此刻,他竟然带着一副墨镜,自以为帅气的以双手抱胸的姿态斜靠在车门上。他是神经有问题吗?
她不由自主的咧嘴微笑,转回头,再度举步往前走时,却听见——
“夏筱妤。”
脚步猛地又停了下来,她迅速地回头,从未想过会在外地遇到熟人,尤其是在出国五年再回来之后。
五年的时间,她的变化并不少,头发留长烫卷了,穿着变得女性,人丰腴了不少,不再像支竹竿般细瘦。简单说,摆月兑了青涩稚气,整个人变得成熟妩媚,活月兑月兑就是一名干练的都会女子,和在校时的毛躁可谓判若两人。
所以,突然听见有人叫出自己的名字,她真的有被吓到。
是谁眼睛这么锐利,竟然可以认出她来?
夏筱妤转身寻找,放眼可及之处,没有人对她招手,也没有人迈步朝她走来,甚至没有人在看她,除了那个靠在车门上,半夜还戴着墨镜的神经病除外。
但那个家伙脸上戴着墨镜,也不能确定他有没有在看她,或许他只是凑巧面对她这个方向而已。
所以,刚刚是她幻听吗?
莫名其妙的搔了搔头,她回身——
“夏筱妤。”
绝对不是幻听,真的有人在叫她,而且这回她听得很清楚,是个男人的声音。
男人?她下意识的直接转向那个戴墨镜的神经病。难道叫她的人真的是那个家伙?但是——
她微微眯眼瞧着对方,却看不出所以然来。
五年的时间,她改变了,别人自然也不会一直和五年前一模一样,所以犹豫了三秒,她决定不浪费时间和脑细胞,直接上前找那个戴墨镜的家伙问去。
“请问你是哪位,我认识你吗?”站在墨镜男面前,夏筱妤直截了当地问。同时发现这家伙长得还挺高的,半靠在车门上,还高出她一个头。
男人静静地没有回答她,就在她快要受不了想破口大骂时,他却缓慢地站直身子,然后缓慢的抬起手来,将脸上的墨镜摘下来。
夏筱妤一瞬间瞪直了双眼,伸手指着眼前那个之前被她当成神经病的家伙,大叫出声,“萧奇!”
下一秒,她直接抬脚,凶巴巴的就朝他的小腿踹去。
“你这个混蛋家伙!”
萧奇忍不住轻笑出声,身子一闪便轻松避过她的攻击,再伸手一抄,佳人立刻落入他怀中。
这一踹一抱,再加上那句“混蛋家伙”的怒吼声,竟就迅速消弭了两人五年不见得距离,感觉就像回到当初还在学校的时候。
他想念那段时光
不,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他想念她。
萧奇低头看着怀中似乎被他的动作惊到而瞠目结舌的女人。
她的头发变长了,乍看之下充满女人味,但从她刚才踹人加狂吼,和手上提着的那一大包卤味看来,她还是她,那个直率活泼,心无城府,从不扭捏造作,老是对他动手动脚的夏筱妤。
五年了,他还以为时间能改变一切,冲淡一2切。
结果到底是他把时间想得太万能了,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抑或是把自己对她的感情想得太浅薄了?
不管她改变多少,他竟仍一眼就认出她来,只一眼。
五年,不算短的时间,但与她相处的过往片段,却仍历历在目,清晰如昨。
五年来,他其实也交过不少女朋友,但交往时间总是不长久。他没有想过为什么,直到现在乍然与她重逢,又因她的举动而怀念起过往,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过去几年来,他竟在下意识中以她为范畴寻找交往的对象,然后再对方不知他的预期或想象之后,失望地结束恋情。
一明白这点,他突然觉得自己很糟糕,不过,眼前这个女人绝对得付一半的责任,因为若不是她做了爱情的逃兵,而且去后音讯全无,连她姐姐与他分手后都对他不闻不问的,他又怎么会像要报复她似地女朋友交了一个又一个?
想到过去五年来她对他的绝情,他就A一肚子火。
瞪着仍未回过神来的她,萧奇眼一眯,募然低下头来重重地吻住她。
卤味很好吃,但如果少了房间里那个碍眼的家伙会更好吃!
夏筱妤瞪着有如逛美术馆般,在她麻雀居里东看西看,一会停,一会走,不知道在看啥的家伙,真的很想跳起来将他踹出门外。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局面呢?她不是发誓遇到他之后,要好好的和他算账吗?结果什么都没做就算了,竟又让他吻了她。还让他人入侵到她家!她到底在干吗呀?
瞪着他,她用力地咀嚼着口中的猪血糕泄恨,气他,但更气自己。
五年了,都过了五年了,为什么她对他仍然还有感觉?而且重点是,她到现在都还不能确定女圭女圭究竟是不是他的女儿,如果是的话
可恶可恶可恶,她真的要被自己气死了,她到底在干什么啦?可恶!
不知不觉间,夏筱妤用力地戳着碗中的甜不辣,突然伸来一只手,夺取她仅有的一双筷子。
“食物是用来吃的,不是用来玩的。如果你吃饱不想吃了,我来吃。小心浪费食物会遭天打雷劈。”
只见那混蛋家伙训斥她后,弯腰坐到她对面的位置上,然后直接用她用过的筷子夹起一块豆干往嘴里送。
“喂,那是我用过的筷子耶!”她不由自主地叫道。
萧奇瞄了她一眼,将嘴里的豆干咀嚼吞下肚后,才说:“又不是第一次吃你的口水,刚刚才吃过怕什么?”说完,就像是故意般,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又夹了块甜不辣放进嘴里。
“你可以再无耻下流一点!”她咬牙切齿,伸直腿从桌下踹了他一下,脸却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对于她的花拳绣腿,他完全是不痛不痒,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问她。
“关你什么事!”她气恼地问道。
“为什么一个人搬到这里住,没住家里?”
“关你什么事!”还是一样的不爽。
“如果一定要关我什么事你才他看了愿意回答的话,我不介意待会儿就让你变成我的人。”他看了她一眼,缓缓地道出这段令人脸红心跳的话。
“你”夏筱妤难以置信地瞪着他,脸难得通红,就快自燃了。“你你这个不要脸的家伙!”
没理她的怒吼,萧奇从头来过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用力地喷气,用力地怒瞪他,突然发现他变了不少,不是指外表——虽然外表也变了不少,变得更高更帅更成熟稳重,更像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过打死她也不会跟他说。她现在所说的是他对她的态度和反应,以前是无性别的同学和朋友,而现在却是男人与女人,强者和弱者?
她绝不承认自己是弱者,但是不介意偶尔做一下俊杰——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俊杰。
“上个月初。”不爽地回答。
“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儿,没回家?”
“工作在这。”
“什么样的工作?”
“国际贸易。”
“挺适合你的。”
夏筱妤撇了撇唇,一点也不想跟他说她之所以会找这样的工作和个性无关,而是在澳洲那五年,为了赚钱养女圭女圭才会误入贸易这一行,累积了不少实务经验,然后不用白不用的结果。
想到女圭女圭,她的心情不由自主地又沉郁烦闷了起来。她到底该不该问他,又该怎么问呢?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他突然问她,令她有些惊讶。
“你怎么知道了?”她疑惑地问。
“眉头轻蹙,眼神飘忽不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虽然你以前很少露出这样的神情,但就是因为鲜少才特别,才更让人记忆深刻。”
夏筱妤没由来地感觉一阵热潮。
“什么事让你这么难以启齿?”萧奇好奇地2问。
她看着他,也知道这件事迟早要解决,与其如鲠在喉般继续拖下去,不如早死早超生。但她就是害怕呀,害怕如果他真是女圭女圭的爸爸——
但筱婕说过他不是。心里突然有个心声跳出来说。
如果筱婕说谎呢?另一个心声反问道。
她没理由说谎。
怎会没有?筱婕发现萧奇喜欢的人不是她而是你,记得吗?如果换成是你,你会不会说谎?
会,她会。就像当初知道萧奇喜欢筱婕,而筱婕也喜欢他时,她只能选择隐瞒自己的心事,祝福他们,然后远走他乡一样。
可是,现在多了女圭女圭,情况不一样了,她们姐妹俩没有权利剥夺小孩拥有爸爸,父亲拥有女儿的权利。
深吸一口气,在缓缓吐出,夏筱妤终于下定决心,不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