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有毒呀!”
耿西宁受不了良心的呼唤,像是鬼附身的直闯玉壶山庄,门僮-时拦不住他的横冲直撞,两人一前一后追赶着似在竞赛。
安居竹庐的平静生活让他重拾了文人气节,虽然日子过得艰苦些,他靠着教附近几名孩子学问,收取微薄酬金以养活自己,算是踏实了些。
一大早他在街上偶遇玉芙蓉,见她买了几颗又鲜又大的洛阳名产醉仙李,像怕人瞧见似的躲躲藏藏走进一小巷内。
当时他好奇的上前一问,想两人多少有些情份在,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谁知她惊吓的面色微微泛白,做了亏心事似的畏畏缩编,接着泡着醉仙李不理会他的一径直走,他基于关心一路尾随,怕她过得不好又羞于向人启齿。
意外地他发现她由小门欲走入玉壶山庄,一名侍女模样的黄衫姑娘原在门边,交给她一只青玉瓷瓶,两人交谈了一下随即相偕进门。
站在顺风处的他一字不漏的听见两人交谈的内容,当场震惊的忘了放下要招唤她的手,难以置信她竟然要……
几经挣扎后,熬不过良知上的催促,本欲回竹庐的他回头由外飞奔而来,生怕来不及的连鞋掉了都没空穿,拎在手上一路狂奔。
百姓见了以为他得了失心疯,指指点点地同情他因为吃不了苦,这会上玉壶山庄卖疯。
看眼前这幕,幸好他赶上了,她没事。
“你说这果子有毒?”正打算切几片喂给爱妻吃的秦关雷停下手上的动作。
喘着气的耿西宁脸都白了,直点头地说:“有毒、有毒,吃不得……”
“真的?”秦关雷将果子切半一探究竟。
醉仙李和一般果子不同,外皮纯黑微泛酒香,里肉鲜红多汁宛如人血,尝起来的滋味是甘中带酸,果大如拳头一般。
春分一过夏至时最为鲜美,是玉壶山庄玉二小姐最爱的时令水果,全庄上下都晓得她有此偏好,因此每到这季节果贩会整篓整篓的送进山庄。
“相公,拿我的银钗去试试,真要下了毒光看是看不出来的。”显得无精打采的玉禅心取下发上凤钗递给他。
秦关雷接过一试,就见钗尾才稍微一触鲜红果肉,整支钗子迅速的晕成乌色,像是吸收了某物通体变为墨黑。
可见果内毒性之强足以令人一口丧命,一旁的任我醉掉了账簿,而何处雨的毫笔当场折了两半,最为震怒的当是新婚不久的秦关雷,他不分青红皂白地揪起耿西宁的前襟,一副要他偿命的模样。
唯一冷静的是眼神染上兴味的玉禅心。
“相公,人家好心来救命就别为难他了,你瞧他脚底都磨破了。”这些个鲁汉子真是没一个细心。
她睨了睨香味四溢的醉仙李,一脸失望的叹了口气,她想她会有好些年不碰它吧!
“你在流血……”秦关雷低头一瞧,真见他一脚着鞋,一脚皮绽肉开的流着污血,揪紧的手这才放开。
“毒……毒不是我下的,真的不是……”耿西宁又惊又喘地喃语自清。
“不是你是何人,你怎么知道果子有毒?”任我醉的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
他惊恐的咽咽口水,知无不言的月兑口说出。“……芙蓉表妹她……下……下毒……
“你没合谋吗?”凭一名羸弱女子怎可办到。
“我没有,我没有,你们要相信我,我看见她和一名穿着华丽的侍女自东侧小门走进山庄。”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伤天害理的事。
衣着华丽的侍女?
东侧小门……东厢房?
大家不约而同的想到一个人。
“公主?!”
“什么公主,咱们洛阳城几时有个公主?”在耿西宁不解的当口,一道身影如燕般窜出。玉禅心大婚那日,他在知府大人的示意下,早早离开山庄,连两人最后完成仪式都没旁观到。
盯着那盘洗净的醉仙李,惊魂未定的秦关雷将妻子牢牢圈在怀中,他差一点就亲手将毒喂入她口中……
他想都不敢想的心头一阵发寒,指间也微颤地透露出他的恐慌,情根深种的他已无法忍受没有她相伴的晨昏,只差一步他就失去了她。
害怕的眼蒙上一层狠戾,他绝不原谅意欲毒杀他妻子的人,纵使对方贵为公主,他也要她付出代价。
“瞧你,我好好的没事,你倒是吓出一身汗了。”神情一柔,玉禅心包握住丈夫发颤的手。
此刻她的心是涨满为人妻子的幸福,她并未挑错了良人,他值得她厮守一生。
得夫如此,妻复何求,如愿矣!
“她居然想害你,我饶不得她。”光是眼前沁毒的果子就叫他愤恨填膺。
玉禅心清心的一笑。“她交给你处理,至于我和芙蓉姐妹俩也要把账算清楚。”
她以眼神示意下人将耿西宁扶起,赐坐奉茶待如上宾。
人待她十分好,她还人百分,恩怨分明一向是她处事的原则。
此时,飞纵而出的何处雨扛了一个女人进来。毫无怜惜之意地重重掷下,她哎呀一声地抬起头,入目是数道冷冽的目光。
“你……你们想干什么,我不过回自己的家而已。”不知东窗事发的玉芙蓉犹自叫嚣,腰间的佩玉来自公主的赏赐。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难道你见过覆水收得回来?”玉禅心如沐春风的嗓音中有一丝笑意。
她不服气的握拳一挥,“你还不是嫁出去的女儿,为什么你可以待在玉壶山庄而我不行?”
“因为玉壶山庄是我的。”玉禅心想挑个果子吃,刚一伸手即被拍了一下,她委屈的一瞟抿嘴发火的秦关雷。
她不过忘了果子有毒嘛!瞧他气得像要亲手杀了她。最近嘴巴特别馋,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凭什么你一人独得,玉壶山庄也该有我的份。”玉芙蓉就见不惯她理所当然的态度,好像自己自始至终都是外人。
“不,你没份。”小指轻摇,她的悠哉神色让人气恼。
“就你一句话便想剥夺我应得的一切吗?爹的财产理应分一半。”如果没有她的存在,长女的她是唯一继承者。
眼角一瞄,她看向切了一半的醉仙李,困惑不已为何没人吃它。
一直到现在她尚未察觉事迹败露,以为是她未经允许“回家”而被何处雨逮个正着,那时她刚好从城阳公主的房里走出。
“一半?”玉禅心咯咯地笑得不可抑止。“你知不知道爹姓什么?”
“废话,当然姓玉,身为他女儿的你居然问这么愚蠢的话。”她不屑的一嗤。
“不,你错了。”为什么驽钝的人这么多,只有她聪慧过人。
“我错了?爹明明姓玉……”玉芙蓉低喃着,眼神含恨地瞪着有夫呵护的玉禅心……
玉禅心指着祖宗牌位下方一座祭祀于家祖先的牌坊。“你不怀疑只有爹和你上香祭拜吗?”
“你是什么意思?”经她一提醒,玉芙蓉豁然想到确有此事。每逢初一、十五或有节庆时,她与爹祭拜的是于氏牌位而非玉氏祖先,当时她不以为意地照着做,当是玉家规矩规定庶出之女不得祭拜本家。
为此她不高兴了好几年,背着人后偷拜了好几回,以证明她也是玉家子孙。
“玉壶山庄是我的,因为我姓玉。”聪明人一点就通,若是资质差了些就难讲了。
眼睛凝聚着一股怒气,玉芙蓉不愿接受她话里的暗示,“我姓玉,我是玉家子孙,谁都不能否认。”
“何必强要背祖忘宗呢!于芙蓉,你是爹的女儿没错,但是并非玉家的子孙,除非玉家无嗣,否则赘婿子女不得觊觎玉壶山庄。”
“我多次的容忍你还不知收敛,只要是属于我的你都想抢,不管是丈夫、家业,还是爹爹的宠爱,你未免抢过头了吧?”
“你……你什么都知道……”玉芙蓉闪烁眼神嗫嚅着,一副欲夺门而出的样子。
“是呀!这庄子大大小小的事我哪能不知情。”她顿了一下眼睛眯笑着。“我说芙蓉姐姐你渴不渴,要不要来尝片醉仙李,滋味可甜着。”
她脸色一变,看着色泽鲜红的果子像是惊见一条吐信的毒蛇,怞气声众皆可闻。
“不吃吗?我可不会狠心地在里头下毒毒害你,毕竟我们是姐妹……”笑声倏冷,玉禅心将另一根蝴蝶簪插人未剖开的果肉里。
眼看着银簪变黑,玉芙蓉双脚一软的跌坐在地,神情茫然地道:“不……不是我……不是我……”
“承认嘛!我会考虑让你好过,反之好自为之,别来求我。”她留了一条后路予人通行。
但是玉芙蓉不知悔悟地一错再错。“是公主命我下的毒与我无关,我只是个平民老百姓不敢不听命行事。”
“呵呵……执迷不悟、执迷不悟,爹娘和二姨娘受邀到安南王府作客,你知道家里没长辈在我会怎么做吗?”玉禅心勾了勾指头。
玉芙蓉不敢问,想必不是好事,她浑身无力的只希望城阳公主能及时出面救她。
“孤独峰。”
此言一出,一向稳重和爱闹的左右管事当下露出惊栗表情,倏地血色全无地瞠大眼。
孤独峰,高千丈,来无路去无径,独立于群山头,其上寸草不生,传说昔日是狂心和尚的修行地,当他受不了峰顶的孤寂时便纵身一跳,那儿便成了生人绝迹的地方。
若是连一个得道高憎都待不住孤独峰而选择了结一生,那么身无半点武学基础的弱女子又该如何。
更别提那日里炎热夜酷寒,峰底吹上来的风有如鬼吼神号,没一点胆识的恐怕连一天都待不了,不是被逼疯了就是吓得肝胆裂,魂归峰顶。
所以呀!玉禅心的狠毒是谁也比不上,无心观音之名是实至名归,翻起脸来六亲不认。
孤独峰,峰孤独,人心腐烂。
在春秋。
***
在洛阳城西边有间规模不小的私塾,清朗如星的男子正教着一城孩子念四书五经,身边还有个美丽贤淑的妻子为他端上一杯热茶。
有仇必报,有恩必还,谁说玉二小姐不是性情中人呢!瞧她做了一件菩萨事。
***
“一拜天地”
不可思议地,玉家二小姐又再一次拜堂成亲,三嫁姻缘传为美谈。
原因无他。
城阳公主的任性终于得到报应,一头乌丝连根都不留地让一把软剑剃个精光,耳上遭剑尾刺了个刁字,哭得眼睛红肿回京告状。
但是秦王爷已先行偕子上朝请求辞官,为了挽回尽忠职守的臣子们,皇上不得不忍痛将公主嫁往突厥和亲,以示他大公无私,爱民如子。
接着更下旨赐婚,安南王府三世子和玉壶山庄的二小姐共缔良缘,还亲至洛阳主婚,老百姓为此得见龙颜直呼是二小姐带来的好运。
“二拜高堂。”
既然皇上都不辞辛劳的前来,怎么每个人都如丧考妣的紧绷着脸,不发一言紧盯着同样不苟言笑的新郎倌,表情严肃地像要送葬?
“你想这次二小姐嫁得成吗?”
“难讲。”
“她不是嫁过了,怎么还要嫁?”
“皇上赐婚。”
“会不会又有万一,我实在没力气再办第四次。”
“谁知道。”
两道利箭似的目光一射,低声交谈的任我醉和何处雨识相的闭上嘴,安安静静地看人上香……呢!是拜堂,半句话不敢再吐。
“夫妻交拜。”
大家的表情更肃穆了,一口气憋着,有志一同地注视缓慢转身的新娘子,生怕她红盖头一掀又做出惊人之举。
好不容易拜完堂,司仪比大家更紧张地多说一个字。
“快送入洞房”
到了这会儿观礼的众人还是不敢松了那口气,玉老爷则是一头汗的频频以眼神催促小两口走快些,并要下人制止宾客上前祝贺,今天谁都不许破坏婚礼。
但是就差那么两步,新娘子果然不负众望的出了状况,她晕倒了。
这下子可急坏一堆人,人人手忙脚乱撞在一起,扶新娘的扶新娘,喊大夫的喊大夫,看得眼界大开的李世民觉得有趣极了。
民间百姓真是好玩呀!过些时日他干脆微服出宫玩玩。
“什么,心儿有孕了?”
不知该说是惊喜或是惊吓,目瞪口呆的秦关雷像个傻子似僵立不动,彷佛妻子有孕是件可怕的事,久久无法回神。
“相公,你不要孩子吗?”玉禅心敛眉浅笑,诡谲的神色隐隐约约。
他哭笑不得地轻抚妻子的小月复。“狡猾的娘子,你该不会要告诉我有孕在身不宜远行,回京之事来年再说。”
“咯……知妻莫若夫呀!人家的小心事都被你看穿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孩子挺贴心的。
秦关雷痛快的大笑一场。“你呀就会算计我,叫我如何不爱你如命。”不过他没跟她说,跟其它三位义兄弟的中秋之约仍得依约前往。
她笑了,神秘而轻狂地在他手上写下一行小字:妾心当如此。
眼眸盛情,他掬握起她的发丝。“君与妾结发,恩爱永不分。”
正在送客的任我醉和何处雨忽然打了个冷颤,似乎有人打算要他们身上套枷锁,走不得的为玉壶山庄做牛做马做到死。
蓦地,
两人脑中同时浮起一句话——
死也离不开。
风过,正嘲笑好儿好女。
一片朗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