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
所有的风风雨雨,
一切的辛酸悲楚,
都因我的出现,
雨过天青,
幸福美满。
四月五日清明节,这是他们分手後的第五天,但是,华璋一直没有回卓尔帆那儿去整理行李,因为在学期中想要租到适合的房子并不容易,所以,她现在还是借住在周玉佳那儿。
「你们真的分手了?」
「没错!」
两个女孩从学校宿舍里结伴往校门口走去,周玉佳正要带华璋到刚刚探问到的另一个校外学生宿舍那儿看看,虽然远了点儿,但环境相当「乾净」,而且很便宜。
[为什麽?难道他真的是同志吗?」
「我不知道。」华璋耸耸肩。「我们分手的原因不是那个。」
「那是哪个?」
华璋瞄周玉佳一眼,想到周王佳为了帮她,都老实告诉华璋自己和那个女孩A就是「一对」了,她又有什麽好隐瞒的?
「因为他已经有三个未婚妻了!」
周玉佳大大的一愣,随即惊呼,「骗人!三个?哪有可能?」
「就是有可能!」华璋狠狠地点了一下脑袋。「虽然我也很难相信,可是,他那些未婚妻都出现了,连他自己也都承认了,那还有什麽好怀疑的?」
周玉佳愣了半晌。
「那他……是不是什麽大富豪的少爷?那样就比较有可能了。」
华璋猛然地翻翻白眼。「才怪!他呀,餐餐吃的是普通A餐,住的是一间普通大厦里的小套房,简简单单的家具,连钟点清洁工人都请不起了,还能有钱到哪里去?」
周玉佳呆了呆。「那……难不成他是专门骗女人的?」
华璋摇摇头。「他那三个未婚妻彼此之间都知道另外两个的存在,所以,应该也不能算他拐骗吧?」
周玉佳好奇地盯著华璋看了半晌。「告诉我,他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非常好看!」华璋老实承认。「不过,他最吸引人的还是他的气质,看似冷漠却又让人觉得他脆弱得很,特别是他那双眼……」她轻叹。「我就是死在他那双眼睛底下的。」
「真有那麽厉害?」周玉佳看似心痒痒的。「可惜已经没机会见到了。」
华璋忍不住失笑。「拜托,你也会喜欢看男生啊?」
周玉佳眨了眨眼。「嘿嘿!我是喜欢女生,可是也喜欢男生喔!」
「耶?」华璋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你……是双性恋?」
周玉佳轻轻的颔首。「我高中时交往的就是男孩子。」
「哇塞!」华璋赞叹地低呼。「那你是不是……」她突然噤声,而且煞住脚步,同时惊讶地瞪大眼瞧著前方校门的左侧。
「怎麽了?」周玉佳纳闷地顺著她的视线看去。「有什麽不……哇,帅哥耶!你认识他吗?」因为放春假的缘故,学校里几乎没人,那麽高大出色的男人站在那里更觉醒目。
华璋没有反应,只是呆呆地看著那个漂亮帅气的男人缓缓取下太阳眼镜,同时也盯著她直看,似乎想要确认什麽事。突然,华璋拉著周玉佳转个方向就走,而那个男人也在同时确认了他想要确认的事。
「干嘛呀!华璋,你认识他是不是?为什麽要躲他?他是不是……」
「不是!」华璋断然的否认。
「那你干嘛……」
她们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因为那个帅气的男人已经抢先挡在她们前面了。
「华璋华小姐?」
华璋冷冷地板著脸。「你是文捷?」虽然没见过他本人,照片倒是看了不少,就算化成灰,她也认得那个疑似情敌的家伙的样子。
文捷点点头。「抱歉,我只是想请问一下尔帆在哪里?他已经……」
「对不起,你问错人了,」华璋立刻打断他的话。「我已经跟他分手了,怎麽可能知道他在……」
一听,文捷的脸色蓦地大变,而且猛一下抓住了华璋的手臂。「你说什麽?你跟他分手了?该死!你为什麽要跟他分手?你想害死他吗?」
「你……你想干什麽?」华璋一惊之下,本能地想要挣开他的手,却没想到他抓得更紧。「放开我!你到底想干什麽啦!」
「你为什麽要跟他分手?」文捷恶狠狠地瞪住她。
「我为什麽不跟他分手?」华璋怒极而放弃了挣扎,并对著他低吼。「他已经有三个未婚妻了,我为什麽不跟他分手?」
文捷顿时无措地松开了手。「啊!你……你知道了?」
「废话!」华璋拚命搓柔著自己的手臂。「你以为那种事能瞒著我一辈子吗?开玩笑,三个耶!她们能忍受,我可不行!懂了吧?」话落,她转身就要走。
「请等等!」文捷心急的又抓住了他,可在她冷眼瞪视下,连忙又放开了。「拜托!我想跟你私下谈谈可以吗?」
「已经没什麽好谈的了,」华璋冷冷地说。「尤其是跟你!」
「我?」文捷似乎有些不解,但他还是低声下气地央求道:「华璋,算我求你,如果你真的爱他的话,至少给我一个机会解释一下吧!」
华璋冷哼一声。「他自己为什麽不解释?」
文捷苦笑道:「我想,或许是因为他认为无论如何你都不会背叛他吧!」
华璋呆了呆。「背叛他?」有没有搞错啊!明明是他背叛她的吧?
文捷瞄了一旁的周玉佳一眼,随即压低了声音说:「尔帆那三个未婚妻是他的外公生前替他做主订下的,以前他并不在乎,但是,自从与你邂逅了之後,他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设法解除这项婚约。不过,因为涉及层面太广,他的身体又不好,恐怕不是那麽容易解决,所以,你要给他一点时间啊!可请你相信我,最慢在他满三十岁以前,他一定会把这件事彻底解决掉的!」
华璋狐疑地斜睨著他。「三十岁?」
「你想知道什麽事,我都会告诉你的,」文捷承诺道。「可是,我们必须先找到尔帆啊!」
华璋愣了一下。「尔帆?他不见了吗?」
文捷双眉紧锁,神情忧郁的说:「自从四月一日那天你打了通电话把他找出去之後,我就再也没见到他的人影了!」
华璋的整颗心顿时不安地揪起来了,「怎……怎麽会这样?已经……已经五天了耶!」华璋呐呐地道。
「所以,我越来越担心了,我一直打他的手机、他家的电话,可是都没用。大厦的守卫也说没见到他回去;到餐厅找你,老板也说你辞职了,最後我只好来这边碰碰运气了。」
华璋皱起眉头,随即转身对周玉佳说:「对不起,我有急事要先走了,晚点再跟你联络。」
周王佳体谅地点点头。「没关系,你去吧!记得跟我联络一下就好了。」
「;;OK!」
华璋跟著文捷上了他的车,很快的上路了。
「我们现在要上哪儿去找?」
文捷瞄了她一眼。「我还想问你呢!我所知道他可能去的地方都找过了,就是不见他的人影,所以,我才想来问问你,看看你们是不是去过什麽比较特殊,或者值得纪念的地方,抑或曾经提过要去哪里之类的?」
「这个嘛……」华璋沉吟著。「我想想……其实,我们根本没有一起出去玩过,至於提过嘛……唔……想想……啊!对了,他曾经提过,说要带我去他妈妈和女乃女乃的坟地看看,他说那儿很漂亮……」
「我早就去过了!」文捷不耐烦地说。
华璋瞟他一眼。「可是,他还说过那附近好像有地方可以过夜,要我陪他在那儿看日出喔!」
文捷困惑地蹙起了帅气的眉宇,「过夜的地方?哪有!」他突然噤声,继而大叫一声。「该死,我怎麽没想到那儿!」
尖锐的煞车声後,火红色的跑车迅速回转。
「你知道了?」
「嗯!」文捷颔首,双目盯著前方道路。「其实,那根本不算是可以住人的地方,那只不过是一个不算小的洞袕。记得是他十五岁那一年,我陪他去扫墓,他就曾经带我去看过一次,那洞袕远远的正对著海,看出去不但景色很美,而且给人一种非常宁静安详的感觉。那时候他对我说……」
他倏地抓紧了方向盘。「他真希望能永远躲在那儿一辈子不出来了。」
华璋心头一震。「你……你不能再开快点吗?」
「只要出了市区,我就会开到最高速的。」文捷冷静地说。
闻言,华璋情不自禁地抓紧了背包,无助地望著车窗外,头一次觉得台北市实在太大了。好不容易出了市区,文捷立刻把车速提升到最高速,华璋似乎再也忍受不了不安的折磨而开口打破了陰郁的静默。
「还要多久?」
「顶多半个钟头就到了。」
华璋又沉默了片刻。
「文捷,你……你跟尔帆到底是什麽关系?」
「表面上我是他最要好,也是唯一的朋友,但事实上我是他的……」他瞥过来相当诡异的一眼。「保护者。」
华璋愣了愣。「保护者?什麽意思?」
「他是在十三岁那一年,被他外公送到我家来的,当时,我爷爷就把他交给我,大概是因为我跟他的年龄最接近,而且比他大吧!」文捷静静地叙述著,「记得我爷爷非常严肃慎重地告诉我,以後尔帆就交给我了,我必须用我的生命去保护他、扶持他,甚至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他苦笑。「我爷爷会这麽说,是因为他的独生子,也就是我爸爸,年轻未婚时曾经误交损友,被骗携带大量的毒品到美国去,不用说,当然是在通关时就被逮到了,紧接著,又因为慌张逃逸而错手伤了机场警卫。当时是尔帆的外公运用各种关系,使尽一切手段才把他救回来的,所以,我爷爷认为,我爸爸和我们五兄弟的命都是属於尔帆的外公的,因为,如果不是尔帆的外公的话,我爸爸现在可能还在美国坐牢呢!」
说到这里,他潇洒地转动方向盘进入一条山间道路。
「不过,我想当初就算我爷爷没有那麽说,我还是会全力去保护他的吧!」他继续说道:「你不知道,当他到我家时的样子……」他摇摇头。「我不晓得他曾经经历过什麽,也不晓得他为什麽要把自己的七情六欲完全封锁住,但是,我想一定是很可怕,他才会被逼到那样的地步吧!」
他轻叹。「我们家五个兄弟都是很活泼开朗的,一直以为像他那麽苍白瘦弱,还受尽虐待的小孩,应该只有在电视或电影上才看得到的,所以,当我第一眼看到他时,头一个感觉就是不敢置信,紧接著,我就觉得我应该保护他。老实说,我从来没有想到要去保护我那两个顽皮的弟弟,但是,尔帆就是给我一种亟欲保护他的冲动。」
华璋不禁想到卓尔帆背上的疤痕。
「因此,当时我就要求让他和我住同一个房间,我希望他能早点明白,无论过去他曾经遭遇过些什麽,现在已经有我在保护他了,所以,他可以不必再如此畏惧警戒了。」
华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他们会睡在一起的原因啊!她不禁有些惭愧地垂下了头。
但是,文捷并没有注意到华璋的异样,他只是兀自沉浸在回忆中。「可是,将近两年的时间,虽然他一直让人模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麽,但我还是感觉得到他始终是不安的。直到他上了高中以後,他突然要求拥有自己的房间,我才明白他为什麽老是缺乏安全感了。」
「为什麽?」华璋月兑口问。
文捷转眸过来瞄了她一眼。「因为,在他的潜意识中他对所有的人都怀著畏惧和排拒感,他无法在人群中得到安全感,所以,他要求一个属於他自己的空间。他不让任何人进他的房间,甚至不让佣人进去打扫,即使又脏又乱,那也是仅属於他的空间,那里面只有他的气息与味道,唯有在那里头,他才能找到安全感。」
他无奈地笑笑。「如果有人不小心跑进去的话,他就会立刻要求换房间,还要重新装璜成与原来的样子完全不一样才行。事实上,直到现在还是一样,所以,当初会选上那间小套房给他住,就是因为那儿又小又简单,他一个人比较容易整理,而且,住在那儿的人也很单纯,不会有人特别注意到他。」
「还记得他刚搬进去两天後,我才想起来忘了替他买洗衣机,可是因为买洗衣机就必须有人帮他搬进去,结果,他就否决了买洗衣机的建议。即使是我,号称他最要好、最亲密的朋友,他也不准我进他的房间,且很顽固的坚持这一点。所以,当我知道他竟然让一个女孩子进他的房间时,我真的震惊得从椅子上跌到地上去了呢!」
他夸张地叹了一口气。「老天!他封闭了那麽久的心,终於为了某个人而打开了,当时,我真的有种作梦般的感觉,我还以为他会一辈子孤独下去了呢!可当我正在为他高兴的时候,你却……老实说,我真的很担心他会就此绝望了。」
华璋咬紧了下唇。「我不会让他绝望的!」她发誓般地说出这句话。当然,她敢这麽有自信,是因为早已想好该如何向卓尔帆「解释」这一回的分手事件了。
文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就拜托你了,我可以帮他承担所有的麻烦,可唯有这件事,我一点忙也帮不上,从我认识他开始,他的心就只为你敞开过,似乎也只有你的话他才肯毫不犹豫的遵从。我一直希望他能多交几个朋友,可是,他却完全没有那种意愿,甚至连勉强试一下都不肯,结果,你才说他几句,他就主动来告诉我他要学习一点人际关系了。」
他赞叹一声,「真是了不起,害我嫉妒得要死,」他开玩笑似的说。「当然罗!既然他主动开口,我自然要把握机会让他习惯一下与人周旋的感觉,这点对他计画摆月兑那三个女人是很重要的关键,所以,即使我猜想你可能会不太高兴,我还是很积极的为他安排一场又一场的交际应酬。只要忍耐过这一时,将来才会有甜美的收获可品尝,希望你能了解这一点。」
「我还是不太明白,」华璋承认。「但是,我想我还是不希望由你来对我解释,我比较希望是尔帆主动告诉我一切。」
「我了解你的意思,」文捷点头道:「放心好了,我想,他很快就会告诉你甚至连我都不知道的那些事了!」
不久後,车子停在金山的一块公墓地前,但是,文捷却带著华璋往公墓旁另一块私人墓地走去。经过一大片树林,再走过几个豪华的坟墓,他们开始往山坡上攀。山间的绵绵细雨若有似无地飘在他们的身上,陰霾的天空几乎压在他们头顶上,即使平日惯於运动,这麽陡峭的山坡也爬得华璋满头大汗。
到了山顶後,华璋还以为到了,却没想到文捷继续往另一片山坡地攀去,华璋差点要喊天了。
突然……
「在那里!」文捷蓦地指著斜右上方叫道,旋即开始半跑了起来。
华璋也跟著跑,同时往文捷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一大片矮灌木中有一个黑黝黝的半人高洞袕,有个人蜷曲成一团睡卧在那儿,就在雨丝恰好可以淋到的洞口处。
「老天!难道这五天来他都睡在那儿?他不想活了吗?」她咕哝著,更加快了脚步,心里明白自己说的没错,一股猛烈的尖锐剌痛感立刻紧攫住她的胸口,深浓的悔恨更是沉重地压在她的心头上。
她不知道自己对他来讲竟然是那麽的重要,她真的不知道啊!
两个人几乎同时到达睡卧在那儿的人身边,也同时蹲了下去,同时模向他的额头……他的脸红得不像样,一团团白茫茫的薄雾从他口鼻中急促地喘出来,他身上的衣服仿佛泡过水似的湿淋淋的!
「天哪!他烧得好厉害喔!」华璋惊呼。
文捷一声不吭正想把卓尔帆抱起来,就在那一刻,卓尔帆突然睁开了眼,涣散的眼神在文捷的脸上停了一下,随即移到华璋脸上定住。
华璋忍不住湿了眼眶,同时开口就大骂。
「你这少根筋的白痴大笨蛋!那天是什麽日子你不知道吗?四月一日愚人节嘛!愚人节什麽意思你懂不懂啊?愚人啊!骗你的啦!你就这麽蠢吗?随便骗骗你说要分手,你就这样被我整得半死不活的,真是逊毙了你!」
卓尔帆的眼神倏地清澈了起来。
「你……骗我的?」
「是啊!骗你的啦!」华璋吸了吸酸涩的鼻子。「谁教你什麽事都不告诉我,好像根本不在乎我似的,所以,我就故意要整整你嘛!」
卓尔帆眨了眨眼。「你……不是真的想分手?」
「当然不是!」华璋大声地说:「告诉你,我这辈子赖定你了,你永远别想甩月兑我,你最好有这个心理准备吧!」
卓尔帆凝住她的双眼许久後,突然说:「我好困,我想回家睡觉了。」
「好,我们先带你去看医生,然後再回家睡觉。」
「你会照顾我吗?」
「会,我会照顾你,一直一直照顾你,直到我死!」华璋如同发誓般的郑重宣告。
於是,卓尔帆放心地阖上了眼。
於是,他唇边悄悄绽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
华璋和文捷吃惊地面面相觑。
你看到了吗?
你也看到了?
是啊!是啊!他……
两人又同时看向卓尔帆。
老天!他真的笑了耶!
「肺炎、月兑水、营养不良,他至少要住院半个月以上。」
灰发的严肃医生以那种「都是你们的错!」的眼神瞪著面前的一男一女。
「早告诉过你,他的身体再也禁不起任何折磨了,为什麽还让他病成这样?」
咦?她没有听说过啊!这样她应该算是不知者无罪吧?华璋偷觑一眼身旁垂头无语的文捷,再瞄一下眼前一脸凶相的大夫。他好像比较适合从事外科工作吧?
「还好现在没事了,否则啊……」恶魔大夫陰森森地哼了哼。「不过,你也别想这样就撇清责任,你等著吧!你爸爸要是回国来知道这件事後,你就等著被剥皮吧!」说完,他就转身走人了。
华璋可以很清楚地听到文捷悄悄地吁出一大口气,忙用手肘顶顶他。
「喂!文捷,为什麽我总有种他好像在叫我们自杀谢罪的感觉?」
文捷苦笑了一下。「他是我大舅舅,专门负责尔帆的健康状况,如果尔帆真的有什麽事,他的责任很大的。」
华璋神情古怪地看著文捷。「还有吗?我是说,你是雨帆的保护者,他还有专门医师照料,还有吗?还有谁是负责照料他其他什麽部分吗?」
「当然有,」文捷毫不犹豫地说:「我大哥负责他学生时代的功课,我二哥负责教他防身术,三舅和三舅妈则负责他出国时的生活安排,我爸爸是他工作上的副手……」
「加多妈爹、加多妈爹……」华璋直眨眼,她已经有点糊涂了。「先让我搞清楚一件事,尔帆凭什麽要那麽多人来伺候他?」
文捷诡异地瞧了她半晌。
「你真的完全不知道他的身分吗?」
「什麽身分?」华璋皱起眉心。「他是哪个阿拉伯王国流落在这儿的王子?还是某个没落贵族的末代继承人吗?」
文捷又盯了她片刻,而後推开病房门进入,华璋随後,两个人一块儿来到病床边凝视著熟睡的卓尔帆。
「听过顾氏集团吗?」
华璋不假思索地回道:「当然听过,尔帆上班的公司嘛!」
「不,尔帆并不是在那儿上班,」文捷慢吞吞地说:「事实上,顾氏集团是他的,他就是顾氏集团的总裁。」
华璋先是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继而震惊地瞠大了眼,随即又怀疑地眯起了双眸。
「去!少唬我了,你以为我像尔帆那麽幼稚啊?别在这儿讲古了,他要是顾氏集团的总裁,我就是美国第一夫人啦!」
文捷有趣地凝睇著她。「你以为他为什麽穿得起亚曼尼,还开得起法拉利?你不奇怪他的上班时间为什麽会那麽自由吗?普通人也不可能会同时和三个女人订婚吧?以他那种孤僻冷漠的个性,若只是普通职员身分,你以为哪家公司能忍受得了?早就被赶回家去吃自己了!」
「可是……」华璋还是不信。「堂堂总裁会去住那种……啊!对了,你说过是因为他的怪癖才特意选择那种小套房的。那……他为什麽跑到我们那种餐厅去用餐?而且每次都只吃A餐?而且……而且顾氏应该是属於姓顾的吧?尔帆姓卓啊!」
「很简单,顾氏集团是他外公留给他的,他外公姓顾。而他会到你们餐厅用餐,是因为他不想引人注意,而且那儿又近,就在我们公司的斜对面而已,走几步路就到了。若是说到他老是用A餐嘛……」文捷苦笑。「因为他懒嘛!他懒得花脑筋去想该吃什麽。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懒得吃东西,最好是有那种营养丸什麽的,吃了就会饱,这样他就不必浪费精神去吃东西了!」
华璋呆了呆,随即转眼看著卓尔帆。
呃……也没错,这家伙是真的很懒,懒得「过生活」,只要是属於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他就很懒得去动手。如果可以把一切都简化到根本不用动手,或者像文捷说的,吞颗营养丸、按个按钮什麽的就好,这种生活是最合适他的了。
「至於他为什麽一直没有告诉你他的真实身分……」文捷不安地瞄她一下。「这个我就不太了解了。」
「那也没什麽好奇怪的呀!」对於这一点,华璋反而很释然地耸耸肩道:「他知道,无论他是什麽总裁,或者只是个小职员,甚至是个清道夫,对我来讲都是一样的,就算他是个国王好了,该吼的时候,我还是会对他大吼的,所以,他根本没必要特别跟我说清楚什麽身分吧?」
文捷深深地看她一眼。「我想,我大概能了解他为什麽会对你那麽死心塌地了。」
华璋立刻挺了挺胸脯。「因为我漂亮嘛!」
文捷真心的笑了。「也对!不过,你知道吗?认识尔帆这麽多年,我还是头一次听见他向人说出那种类似撒娇的话呢!」
华璋知道文捷说的是卓尔帆老是挂在嘴里的那句「你会照顾我吗?」,她不觉翻了个大白眼。
「还说呢!那句话我听得耳朵都快长茧了,可是,他每次都是板著面孔跟我说那句话,害我啼笑皆非的不知道该说什麽才好。不过还好,他还算满听话的,我叫他做什麽,他都会乖乖的说好,而且老实的做到。」
「听话?乖乖的说好?」文捷神情古怪地喃喃道:「我真想看看你们相处的情形到底是如何的?」
「干嘛?」华璋狐疑地上下打量他。「想看戏啊?不会自己回家去演啊!真是变态,居然想看人家亲热的样子!」
文捷顿时哭笑不得。「不是啦!我只是……唉!你知道他很容易生气的吧?所以……」
「慢!」华璋举起一手作阻止状。「为什麽说他很容易生气?我好像只见他生气过一次吧?」
文捷的表情更怪异了。「你是说,你们在一起一年多了,你居然……居然只看见他生气过一次而已?」
「是啊!那次还是因为我们餐厅的男工读生想泡我,所以他吃醋了。乖乖!你都不知道,他什麽表情也没有,也没吭半声,甚至连动也没动一下,可是,整个餐厅里的人就被他吓得没有半个人敢出声了。我想,如果再久一点,大家可能连呼吸都要暂停了呢!真是的,看他一副弱不禁风的单薄样子,居然有那种气势,实在是太厉害了!」华璋一脸佩服地说。
「厉害?」文捷摇摇头。「小姐,他只有在你面前是那样的,在其他人面前,真的是非常冷漠又易怒的,且每次一发怒,整个公司上下就鸡飞狗跳的。其实,他也没有真的把怒火狂飙出来,可光是他那陰郁得彷佛要活生生把人吞蚀下去的眼神,还有冷冽到极点的说话声调,更别提他那无形中散发出来的凌厉气势,更是几乎要令人窒息了,只要是当时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发抖的,包括我在内!」
华璋听得一时傻住了,而後……「哇!好酷喔!」
「酷?」文捷再次哭笑不得。「真没有同情心哪!小姐,你未来的老公欺负底下的员工耶!你怎麽没想到要替我们说句公道话?」
华璋俏皮地眨了眨眼。「少来,一定是你们有做错事,他才会生气的吧?做错事本来就该挨骂的嘛!像尔帆,要是他不听话了,我还不是照样碎碎念得他低头说对不起。就算他说对不起了,我还是会继续念,念到他不会再犯为止,这样我的口水才不算浪费掉啊!你们啊!真是太顽劣了,又超笨的,不但知错不改,还老是被他抓包,他才会常常发飙的吧?我看,最好是拿鞭子来怞怞你们,再不行的话就乾脆让你们回家吃自己好了!」
文捷目瞪口呆。「你……你好毒喔!居然拿我们当小鬼看,还要怞打我们,未了再叫我们回家吃自己?」
「活该!」华璋满不在乎地朝他吐了一下舌头。「谁教你们让尔帆生气,人家都只看过一次的说,原来都被你们看光了,害我没得看!」
文捷更是瞠目结舌。「你……你想看他生气?」
华璋耸耸肩。「因为很少看到啊!就像你也想看看他听话的样子,不是吗?我想,他在我面前和在你们面前所表现出来的完全不一样,所以,我们彼此都很好奇对方眼里的尔帆到底是什麽样子的,对吧?」
「唔……说的也是。」
「其实啊!我们也不是完全不能猜到他的情绪到底是高昂,还是低落啦!」华璋挤著眼说:「你跟他认识这麽久了,应该知道吧?他的脸上虽然都没有什麽喜怒哀乐,可是,他的声音表情却很丰富喔!」
「对、对!」文捷颇有同感的猛点头。「他生气时,说话的声调好冷酷,听了真是令人感到寒到心骨里头去了!」
「没听过!」华璋毫不迟疑地说:「不过,他心情很好的时候,声音特别轻柔,让人觉得他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
「我也没听过!」文捷喃喃道。「他不开心的时候,声音很低沉。」
「嗯!这倒是听过几次。」华璋颔首。「他撒娇的时候,总是让我想拍拍他的脑袋。」
「真是匪夷所思!」文捷摇摇头。「他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说话特别慢。」
「没错,」华璋马上接著说:「而且啊!他还……」她突然顿住,而後望向自己的手。不知道在什麽时候,卓尔帆的手突然悄悄地握住了她,她的视线立刻往上移。
「咦?尔帆,你醒了?」
卓尔帆凝望著她动了动嘴唇,华璋立即会意地附过耳去。
「哪里……哦!那里喔……咦?真的?真的要给我看吗?好,我知道了。」她直起身子看著卓尔帆又阖上了眼,才转头对文捷说:「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回去拿点东西再回来?」
那是一大堆日记,最古老的是薄薄的小学簿子,然後是市面上卖的那种厚厚的日记,还有一些有锁的,那种最简陋的锁,也有几本是复杂的对号锁。从他母亲去世那一年,到他大学毕业那一年为止的点点滴滴,就全记录在那些日记里,在那些连文捷都不知道的日记里。
卓尔帆熟睡时,华璋便会悄悄的翻出来看,可只要他一醒过来,她就会立刻收起来,陪他吃饭、看电视、聊聊天,就如同她所允诺的,她一直陪著他,照顾着他,而且,她的态度越来越温柔。
有时候,她会回去煮点东西来给他吃,有时候要去上一下那些不能跷的课,但大多数的时间,她都在医院陪著他,她感觉得出来他很开心,她也陪著他开心,可只要他一阖上眼,她翻出日记本後,她的情绪就会沉到谷底,她的心就会痛得想声吟、想哭。
当年,顾氏集团的大总裁只有一子一女,两个非常出色的孩子,顾大总裁非常以他们为傲。可惜女儿顾秋竹爱上了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男孩,而且和他私奔了。顾大总裁一气之下,便和女儿月兑离父女关系,并带著大儿子移民到美国去,打算从此当作没那个女儿的存在了。
但是尽管如此,那对小夫妻还是非常恩爱,尤其是有了爱情结晶之後,两人更加如胶似漆,一切都加倍美满,仿佛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什麽事值得抱怨的了。
除了卓冬群的酗酒习惯!
卓冬群并不是很爱喝酒,但因为工作上的关系,他必须常常喝酒应酬。其实,这也不算什麽,男人嘛!不能喝酒就不算男人了。可他的酒癖特别差,只要一喝醉,就会变得很凶暴粗鲁,甚至还会打人。每当这时候,年幼的卓尔帆便会哭泣著躲到母亲怀里寻求保护,而顾秋竹也会紧搂著他,告诉他——
「小帆,不要哭呵!有妈咪在呀!妈咪会保护你的,妈咪会一直一直保护小帆的哟!但是,你要听妈咪的话,不要哭呵!让你爸爸听见了,他会更生气的喔!」
於是,母子俩就这样抱在一起,畏缩成一团,度过一次又一次的恐怖时光,直到妈咪背叛了他。
她死了,因为子宫外孕大量出血而死!
伤心欲绝的爸爸变得很爱喝酒,小帆更害怕了,因为,再也没有人保护他了!
然後,女乃女乃出现了,她慈爱地抱住瑟缩在墙角的小帆,那麽那麽温柔地告诉他——
「不要怕呵!可怜的小帆,以後有女乃女乃照顾你,你再也不用害怕了,只要你听女乃女乃的话,躲开你爸爸远一点,这样就不会被你爸爸吓到了,女乃女乃也可以一直一直照顾你了哟!」
女乃女乃真的好疼他,但是,爸爸依然一下班就喝酒,一喝醉就乱砸东西,哭喊著:「秋竹,你为什麽要离开我呢?」
可女乃女乃不会抱著他躲成一堆,女乃女乃会带著他出去,逛公园、玩秋千、吃冰、糖果。虽然他很想念妈咪,可是他现在还是很快乐,因为女乃女乃会照顾他,直到女乃女乃也背叛了他。
女乃女乃在睡梦中去世了!
於是,再也没有人保护他、照顾他了!
然後,爸爸开始喝醉了就鞭打他,拿著藤条一鞭鞭毫不留情地怞打他,打到他昏倒为止。他不敢哭出声,因为一哭,邻居就会找来社工人员,社工人员说要把他和爸爸分开,他不要!虽然爸爸会打他,但那是因为爸爸太想念妈妈的缘故,爸爸不喝酒的时候也是很爱他的,最重要的是,爸爸是他仅剩的亲人了。
「你那是什麽眼神?嘎?你有什麽资格露出那种眼神?嘎?失去心爱女人的是我又不是你,你有什麽资格露出那种痛苦悲哀的眼神?嘎?」
卓冬群吼一句、怞一鞭。
「你那又是什麽表情?嘎?我没有给你吃、给你住、供你上学吗?嘎?为什麽要用那种哀求的表情对著我?嘎?我到底欠了你什麽?嘎?」
所以,小帆只好隐藏起自己眼里所有的情感,抹去脸上所有的表情,因为,无论是任何一种眼神、任何一种表情,都是爸爸怞打他的导火线,他也变得不太敢说话,因为每一句话,都可能是加深爸爸怒气的催化剂。
好奇的邻居们三不五时就来探他的口风,问他是不是又挨打了,甚至要强行替他的背伤照相。他知道,只要自己说错一句话,或者被他们看到他的背伤,他就会被社工人员带走了,所以,他只好尽量远离邻居、远离所有的人。
在环境的捉弄下,他逐渐转变成一个孤寂落寞、胆小畏缩的小孩了。
一个畏缩不合群的小孩,在学校里是很容易被欺负的,因为,无论再怎麽被欺负,他也不会说出去,而且,欺负这种同学不但可以找乐子,还很安全,所以,小帆自然成为同学们眼中最好的猎物,几乎是所有过分、恶劣的恶作剧他都遭遇过了。而越是这样,他越是瑟缩,这就是他之所以在人群中无法拥有安全感的原由。
然而,最最凄惨的是,在他小学即将毕业前夕,那个表面上对他特别关怀照顾的导师,藉口要送他一份特别的毕业礼物,把傻傻的小帆骗到家里去,然後了他。
而那个导师是男的!
「天哪、天哪、天哪!」
华璋猛然阖上日记本,泪眼迷蒙地望著那张此刻睡得如此平静安详的俊颜,不敢相信他曾经承受过如此辛酸悲惨的凌虐与遭遇。
「不公平!不公平哪!凭什麽要他一个小孩承受那麽多折磨?凭什麽?」
她再也无法忍受心中的愤恨不平,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胸口那满溢的酸楚与心痛,只能发泄似的趴在床上大哭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拍拍她的肩头,她听到文捷在问她:「你怎麽了?」
「滚开,不要管我!」她哽咽著吼道,然後继续大哭,像小孩子似的嚎啕大哭。
直到一只熟悉的手温柔地抚娑著她的脑袋,她才抬起哭肿了的双眼凝望著显然是被她吵醒的卓尔帆,後者的双瞳仍然深邃若幽潭,神情淡漠依旧。
「璋,怎麽了?」他轻柔地问。
天哪!他曾经遭遇过那麽多的不幸,为何还能有如此安详温柔的声音?
「尔帆,我……我发誓,我绝对不会背叛你的!」她恶狠狠地发誓道:「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就算你讨厌我了,就算你赶我走,我还是要赖在你身边,一辈子保护你、照顾你,再也不让任何事伤害到你了!你相信我吗?相信我吗?」
卓尔帆温柔地抹去华璋颊上的泪痕。「我相信你,璋,我相信你。」
「很好!」华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旋即随手抓来被单,粗鲁地揩拭著满脸泪水。「你敢不信我试试看,後果很惨的我告诉你!」
「原来是强迫中奖。」文捷喃喃道。
华璋脸一沉。「那又怎麽样?尔帆就是高兴中我的奖,你又能怎麽样?闲闲没事就是特地跑来鸡婆的吗?还是又拿一大堆文件什麽的要尔帆又看又签名的?人家尔帆才刚刚好一点,你就一直来烦他,你才真的没良心呢!就不能让他多休息两天吗?」
文捷顿时尴尬地愣在那边,因为他手上提的公事包里,的确装满了需要卓尔帆过目并签名的文件,可那都是不能再拖的文件,他才会赶著拿来的嘛!这下子该怎麽办?他是拿,还是不拿出来?
还好卓尔帆看出他的为难,立刻出声替他解围了。
「璋,给我半个钟头好吗?」
「半个钟头啊?」华璋斜睨著他。「好吧!就半个钟头,多一秒都不行喔!」
「好。」
一听,文捷赶紧拜谢皇恩,满脸感激之色地掏出厚厚一大叠文件交给卓尔帆,继而又发现华璋居然真的开始对时计时起来了。
「中原标准时间,十五点二十一分四十五秒,好,计时开始!」
哇塞,这个女孩还真不是普通的难应付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