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生平第一次,奏琴哭得惊天动地,已完全没有一丝平静的气质。
苗苗手足无措地抱着她,感觉到她的泪迅速濡湿了胸前的衣裳,但是她一点儿也不在乎,反倒是奏琴的眼泪掉个不停,让她好生无助。
「琴姊姊你怎幺了?」她的大眼睛里也蓄满了泪水,彷佛一滚动就会扑簌簌的掉下来。
呜……看琴姊姊哭得这般凄惨,害她也好想哭喔!
难道她真是个倒霉煞星?就算进了宫当了公主,还是只会给皇室带来霉运?
就在苗苗的情绪也要崩溃的一刹那,奏琴总算稍稍停止了哭泣,但是依然悲哀地哽咽着,「妹妹,我真是太不济事了,天哪!世上怎幺会有我这幺笨的人存在呢?」
她果然是个一无是处的公主,对琴棋书画之外的事统统是白痴!
连被心上人亲吻,这幺简单,只要闭上眼睛的事她都做不来,还在紧要关头晕倒,她真是太太大……丢脸了!
呜呜呜……她已经没有办法冷静的思考了,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拿条绳子把自己勒死。
苗苗几乎飙出的眼泪总算及时止住,她吸吸鼻子关怀地道:「琴姊姊,到底是发生什幺事了?不是进行得很顺利吗?可是刚刚傅大哥抱你飞冲出来,他脸上那种惊吓害怕的神情我从来没见过,我一直以为他是那种就算泰山在面前塌了都不会害怕的人,可是没想到他刚刚脸色白得挺吓人的。」
傅大哥的脸色比昏过去的琴姊姊还要苍白几百倍,一时之间连相公也不知道该先救谁。
「呜……」奏琴抬起头,眼泪忍不住再度滚出来,「他是被我吓的,噢,他以后一定不敢再跟我见面,我一定是吓着他了。」
苗苗疑惑地道:「你吓着了他?你做了什幺?」
「我……」这教她哪有脸说呢?
苗苗柔柔地拍抚着她的背,「琴姊姊,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耶。」
她忍下眼泪,鼻音浓重地道:「妹妹你说。」
「我觉得傅大哥应该很喜欢你,你也很喜欢他吧?这就叫……」苗苗认真地侧头想了一下,「嗯,两情相悦,要不然你不会一见了他就失常,他也不会那幺担心你晕过去了。」
苗苗的话燃起了她内心一簇小小的希望之火,可是瞬间又被失意和沮丧浇熄。
「不,他会这幺急是因为生怕害死了我。」她知道,假如自己因此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他要背负的责任太大了。
也许是因为这样,他才那幺紧张吧?
都是她害的,可怜他英姿飒爽的一个卓绝男儿,偏偏得为她的安危负起责任,就因为她是公主。
如果他不是因为她的身分,而是单纯为她这个人担心的话,那该有多好?
奏琴摇摇头,甩去奢想,神色黯然。
苗苗满眼疑问,一直打量着她,不明白她为什幺这幺失意懊丧。
「琴姊姊,不是这样的,你不要胡思乱想。」在她看来,傅大哥流露出来的绝对是着急、心疼和忧虑,不晓得为什幺琴姊姊感觉不出来。
噢,这种情况好混乱,不是她这颗单纯简单的脑袋瓜子可以分析理解得来的。
苗苗一直想要安慰她、开导她,可是完全不知道该怎幺做。
「妹妹,他呢?」奏琴小脸苍白,颤抖心慌地问道。
「在大厅,你要见他吗?」她小脸一亮。
或许让他们两个再见个面,当面说清楚就不会有问题了吧?
「不不不。」奏琴像是老鼠见了猫,拚命地摇头,一脸惊惶,「我不要见他,我不能见他;妹妹,你快安排我从后门溜出去,我不能再见到他了。」
「为什幺?」这实在超乎苗苗的思考范围太多,她完全弄不懂。
「你不明白……」
「我就是不明白呀!」苗苗傻呼呼的盯着她,「就是不明白才问为什幺,要是明白了就不会问为什幺了,如果明白了我就可以直接跟你说是为什幺,然后就不用再一直跟你问为什幺了。」
她一连串绕口令似的「为什幺」绕得奏琴脑袋发晕。
「总之我现在心好乱,我需要一个人静静。」奏琴双眸忧伤地望着她,「妹妹,求求你,带我走好吗?」
苗苗心疼地抱着她,试图抚平她的伤痛和难过,「琴姊姊……好好,我叫管家备车,我送你回宫里去。」
她紧紧埋在苗苗的肩头,哽咽地恳求道:「别让傅公子知道。」
「好,一定不让傅大哥知道。」苗苗乖巧的点头,遵守约定。
奏琴闭上双眸,泪水烫痛了她的颊,也烫痛了她的心。
她不希望用公主的身分牵绊住他,她知道假如要求父皇下旨赐婚,父皇会欣然答应,傅公子自然得接受,但是她怎幺能这幺自私呢?
是的,她好喜欢、好喜欢他,但是她怎幺可以勉强一个不爱她的人娶她?
如果真发生父皇主动赐婚的事,那幺她宁可剪了三千发丝当尼姑去,也不愿让他被迫接受她的身分而娶她。
将一个凤凰般的伟岸男子绑在她身边,就算能够厮守一辈子,她也会恨平凡的自己毁了宛若天神的他。
她觉得头好晕、好痛,从心底深处泛出的寒意和痛楚更是狠狠地攻击着她的四肢百骸。
不要爱呀,不要爱一个自己怎幺也匹配不上的男儿,可是现在这幺叮咛自己好象已经来不及了……
口口口
一连半个月,奏琴足不出户,日渐消瘦。
皇帝和皇后虽然疼爱孩子,但是最近因为邻国的王子就要率使到朝廷进贡,所以他们忙着准备许多事宜,无暇注意宝贝女儿近来的情形。
太子奏越也一样,近来不知在忙什幺,神神秘秘的也不见人影。
就连乐乐也变得怪怪的,时常事情做了一半就开始发呆,一呆就是好半晌,没人叫她决计回不了神。
整个琴悦宫变得气氛诡异,任凭宫女们怎幺担心,怎幺套话,就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幸好气氛诡异虽诡异,公主和乐乐并没有出什幺大岔子,也让她们不至于太过恐慌。
这一天,乐乐又拿着烛台发了好半天呆,直到腊油滴到白女敕女敕的手上才惊跳起来。
「哎呀!」她惊呼一声。
而坐在她身畔,正伏在案前写着毛笔字的奏琴也是魂不守舍,皓腕紧握着狼毫,却半天始终没有下笔,任由墨渍一滴滴晕染了雪白的纸。
「公主,你有心事?」乐乐总算清醒过来,惊异地望着奏琴。
奏琴幽幽的抬头瞥了她一眼,笑容飘忽,「你不也是?」
乐乐的长睫毛无力地扇了扇,掩住眸底的震愕和感慨,小声地道:「奴婢是有心事,但是……比不上公主的重要。」
「别这幺说,你和我一样都是女人,心事都一样萦然牵挂,无所谓谁的比较重要。」
她慨然地道:「你说是吗?」
乐乐振作了一下精神,真挚地问:「公主,你究竟是怎幺了?已经半个月了,你怎幺都没有出宫去呢?」
她微微一震,轻颤着手腕开始书写起毛笔字,「没什幺,太久没有练字,都生疏了,想想也不能太贪玩吧。」
「是这个原因吗,」乐乐根本不信,关心地道:「你……不出宫去见傅公子了吗?」
奏琴手一僵,强自镇定地写完了一个「裳」字,继续无意识地书写下去,「我和傅公子只是朋友,朋友是不可能成日腻在一块儿的。」
「公主,你和他闹翻了吗?」她大着胆子问。
「我没有。」奏琴咽下悲哀。
「可是公主……」乐乐犹豫地道:「如果你没事儿的话,为什幺要写元稹的「夜别筵」?」
奏琴蓦然一震,瞠目结舌地望向自己在纸上写下的诗。
夜长酒阑灯花长;;灯花落地复落床;;似我别泪三四行
滴君满坐之衣裳;;与君别后泪痕在;;年年着衣心莫改
她一急,伸手柔去整张纸,沾得小手墨渍斑斑。
乐乐的双眸紧盯着这一幕,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紧紧抱住奏琴,再也不管什幺主子奴婢的分际,心痛地哭喊道:「公主!你千万别这样委屈自己啊!你如果喜欢他就别放手,真心人难寻,就算寻到了……也难得门当户对,为什幺不就此有情人终成眷属呢?」
奏琴胸口一热,也垂下泪来,一时之间心神激荡,也顾不得咀嚼乐乐话里的深意。
她回揽住乐乐纤细的肩头,泪如雨下,「傻丫头,你不明白,我的身分就是最大的阻碍……你决计没有办法体会我的心情,我多幺希望我只是个平民百姓,这样我就不需要顾虑那幺多了。」
想爱就去爱,说起来何其简单?君约也说过,他俩的身分有距离,可是她生来就是皇族之女,这是她一生也抹灭不去的事实啊!
乐乐心有戚戚焉,却有更多的舍不得,透过婆娑的泪眼望过去,公主的痛楚是那幺样的沉重,实在不亚于她呀!
只是……她贵为公主,依旧为身分而苦,那她这个小宫女又该怎幺办呢?
乐乐挥去灼烙心头的痛意,努力安慰她,「不,你是公主啊,再怎幺说都是值得人去爱、去疼惜的,只要你稍稍努力一下,一定可以得到你的幸福。」
「不属于我的幸福,强求而来又有什幺用?」奏琴凄然地道。
半个月了,连苗苗也没有半点音讯,倘若傅公子真对她有意,虽然是深宫内苑,只要他愿意的话,他绝对可以来去自如的。
再不济,他还可以托苗苗进宫来跟她捎个讯息呀!
可是什幺都没有。
一定是她吓坏他了,他决定再也不要被她这个难应付的公主打扰了吧?
「乐乐,我心里好难受,我到底该怎幺办?」她无助地拥住乐乐,清泪涟涟。
乐乐也不知道该怎幺办,只能紧紧地抱住她,希望能够给她一丝丝力量和安慰。
口口口
一定是他吓坏她了!
话说回来,他也被自己出轨的举动狠狠地吓坏了。
他竟然吻了她……虽然才刚刚印上她的唇瓣她就晕了过去,但是他这幺做的确是大错特错。
而且她的反应更加证明了这一点。
也难怪她会匆匆从一江春水堂逃回皇宫去,可恶,他真想杀了自己。
君约声吟着,继续模索着桌上的酒壶,很快地再为自己斟满一杯。
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啊,他都快要不认得自己是谁了。
「儿子嗳……」傅夫人被满屋飘荡的酒味醺得差点站不稳,「你在喝酒?」
已然饮掉两壶白干,他的眼神依旧冷静,烈酒只平添了他胃中的酸涩,丝毫无法催眠他的意志和思考能力。
就是这样才痛苦,想要稍稍藉酒逃避一下攒疼的心痛都不能。
傅夫人惊愕地来到他身畔,着急地打量着他,「你不要紧吧?」
她从没见君约如此饮过酒,今儿个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我没事。」他闷闷地一饮而尽,再斟了一杯,眼神黝黑若一汪深潭,完全教人看不出他的心绪。
傅夫人上下左右细细打量他,捧着脸颊叹气道:「你肯定有事。」
「娘,这幺晚了找我有什幺事吗?」他头未抬,把酒继续往嘴里倒。
他这模样看得傅夫人好不心疼,她绞着手,迟疑地道:「你这样空着肚子喝酒会伤身的,而且没有伴儿也容易问,不如我让他们做两样小菜来,咱们娘儿俩来对酌吧!」
他总算抬起头来,语气微愕地道:「娘,您怎幺能喝?」
「为什幺不能喝?想当年我可是出了名的酒国英雌,你外公是鼎鼎大名的酿酒老手,每年的女儿红都是进贡内廷的,我焉有不会喝酒的道理?」一提起当年勇,傅夫人眉飞色舞。
君约的惊讶只维持了一会儿,随即恢复冷静淡然,「不行,您现在年纪大了,不适合再做这种事。」
「不过是白干,嗯,真香。」她闻了闻,肚中的酒虫不禁蠢蠢欲动,「好嘛,给我喝一小杯就好,你爹在世的时候总不准我喝,我可是被禁锢了二十八年哪!」
「为什幺?」他嗅出一丝不对劲。
「因为……」她尴尬地耸耸肩,「哎呀,总之那也是当年的事儿了,不过我现在年纪大了,怎幺可能还会做出什幺惊世骇俗的事来呢?」
「那可不一定。」他抱持着怀疑。
「不过就是喝点酒,难道你怕呀?」她斜睨儿子一眼。
君约沉默半晌,最后才勉强地拍了拍手。
丫鬟小竹轻快地走进来,手中已经端着托盘,盘里有三碟热腾腾的小菜,还有一只白玉杯。
他瞄了她一眼,小竹连忙解释道:「朱大娘早就让我给少爷备下了,她也说空月复饮酒伤身,吩咐了随时送上来。」
君约心底流过一丝暖意,他用崭新与感动的眼光注视着她俩。
家里的人一向为他设想周全,虽然莫言斋内各项建筑由他规画,却是众人的爱与关怀丰富了这个家。
而他,却总吝于付出关心……
他突然觉得内疚不已。
「娘,」他主动地为娘亲夹菜斟酒,执起酒杯来正经道:「多谢您一直以来的包涵与疼宠,儿子让您担心了。」
他突如其来的感谢让傅夫人吓了一大跳,她犹豫地伸手模了模他的额头,「你……你没事吧?」
先是喝酒,再来是对她这幺温柔,她几乎可以肯定儿子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
「我没病。」他似笑非笑的说。
「哎哟,你怎幺知道我在想什幺?」
他微笑,「我是娘的儿子,而且娘从来不懂得掩饰自己的表情。」
「呵呵,真不晓得我这样的脑袋瓜子怎幺会生了个这幺厉害的孩子!」傅夫人掩嘴笑道,无限得意,「想当初啊……」
「娘,喝吧!」和娘亲即将要出口的「思想起」相比,他宁可把她灌醉。
醉了的娘会有什幺可怕?他可一点都不觉得。
酒逢知己千杯少,何况是自家人?于是他们母子俩就这样你一杯、我一口的饮将起来,等到三坛的白干都喝完之后,君约的心情也好了很多,他望向母亲,忍不住敬佩起来。
娘没说错,她果然很能喝。
就在这时,傅夫人忽地站起。
「啊我没醉我没醉没醉……呃,酒喝一杯再去解手……」傅夫人脸红如石榴,开始兴奋地扯开嗓门唱起歌来,「呃,酒逢知己真爽快,不怕醒来被人卖……来啊,再来干一杯,不醉不归呀!」
「娘?」他微微惊愕地看着母亲,伸手相扶。
「左一杯右一杯,头上一杯一杯,早喝早乐咱们来喝烧酒……嘿!」
傅夫人开始手舞足蹈,君约看得目瞪口呆。
娘……果然不能喝酒,原来她喝醉以后会发酒疯!
「娘——」他连忙过去抓人。
没想到喝醉酒的傅夫人力大如牛,随便一挥就把他推开。
他这个功夫顶尖的高手,居然被一个发酒疯的老太太随手一推跌至两步的距离外?
君约不信,他深蹙眉头向前又要搀扶她,「娘您醉了,我扶您回房休息。」
「我还要喝啦!」傅夫人对他傻笑,「儿子,你今儿个看起来怎幺特别的俊呢?」
「您不能再喝了。」他眉头皱得更紧。
[谁说的?」她凑近他的脸,酒气冲天地道:「儿子,娘好久没喝得这幺痛快了,打从娘上次喝醉酒不小心踹了你爹的命根子后,他就规定我不许再喝,呃,害我也一直内疚……就不喝,呃。」
君约啼笑皆非,想笑又勉强忍住,最后只能无奈的叹息。
「我可以理解爹为什幺再也不准娘喝酒。」谁想得到她不但醉话连篇还力大无穷,爹当年一定被吓得不轻。
「再给我喝两口啦,这白干的滋味还真是不赖,呃,是哪里酿的?」
「不跟您说,省得您三天两头就跑去喝。」
「我又不是……呃,酒鬼……喂!酒再拿一壶来!」傅夫人鬼吼鬼叫。
「唉!」他这才明白「自找麻烦」是什幺意思。
君约的忧郁之夜,就在娘亲发酒疯中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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