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支着下巴,坐在杉树下发呆。
诸葛管家恰巧走出大门,身后跟着一群仆人。
「给虞大人的贺礼马上送去。还有,金阙山那庄子上的帐来了,今儿得入帐……昨天宫里赐下的进贡鲜果子,公子说了,给江南的姑女乃女乃送一篓去,还有两篓福橘留着赏人……公子的学生们后天会来拜见老师,也得留着一篓的蟠桃,给与宴的大人们一人一只……对了,人姑娘也爱吃甜的,用漆红盒子装个十只准备着,等她来了就能吃。」
「是。」
「今儿个是郭王妃娇儿满月之喜,我得亲自走一趟送礼去……好了、好了,你们该忙的都去忙吧,其它的等我回来再说。」
「是是……」
诸葛管家转身正要上轿,突然瞥见蹲坐在树边,显得一脸落寞的人。
他眼睛一亮,匆匆上前。
「人姑娘,-来了,怎么不进去呢?在外头蹲多久了?」
她抬头,对他笑了一笑,依旧难掩落寞,「来一会儿了,门口的守卫大哥说公子出去了,所以我就没敢进去。」
其实是进屋里也没用,那个心心深系的味道,魂牵梦萦的人儿又不在,进去也只是乱晃而已。
「傻丫头,公子出去了还有我呀,何况我正给-备下了又大又甜的蟠桃等着-来吃呢。」诸葛管家兴奋地道:「来来来,先进去再说。」
蟠桃……哇,这时节怎么还会有又大又甜的蟠桃呢?
不过那一咬一兜汁,又香又甜的滋味好象已经在眼前,人口水直流。
她高兴地拍拍站起来,眼角却瞥见轿子和轿夫,不禁有一丝愧疚,「可你不是要出门吗?」
「不打紧的,慢慢来。」诸葛管家笑咪咪的领着她走进大门,不忘回头吩咐道:「阿健,四色大礼盒和八对吉祥如意金锞子,还有公子亲书的-弄璋志喜-墨卷都收拾在轿子里了,你代我送去。」
「好的。」二管家恭敬地应了一声。
进到府里,诸葛管家对这个可爱又惹人疼的小姑娘是关怀呵护备至,迭声地让人把甜点甜汤和鲜果送进海棠小筑里。
「诸葛爷爷,你待我真好。」唏哩呼噜地吃着一碗八宝蜜豆羹的翻人,在吃得碗底朝天后,这才抬起头,感动道。
诸葛管家看得眉开眼笑,「再多吃点啊,多着呢……人姑娘,-别跟老头子客气啊。」
「诸葛爷爷,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恬着汤匙,忍不住问道。
「-是公子的贵客,又是个这么有趣可爱的小姑娘,教人不想待-好也不舍得呀。」诸葛管家慈爱地道。
尤其府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打从人姑娘一踏进门来,他们上上下下好象也跟着沾染了这个小姑娘的青春和快乐,个个都年轻了不少哩。
她身上有一股青春气息,让人一见着她就自动联想到欢乐和喜气呢。
公子那个书呆在她的影响下也改变了不少,声音大了点,脾气有一点,表情多一点,笑声也响亮了不只一点点:
总之,公子变得越来越像个活生生的年轻人了,不再是以前那个沉重老气的宰相爷。
光凭这一点,他就有理由好好地招待人姑娘,可能的话,他还要用尽一切手段将她留做相府的相爷夫人。
只不过他们家这个呆头相爷啊,几时才意会得到什么是「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呢?
人闻言笑了,她笑起来有种格外俏皮的韵味。「你真好,要是公子也这样想,那就更好了。」
哎呀,小姑娘原来心里也已存有一番情意了呢,他大喜。
「公子当然也是这样想的,只不过他还没发现罢了。」
「我不懂耶。」她摇摇头,困惑地道:「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呢?」
人天生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勇往直前向前冲的性子着实不能够理解他人复杂的心理。
「很少有人像-一样,能这么清楚明白自己在想什么,要什么。」他微笑道,「就拿公子来说吧,他需要经过一些事情才会明了,其实有时候他想要的东西不一定是他真正想要的,他不想要的也不一定就是他心里不想要的……」
人听得似懂非懂。
诸葛管家一笑,「我的意思是,请-给少爷多一点的时间,耐心等待,终有一天他会想明白的。」
「好。」她乖顺地点头,虽然不甚明白老管家的意思。
「来,吃蟠桃。」
「哇,怎么有这么大的蟠桃啊。」她惊喜地睁大眼睛,双手抱着鲜女敕粉红的蟠桃啧啧称奇,频频嗅闻,「好香!」
「这是宫……呃,是公子的长辈特意送来的,有一大篓呢。」诸葛管家笑道,「-爱吃的话,统统留给。」
「不好意思啦,这么大又这么好的蟠桃,恐怕一颗得不少银子吧?」她左看右看,这边模模那边嗅嗅,就是舍不得一口咬下。「最少也得一两银子喔。」
诸葛管家忍住笑,不好告诉她这大蟠桃只供进贡用,外边有钱也没处买。
「-尽管吃,别客气。」如果用一篓蟠桃就能帮公子娶来一名娇妻,这买卖还是大大占便宜呢。
「对了,公子到哪里去了?」她终于止不住垂涎,一口咬下香甜多汁的桃子。
哇,好好吃喔。她满脸幸福,诸葛管家也看得满心笑容,所以一个不察月兑口而出——
「公子到黄府去找兰秀小姐……噢。」他急忙捂住嘴巴。
人感觉到嘴里芳甜多汁的桃子瞬间变成了药渣,苦涩地塞了满口。她没有生气,也没有埋怨,只是呆呆的盯着手里咬了两口的桃子。粉红嫣然的桃子被咬了两口,像是一不小心将谁的心咬开了两处。是她的心吗?她模模胸口,好痛……是啊,是她的心,否则怎么会有渐渐怞疼的感觉呢。
「人姑娘,其实……」诸葛管家急着想解释。她倏地抬头,
「诸葛爷爷,我想先回去了。这桃子很好吃,谢谢你。」
「人姑娘,-别误会,其实公子对兰秀小姐没有其它的意思。」
「他对我也没有其它的意思。」她有些心酸。
「不是这样的,公子只是……去找兰秀小姐谈诗词,就只是这样而已。」诸葛管家越描越黑。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是啊,他要的就是能够跟他谈诗词歌赋和人生哲学的小姐……不是我。」
永远也不是她,是不是?
「人姑娘……」诸葛管家束手无策了,他好心疼她的神情,却不知该怎么替公子的行为解释才好。
最重要的是,他们家这个傻公子到如今还未清醒,还未看清究竟谁才是他真正心之所系,真正适合他的姑娘呀。
「诸葛爷爷。」人像是从噩梦中惊醒,紧紧攀住他的手臂,仰着小脸祈求道:「你告诉我,公子是不讨厌我的,对不对?他不是不想看到我的,是不是?求求你告诉我他不是。」
她需要力量,需要支撑她继续厚着脸皮爱下去、缠下去的勇气,她需要有人告诉她,她的所作所为换来的并不只是公子的厌恶而已啊!
诸葛管家只觉鼻头一阵酸,急忙拍着她的手背,抚慰道:「当然、当然,公子一点都不讨厌-,他是喜欢-的,真的,他昨儿个还……还叫我一定得给-留蟠桃,-瞧,他还记得-喜欢吃甜的,所以他特意叫我给-留着呢。」
像是即将溺毙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她紧紧地抓着这个讯息,终于在脆弱和惊疑中露出了一丝笑意。
「真的?」她喃喃自语,不由自主地点头,释然地笑了,「公子还记得我爱吃甜的,这证明他心里还是有我,他不讨厌我的,对……就是这样。哎呀,我好坏,怎么可以怀疑公子的为人呢?」
诸葛管家怜惜地凝视着她,心底忍不住生起一丝责备公子的怨怼之情。
这个傻公子,枉费读了这么多的书,却一点都看不清现实,看不见谁才是真正爱他的人。
「他是不讨厌我的,他还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人反复告诉自己,松了口气的笑容漾得更深。「不,或许不只一点点,我想他是喜欢我的我绝对不能放弃信心,绝对不放弃。」
她又有勇气了。
***
连续几日杉辛闻刻意跟兰秀接触,好不容易慢慢跟她谈起了琴艺和诗词,稍稍有了点交流,但是这迟缓的进展却不是他当初所期望和想要的。
他挠挠头,握着书卷,忍不住叹气。
「公子,你心情不好啊?」骈人突然打他背后冒出来,吓了他一跳。
「-怎么突然从我背后出现?」他气急败坏的问道。
人依旧绑着长长的发辫,安上簪了一朵娇红色的山茶花,花香淡淡袭来。
他发现心脏蓦地乱跳了几拍,连忙板起脸,「这么晚了-还来做什么?当心……」
「当心给大狗叼走吗?」她受宠若惊,笑得好不快乐。「公子,你担心我呀?不过你放心,狗狗才不敢欺负我呢,因为我有……花、拳、绣、腿,一定会吓得-屁滚尿流。」她边讲还边比画。
杉辛闻一点都笑不出来,只是觉得鬓角怞疼,嘴角怞搐。
「我是要说,当心给外人瞧见,徒生话柄。」他冷冷地道。
「噢。」她吐吐舌,又会错意了。
「已经这么晚了,流连在外既危险又成何体统?-家的人都不管-的吗?」他皱眉间着。
她还是一个劲地笑,甜甜地道:「我家的人有事出门了,就剩我一个人在家,而且我这么晚来是来找……」
又是找他?
他瞪着她,没好气地道:「难怪-成天游手好闲。」
又扰人清闲。
不知怎地,和兰秀之间进行得不顺利,让他不禁有点闷火中烧,而且直觉就想冲着她发泄。
都是她,害他最近头晕脑胀,什么事都不对劲了,包括他的感觉和理智,全都乱成了一团……真是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啊。
「游手好闲?」她一怔,点点头颇为赞同道:「我也觉得我挺游手好闲的,如果能够当公子的书僮也不错,嗯,至少有点建树……嘿,公子,你注意到没?我会讲「建树-这个词呢。」
他难掩一丝鄙夷,「和兰秀小姐的饱读诗书相比,-会一个「建树-算得了什么呢?」
她心头涌起一抹酸楚和嫉妒,「可是我已经在努力啦。」
「就算再努力个十几二十年,-还是难望兰秀小姐之项背。」他否决掉她,就像这样更能肯定兰秀的珍贵和引人怜惜处。
就像诗书温文终究是可以战胜粗鲁不文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他希望她明白这个道理。
不要再对他牵丝攀藤,让他好好清静清静,专心去处理成亲的燃眉之急。
人听不懂难望其项背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听得出他话里明显的比较,心头不禁一酸,语气也急了,说话难免大声了起来。
「我干嘛要去看兰秀小姐的脖子和背啊?我在努力了,说不定十几二十年后我就可以变成一个配得上你的姑娘了,你总要给我机会和时间哪!」
她的语气里有着惊怒和惶恐,深怕他不给她机会,在她还未努力成功前就放弃了她。
「我说过了,我要的是兰秀那样的女子,不是-,-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的。尤其做学问讲求品行毅力和灵智,-不是这块料,何必自苦苦人呢?」他也火大起来。
为什么她做任何事都要跟他牵扯上干系?他从来不要她这样!
「可是我在努力呀,我知道我还不够好,你每天出去的时候,我都会来你家学写字、学看书,诸葛爷爷也说我有进步,你总要给我时间——」
「-说什么?」他心头火起,隐私被人强行介入,这点让他心底充满了厌恶。「这是我杉府,-有何资格这么做?」
「我……」人一惊,害怕也心虚地倒退两步。
「诸葛管家跟-串通好了?难怪我觉得最近总是有影子在我附近晃过来晃过去,我还心疑是否自已过虑了,没想到原来就是-!」他怒不可遏。
他就算生气的时候,也是英气飞扬、充满了迷人的书卷味。
人虽然害怕,但更多的是着迷,他这样看起来更像是个有血有肉、会说会笑、会哭会怒的大男人了。
惨了,她真的病得不轻,给骂成这样还觉得神魂颠倒。
骈人呀人,-还真是嗜好「非人」哪。
「对不起。」事到如今,她只好诚心道歉。
杉辛闻暴跳如雷这是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过的气恼不休,「-……-……」
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了,他已经给她的冥顽不灵、粗鲁不文给气到头痛、心痛、胸痛、连四肢肌肉都痛了。
「公子,诸葛爷爷说有教无类——」
「那句话是孔子说的!」他咆哮的打断她的话。
她缩了缩脖子,「噢,好,那就当作是孔子说的好了,总之——」
「什么叫『就当作』?」他气到胃痛。「明明就是孔夫子说的。」
她竟然敢质疑他?
「可是你刚刚不是说孔子吗?怎么又变成孔夫子了?到底是孔子说的还是孔夫子说的?他们俩有关系吗?都是姓孔,你想他们会不会是兄弟?还是父子?啊,那会搞混也是在所难免的——」
「袁、、人!」他咬牙切齿地叫她。
她一惊,立正站好,「是。」
「我数到三,-马上消失在我面前,否则……」他努力学世从军深沉严厉的眼神瞪着她。
「否则怎样?」她偏偏还有胆子追问。
「否则-这辈子都别想再进我家门!」他终于失控地吼了出来。
哎呀,那怎么行?进他家的门可是她毕生的愿望耶,而且是唯一的目标,怎么可以因为一时白目就鸡飞蛋打一场空?
「遵命!」她跑得飞快,辫子一甩,差点打中他的脸。
杉辛闻看着她消失在黑暗中的小小身影,怒气微消,心底不知怎地又有点记挂她一个姑娘家走在大街上不知会不会太危险了点?
「我在想什么呀我?」他气愤地敲了敲脑袋,摇摇头,像是跟谁赌气地重重坐在太师椅上。
婰部压到某团软软的物事,他立刻跳了起来,低头搜寻着椅上的异物。
由于太师椅很大,他方才看书的时候有一丝漫不经心,没有注意到夹在椅背和椅面间的物事。
那是一串像璎珞般七彩喜红的东西……他拾起端详,是三只小巧朴拙的手工小布猴子,姿态淘气可爱地串在长串铃铛间。
铃铛在他翻看之际发出叮叮铃铃的声响。
这不是挂在她背袋上的八宝玲珑串吗?
他忍不住细细端看这缝绣得可爱的小布猴子,三只姿态迥异的小猴子或调皮或正经或英武,串连出三种不同的风情。
他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这三只猴子让他联想到他们三个肖猴的公侯将相
原来她今晚来找的就是这个?!
「我……是不是对她太凶了?」他不禁有一丝怔忡。
***
黄府
兰秀坐在妆台前,由着梳头丫鬟帮她梳绾着流行的发髻。
在堆起的扭花似的凤髻上,丫鬟巧手地用一根紫玉钗别住,再取过金花钿、黄宝石簪子、翠玉金步摇在凤髻上别别弄弄的,好一副珠环翠绕的雍容华贵样映现在铜镜里。
「小姐真美。」丫鬟不禁赞叹道。
兰秀的脸红了起来,「说什么呢,要是给人听见了多羞。」
「这是实话,小姐就不用客气了。我看小姐这容貌可说是天下无双,恐怕连红袍大将军家那个号称云南第一美人的夫人都比不上呢。」
「小朵,胡诌什么?」兰秀轻悴道。
「我没有胡诌,小姐,我瞧相爷天天都上咱们家,想是小姐与他的好事近了。」小朵笑道:「老爷一定会乐疯了,这未来姑爷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文宰相,传出去有多么荣耀风光哪。」
兰秀眸光如梦似幻,「人家相爷怎么会看上我呢?-别瞎诌这些,传出去可要叫人笑话了。」
「小姐,难道-不喜欢相爷吗?」
「我……」她含羞带媚地瞥了小朵一眼,
「不跟-说了,没个正经。」看着小姐满面春风的娇羞样,任谁也看得出喜事不远了。小朵笑得好开心,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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