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十九皇府出来,苏府软轿轻轻巧巧地往城东而去。
坐在轿里的苏福儿斜靠着柔软的绣团,娇润若樱桃的唇儿得意往上扬,突然轻晃的轿身停住了,她皱了皱眉,娇声轻唤:“阿全,怎么了?”
“回大小姐的话,前头有舞龙舞狮,挤得很,咱府轿子过不去了。”轿夫恭敬禀道。
不需侧耳倾听,窗外真是锣鼓喧天,让原本热闹的大街更加扰攘了。
“走小巷吧。”她忍不住暗暗嘀咕:“这是怎么了?今儿又没哪尊神佛圣寿,也不是哪间客栈开张,还舞龙舞狮咧。”
“喛。”阿全应了一声,随即抬轿转了个方向。
总算离了大街,幽静的小巷立时隔绝了不少外头喧哗吵杂声,苏福儿满意地继续靠着绣团,不忘掏出随身小算盘和帐册,在小矮几上算起帐来。
一心多用,利用时间做妥事,是她能将偌大苏府打理得妥妥当当的原因之一。
可算着算着,算珠子随着陡然一落又的轿身晃动,登时全乱了。
“啧,阿全,你们是怎么抬轿的?害我又得重算了。”她懊恼了一下,只得扶好算盘,俐落的重新拨正满排算珠。
“对不起,大小姐。”阿全模模糊糊应了一声。
她拨动算珠的指尖一僵,目光锐利了起来,沉声道:“停轿。”
阿全像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就是这一刹那的犹豫,令苏福儿顿时心下全然了悟。
“够了,我说停轿。”她冷冷地道。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自帘外响起,轿子果然停住,绛色轿帘缓缓被掀开。
一身白衣胜雪,温文优雅出现在她眼前的果然是凤尔善。
“太子想强抢民女吗?”她内心惊怒不已,冷淡面容却看不出分毫。
“我只是想见你。”他一手稳稳抓着轿帘,温柔地看着她。
“你把我的轿夫怎么了?”她不必看也知道轿子必定是换人抬了,否则忠心的阿全怎么可能连声警示都没有?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微笑地反问。
“我家轿夫的声音,我还认不出吗?”她冷笑。
“你依然聪慧如故。”她笑叹。
“少拍马屁。”她仍是不给好脸色。“太子爷,光天化日你到底想干嘛?”
“我们需要谈谈。”
“不必,没什么好谈的。”
“哦?”他笑了,促狭地道:“至少,咱们还可以谈谈上次你跟我提起的那个交易。”
去他的!
苏福儿毫不淑女地低咒了一声,再抬起头,脸色已然和煦如春风。“殿下想到哪儿谈?”
凤尔善眼底笑意更深了,柔声道:“我记得你最爱吃老树胡同柳嫂子的大卤面,我陪你去吃可好?”
“我刚在我‘妹婿’,”她故意加重语气,“也就是你‘皇叔’的府里狠狠吃了个饱,现下是半点东西也吃不下了,如果殿下好兴致自管吃去,小女子可以在外头等。”
“那么咱们就去绿水烟波楼喝茶吧?你以前总说他们家的——”
“忘了。”她二话不说的拒绝。
“可是你以前——”
“很抱歉,殿下,小女子的记性差,忘性大,很多芝麻蒜皮微不足道的事全给忘得一干二净了,您若老是跟我提起过去那些我没做过也不记得的事,小女子我是概不承认的。”
凤尔善怔怔地看着她,半晌后,宠溺地笑依了她。“好,都给忘了也好,那依你看,咱们现在去哪儿好呢?”
“太子金尊玉贵之体,恐怕是不方便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省得惹来左一个刺客、右一个杀手的,连带累及一旁的无辜女子——也就是我。”她说话便说话,还是忍不住小小讽刺了他一下。“所以小女子前思后想,还是城郊的菩提寺地方清幽,也方便说话。”
佛门净地,专镇妖邪,料他也不敢在佛菩萨的地盘上色心又起,兽性大发。
凤尔善岂会不知她的心思,不禁微微一笑,可在被她逗笑之余,却也不免有一丝叹气失望——那就不那么好玩了。
“就菩提寺。”
☆☆☆
古松斜飞,郁郁苍苍,偶有山风路过,送来阵阵清凉。
凤尔善凝视着面前宛若白玉雕就的玉人儿,轻抬皓腕低头啜茶的飘逸动人模样,不禁有些恍神。
依稀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岁月,那时她还在宫里,在他身边。
中间隔着的这两年浩瀚遥远如海洋的辰光,好似不曾存在过一般。
他多么希望时光能倒转回两年前,能来得及阻止自己做出令他失去她的那些天杀的蠢事……
凤尔善忍不住苦笑。
苏福儿冷冷注视着面前尔雅俊秀的男子,心底何尝没有淡淡的惆怅和深深的酸涩?
曾经,她为了这个男人连命都可以不要。
怎么会笨成那样?一点都不像她苏福儿的为人。
由此可知,普天之下唯一能将聪明人变笨蛋,笨蛋变成蠢猪的东西,莫爱情为甚了。
“福儿。”他终于开口。
“怎么?”她眼底那抹苍凉与依恋之色一闪即逝,快得就像从未存在过,语气平静。
“你还是不愿原谅我吗?”
原谅?
“这两个字怎生写法?”她冰冷地反讽。
“我知道当年我是愚不可及地铸下大错——”他的嗓音里透着浓浓的懊悔与悲伤。
“你没有错。”她面无表情的回了句。
“福儿——”
“错的是我。”
两年前,从她踏进皇宫的那一天起,她就彻头彻尾的错了,至今还在为当初的错误付出代价。
若不是因为这样,她又何须赔上一个妹子和心月复丫鬟,就为了匡助他凤家的江山基业?
可现下她是该做的也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他凭什么再来扰乱她的心神,口口声声要她的原谅?
有些事谈原谅,只会像多掴了她一个巴掌!
“福儿。”他叹息,喉头苦涩难咽。
她冷冷一笑。“太子爷,现在的苏福儿既没精神也无兴致和你话当年,不管谁被谁辜负,或是谁被谁糟蹋?我是记不得也不想记,现在福儿只不过是欠殿下您一个履诺,可我答应过的事就必定会做到,就请您不要再多费唇舌、浪费时间在无谓的事情上了。”
凤尔善注视着她,柔软的眸光里透着深深的悲伤。
她努力不去看他的眼神,努力不去看他的脸,努力不让胸口隐隐的痛楚逐渐失控扩大开来,危及她极力保持的冷酷与平静。
“说吧,”她淡淡地开口,“你要什么?”
“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太子莫忘了,当初谈条件的时候,福儿就已说得一清二楚,”她嘲讽地轻扬柳眉,“我答应会做到任何一件你想我做的事,除了嫁给你。”
“我知道你对太子妃一位避若蛇蝎,我也知道你不会轻易原谅我,可是我只想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赎罪。”他满眼痛楚,声音却温和若水。
赎罪?
她脸上的笑容微微扭曲了一下,随即款款起身。“看来,今天咱俩还是谈不出个什么结果了,请容小女告辞。”
“不。”他倏地抓住她的手,大掌炽热而有力。“我不许你走!”
她想挣月兑他的掌握,又恼又怒。“太子殿下又要像前日那般羞辱福儿吗?”
凤尔善像烫着了手般,霍地松开,英俊脸庞闪过一丝愧疚和心疼。“对不起,我从没想过羞辱你的。”
“总而言之,一句话——”苏福儿冷冷地重复,“你想我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沉默降临在他们之间,山风习习,松林沙沙,古寺悠悠钟声低沉回荡。
可原本是佛籁天音的暮鼓晨钟,对映此刻,不知怎地却添加了几分肃杀之气。
终于,凤尔善还是开口讨了他的条件——
☆☆☆
“去他姥姥的十八代!”
一路保持着甜美柔媚笑容的苏福儿一回到相府,一关上房门,立刻狂飙国骂。
管他太子的姥姥可是太后还是太皇太后,总之,谁教她们倒霉,有了这种灰灰灰孙子祸害人间。
原本趴在床上的虎子被她的怒气吓得弓起身子,发出呼噜呼噜的低声咆哮。
“怎么,造反啦?”她睨了它一眼,明明声线也没抬高,可虎子立刻识相地过来,磨磨蹭蹭地撒娇。
“嗷。”它毛茸茸大头拚命在她身上乱钻。
“唉。”她想板着脸,最后还是忍不住心软地一把将它捞入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模着,长长吁了一口气。“对不起,是我今儿个心情不好,迁怒你了。”
虎子仰起头,朝她询问地嗷呜了一声。
“是啦是啦,”她晶亮的眸子对上大猫滚圆的眼睛,无奈地道:“我知道不该对他心软,当初我根本连理都不必理他们这几个乱国殃民的男人祸水,管他政权轮替皇帝换谁当。可是当年皇上待我也是不错的,虽然他老搞不清楚我不是他流落在外头的无缘私生女,我只是他无缘的儿媳……”
“哦?”
“对啦对啦,反正大人的世界就是这么险恶复杂,个中内幕会吓到你猫皮疙瘩掉满地。”苏福儿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现下最最头痛的还是那个不要脸的家伙所提出的要求。“可总归一句,都是凤磬硕惹出的麻烦,要不是他脑袋装大糞,迟迟不肯认清事实,早早把我妹给娶了,我也犯不着使出这等玉石俱焚之计。”
瞧,好人做不得吧?稍稍心存宽厚,就立刻被人得寸进尺欺到头上来。
不过,她素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欠她的一个也跑不掉就是了。
“噗吱!噗吱!”
就在此刻,门外突然响起鬼鬼祟祟的声响。
她抬起头,疑惑的开口:“爹?”
偷偷模模在门外发出怪声的可不正是当朝文名鼎鼎的宰相大人?
“福儿,麻烦你出来一下。”
苏宰相自从毋须担忧乱臣贼子的困扰后,只快乐了三天,随即又开始找事来忧国忧民,而刚刚出现在相府大门外的事情,毫无例外地立即成了他老人家关注的目标。
“怎么了?”她抱着越来越嫌沉重吃力的大猫,前去打开门。“您怎么这个表情?”
“外面有人找你。”苏宰相还是那副天快塌下来的样子。
“既是找我,爹又躁什么心呢?”她笑了笑,习惯性地安慰着他。
“可……”他吞吞吐吐了半天,忧心忡忡。“是御林军总教头邢大人。”
来得这么快?
“那个混——”她及时吞下突然上涌的怒火,硬生生挤出一朵甜笑。“呃,女儿的意思是,就是那个常混迹于太子宫的邢狩邢大人吗?”
“是呀,不过你千万别在邢大人面前这么说,”苏宰相还不忘教导女儿,“‘混迹’这个词不是敬语,不适用于令人尊敬的人事物之上,正确的说法应该是——”
“爹,帮我抱一下。”苏福儿突然将虎子塞给他,转身扬声道:“来人,帮我整理行囊。”
“整……整理行囊?”苏宰相傻傻抱着猫,一脸错愕。
“爹,女儿应皇后娘娘之邀要到宫里住上一个月,”她笑得好不咬牙切齿。“就从今天开始。”
“什、什么?皇后娘娘?”苏宰相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天大皇恩圣眷给当头砸中,登时头昏眼花。“怎怎怎……怎么……”
“女儿会把所有开支帐项和家里的一切杂务都先交给管家,爹一样上您的朝办您的事,半点都不耽误的。”临离开前,她还不忘安抚地拍了拍满脸茫然的父亲一下。“记得,不认识的人上门来自称是您门生要谋事,别说‘不’,要说‘滚’,效果比较好,知道吗?”
“爹记得了,可是你怎么……皇后娘……”可怜的苏宰相突然得了口吃。“你……她……”
“喔,对了。”她吩咐下人索性将几只红木五斗柜全给抬了出去,一转头,自他怀里抱回虎子,灿烂一笑。“爹,您要是寂寞,就叫满儿回娘家来陪你十天半个月的吧,反正她也好久没回娘家,您也好久没有见着她了,对不?”
“啊,说得是,爹爹真是想死了小满儿!爹马上就修书一封到十九皇府,让满儿回来给爹瞧瞧是不是瘦了……”爱女情深的苏宰相立刻把其他事全忘到九霄云外,兴高采烈地写信去了。
苏福儿再度轻轻松松地转移父亲的注意力,只是当她望着父亲快乐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渗入了一丝涩然的落寞。
爹爹最担心最关心最疼爱的,她永远也排不上第一位。
谁教她自小就精明活泼、口齿伶俐、心思缜密,长大了后更是长袖善舞、手腕灵活、老奸巨滑,从来就只有她算计别人的份。
所以她是这世上最不需要被心疼怜惜关怀照顾的女子吧?
苏福儿紧紧搂着怀里的大猫,把脸深深埋进那团毛球里,藏住了突然涌上眼眶的灼热与湿润。
☆☆☆
那好,咱们就来谈一场交易吧。
什么样的交易?
是你绝对无法拒绝的交易。
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假装娶我妹,并且还要敲锣打鼓,搞得天下皆知。
那么你要以什么来做交换?
我答应你做一件你想我做的事——除了嫁给你之外。这交易,你可是半点也不吃亏哪。
一言为定。
她早该知道,凤尔善不是一个能被轻易算计了去的人。
但她想过他各种可能性的下流想法,包括要她大跳艳舞,或者陪睡一夜,还是要五音不全的她当着众人的面丢脸地唱曲儿,甚至要她替他叠床铺被充当使唤的丫头……
可是住进太子宫里一个月?这可恶的家伙未免也太厚脸皮,太狮子大开口了!
坐在轿子里,苏福儿越想越火大,忍不住冷笑连连,“凤磬硕,这都是你的错!我让满儿回娘家,教你孤枕难眠个十天半个月的,已经是太便宜你了。”
哪天真让她发起狠来,就把满儿送去大漠找小宝,让伊格猛好款待她个三年五载再放回来!
“福儿小姐,已经到了。”邢狩恭敬的禀道。
她略一回神,如花似玉的脸蛋微微一皱,随即笑意荡漾,和颜悦色地道:“有劳邢大人了。”
“福儿小姐客气了,此乃下官分当所为之事。”
是啊,当打手,押犯人,他邢大人干得可真趁手。
苏福儿忍住欲月兑口的冷嘲热讽,微笑道:“不知邢大人今年贵庚,可娶妻否?”
邢狩一怔,有些防备谨慎地问:“下官今年二十有八,尚未娶亲,不知福儿小姐这番相问是为——”
“没什么,不就是随口关心罢了。”她甜甜道。
邢狩迷惑了一下,一个清雅含笑声音已然介入——
“福儿是想为你作媒。”
随着好听的男性嗓音响起,轿帘也被轻轻往上撩,凤尔善笑意吟吟地望着她。
苏福儿心脏不争气地跳快了一拍,随即若无其事地嫣然一笑。“怎敢劳烦太子殿下亲自相迎?倒真是折煞小女子了。”
他目光温柔地笑看着她,朝她伸出手。“来。”
她眼神有一丝警戒地盯着那只修长的大手,熟悉、温暖,却又冷酷。
刹那间,苏福儿有立刻转身回家,逃离这旧有地快乐与痛苦、悸动与悲伤、幸福却又心碎……种种梦魇的冲动!
但,她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苏福儿了。
现在的她,已然练就铁石心肠,不会逃也不许败。
他休想再左右她的七情六欲、一举一动。
她伸出女敕若玉葱的柔荑,稳定地交到他手上。“谢谢。”
终于,再度握到她柔软的小手了,可是这小手微冰的触感却令凤尔善心下一疼。
两年前那一场大病之后,她的身子一直都没有调养好吧?竟连初夏时分也虚寒如斯。
他心头一阵悸痛,冲动地一把将她揽入怀,打横抱起。
“太子!”她震惊不已。
“地上脏。”他强壮的双臂有力地抱着她,只是简短地以三个字做解释。
“再脏我也能自己走,请太子放开——”她挣扎着,心儿又惊又怒又怦然狂跳。
再回到这熟悉的宫殿已令她几近抓狂,再偎在他温暖坚实的怀里,更激起她莫名心慌和恐惧……肌肤酥酥麻麻刺刺,心惊急如擂鼓。
不,她不想再感觉到他的体温、他的气息和他有力的心跳,她只想跟他拉开距离,有多远隔多远的好。
“你怕会再度爱上我吗?”头顶上那可恶的家伙开口。
“笑话,”苏福儿停止挣动,对他的话嗤之以鼻。“我又不是吃撑了没事找事做。”
“那你何必处处回避我?”他眼底有着笑意。
“错。”她一点面子也不给的反驳,“我是在捍卫贞洁。”
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我也是啊。”
“你也是?是个大头鬼啦!”她再也忍不住冲口而出:“滢魔!”
苏福儿是直到感觉到四周突然静悄悄得很不寻常,这才发现自己在一怒之下竟然吐出“侮辱皇室”的话来。
更糟糕的是,皇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一脸兴味地看着戏。
苏福儿眼皮怞搐,嘴角挤出一朵希望是时犹未晚的笑容。
“皇后娘娘吉祥。”
☆☆☆
储秀宫
牡丹团锦,花香阵阵,虽是母仪天下的凤殿主宫,却除了缤纷百花和少许典雅珍罕的摆设外,再无其他的流金璀璨的俗物。
苏福儿恭敬坐在下位,纤手捧着温暖的参茶,脸上绽出一抹守礼谦逊的笑,晶光流灿的眸子低垂着,而胃,莫名纠结。
“本宫并不想知道,为何太子会对苏姑娘做出如此不合宜之举。”凤后温柔的容颜带着微笑,“本宫只是好奇,苏姑娘因何会答应再重返宫闱?”
她心下喀登了一下,握杯的手略微一紧,抬起头,笑意却好不娴柔。“回皇后娘娘,是福儿的错,福儿与殿下打赌赌输了。所以才……”
“苏姑娘,”凤后笑了笑。“你聪明伶俐,心思巧致,本宫极为喜爱你,也希望你时不时能进宫来陪本宫说说话,但是当年你答应过本宫的事,希望你至今犹未忘吧?”
当年,福儿婉言拒绝了她的出面求情,执意要离宫,要离开善儿的生命,宁可玉碎不愿瓦全。
所以她在两难之下,只得要福儿不得后悔自己的决定,一旦离去,就不得再回头。
福儿微笑着答应了,后来就真的再也没有出现在宫里,出现在善儿的生命中。
只是她的离去也带走了善儿的神魂。
这两年来,凤后将儿子的痛苦与失魂看在眼里,可心病唯有心药能医,但这心药……
唉!
“娘娘的教谕,福儿从未有一刻或敢忘怀。”苏福儿浅浅地笑了,姿态更低。
“本宫相信你。”凤后美丽的眉毛轻轻一扬。“你就像本宫的义女,本宫对你是深有期许的,所以千万别让本宫失望才好。”
“福儿明白娘娘一片苦心。”她的笑意里有一丝苦涩。
凤后凝视着生得国色天香、娇媚慧黠的苏福儿,眼神柔和了些许,低低喟叹一声。
“苏姑娘,本宫着实是真心爱怜你的,只不过身为一国之后,又是一位母亲,不能不顾全大局,多做打算。”
她微笑点头。“福儿懂。”
“你明白本宫的苦心就好。”凤后轻轻一摆手,慈蔼道:“去吧,太子还在外头等着你,别让他久候了。”
“谢娘娘恩许,福儿告退。”她躬身欲退。
“福儿。”凤后改口唤着她。
她迅速抬起头,询问地望着皇后。
“别教本宫失望。”
苏福儿沉默了一会儿,随即绽放出一朵娇艳的笑容来。“福儿遵旨。”
踏出储秀宫的大门,那个玉树临风、挺拔颀长,立于阶上的高大身形,立刻映入她眼帘。
微带焦急的目光在触及她脸的那一刹那,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凤尔善迎上前,温柔而关切地问:“母后没有为难你吧?”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雍容大度,又怎么会同我一个小小文臣之女为难?”她似笑非笑的说。“再说了,小女子可是有名的小妖女,殿下该问的是皇后娘娘有没有被我闹得头疼才是吧?”
“福儿,别说笑。”他微皱眉,关怀地检视着她全身上下。“真没事?”
“殿下,您怎么会以为我会有什么事呢?”她进宫面见皇后也不是一两次了,他没理由现在才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
“我知道母后向来疼爱你,可是方才……”他想起她痛骂自己滢魔时,不禁又好笑了起来,却又难掩一抹忧心。“总之,我担心母后会拿它当一回事,顺口训斥你几句。”
“皇后娘娘深明大义,又岂会为了一句失言而责任小女子呢?”她皮笑肉不笑的回道。
凤尔善目不转晴地注视着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是从她巧笑倩兮、皮里阳秋的态度看来,却又察觉不出异状。
“福儿,你有事别再瞒着我好不?”半晌后,他低叹一声。“我知道你总爱把事一肩扛,就算再沉再重再苦也不让人窥见得知。但是见你这样……我会心痛。”
苏福儿面色微僵,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罐般,酸甜苦涩辣齐涌上心头。
是呀,他肯定会心痛的。
只不过让他心痛的对象实在太多也太广了,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所以又怎样呢?
“太子今日这么闲,不必到侍秀苑去和众佳丽联络联络感情吗?”她笑咪咪的提醒他,“至少,您的宁妹妹定然是等候您去陪她说说话、放纸鸢很久了吧?”
侍秀苑里住着的都是王公大臣家精挑细选出来的秀女,共有百名,再从这些佳丽中的佳丽里,择美貌与贤德为上品,列出十名供太子从中选出太子妃。
汝阳王的郡主、汾寿王的郡主、左侍郎的千金、军机陆大人的小姐等等皆如是,而其中,呼声最高的莫过于当今皇后的外甥女,也就是平南将军的亲妹司徒宁静了。
他们不早已洞房了吗?怎么至今他还没把人家正名立为太子妃呢?
“福儿,你明知我当初所做的一切,从来就不是因为爱上宁妹的缘故。”凤尔善心一紧,正色解释,“我知道你仍不能谅解我,但我要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
就算两年前他已与宁妹合欢,但是自从她离去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碰过侍秀苑里的任何女子。
他,已经不再顾虑那些王公大臣、世家大族是怎么个想法了。
无论如何,他再也无法违背自己的心、自己的身体,去拥抱去碰触不是福儿的女人。
他会给她们该有的名分与荣耀,但就只是这样而已。
为福儿守身如玉,已经成为他生命里最坚定不移的原则之一。
他并不想将这些事摊在她面前,藉此感动她,因为他不值得因此被原谅。
他希望是他的真心与诚意一分分、一寸寸感动福儿的。
只是福儿才智过人又性烈刚强,想要求得她的原谅,绝非一朝一夕可成啊。
“殿下这话说得出奇,你与司徒小姐是何种关系,又与小女子什么相干呢?”她嫣然轻笑,闲闲地道:“您又何须多做解释?”
“福儿……”
“殿下,福儿累了。”她截住他的话。“如果您不介意的话,福儿想先行安置歇息。”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抑住了感慨的叹息,柔声道:“也对,你病体初愈,是该多休息才是。待你醒了,晚膳时分我俩再共进佳肴可好?”
对着他温柔得令人咬牙的眼神,她怕她会吃不下!
“谢殿下。”最后她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欠身为礼,在宫女的簇拥下离去。
凤尔善望着她娇弱清瘦的淡紫身影缓缓消失,忧伤的眸子里浮起一抹坚定之色。
“福儿,这次我不会再让你逃开了。”
他们之间已经浪费掉太多的机会,蹉跎去太多的时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