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百业初萌,本镇即以“万工轿”驰名天下,尤以镇南风氏为业中翘楚,世所称赏也。
——龙凤镇镇志
清逸清逸清逸清逸清逸
小桥之上,两军对垒。
倏地,“十面埋伏”杀气重重的乐音响起,声声摧肝沥’
胆——“娘的!”憋着大气久久不敢喘一口的张屠夫,猛然回身,狠狠朝一旁穷秀才头上巴了下去。“已经够紧张了,还在那边给老子弹什么琴!”
“是……琵琶。”穷秀才瑟缩了一下,呐呐道:“人家也只是想缓和一下气氛嘛。”
是该缓和一下气氛,因为原本热闹非凡,人来人往的春水桥畔,此时此刻,所有行人摊贩、大人小孩、阿猫阿狗全都静止了动作,屏气凝神地望向桥上。
一列送花轿的队伍和一行送棺材的人马恰在桥上狭路相逢,形成那黑羊白羊争道,谁也不让谁的紧张对峙场面。
良久,领着花轿的娇娇小姑娘终于开口了。
“麻烦让一让。”一身翠绿如柳,眉目弯弯如画的风寻暖笑吟吟道。
“是该让,不过要让也是你们让。”一身黑衣沉肃如煞的邢嬷嬷冷哼,“今日是良辰吉日,我们家棺木急着送交东主手上,可是半点也耽误不得的。”
“婆婆此言差矣!”风寻暖眼儿眯眯地笑着,声音清脆爽利,“既是良辰吉日,难道只准你送棺材,不许我卖花轿不成?”
“谁管你家卖下卖花轿,可你的花轿偏偏挡着我的道儿了!”邢嬷嬷毫不客气地道:“我劝你还是快快让路吧!”
“让路?”风寻暖眨了眨眼,“婆婆,可我做花轿的都不嫌碰上你家棺材秽气了,你怎地反倒还嫌我家花轿碍眼呀?”
“我邢家棺材是怎么个秽气了?正所谓见官(棺)发财(材),不知有多吉利应景呢!”邢嬷嬷双手往腰上一擦,下巴一抬,有说不出的骄傲。“而且俗话说:
‘生死为大’,既知我运的是棺木,你的花轿还不快快后退让道儿?”
“婆婆,真是失礼了,可偏偏我家的花轿就是让不得道儿。”
风寻暖笑得一脸歉然。
“我说你这丫头可别给脸不要脸,可知我今儿个抬出的这上好檀木大棺是何名目?”邢嬷嬷一哼,昂首道:“正是蒋参军家的老太爷指名要的喜材,专给他老人家添福添寿的,你敢拦吗?”
“原束是蒋参军家老太爷的喜材呀!”风寻暖哎呀一声,连忙朝她欠身。“失礼失礼。”
“既知失礼,还不快让?”
“我只说失礼,没说要让呀!”风寻暖小手朝后一比,灿笑如花的说:“婆婆,你瞧,这顶金银彩绣大花轿,顶上锈的是长寿仙桃,轿身刻的是富贵牡丹,端的是华贵逼人,恰恰是赵大都督‘指定’明儿个娶媳妇儿要用的,我风家打造了三个月,今日也是‘奉命’非把轿子送人都督府中不可,十万火急——你说,我能让不能让?”
她也是有千百个不愿意呀。
“赵、赵都督?”邢家众人闻言不禁倒怞了口凉气,为首的邢嬷嬷却是脸色一沉。
“婆婆,我知道生死为大,但是蒋参军老太爷还没急着要死呀,可赵大都督家的媳妇儿可赶着要嫁了,所以婆婆还是让一让道儿,给赵大都督一个面子吧!”风寻暖笑吟吟地道。
这是什么话?
这可恶丫头笑若春花,语声轻软,可字字都是让人抵挡不得。邢嬷嬷再有万般不甘,也只得强忍下这口气,黑袖朝后一挥,“咱们让!”
“谢婆婆。”她甜甜一笑,绿袖一扬,“起轿!”
就在邢家棺木后退,风家花轿前进,两方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风寻暖眼角余光瞥见了那黑沉沉喜材上头的菊花雕纹。
咦?
她心念一动,不禁看怔了。
好美的离纹哪!
虽只是浅浅数办舒展,却有说不出的意态高洁、傲世迎霜。
“这邢家的雕工倒是颇了不得!”她喃喃自语。
两队人马越拉越远,可那菊华雕饰却让风寻暖不由自主频频回顾——哪知虽只一眼,便无意烙下了心,结下了缘…
***
梅龙镇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百年邢家棺材铺,不但字号老,信誉好,工精料实在,寻常更是一棺难求,尤其是由邢家公子亲手所制所离的喜材,更是王公贵族、富绅豪门的最爱,光是下订的单子,已经排到后年冬天啦。
可饶是邢氏家大业大,财势傲人,却还是难以改变人们对于“棺材铺”陰森,秽气、诡异、恐怖的旧有印象。
尤其邢家大宅占地辽阔,却是以黑色珍贵檀木筑成。远远看着,就像是在一片烟波秀丽、花红柳绿的梅龙镇上,静静盘踞伏卧的一头不祥巨兽那般骇人。
所以面对行事作风低调的邢家人,外界人们自然是更加敬畏而远之了。
“大少爷……”邢恪的随从灵子看着专注雕刻的主人,突然叹了一日长气。
“唉!”
相貌英俊却陰郁沉默,身形颀长却气质冰冷月兑俗若鬼仙的邢恪头也未抬,修长手指握着凿刀,全神贯注地在上好玄木表面雕出一片片竹叶。
没有好奇,没有回声,没有反应。
对喔,主人本就是个绝世闷葫芦,就算独自一人关在屋里十天半个月也可以吭都不吭一声,他怎么给忘了呢?
“大少爷……”灵子眨了眨眼,既然话已经起了头,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
“昨儿小的又听见墙外有小孩经过,嚷嚷着说咱们这里是鬼屋。”
邢恪只是抬头睨了他一眼。
“小的知道大少爷是绝不会在意这些胡话,但是小的真想要冲出去狠狠教训那些臭小鬼一顿——”灵子按捺不住,气呼呼地道:“说到他们的爹娘还真是没气质、没教养、没礼貌,才会纵容自家小孩在人家屋外臭嘴乱喊,简直是梅龙镇之耻!”
有那么严重吗?
顿了顿,那修长手指又恢复雕刻动作。
“哼!也不想想,我们邢家棺材铺可是赫赫有名的百年老店,放眼这全江南,谁家没用过咱们邢家的棺材?”灵子着实气得狠了,口不择言道:“将来他们就别有求咱们邢家的一天。要不然——”
“灵子。”虽只是简短的两个字,却极其有效地止住了灵子的口无遮拦。
“呃,是是,大少爷,灵子不说了、不说了。”灵子悚然一惊,赶紧闭口,免得真恼火了主子。
好不容易回复耳根清净,邢恪正要专心雕竹之际,一个怒气冲冲的苍老女声由远至近响起——“大少爷,反了!反了!”
邢恪不着痕迹地微叹一口气,停下手势,抬头望着满面怒容的邢嬷嬷。
“嬷嬷,你怎么了?是谁惹你老人家发这么大的火?”灵子见机快,赶紧上前慰问。“告诉灵子,灵子帮你出气去!”
“灵子,”邢恪终于开口,冷冷地瞥了随从一眼,“不许生事。”
“是。”灵子只得收起义愤填膺,乖乖退到一旁。
“嬷嬷,怎么了?”他盯着一脸气愤的老嬷嬷问道。
“大少爷,你千万莫再息事宁人了,现下已不再只是背后说说闲话、放放不实谣言这么简单了,这回人家都欺到咱们头上来,公然向邢家铺叫嚣挑衅,咱这口气还能忍得下去吗?”邢嬷嬷火冒三丈地将春水桥上的争执,一一道来。“你听听,这还有王法吗?”
“风家轿?”邢恪俊美脸庞浮起了一抹若有所思。
“是啊,他们风家轿仗势着赵大都督这靠山,竟然当场给咱们邢家铺没脸!是可忍,孰不可忍,再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他们还真当咱们邢家铺没人了?”邢嬷嬷年纪虽大,火气却不小,大有立时要准备家伙撂人械斗去的腾腾气势。
“嬷嬷休恼。”邢恪平静地开口,“你忘了咱们邢家祖训了吗?”
邢嬷嬷一呆,老脸微微一红,犹嘴硬道:“老奴没忘,可是风家领轿的那丫头实在太嚣张——”
“祖训言明,邢家以棺为业,奉生死大事为尊,不与世人争奇,敬重鬼神于天……”邢恪语气淡然,“嬷嬷,咱们做的这行,是为安世人百年长眠之生死心愿。而这些年来你我不也看尽了,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贩夫走卒,就算生前如何争权夺利逞凶斗狠,死后也不过死后一封棺木一环黄土罢了,争有何好争?气又有何好生?”
邢嬷嬷愣了愣,和灵子相视一眼,两人脸上皆带惭愧之色。
“是。”邢嬷嬷心服口服地一欠身,胸中怒气全烟消云散不见去也。“大少爷教训得是,老奴明白了。”
邢恪点点头,神情依旧沉静。“嬷嬷也辛苦了,去休息吧。”
“是,老奴告退。”
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解决,邢恪又低下头去,以小拂尘轻拂掉木上雕刻残存的木屑,现出清逸飘然的竹中君子形容来。
***
风老爷手上拈着香,神情肃穆恭敬地对着风家历代祖先牌位祝祷。
“请风家历代祖先庇佑曾曾曾孙女儿寻暖,早日觅得如意郎君,坐上我风家花轿风光出嫁,从此洗心革面安为人妇,相夫教子尊贤敬上,莫再四处惹是生非,最重要的是,千万得断了她心心念念接掌家中祖业一事——”
“爹爹、爹爹……”一把娇脆脆的声音自远而近传来,“您知道我今儿个做了什么吗?”
光听她欢天喜地的激动语气,风老爷心头登时掠过一抹不祥预感。
“风家历代列祖列宗,那咱们就这么说定罗!”他匆匆将香插入香炉内,一回头对着女儿却是未语先叹息。“你呀……唉。”
“爹,我又怎么了?”衣衫如碧,笑语嫣然的风寻暖一挑杏眸,下依地跺了跺脚。“干嘛见了女儿就皱眉头?”
“你今天送花轿上赵大都督府里去,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了?”风老爷一颗心提高高的问。
“才没有呢,赵大都督对咱们家花轿满意极了,还命人备了-两只金元宝给女儿,说是给‘世侄女儿我’打首饰用,以及一包南洋上好珍珠粉,说是吃了后,肌肤会雪白柔女敕得像珍珠那般漂亮。”她笑嘻嘻的说着,“爹,这金子珍珠粉事小,可面子里子极大,足见赵大都督待咱们家多么敬重客气呀!”
“大都督忠旰义胆、待人亲切,自然是好的。”风老爷松了一口气,“那你倒说说,你做了什么?”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她得意洋洋地道来。“……连邢家都给咱风家让道儿,女儿我很有本事吧?”
“你你你……”风老爷听得老脸涨成了猪肝红,差点吐血而殁。“你居然得罪了邢家,你、你……”
“爹,您何必这么气急败坏的?”她一脸困惑。“我那哪算得罪?不过是请邢嬷嬷让个道儿,而且我从头到尾连个脏字都没出口耶!”
认真论起,她可是用爱和道理感化了凶巴巴的邢嬷嬷,而且三言两语就化解了两军争道的僵局——现在想来,她还深深为自己的临机应变感到赞叹不已呢!
“你这丫头,这回可闻下大祸了!”风老爷大大跌脚。
风寻暖还是一脸困惑,压根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
“你可知梅龙镇上流传的,关于邢家老铺的一句古谚?”
她眨了眨眼睛,歪着头想了想。“爹是说那句‘邢家棺,赛天下,判官好礼阎王护驾’吗?”
据说邢家是归阎王老爷罩的,只要家中挂点的老人家用了邢家棺,保管黄泉路上一路吃好睡好走好,还能庇佑后代子孙平安喜乐,家中六畜兴旺。
有那么神吗?
她早就怀疑这是不是邢家自个儿对外宣传用的夸大不实榜词了。
“既然听过,你就该知道邢家可是得罪不得的,除开他们乃是梅龙镇上最为神秘诡异的一支制棺门派,传说凡是对邢家不敬的都会遭逢祸事不说,就冲着他们富可敌国,跺一脚全梅龙镇乱颤的庞大势力,咱们也招惹不起呀!”风老爷急得团团转。
“爹爹呀,您会不会听坊间那些说书茶博士的鬼故事听多了,把现实和传说给搅混了?”风寻暖忍不住轻笑出声。
“都到什么节骨眼上了,你还笑得出来?”风老爷气不打一处生。“若不是现今掌铺的邢公子向来行事低调,素不喜与他人争一时春秋长短,咱们就是有十条命都不够——”
“老爷!不好了,不好了呀!”管家阿福惊慌失措地连滚带爬的冲进来。
“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的?”风老爷脸色一沉,威严地道:“说话仔细些,老爷我哪里不好了?”
“不、不是老爷不好,是、是……”阿福气喘吁吁,话说得结结巴巴,“是老爷您最宝贝的一池子五彩锦鲤全翻肚啦!”
什么?
风老爷如遭电殛,僵了半天后,陡然发出一声惨叫——“我的小红小花小黄小白小绿绿啊……”
眼看着父亲失心疯似地嚷嚷着冲了出去,风寻暖茫然地张大小嘴。看都看傻眼了。
该不会……这么灵吧?
她吞了口口水,僵硬地干笑起来。
“是巧合,呵呵呵,一定是巧合……”
***
接下来,风府里的鸭子过路被牛车给辗了过去、檐上一窝燕子蛋突然落了地,摔得黄黄白白触目惊心,灶房水缸里养着准备待煮的田鸡,一夜之间突然变成了奇丑无比的蟾蜍……这统统都是得罪了邢家的悲惨报应啦!
风府上下开始人心惶惶,有人提议要备厚礼到邢家告饶,还有人提议去城隍庙向城隍老爷下跪求情,更有一派奴仆私底下暗暗串连,要去请老爷主持公道,干脆亲押大小姐去向邢家赔罪。
“你们够了没有!”
憋了好几天,风寻暖终于忍不住大发雷霆,当着大厅内众人的面摔杯子,惊醒一堆迷信之辈。
“你——”她咬牙切齿的开口,怒瞪赶鸭的仆人阿泉。“鸭子会给牛车压扁,还不是因为你赶鸭子上架,逼得它们被迫在车轮底下疯狂乱窜过路的缘故?”
“呃……”阿泉登时闭嘴。
“还有你——”她纤纤指尖几乎戳上花匠老瓜的鼻头。“那窝子燕卵好端端在檐上,若没有你拿黏竿去捅,它们会掉下来吗?”
“小姐明察,小的本意是想要黏蝉……”
“春天有蝉吗?”她一记杀气腾腾的眼神甩过去。
老瓜赶紧噤声。
灶房里的厨娘江妈赶紧跳出来自清。“小姐,那缸子田鸡可不是老奴偷偷换了去的,真的是因为——”
“没人说你。”她哼了哼,目光投向管家阿福。
“小姐冤枉啊!阿福一家三代都是风家的家生奴才,对老爷小姐是忠心耿耿,绝对不敢做出这等偷‘鸡’模狗的下三滥恶行啊!”阿福接触到小姐的眼色,忙呼天抢地喊冤:
“我说管家,我记得前些日子你那小孙子最爱抓田鸡去钓大草鱼了。”她好整以暇的提醒他,“昨儿个他也进府来玩,你要不要回去问问,是不是他一时顽皮,拿蟾蜍换了田鸡去?”
阿福一时语结,想起昨儿小孙子怀里鼓得胀胀的,不禁心下微微发凉。
“所以罗,”风寻暖一脸胜利地环顾四周,愉快地摊一摊手,“这都是巧合——巧合而已。”
“那……我的小红小白小黄小绿绿怎么说?”坐在首位上的风老爷眼睛哭肿成了核桃,哀哀怨怨地问。
“那是意外。”她理所当然地道:“初春天气邪,一忽儿冷一忽儿热的,甭说鱼会生病了,就算是人都容易着凉伤风的,所以这一切全是意外加巧合,作不得数的。”
风寻暖当然不会笨到当众承认,锦鲤翻肚有可能是她那天失手把整包珍珠粉掉进池溏里的关系。
大厅之内,众人虽是心有不甘,却也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就在此时,外头守门的阿金突然满面狂喜,大呼小叫地沿途嚷嚷了进来。
“老爷!老爷大喜啊!有有有……圣——旨——到——”
圣……旨到?
风老爷眼睛亮了起来,厅内奴仆人人面面相觎,均是惊喜万分。
“我就说吧,之前的衰事都是巧合,眼下这才叫否极泰来、喜从天降嘛!”
没想到她风寻暖还真是高瞻远瞩、铁日直断哪,呵呵呵!
不一会儿,备好了香案,风府阖府上下所有人等敬跪于地,静候京师远来的公公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日:察闻江南梅龙镇‘柳氏媒人馆’、‘东家酒楼’、‘风门凤轿坊’、‘花房嫁衣阁’四大世家,世代以来善营婚商喜庆之事,颇受江南百姓称许,朕闻知甚喜,特将帝姬宝娇公主婚事托予尔等。今着令风氏新任制轿主事,于三月之内,承接公主龙凤花轿雕制之事宜。若纭于期限之内造出美冠天下之极品花轿,朕必大悦,当御笔亲书‘天下第一轿’圣匾颁封,并赐下黄金五千两,以兹奖赏;如若有违朕意,有负朕深切托付者,自当重重领罚,钦此,谢恩。”
***
“一道旨——惊醒我梦、中、人——吓得我——心惊胆战——失了魂——”
风寻暖望着自从接了圣旨后,就像中了邪似的,反覆唱着这句黄梅调的父亲。
这是她爹?
她温文儒雅、气定神闲、从容自若的爹?
“那个……”她清了清喉咙。
“新任制轿主事……新任的……呜呜呜……不……”风老爷从小声呜咽转为嚎啕大哭,还不忘边哭边转头望向女儿,然后越看哭得越大声了。
“爹,明明是天大地大的喜事,怎么被您搞得像是咱们家死了人似的?”她实在是一头雾水。
“本来是喜事,可这事要是落到你手上,那就、就……”风老爷一时悲从中来,眼圈儿又红了。
“爹,您干嘛瞧不起自己的女儿?”她大大不服气。“好歹我从小也是在轿坊里玩大的,做轿的程序我模得一清二楚,有什么难的?”
“不难?那你上回自作主张,说是要创新个什么东西,把灿烂喜红绣金的轿裙给换成了天青蓝镶银线的,幸亏那些老师傅拚死拦住了,要不那样一顶不吉不祥的青森森大花轿给抬到了元老爷府上,咱们风家招牌不给人砸烂了才怪!”想起此事,风老爷犹心惊胆战。
“爹,不是我说,那大红花轿都做了几百年了,您看得不烦,我都腻了。”她说得兴匆匆,小脸酡红如霞。“其实我早有盘算,要是风家轿正式传予我手,我一定会改良轿子的长宽高,从里到外的雕饰全部焕然一新,然后新娘由坐改成躺的,增添出嫁路途中的舒适感——”
由坐改躺?那新娘不是出嫁,而是直接出殡了吧!
“除非我死!”风老爷都快脑溢血了。
风寻暖望着气急败坏的父亲,忍不住懊恼道:“爹,您早晚都是要交班的,趁现在皇上亲下圣旨,要我这新任制轿主事来承接公主花轿一事的机会,不如就——”
“你别成天净想着做这些粗活儿,这不是女孩儿家该做的事!”况且他死也不肯让风家轿百年招牌就此毁于她手中。“你给我趁早嫁人去!”
“我才不要!”她也不禁火了。“爹爹,您不疼暖儿,您就是瞧不起暖儿。”
“爹是一片苦心——”
“我不管!总之,暖儿一定会教爹刮目相看的!”说完,风寻暖气呼呼地拎起裙角就往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