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昨晚只差一点点就可以跟他一起去吃夜宵,培养感情,然后秉烛夜谈至天明——如果有可能的话。
可是也不知燕戈再闹什么别扭,突然间又跑掉了,好像背后有鬼在追一样。
“爱情真是有够麻烦的玩意儿!”她懊恼极了。
虽然口口声声嫌烦,宝娇还是忍不住打铁趁热,继续进行柳摇金所提供的计策——或者该称馊主意?
第二招——投其所好。
翌日一早,内务总管香公公便亲自到披星戴月小苑宣旨。
“宣公主懿旨。”香公公的公鸭嗓子起劲地喊道:“公主念‘凤武秦班’平素唱戏辛苦,特命全班休息三天,并由奴才招待至上林苑一日游,钦此,谢恩。”
“谢公主殿下恩德,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惊喜若狂,忙三呼千岁。
她又想玩什么花样了?
燕戈眉心蹙起,神情警觉。
香公公宣完旨后,一见到燕戈,忙放下高高在上的姿态,陪笑地道:“燕公子,公主已命人在‘兰心斋’摆了一桌酒菜,想邀公子您过去一叙,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公公不必多礼。”他神情平静谦让,拱手抱拳,“但燕某可以说不去吗?”
香公公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狡猞地道:“燕公子当然可以拒绝,至于公主接不接受您的拒绝,这点奴才也不敢保证,更不敢传这个话呢。”
“燕某明白了。”他冷笑道。
人在屋檐下,又如何能不低头?
难道他还不了解她任性霸道、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行事作风吗?
——昨晚那个天真单纯直爽的她,果然只是他的幻想而已。
“燕公子果然上道,请。”香公公笑眯眯地道。
燕戈强抑下厌恶的不舒服感,面无表情地迈开大步。
一旁的黄鹂抿唇笑了。
她一点都不担心燕大哥要和公主碰面的事,因为他最不喜欢别人强迫他做任何事,所以公主这些举动,只会惹得他越发反感罢了。
兰心斋
宝娇难掩心底满满的兴奋忐忑,咋咋呼呼地忙着张罗好酒好菜。
“这款竹叶青真的是最好喝的吗?可名字听起来一点气势都没有,怎么配得上人家?去去去,快去酒窖里找找还有没有其他更名贵的酒?”她嫌东嫌西。
“还有,这十道菜够吗?会不会太寒酸了?这样哪能表现得出我们皇室的诚意啊?”
“是,公主。”宫女和太监们被她支使得团团转。
“公主,菜太多,这桌子都摆不下了。”小管一手捧着醉香东坡肉,一手端着冰糖烧肘子,一脸无措。“怎么办?”
“笨啦,就换张大点的桌子不就好了?”她看小管端菜的手有些颤抖,一副危险的样子,想也不想地伸手接了过来,“你干嘛一次端两盘,这么重,不怕手扭到啊?”
“公主……是在关心奴婢吗?”小管一呆,随即感动的要命。
宝娇愣了愣,被小管这样激动地盯着,突然有点不自在起来,“哪、哪有?我是怕你手扭到,连带把菜都给泼了一地。”
“您不用不好意思啦,其实奴婢伺候您这么多年,也知道您素来是个刀子口,豆腐心的。”小管真诚地望着她,眼圈红红。“其实您是一个好人耶。”
宝娇的脸颊咻地红了起来。
“干嘛突然讲那么恶心的话?”她有点不习惯这种温情的对话,忙转移话题,“对了,那个谁谁谁,你们桌子换好了没?动作拖拖拉拉的,等一下要是坏了本公主的好事,仔细你们的皮!”
燕戈一踏入兰心斋前院,听见的就是她那句凶巴巴的威胁,一对浓眉瞬间打结了起来。
她平常果然也是这么地嚣张跋扈、气焰高涨,简直是无可救药。
“咦?你来了!”宝娇眼尖地瞥见他的身影,顿时喜上眉梢,赶紧驱离碍事的闲杂人等。
“你们都不去,有多远闪多远,不可以过来偷看还是偷听喔,听到没有?”
“是,公主。”小管看心神不宁的害羞别扭模样,忍不住暗暗笑了,对其他人使了个眼色。
待所有人都退下后,宝娇模了模云鬓,抖了抖华丽的宫衫,清了清喉咙,然后故作尊贵淑女地坐了下来。
“你来了,”她一摆手。“坐吧。”
她又在打什么注意?
燕戈一脸戒慎地走近她,目光如炬地盯着她娇艳粉女敕的小脸,却在见到她扑了脂粉也掩盖不住黑眼圈时,不禁一怔。
她昨夜没睡好吗?怎么连眼圈都黑了?
昨晚自离了他那边之后,她又干什么去了?为什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累?
“这些菜都是我最爱吃的,你尝尝看吧。”
虽然面上还是端着一副公主尊贵的款儿,但是宝娇心底不知怎地有些慌,小手藏在裙裾里绞拧着,真怕他会掉头就走,又当场给她没脸。
昨天晚上的情景历历在目,她还真担心会重新上演一回呢!
真是的,往常这样耍性子的人通常是她这个大摇大摆的公主,怎么会一下子风水轮流转,变成是他燕大爷的作风了呢?
燕戈没有忽略她的紧张,绷紧了的神经松弛了下来,本想要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但是他也没有坐下,只是伫立原地,保持沉默。
“放心,菜里没有毒,也没有村药。”她在那儿心慌害臊了老半天,却不闻半点动静,一抬头才瞥见默默站着,一脸戒备的他。
“看你担心的,你该不会以为我昨晚没有‘得逞’,所以今天特地把你叫来‘下手’的吧?”
这是什么话?
这么口无遮拦的,她真的只记得自己是公主,忘了自己是女人吗?
“公主召见燕某就只是为了吃一顿饭?”他柔了柔眉心,突然有种荒谬的、想笑的冲动。
“当然不只是为了吃饭,”她笑嘻嘻地开口,“是另外有很重要的事,但是吃完了我才告诉你。”
他又皱起眉,半晌后终于迟疑的坐下。
“对嘛,这样好多了。来来来,我个人推荐前菜首选是这个瑶柱拌芹丝,酸酸甜甜又开胃,还有这个绍兴醉鸡,又滑又女敕又爽口,接着,再来碗鱼翅漱漱口——”她开心的介绍着。
他看着在面前堆得小山般高的各色菜肴,而且还不断夹着往上放的她,突然不知如何开口阻止,更不知道该从何下箸起。
“咦?”宝娇这才发现他手中筷子一动也不动,“你怎么不吃呢?是不是这些菜不合你的胃口?来人啊,把这些菜都撤下去,再换上一批来——”
“等等!”他连忙阻止,有些哭笑不得,“这些菜没有不合我胃口,用不着换了。”
“好吧。”她这才转怒为喜,笑吟吟地道:“那你吃啊,多吃点,要是喜欢的话我叫他们再做去。”
他忍不住瞥了她一眼,真是个难缠的公主。
而且他也不过是个她闲来无事,用来打发时间的人,她又何必关心他的喜好和口味?
有时他实在模不透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晌午的辰光,就在一个沉默地努力吃,一个笑嘻嘻地拼命夹菜的怪异气氛中度过。
直到燕戈肚子撑得不得了,再也无法借进食来逃避现实,这才放下筷子,深深叹了一口气。
“公主,我饱了。”他凝视着她,“你可以说明来意了。”
“你不吃了吗?真的不再多吃点吗?”
“真的饱了。”
宝娇不禁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为什么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
他有些啼笑皆非地看着她。
“不过没关系,反正将来有的是机会……”她又恢复精神,兴奋地拍了拍小手,“来人啦!”
小管闻声,忙小跑步过来,恭敬地将一只古色古香的檀木匣子献上。
宝娇取过匣子,笑意咻敛,一本正经地递给了他,“给你的。”
他略感迷惑地接过来,“这是……”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她有些紧张,不知他的反应如何。
燕戈纳闷的掀开匣盖,神情一震。
她一见他震撼的神情,登时大乐。
“喜欢吧?不用太感谢我啦,反正本公主就是一个这么贴心的、懂得为别人着想的人,而且我的名言就是‘送礼就是要送到心窝里’,适合的礼物就是要送给适合的人。”宝娇沾沾自喜地道,“你现在很感动对吧?有没有那么一点点爱上本公主了?”
燕戈慢慢地、慢慢地叹了一口长气,缓缓将匣子合上。
“公主,谢谢你的心意,但是我不能收。”
“为什么?这可是我在皇家珍宝库房里找了好久,听说是前朝秦腔大师用过的古董宝物,做工别致精巧、名贵非常,难道你不喜欢吗?”她急急道,“而且你肯定能派上用场的,不是吗?”
“公主,你的用心燕某很感动,但是——”他无力地柔了柔隐隐作痛的太阳袕,“你送个小旦专用的宝石面首给我,这真的恰当吗?”
宝石镶嵌璎珞贴片、翠玉穿花、明珠滚边……珍贵是够珍贵了,可是他真能拿来戴在头上唱戏吗?
别说观众会吐了,头一个反胃的就是他自己!
“呃……”她登时傻眼,随即气急败坏地嚷道:“什么?这是小旦用的?可是管库房的海公公明明就跟我说——好哇,那个臭老头死定了,我非派人把他上面跟下面都切干净不可——”
“慢着!”燕戈闻言又好气又好笑,赶忙阻止她“仗势行凶”。“不过就是搞错东西罢了,有需要这么生气吗?”
“怎么不生气?他害我在你面前丢脸,难不成我还该感谢他吗?”她怒气冲冲嚷着。
“算了。”他见她涨红的小脸,黑眼圈看起来更明显,一时忘情地伸出手,修长手指轻轻柔了柔她眼睛下方呈暗青的肌肤,冲口而出:“你昨晚应该是没睡好吧,这么容易发脾气,一定是火气大”。
她的心脏漏跳了好几拍,屏住呼吸,动也不敢动一下。
深怕这一切只是梦,更怕稍稍一惊动,这个美丽的白日梦就会瞬间破灭消失无踪。
“你干嘛瞪着我看?”他尚未察觉自己的动作有何不对劲,奇怪地问。
宝娇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脑袋一片空白,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
燕戈微蹙起眉,不明白她为什么像中了邪似的呆在当场,问什么也没反应。
“你病了吗?”他伸手贴在她额头,测试了一下热度。
凉凉的,很正常,没发烧。
她小嘴半张,嗫嚅了一句什么,他没有听清楚,直觉倾身向前,靠得她更近一些。
“你说什么?”他略感心焦地问了一遍,“你病了吗?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低沉浑厚的嗓音在她耳畔震荡,浓厚的男子气息缭绕在她鼻端,眸底掠过一抹久违的关怀与温柔,刹那间,她心头一热、鼻头一酸。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她在做梦。
她的眼眶没来由地湿了,嘴角却弯弯地、甜甜地往上扬了起来。
宝娇看着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庞,下一瞬间,她忽然捧住了他的脸,将小嘴凑了上去,紧紧覆在他柔软的唇瓣上。
先下手为强——吻啦!
燕戈脑子轰的一声,全然忘记呼吸、不能思考、无法反应。
然而下一刻,那股被压抑在骨子里灼热奔腾的渴望,终于冲破了理智的禁锢,瓦解了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男性自制力,她玫瑰花瓣般柔软丰美的小嘴,和娇甜的香气终于彻底把他给逼疯了。
因为,我一定是疯了才会这么做——这是他脑袋里所闪过的最后一个清明的念头。
燕戈随即狂野地反攻、进占、纠缠,吻得她头晕目眩、神魂颠倒,浑身发软,咿咿唔唔地娇吟连连。
看得一旁来不及告退闪人的小管目瞪口呆,脸红心跳。
“哇,我会不会长针眼哪?”
完了,这一切都完了。
等到燕戈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好事之后,虽然立刻放开了她,火速致歉,并赏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接着用最快的速度告退、离开现场——脸红得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可是他心知肚明,事情已经被他自己搞得一团乱了。
“该死的,这下子越变越复杂,我还有什么资格和颜面去跟她争取自由?”他不断捶着墙壁发泄心里的挫折感。
“燕戈,你这个大混球,你怎么能对公主做出这样的行为?”
虽然一开始,他是被强行侵犯的那个受害者,可是后来……
“真要命。”他心烦意乱地爬梳着头发,忿忿低咒。
他恨自己居然“后来居上”地反吻了她,更恨不得狠狠痛扁自己一顿,怎么会像他生平最瞧不起的懦夫、色胚、登徒子那种人,一点男人的担当都没有,唐突了姑娘、亲完人家就跑得不见踪影?
他……还是有必要去向她解释清楚的。
“话说回来,我疯了不成?我怎么会突然觉得她的唇很可口?我怎么会突然就吻了她?我明明就恨不得离得她越远越好……”他越想头越痛,满脸沮丧和懊恼。
难道他是中邪了吗?
宝娇信手插腰,心花怒放地仰天长笑。
“本公主的魅力果然天下无敌、中者无救啊,哈哈哈!”
昨天那场缠绵悱恻热烈火辣的吻,她现在想起来还会头晕目眩,心跳加速、浑身发酥、双膝无力……
他果然是男人中的男人,既诱人又可口。
“本公主的初吻体验还真不赖呀!”她意犹未尽地恬了恬唇,笑得跟个花痴没两样。
“呵呵呵。”
就在宝娇乐不可支、沉溺陶醉其中的当儿,小管满面喜色地奔了进来,兴奋激动地嚷嚷着。
“公主,公主,好消息,好消息啊……”
“什么好消息?”她回过神来。
“燕公子在栖风宫门外求见公主。”小管笑嘻嘻的禀报。
“真的吗?”宝娇豁地站了起来,狂喜万分。
这还是他头一次主动来找她。
“你还站在那边傻笑什么?快去把人带进来呀。”她突然想起自己才刚睡醒,牙都还没刷呢,慌忙喊道:“不不不,叫他等一下,先不要进来……不对,还是先把他请到漱玉水榭去坐坐,那儿临湖好景色,也舒服敞亮些……还有烹茶备点,都要最好的,听见没有?”
“奴婢知道了。”小管笑眯眯地去了。
“小花、小月,快来帮我梳妆。阿巧、阿妙,去给我挑几套新裁的漂亮衣服来。珠儿、翠儿,上回花织国进贡的那一匣子首饰摆哪儿去了?我记得里头有一对翠玉双飞蝶的簪子,还有鸳鸯镯子,快快找出来给我戴上!”
“是,公主。”宫女们个个跟着忙得人仰马翻。
一个时辰后——
坐在幽雅静谧的漱玉水榭里,燕戈状若平静地喝茶赏菊,不仔细看,绝对察觉不出他正心神不宁,心底强烈矛盾挣扎。
直到此刻,他还是不断质疑着自己吻了公主,但是他唐突了公主这件事,毕竟是铁打的事实,不管怎么样,他都得负起责任。
可是……在一时冲动忘情下所做的承诺,是对的吗?有意义吗?
但如果不这么做,他又如何面对自己良心的谴责?
“但她还是那个尊贵高傲娇气的公主,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他喃喃自问,“而且……假若娶了公主,这辈子就得长留宫中,受皇室规范,从此失去海阔天空的自由,还必须抛下老爹和‘凤武秦班’里的大伙……”
燕戈猛然站了起来,焦躁地来回踱步,脑中两方思绪激烈交战着,最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不!我做不到。而且我也不能骗她,让她误以为我是因为喜欢她才答应娶她,这对她并不公平。”
他可以负荆请罪,可以任凭公主责罚,就是不能做出如此重大错误的决定,毁了一切。
而且他明明不爱她,却勉强因道义责任而娶她,负她终身也误她一生。
与其将来问题变得更加复杂繁乱如麻,倒不如现在一刀下去,斩切得干干净净、两不拖欠。
他抬起目光望向随侍在水榭门口的宫女,“请问有文房四宝吗?”
等宝娇打扮得喜气盈盈、娇美非常,拎着长长裙摆,用极为不淑女的小跑步匆匆赶到漱玉水榭时,没有见着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只有一名手足无措的宫女。心慌慌地捧着一张墨渍尚未干的纸笺。
“他、他人呢?”她跑得很喘,急急问道。
“奴婢该死!”宫女吓得赶紧跪了下来,将手中的纸笺呈上,“燕公子坚持要离开,奴婢拦不住……不过他留了一封信给公主……请公主过目。”
走了?他为什么走了?
宝娇一颗心直直往下沉,急切地劈手夺过那张纸笺,定睛一看——
昨日之事,大错特错,明日一早,负荆请罪。
“大错特错……他竟是这么看待昨天的那个吻?”她脸色苍白,小手微微发抖。
明明就是那么美好的、甜蜜的、幸福的事,又怎么会是个错?
难道他后悔吻她,还是觉得这个吻令他感到嫌恶厌弃?
“他真正厌恶的是我的吻……还是我的人?”她胸口泛起一抹锐利的痛楚,眼眶灼热,喉头紧缩着。
他,就这么讨厌她吗?
一次又一次,毫不保留、全无顾忌地让她知道,他有多么想要将她推得远远的,他有多么痛恨她出现在他的眼前。
就算地位尊荣,就算身份高贵,她也是人,她的心也是肉做的,她也是会伤心的……
“为什么?”一松手,纸笺翩然飘下,她的泪水也落了下来。“为什么人总是专门挑对自己好的人欺负?”
难道就因为她喜欢他,也最在乎他,所以他就可以这么肆无忌惮的,让她一次又一次的伤心吗?
“我可是公主……”她怞怞噎噎地抹着泉涌而出的眼泪,却怎么抹也抹不干,“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