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紫琴点头:
“焦成劲了九牛二虎之力,足足灌了柴老四一整个晚上,才套到他把那关键人物讲出来。”
“谁?”赵善鸿的双眼开始充血。
“是你家的司机刘阿明。”
“他?他帮着我的小妾张如玉把祖荫绑架了?”
“应该是他无疑,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人插手,是未知之数。柴老四在被焦成灌了一夜的酒之后,才吐露真相。
“他抱着焦成说醉话,道:
“‘红颜永远是祸水,千真万确,像我们哥儿俩多安乐,孤家寡人也有好处,别让女人不住的驾驽驱策,铤而走险。死在自己手上呢,还叫做没话好说,被女人连累,越想越不甘心。’
“‘四哥说得对呀!’焦成乘机答,‘远的不去说它了,就近的江湖上,那受赵家小妾指指点点干出惊人勾当的家伙,怕就快要出事了?’
“‘怎么?都已抖出来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也不只来求你四哥帮忙,一经传扬,也只有你四哥够道义,没有把事件翻出来讲,其余人等可没有这种侠义心肠呢!’
“柴老四一拍大腿,狠狠地说:
“‘就是嘛,我老早劝刘阿明,他事必要听他那女人说话,作置东家一笔,就自己去干,一沾江湖人马,事件就必闹大。我是思前想后,回绝了,免得吃不了兜着走,有一个女人介入已经麻烦,何况那赵家的二妾都密谋要分一杯羹,太复杂了?’
“‘阿明这么忠于女主人?’
“‘忠心个屁,其中的张姓小妾在没有跟赵善鸿时,已经是阿明的人,据阿明说,那几岁大的赵家小姐,还是他的亲骨肉,就是不愿如花似玉的一位如玉跟了赵善鸿了,才想到要骗一笔巨款,然后一走了之。’
“焦成急问:‘那为什么又牵连到另外一位小妾了?’
“柴老四摊摊手,道:‘一间屋内能有多大,隐得住什么秘密呢?倒不如众志成城,围攻赵氏父子,易于稳躁胜券吧!’”
才听完这个报道,赵善鸿双目已经红得像烧透了的火炉,要迫迫卜卜地溅出火花来。
庄竞之按着赵善鸿的手,说:
“善鸿,现今不是冲动的时刻,我们得商量着办。”
“既已知是笼里鸡作反,我就通知警方将他们一网打尽。”赵善鸿这样说。
“当然要一网打尽,但那必须在确保祖荫安全的情况下进行。”竞之似乎成竹在胸。
“我们不报警吗?”赵善鸿急问,希望竞之替他拿主意。
庄竞之想了想,继续说:
“赎款依时送到他们指定地方,让他们得心应手,然后瞩他们把祖荫在黄昏时带到交赎款的地方去。我们别墅小径与通往全国各省的高速公路接壤处,是最适宜交换人质的。他们只需要把祖荫车到那儿,留下来,立即就可以逃之夭夭,你请他们转告祖荫,下了车,沿小径步回别墅,你会在这儿等儿子。”
赵善鸿问:
“竞之,如果他们拿了钱,不放祖荫呢?”
金紫琴也插嘴说:
“对呀,这种没有良心的人,实在信不过。”
“当然。这只是调虎离山之计。善鸿一方面这样跟匪徒说,另一方面摇电话回大宅去,告诉张如玉,这天有要事留在别墅,嘱她有什么重要事,就摇电话到这里来。那边一夹口供,必以为善鸿在别墅等候祖荫被释放,于是会安心到藏身之地去,细数赎金,再商量对策,或一齐远走高飞,或分了赃,再装作若无其事,回到大宅去。”
“我赌他们一定远走他方。”金紫琴这么说。
能掠夺这笔巨款,还不谋个海阔天空,另起炉灶,似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对。”庄竞之答,“在他们分赃之后,如何处置祖荫就是最重要的问题,在此事上,我们不能冒万分之一的险,早早通知警方,静静跟踪张如玉与陈艳湄的行踪,必有所获。”
对,只要他们认定了赵善鸿一定留在别墅,不会回大宅来,一颗心全放在祖荫会被释送返别墅之上,就会放松戒备。在绑架之初,赵善鸿一直在大宅等绑匪电话却不得要领,就是他们谨慎之故。更何况,赎金如数安全到手,更不会以为意。
定策之后,一直候至接近中午,别墅的电话铃声又响起来,赵善鸿接听。“赵先生,准备好赎金了没有?”
“全准备好了,我会准时放到公路与通赵家别墅小径交界的废纸箱内。可是,你什么时候放祖荫回来?”
“点数清楚赎金之后。”对方说,仍是上一回的那把男声。
“今天黄昏,你把祖荫放回交叉路口,他晓得回我的别墅,我在这儿等他。且答应你绝对不会报警。”
“好,我们一发觉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心肝上的那块肉立即被撕掉,不要说我们不言之在先。”
电话挂断了,一切如常进行。
赵善鸿准时把一纸皮盒的美金现钞扔到指定的公路废纸箱去,然后跑回别墅去,依照庄竞之的指示,跟张如玉通了个电话,对方的语气跟平时无疑,只问:
“你今天晚上又不回大宅来了?你那个姓庄的女人陪在身边?”
“我有紧要事在这儿办。这个时候,不是你争风呷醋的时刻。过了今天,我才回来看你。还有,好好地看护秀秀,别是他大哥还未寻回,又多掉了一个。”
这个答复,实在相当地无懈可击了,一点漏洞也没有。
另一头,金紫琴与庄竞之已经在赵善鸿的安排下,跟负责此案的警方人员接洽妥当,他们早已派人准备跟踪张如玉与陈艳湄。
果然,候至下午四时多,赵善鸿就接到警方的电话,给他报道:
“你的两位太太,带同了赵家小姐,那才不过七岁的赵秀秀,坐上了由司机刘阿明开的汽车,离开了赵家。”
时间一直爬行着过去,赵善鸿的心,在每过一分钟,就像要跳出胸口来一次。
金紫琴一直陪在别墅内,不时用眼睛看庄竞之,也很表现紧张。
只有庄竞之最淡定,她一直如常的在屋内走来走去,为赵善鸿与金紫琴添新的热的香浓咖啡,悄悄地说:
“我们的运程自明天开始就要改变了。”
竞之的信念,真的要实现了。
才一入夜,别墅小径上忽然扬起一阵车队进来的声音。
大批的警员从车上跳下来。
赵善鸿飞奔走出大门,正与跑进来的赵祖荫撞个正着。
父子相见,恍如隔世。
“爸爸!爸爸!”赵祖荫已经十三岁,当然仍是个孩子,经过这绑票的一役,他是死里逃生,犹有余悸。
“孩子,爸爸对你不起,保护你不力,更对你母亲不起了!”
说这几句话时,赵善鸿双眼是湿濡的。
他再抬起头来,看到那辆警方专用的囚车,里面坐着的三个人,他慢步走上前去,瞪着眼,不能置信地问:
“为什么?”
那个叫陈艳湄的,答:
“因为我们并不爱你。”
赵善鸿像被人照头照脑再打了一棍,他苦笑,嘲弄自己:
“我从来没有要求你们爱我,何必要出手如此狠毒?”
“不爱你是一回事,我们要爱别人又是另一回事。”
对,为了跟自己的挚爱,有绝对安乐的日子过,就选择这条她们认为两全其美的路走去。
“秀秀呢?”赵善鸿转脸向另一个女人说:“她不是我的孩子?”
“对,她不是。她父母入狱之后,将她送进孤儿院,我宁愿她这样长大。”回答的显然是张如玉。
赵善鸿点点头,回转身,走回别墅里去。
在这一刹那,不难发觉他整个人都衰老得不成话。
金紫琴看着赵善鸿背景,轻轻嗟叹:
“谁没有死门?谁没有厄运?连本国叱咤风云的政界红员尚且要买他三分怕的财阀,也会为儿女私情而一夜白头,也有无名小卒敢向他挑战。”
无可否认,赵善鸿的忽尔憔悴,并非只为连日来的紧张戒备、忧心戚戚所致,而是他以为高高在上,并保护得极其严密的自尊心,自云端直摔到地上。
锦衣玉食,珠围翠拥的生活,别说换不回半点真心诚意,且连最基本的良心也一手掩抹,为了私情私欲,而不惜置他的恩情实惠于不顾。
赵善鸿自问待两妾不薄。
比起很多很多商政界人士来,张如玉与陈艳湄所得的待遇,不论是赵善鸿的感情与金钱,都望尘莫及。如果政敌商敌与他斗法,给他为难,不会如此地令他伤心。只有两个他供养得头头是道的女人勾结情人,并谋害他的骨肉,撕他的脸皮撕得太血肉模糊,痛不可当,才令他难以忍受。
金紫琴看着赵善鸿缓步走进屋内,隐没在长廊之上。
他甚至没有再跟警方交代,连宝贝儿子都扔在一旁。
金紫琴对庄竞之说:
“你还不进去陪陪他呢!”
庄竞之摇头,道:
“由着他歇息一会,大风浪之后的平静,最宜让他独个儿躲起来沉思构想,他需要宁静地处理日后要走的路,要做的事。”
庄竞之挽起了祖荫的手,把他带进客房去,看守着佣人为他调水洗澡,换好了光洁的衣服,再让他吃了些温热的鸡粥,才让他上床去睡觉。
竞之温柔地说:
“祖荫,爸爸为了你,担心了好多天、好多夜,你且乖乖地休息够。明早醒来,再跟爸爸一起吃早餐。”
“你又是爸爸的女人?”
问着这句话时,孩子的瞳眸之中着莫名的惶恐与惊怕。太可怜了!拥有大太阳底下所有珍贵事物的孩子,如果没有母亲,也是至大的缺陷,非别的一切幸运可以抵偿。
竞之从小无母,她明白这份遗憾带来的不便与痛楚。或者她比祖荫更幸福,最低限度,她可以拥有父亲,父女相依为命,有艰难,也有欢乐。不比祖荫,他并不拥有父亲。他要跟很多个很多个女人分享赵善鸿的关注。更不幸的是这些与他分一杯羹的女人,还有对他谋财害命之企图。
如果调转自己是祖荫,竞之也会对所有赵善鸿的女人起惊惶介蒂的心。
她不知道应如何去安慰这个孩子。
只可以伸出手来,抚摩着他的头发说:
“祖荫,我是的。但请放心,你爸爸的女人也有对你没有恶意,愿意对你友善的,正如世界上有好人,也有坏人一样。”
“你是个好人?”
竞之失笑,孩子是天真的。世界上的一切人事怎可能非黑即白。然,他需要人生经验才能明白道理,才会成长起来。竞之在目前,只能极力抚慰孩子曾受惊受创的心,说:
“是的,我是好人。你不见你爸爸放心把你教给我照顾吗?”
祖荫点了点头,很自然地钻进被窝里去。
“好好地睡。”
竞之拍了他两下,站起来,熄了房灯。
“吖!”祖荫突然惊叫。
吓得竞之也慌了手脚,把房灯再扭亮,问:
“什么事?”
“我怕黑。他们用黑布把我的眼蒙起来几天,我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到他们说:‘你不听话,不合作,我们就宰了你。’”
祖荫忽然的哭了起来。竞之走回床边,坐下,替他拭了泪。
一阵怜惜之心,叫竞之缓缓地张开嘴,唱了一首中国的民谣。歌声婉转慈爱,音调和谐悦耳,非常有效地安慰着孩子,平伏了他激动的情绪。
“姐姐。”祖荫说,“你别走,在这儿陪我好不好?”
竞之点头。
“姐姐,你再给我多唱一支歌。”
竞之想了想,竟唱起了一首菲岛民歌来,唱呀唱的,自己都沉醉在热带风情的气氛中,不能自已地不停唱下去。
直到稍稍疲累了,停下来,看到祖荫已然熟睡。
竞之也就坐到床边的藤椅上,由假寐而至真正进入梦乡。
醒来时,已是一室的阳光,竞之发觉身上盖了一块薄薄的布被,祖荫站在一旁摇撼她的手臂,说:
“姐姐,早,爸爸嘱我把你叫醒,我们一起吃早餐去。”
“祖荫,是你替姐姐盖的被?”
“不!”祖荫摇头,“是爸爸吧,他今早走进来看我们。”
竞之没有再做声,心内有微微的感慨。
她明白赵善鸿的心情。
快手快脚地清洗完毕,就拖着祖荫走出饭厅去,佣人已站着侍候早餐。
她和祖荫分别坐在赵善鸿身旁。
“善鸿,你昨晚睡得可好?”竞之问。
“你呢,祖荫说他喜欢你,你照顾得他很好。”
竞之笑。
“竞之,我有句话要答复你。”
“答复我?”
“对,你曾向我提出要求,要赴洋念个大学学位?”
是有这回事,庄竞之睁着眼,紧张地看牢赵善鸿,等他的答复。
赵善鸿看牢庄竞之,很凝重地答:
“我尽快替你安排。美国纽约有很多熟朋友,会照顾你,考入纽约大学并没有太大困难,我认识大学的校长,很帮过他的忙,只要菲律宾有毕业证书发给你,让他交差便可。”
以下的一句话更不必说了,在菲律宾,以赵善鸿的声威地位,要弄两张中学毕业甚而大学毕业的文凭,太易如反掌。
赵善鸿本身就有两间大学的荣誉博士学位,大概是十多间名校的校董。
令庄竞之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的是赵善鸿遽然答允她的要求,实行打开金锁放蛟龙之举。
是为报答庄竞之陪着他,帮助他度过难关,抑或是赵善鸿心灰意冷,再信不过任何身边的女人,实行斩断所有的情谊关系,以求长久的安静?
庄竞之并不排除这两个可能性。
就为了答复来得突然,且潜藏着一份可大可小的危机,庄竞之不敢造次地表现她的情绪。
事实上,庄竞之对赵善鸿这份恩赐,也不辨悲喜。
赵善鸿沉默而快速地吃罢早餐,站起来,再交代:
“待会儿警方可能还要来,向祖荫查问一些有关案件经过的资料。竞之,我希望你能陪着他。”
竞之点点头。
“我还有很多事要办。”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下午,赵善鸿的得力助手古元佑给竞之摇了个电话,问明了她从前在国内的教育程度,又索取了各种有关竞之的个人资料,最后给她说:
“老板嘱咐给你补办一张中学毕业而分数足够直接申请美国大学的证书。”
办事如此的神速,之所以华人在东南亚热带地区会风生水起,跟勤奋是真有关系的。
最后古元佑问:
“庄小姐打算报读什么科目?”
庄竞之忽然有点啼笑皆非,更加落实了她一直以来的构想。
世界始终是权势为首的世界。
如果庄竞之答复说:她要念太空科学,怕也会有办法做得到。
她在菲律宾的一段日子,念外国各式各样的杂志很多。当地的名门之后,全部都能考进名校,其中的关系,跃然纸上,岂是无根之谈?
庄竞之未及细想,古元佑又补充说:
“赵先生建议,如果你没有什么特殊的偏爱,就请你考虑念经济及工商管理。”
庄竞之细想,随即答:
“赵先生的建议很好,请照着办。”
当夜,赵善鸿一直没有回到别墅来。
一连三天,除了摇电话回来探问竞之与祖荫的情形之外,都不曾露脸。
竞之躺在床上,朦胧入睡之际,忽然隐约地听到走廊上有脚步声,再听到清晰的门声。
竞之有一点点紧张,自从祖荫绑架释放之后,全屋上下人等的戒心都大了。
诚然,现今赵家前后都已布满了赵善鸿安排雇佣的保镖密探,安全度是相当高的。毕竟,一有什么轻微的风吹草动,仍然教人警觉。
竞之的第一个反应是佯作熟睡,看对方有何动静,徐图后算。
只一阵子功夫,房门再度关闭。竞之赶快回转身,仅仅借了走廊的灯光,看清楚来人的轮廓,是赵善鸿。
他回来了。
竟过门而不入。
竞之想了想,立即披上睡袍,模黑推门走出去,看到书房以及赵善鸿的私人睡房,都没有灯光,再走过祖荫的房间,亦不见赵善鸿的影子。
竞之想,他一定是走出花园去了。
果然,赵善鸿默默地垂下了头,坐在荷花池畔的石凳上。
庄竞之走近赵善鸿。
他抬头看了竞之一眼,并无特别的反应,仍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以双手插在头发之间。
竞之轻声地说:
“善鸿。”
对方再度抬起头来,双眼闪着泪光。
竞之把赵善鸿的双手,拉下来紧紧地抱着,说:
“不要难过,祖荫不是安全回来了。”
“我有一个预感,将会众叛亲离。”
“为什么要胡思乱想,你不是个久历风霜,能征惯战之士?”
“我累了,竞之,真的,人一旦觉得疲累,就没有信心。”
“情绪高下,只不过是一时之事。过一阵子就好了。”
“不。”赵善鸿很坚决地说,“自从我妻死后,没有人真心爱我。连以物质交换一份等量的情义,也不可能。”
庄竞之愕然。
赵善鸿这番话的含义,太明显了。两个小妾的所作所为,令他太失望。
连付予在小女儿身上的感情,都旦夕粉碎。由骨肉至亲演变成一份羞耻与侮辱,这个打击之大,是不难理解的。
然,赵善鸿的心灰意冷,是不是意味着对竞之也不再信任,不再期望?他肯骤然让她离开身边,远赴重洋求学,不是一个感恩图报之举,而是再无留恋之意?
回心一想,竞之无辞以对。她能分辨吗?不能。因为事实胜于雄辩,竞之也并不全心全意爱赵善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