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在棉絮上,一点也不安稳。
意识好像一团烂泥,她想自其中挣月兑,但不管她怎么拉,就是无法让自己全身而退。
有一阵子,她意识完全断绝,沉在黑暗之中如同死去一般,接着,身子头重脚轻,直浮于上,似要飘飘上天。
她心里总觉不妙,这时点……不就是絮氏舜华死去的时候么?果然,只是让她多一年寿命……只让她经历絮氏不可能看见的风景后,就要走了么?
她还想留下来啊……双臂隐隐发热,是咒文开始起作用了?到最后,她还是失败了吗?她不是这身体原本的主人,她本来就是侵占,可是,可是……
能不能趁这时候让她回她本来的身体?她不想死于非命,她还有很多渴望想要满足,她……
自双臂持续发热之后,她发现她没有那么轻盈,慢慢地又降落下来。远方持送来乐音,她听不真切,只知是乐师染的“有女同车”。
有女同车啊……虽然她并非颜如舜华,这一年她想她过得很值得,认识许多人,自白起的庇护下走出,开始学习庇护他人;她也终于懂得什么是男女间的喜欢,尉迟哥……她很惋惜她没有足够的时间再去成长,让自己成为尉迟哥的另一片檐,让他偶尔也能喘息,放下肩上的重担……
朦胧的意识里,她察觉自己似乎不稳地落在棉絮上,细细麻麻的绿色枝叶将她缠了住,随即枝叶四面八方迅速铺摊开来。
“舜华?舜华……她的右臂怎了?谁下的手?”是尉迟哥隐怒的声音。
“……是连璧拿刀划的。奴婢们要阻止,但他……他不停割着当家右臂,血流如注都不肯罢手……”
舜华没有办法细细将每一句听清,她忙着站稳,想抓住朝她展来的枝梢,但每每她稳住一阵后,枝梢又自她手中消失。她身子又浮起,足边枝叶轮番攀缠住她,不让她月兑离太远。
“当家,戚大少去吊祭了。”这是英的声音,不知他会不会为她的垂死感慨一番,至少他不必再写《京城四季》了,每每他写,都在吹捧尉迟哥。
“戚遇明么?”那声音,有些累。
尉迟哥,尉迟哥,她对不起他!
“当家,是不是……咱们也要……”
“戚遇明是多此一举。絮氏舜华虽被白起看中,却是皇室忌讳的人,依规矩,名门富户当家不必去吊祭,他已是多余,我再亲自去,怕有人连絮氏舜华的尸体都要对付了。你跟连璧分别去上柱香,什么话也不用多说。继续差人混在里头注意棺木动静,若然棺木里有……不论发生什么事,照禀不误。”
“是。那……当家不问白少与柳家小姐的婚事么?”名门富户间各自注意其动态,是必要的啊,尤其白家将与柳家合亲,这算大事。
“什么?”尉迟恭应了一声,顺着问:“婚事如何?”
“延了。家有丧事,三年不论婚嫁,这算北塘习俗。柳家希望白少将絮氏当一般食客给葬了,白少拒绝,坚持絮氏与白姓相当,婚事暂缓无期……”英轻声道:“我跟柳家的下人打听过。柳家老爷为此事发火,三年后柳小姐已超龄,要是白少不肯将絮氏当一般食客葬了,那婚事免谈。”
“是么?这桩婚事要散了。”他声音里并没有多余的喜悦。
舜华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尉迟恭又道:
“等连璧回来后,叫他跟崔家伶人收拾收拾。你吩咐下去,要是我不在时,崔当家醒来,叫照顾她的人说一句‘絮氏舜华死了’,她若眼露喜色,叫连璧他们马上离开京城;若她回‘絮氏舜华还没死’,那……一切照旧。”
英一脸疑惑,仍是承下。
对不起,谢谢你,尉迟哥,舜华心里感激,知他在履行那句“谁先走,另一个人就负责善后”的承诺。对不起,对不起……
陆陆续续,她听见许多人在说话,其中有蚩留的,尉迟哥居然把神官带入崔府,这真是胆大妄为了。她隐约听见蚩留的无能为力,尉迟哥的默不作声。
紧跟着,她无法再聆听周遭发生的一切。愈至后面,她愈是惊险,好几次整个人轻飘飘腾至空中,眼见一切禁锢就要松开,仅仅只有一枝条拼了命的探出,攀住她的足踝。自上往下看,一片细细麻麻的枝叶,如当日蚩留给她看的咒文,不,简直是一模一样。
这些枝叶想尽办法缠住她,这些咒文……不是为崔舜华,是为她而生吗?
好像有人吻上她的眉间,睡倒在她身侧,她看不见,但明白那人是谁。她满心酸涩,使力地抓住那枝条,无论如何也要回去。
就在她锲而不舍重复同样的举止时,忽地,大量枝叶猛地攀前吞食她,将她用力压在它们之下,紧跟着,她稳了,再次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再也不见那些咒文似的串串枝叶。
“当家。”这一次她很清楚地听见门外有人在细微的乐音里轻喊。乐师染还在弹?
她的右边有人起身,她确切地闻到了他的气味……不怎么好闻。或者,里头还有自己的味道。
“进来吧,怎了?”尉迟恭疲累地问。
英进门后,低声道:“今晚,白少把絮氏舜华的尸首烧了。”
“烧了?”尉迟恭迅速抬眼。“怎么回事?”
“英也不懂,就在晚上,白少忽然烧了她的尸首,将她的骨灰暂置白府里,择日与她爹共葬。”
尉迟恭寻思片刻,问道:“那日你去上香,可注意到什么了?”
“听说我去前,有灵堂也有棺木,但絮氏舜华的尸体一直留在她闺房里,白少不许人将她搬动。我私下问人后才知她死后,白少没有出过那扇门,就连柳家差人来,他也是在那间尸体房内回着话,直到戚大少去时,他才出来见客。那天晚上后,听说服侍絮氏舜华的婢女被白少亲手打残,转卖出去了。”
尉迟恭想起那叫七儿的婢女。她是个机灵人,却不能算是一个好婢女,太容易被收买,他心里已知那婢女的下场,不问她转卖至何方,只问:
“你去时,白起在灵堂前么?”
“在,神色正常,没有异样。如果有人说,这是一对生疏的兄妹,英也不会意外。而且白起傍晚回复柳家,絮氏是他妹妹,断然不可能将她依一般食客之礼葬去。白家在北塘落地生根,他是第一代,尚未有白氏祠堂,也未有白氏家墓,将来他打算将絮氏父女移入白氏祠堂里,故不得以陌生人的葬法去葬她。但,他对柳家小姐情意深重,实在无法断绝与柳家合亲,因此选择折中之法,将絮氏舜华尸身火烧,暂掩丧事,以最快的吉日将柳小姐迎过门,再择日将絮氏与其父合葬。”
尉迟恭闻言,眉间微皱。现今四国皆以土葬为主,少有火葬方式,在北塘婚丧相撞,多半不是三年后再谈,就是将尸身暂且遁去故作无丧,所谓遁,就是让死气自府里消除,死气来自尸体,是以烧尸是最快方法。但,北塘观念烧尸不留全尸是大不德之事,将来是要双倍还给死者的,名声也会一落千丈。因而小富家之上,从不做这种事。
白起在宠爱舜华的情况下,居然做出这种事……
他回头看床上昏迷的人儿,轻轻碰着她毫无血色的唇、没有进食下的削瘦脸蛋。他心不在焉地问:“柳家怎么回?”
“白少此番作法虽大坏名声,但柳家十分满意他对婚事的看重,双方敲定在一个月内成亲,今晚烧尸之后,已经开始拆灵堂了。”
“……是么?我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
“小少爷们今日都平安,蚩留大人也捎短信报平安了。”
“嗯,我知道了。”
等英掩上门后,尉迟恭和衣倒在她身边。他目前没办法分神去推敲,白起在那幅戏水图倾注的感情不是假的,会烧尸定有原因。
若是他……若是他,断然不舍烧尸,就算明知舜华借他人之身活着,他也会寻处风水好地将她身子小心葬起。他心头微地沉重,看向身边的人儿一会儿,小心将她搂入怀里,让她整个身子枕在他的身体上。
他没有料到白起会烧尸。当务之急,他先救舜华要紧……他本以为白起会做足日子才让她送葬,哪知……哪知……
若然怀里的人儿醒来不是舜华,他该怎么办?除非私下挖絮氏之坟,否则他根本没有任何名义得到絮氏的骨灰。
思及此,他如坠冰窖,仿佛回到那一阵心如刀割的日子。每一天张开眼,恐惧今日还会看见谁的尸身,但他是当家,再悲痛也得主持大局。
他是当家,再疼也得主持大局,所以,舜华要是真的……许多事还等着他。他是尉迟家的当家,不可能再持续守护她的日子……几天了呢?他思绪微钝,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今日是第十天。
等明天……再多等一天,不,再多等两天……他得恢复正常的日子。他拉过外袍紧紧将她包着,偷隐隐痛着,试着让自己入睡。
一具、两具、三具……
他慢慢地走过棺木,送着他们的最后一程,来到最后一个,他脚步猛然停顿。最后一个……只有六具,怎会出现第七具?恍惚的意识知道棺木里是名女子,心里极为排斥上前看个究竟。
是伊人,他想。棺木里的是伊人,他不会太悲伤,这正是他看中伊人的原因,少年连连失去至亲,他已经受够,所有的悲伤都在那一回用光了,所以,够了。是伊人,他不必上前看,也知道是伊人。
尉迟哥。
有人喊他,他回头,一名年轻女子负手微垂首笑着。这女子,不如崔舜华身长,他隐约可以看见她额际美人尖,肤色白,穿着北塘短衣,未有外衣,因为她长年躺在床上,不需外出的短外衣。
他心头大惊。
不要出现在我梦里!舜华,不要入我梦里!谁都能入梦,就是你不准!他怒极生恨,失态地将这女子一把推离棺木附近。
刹那间,他身子猛然震动,意识尚是昏沉,但已醒了过来。全身布满冷汗,心里惊惧犹存,怀中有具身躯轻轻扭动着,令得他以为回到他少年时。
此时此刻如同他少年时,尉迟家里的几个女圭女圭,比府里灰色的氛围吓到夜里不得眠,他一回府就爬到他身边,连夜里他都会被几个孩子压到惊醒。
直到半年后,孩子忘性大,又活泼起来,但他当时正值少年孩子转成人,自是难以忘怀刻骨的痛。如今又有孩子在他身上学虫子爬,又是谁死了么……他麻木地想着,一个人的心得掏出几次老天才会罢休?天一亮他得平静些处理丧事,不能再惊吓这些孩子。
思及此,他强迫合目,试着让自己心境平缓入睡。
倏地,他睁开眼眸,全身僵硬。
怀里的身躯像只发育不良的大老鼠,在他身上扭来扭去,扭得极慢,一会儿停下休息,一会儿又卖力扭着往上爬。
终于醒来了么?是……谁?他曾自问若是崔舜华归来,他该当如何?
他不去想,也不愿想。
但,此刻他发现这只大老鼠费尽千辛万苦,终于蓬头垢面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双手已经扣在她的细颈。
要是崔舜华,就杀了她吧。
就算你没有机会再回来,也要杀了她这个罪魁祸首!好不好,舜华?
他对上她那双虚弱但盈着泪花的美眸。
她见到他眼底藏着的杀机,流露短暂错愕,马上有气无力道:
“絮氏舜华还没死。尉迟哥别掐我,我喘不过气来。”
她身下的男子身躯轻轻一震,立时松了手。她嘴角想上扬却没什么力,她撑着所有力气,细细看着他的脸。
“亲亲尉迟哥,你是不是……出现消不去的皱纹了……胡须真黑,鬓发怎么淡了……”
他举起手指,轻颤地拂过她的黑眼圈、干燥的唇,在没有血色的肤色上显得更为明显的眼下伤疤。
他又对上她的眼儿,她的眼儿盛满许多对不住、许多怜惜,崔舜华岂会有这样的眼神?唯有另一个舜华才会这样看着他。
“伊人……”他沙哑道。
她娥眉成八字,委屈地说:“这时候,你居然想起伊人……”
“看上她……比你……日子好过太多……”
她岂只委屈,简直是满月复心酸。她连眼眸都一块八字给他看了。
“……那可怎么办?你已经让我看光你的头发了……除非你剃头……跟我日子也挺好的……我还能让你当孩子宠呢……”
“跟她,日子可以无悲无喜;跟你,我……我……”
舜华看着他,忽然转移话题,轻声道:
“我以为我鼻子坏了……亲亲尉迟哥,你好臭……头发也臭……”
“我臭了多久,你就也臭了多久。”他柔声道。
她闻言,想苦笑却连这动作也做不出来。“尉迟哥……我好困……”
“那……别睡太熟,好不好?”
她轻应一声,快要合上眼了。“我现在好像全身踏踏实实地落在这身子里了……我好累,想再睡一阵,但想到……如果我不跟你报声平安,我会睡得不安稳,于是叫自己硬醒过来。”
“嗯,你这习惯真好。”
“我……很平安的结束今天了……我告诉你了……”
“……嗯。”
“那我睡了……”
“好。”
“虽然我俩都很臭……我不嫌,亲亲尉迟哥也不能嫌,我吻吻你,我想在梦里也有你的气息……”
“好。”
她闻言心满意足。对准他的嘴重重压下去,他的唇尚有咸水,舜华还来不及吸吮,就挨不住困意,但她死也不肯离开他的嘴,就这么双眼一闭睡着了。
一顶宽轿停在白府前,尉迟恭自轿里出来,回头拉出另一名年轻女子。
女子自是舜华。她气色尚未完全康复,借着妆点掩饰她憔悴的面色,她本是要举右臂,却感一阵剧痛。
“左手。”他道。
又不是小狗,她心里抱怨,但仍是满面欢喜地伸出完好的左手让他牵起。今日她穿着绯色的深衣,衣面并无多余绣物,仅在袖边同样绣着金红二线。
她消瘦不少,鲜丽的曲裙深衣衬着她腰间不堪一握,美眸在瓜子脸上显得比往日还要圆大漆黑。
她见着两人彼此袖上金红,面上微微发热,笑道:
“我站稳了,不会被风吹走了。”
他看她一眼,道:“可别逼我在你足上系绳。”放开她略凉的手指。
舜华往白府看去,果然白府大门挂着大红灯笼。这也许是好事,她想,白起选择了最聪明的路,忘掉絮氏舜华,然后积极向前走。
她记得,白起的梦想是以北塘为起点,而后成为富甲天下的金商,现在他正在这条道路上,还没有出错过,她绝对为他喝采。
管事出来迎客。他身上衣物也是喜气洋洋,家仆婢女都换了新衣,全部挂上喜灯,就等着明天白府夫人入主了。
她才随尉迟哥步入正厅,就听见白起温煦的声音道:
“难得见两位一块来白府啊。”
她抬眼一看。白起就站在厅里,此刻正值春日午后,厅里光线不明,在他身下印下深深浅浅的陰影。
他穿着碧澄澄的衣袍,宽袖也是绣着金红双线。她清醒后听英提及,当日白起被絮氏舜华之死震住,连素服都没有换上,直到戚遇明来访后,他更没换下喜气衣物,可以说是省了丧服这个开支。
白起正好与她四目交接。舜华心里一吓,直接退后一步,白起神色自若,如同往日一般,但她总觉得他眼底藏着什么,令她心惊肉跳。
尉迟恭上前一步,半是掩去舜华的身影。他语气和缓道:
“絮氏之事请节哀顺变。”
白起笑道:“多想尉迟兄关心。舜华……我说的是絮氏舜华,我本预料她不过十五,她能活到十九,算是极好的了,我不会悲伤。”
舜华闻言,暗地吐了口气,不悲伤就好不悲伤就好。一抬眼,没被尉迟哥遮住的另一半正好又对上白起笑意盈盈的目光。她心一跳,莫名起了寒意。
白起又道:“听说我家舜华走时,正巧舜华你也生了一场大病。你身子从未如此单薄,可见那场病很严重,如今看你康复,我也未你感到高兴。”他目光停在她的袖上,笑得更为开怀。“北塘男子提亲以金红双线表真心,你崔舜华居然也学这招,你与尉迟兄的好事将近么?”
尉迟恭自袖袋取出一物,道:“祝你与柳小姐百年好合。”
白起打开锦盒,是一对龙凤上品玉佩。白起是商家,看出这对龙凤出自大魏,玉佩上带有香气,显然特地被薰过好几日。要说北塘百变的香味,唯有崔家才有。他微微一笑,道:“这是你与舜华合送,我当然一定要收下。”
舜华心里高兴。她不怎么愿意送给柳家小姐,但,送给白起她万分乐意,不枉她在病中特地赶着在北塘寻几味香料搭配。
她笑着补上一句:“这经过蚩留大人神力加持,可保你们和睦一生。北塘境内,怕是再无人拿得到这样珍贵的物品。”
“那真是要谢谢两位了。今日我时常在想,四大家一向各自管事,虽有商事上交流,但要论到深刻交情,那是说笑了。倘若我们能做更深入的合作,天下金商,也许手到擒来。”
舜华眼一亮,但又有片刻迟疑。一有深刻交情,那女眷来往是必然。她真的不想再见这个嫂子。
白起本想再说话,蓦地看见崔舜华虚弱地自尉迟恭身后轻拉住他的手指,尉迟恭立即转身,扶她到椅子坐着。
白起将他的举动尽收眼底,尉迟恭没有言词关怀,举止有分寸,但隐隐透着亲昵,显见两人感情已非单纯的鱼水之欢、之乐了。
他眼底无波,嘴里扬笑:“舜华不舒服么?听说前阵子你身边阉人在你昏迷时割伤你的右臂,让你大量失血,这等阉奴你怎么还没杀了他?”
舜华皱眉道:“杀人是犯法的。”
白起失笑:“这种话居然也能从你嘴里说出来?你大彻大悟了么?那是好事啊!如果你……能再早些明白,我想你定会长寿绵绵的。”
尉迟恭看他一眼,转头跟舜华说道:“舜华,先上轿等我。”
舜华犹豫一会儿,点头。
白起见状,也不挽留,唤来婢女扶她出去。“舜华先离开也好,虽然我已遁尸,但我家舜华的死是事实,要是让你沾上怨气,夜夜恶梦就不好了。”
“怨气?”舜华讶道。
白起不以为意道:“她毕竟未及双十而走,就算我已满意她的年命,但她自己又如何能满足呢?她一直认为她能健康活到老,我从不打破她的幻想,你说,她这样去了,岂不是有怨气?”
舜华闻言,短暂摆开婢女扶持,上前说道:
“白兄不要想太多。无论如何,絮氏舜华蒙你照顾才能快活这么多年,就算她中途有怨,到最后也会想开来。”她忽然作揖,白起眼底抹过迷惑,尉迟恭撇过头。舜华又虚弱笑道:“白兄宁愿遁尸也要与柳家合亲,我伤病未愈,到时就不去参加白兄喜宴了。”语毕,隆重再作一揖,让婢女扶着出门。
白起即使心里有疑也掩饰得当。他往尉迟恭看去,两人四目交接。白起笑道:“这崔舜华,个性大改啊。一个人,在短期内,怎能将个性改得如何彻底?莫不是装的吧?”
尉迟恭没有回话,他自宽袖里取出小幅画轴,在白起面前摊开来。
白起面无表情地看着画里戏水的女子半天。“尉迟兄意欲为何?”
“跟你换样东西。”
“这画,本是我的啊。我跟你索讨几次,你皆不肯退还,如今倒拿来跟我易物。”他笑。
“当日,我虽取走此画,也交给画楼老板千金。”
“为千金而违背主子的话,他已被我革职,永不得进入白家商行。我愿千金双倍换你,请将此图还给我。”
“这对尉迟我无价之宝,不卖。”
白起哈哈一笑。“你这商人哄抬的本事真不小,居然说是无价之宝。此图是我绘,要我再仿一幅,也不是难事啊。”
“白起,你已经画不出同样的神采了。”
白起笑容剧敛,随即又笑:“你好眼力。这图里的女子……是我心中重要之人,图中女子神采,正是仿自她欢喜的表情,自她去世后,我试绘几张,画至五官,却只能勾出她的美人尖,就再也下不了笔。但,又何妨呢?与柳家合亲比这些图啊什么的还重要,我知道她活过,也就算了。”
“这图你不要了吗?”
白起停顿片刻,直视着他。“尉迟,你本事。这半年多你收买那些与我跟管事说得上话的仆人,不让他们告诉主子你来访,次次停在舜华房里。要不是七儿禁不住打,证实你对舜华没有任何不轨,今日我不会轻易放过你。”
“戚遇明那夜跟你说了什么?”
“他要我节哀顺变,审度轻重,舜华走了,真正重要的是我的未来。我这才改变主意,选择遁尸。你喜欢舜华?”
“嗯。”
“哪个?”白起挑起眉。
尉迟恭没有答话。
白起微笑:“我的舜华走了,所以你选择对你未来有利的崔舜华么?我们还真像啊。你说,你要拿这幅画跟我换什么?”
尉迟恭道:“你种的那盆南临香叶。”
白起讶道:“我在我舜华房外培植的那盆南临香叶?你来看舜华时连它都注意到了吗?”他寻思片刻,叹了口气。“看来我是换不到这幅画了,我的舜华喜欢那香叶味道,在遁尸时我连那盆香叶都一块烧了陪她。尉迟兄,你讨这盆南临香叶是为了什么呢?”
尉迟恭看着他半天,慢条斯理道:“你知道为什么。”
“因为崔舜华交不出给陛下的香囊,这才打起我南临香叶的主意?”白起微笑:“恕我无能了,那是唯一一盆香叶,我烧给舜华了,管事可以作证。”
尉迟恭闻言,卷起画轴,道:“那就罢了。早在半年前,舜华就已派人手上南临收购香叶,我先向你讨那盆香叶只是预防万一。”
“既然如此,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我还有事要办,多谢贺礼,我不送客了。”他送尉迟恭到厅门,又看一眼他手里的画轴。忽道:“崔舜华的身子可不是这么容易睡得,她心在戚遇明,身子却肯给你,你尉迟恭是睡了她几次,才为她这般劳心至两鬓转淡?你没想过她还会给其他人睡去么?早知如此,我何必以礼待之,先睡了柳叶月,也就不必遁尸,她只能嫁白起这人了。”
“白起!”
轿帘一掀,舜华本是半躺在轿里,见他一进来,挣扎坐起。她笑:
“亲亲尉迟哥……”她见气氛不太对,讶道:“南临香叶没拿到么?”
尉迟恭没有答话,坐进轿子。起轿后,舜华软绵绵倒向他,他想起白起那讥讽的言语,没推开她,让她继续躺在他腿上。
她看见他手中那画轴,伸手欲拿,尉迟恭立即避了开来。
“别看。”
“又不是不能看的图……”不就是白起画的舜华戏水图吗?能有多神秘?他手指不小心轻触到她颈间,随即马上缩回,她笑咪咪又拉回他手指,她伸出左手臂滑进他的宽袖里,与他温暖的臂膀相触。
“尉迟哥,这就算肌肤相亲啦。”她满足笑出声。“反正没人看见。”
“你不怕被人说话么?”
“跟尉迟哥一块被说闲话,我不怕。”她坦承道:“我心里喜欢你,总想碰碰你,这本就是无可厚非。难道尉迟哥不喜欢?”
尉迟恭闻言,俊容稍有软化。“谈不上喜不喜欢,但你爱做就由你了。”
男人多半言不由衷,她见识到了。舜华笑道:“那我就尽量做了,亲亲尉迟哥可别抗拒啊。”
尉迟恭唇畔笑意加深。舜华见了,微微安心,方才尉迟哥必是与白起起了冲突,才会这么不快。她心里仍当白起是兄长,不愿这两人相互仇视。
尉迟恭忽道:“白起对柳小姐一直以礼待之。”
“嗯?”她合上目,笑道:“也许各人表达方式不一样,白起有南临血统,天性保守很正常。香叶白起不肯给吗?我想也是,没关系的。”
他指月复轻轻抚着她眼下伤疤。“你道,他对你好些,还是柳小姐好些?”
又要提柳叶月么?舜华不太愿意,仍答道:
“若论小时,他是对我好些,虽然白起管得严,但在许多地方是宠我的。”所以,她终究释怀了,不会怀疑白起,不恨白起为何要选择一个会害死她的人。“但,他烧尸执意娶柳小姐,出乎我意料外,我也松了口气。至少,我没有挡住他的路,我想,除了利益之外,现在他定是非常喜欢柳小姐的。”
“不是。”
“什么?”
他垂眸看着她,道:“舜华不打算让他知道你么?”
舜华一愣,抓着他的手。“别说!别说!”
尉迟恭注意到她的手微抖着。他安抚道:“我不会说。”
她惊悸犹存。“连璧害我、伶人害我、青娥害我,我确确切切地知道,他们要害的对象不是我。可是,她的目标一直是我,她愿意花一整年的时间害死我,不是利刀马上杀了我,也不是下剧毒让我眨眼死去。这一年来,她有无数的时间反悔,可是她没有……若她知道我是絮氏舜华,她会再来一次的。”
“舜华,这一次我在你身边。”他哄道。
舜华镇定下来,有点恼自己的软弱。她可以硬着头皮为连璧去踩过那条冒犯皇室的线,为其他人做一些絮氏舜华不可能做的事,让自己学习坚强。但,唯有这件事,她始终无法跨过去。
只要一想起,柳家小姐这一年里没有任何后悔的举动,这一年里把絮氏舜华会死全归在絮氏之名的罪孽下,她心里就无法忍受。这是她一辈子没有办法告诉白起的原因。
“……白起娶她,我便不说,甚至,白起有情于她,我也不说。我不想再死一回,即使白起护我,但相爱的男女怎会看不穿彼此心理?她迟早会从白起那里知道我还活着。我还想活下去,我……不想让你再为我善后。”
他轻应一声,含着轻浅笑道:
“相爱的男女会看穿彼此心意么?你看见我现在的心意了?”
“自然看见了。你心里在想,比起伊人,喜欢上舜华,日子要好过许多。”对,她记仇。她轻吻了下她唇间的指尖,注意到他关节微红。不会是……打起来吧?为了一盆香叶……早知道她会活过建熙四年春,去年她就会差人去南临找香叶。她埋进他怀里睡着,低声说:“尉迟哥,我真喜欢在你怀里睡着。”
尉迟恭及时轻托起她的右臂。在她意识迷糊之际,他问:
“舜华,你道白起对崔舜华观感如何?”
绝对好不到哪去,她想着,但实在虚弱疲累,没有答话。
“他将柳叶月拿来与崔舜华相比,你道如何?”
尉迟恭轻轻拂过她的颊面,她已经睡着。他又看向手里的画轴,这幅图他万万不舍丢弃,即使,里头可以看见白起的感情。
当他第一次看见这画时,就知有另一个人鱼他同样在乎絮氏舜华,可以无视她的姓氏。明知愈是众所注目的商物愈表示他有眼光,但,他宁愿他没有眼光,她只是路边的小石块,只有他一人看入眼而已。
白起居然肯舍弃唯一思念絮氏舜华之物,这表示,他心里有比怀念絮氏舜华更重要的事物要去争取。
他又看着熟睡的舜华。白起陪她度过许多晨昏,这些日子无法磨灭,他能接受她将白起视作兄长,却不愿她发现白起的另一面感情。
终究,他还是自私的。
她愈想愈不对劲。
昔日,白起一句“崔舜华怎能跟舜华比”,如今却将柳叶月拿来跟崔舜华比,照说,白起如今该把柳叶月看得比舜华还重才是啊。
天色微暗,英前来轿旁低声说“找着人了,十指全被砍了”,尉迟恭沉默一阵。舜华听见有人十指断了,连忙道:“我可以自己回崔府,不碍事的,我睡前一定写上情意绵绵的信报平安,你快去忙吧。”
尉迟恭笑应一声,本出了轿,又忽然掀开轿帘,与她说道:
“别想太多,我已叫各商行跟南临商旅接触,说不得有那香叶。”
“嗯。”她笑咪咪,趁着没人看见时,倾上前闭眼嘟嘴,一气呵成。
“……”
“尉迟哥,现在我是个刚睡醒的尉迟家小孩,需要人哄。”
“……”
“唉。”就知他害臊,她也是逗他而已。
她唉字还没有吐完,忽地,他吻上她的嘴,她诧异地睁大眼,她后脑勺轻轻但有力地被压着,通常这表示尉迟哥想吻她。温热的气息灌入她唇齿间,她回过神后,笑咪咪地一块压住他后脑勺,热情地与他唇舌嬉戏。
不知是他诱惑力太大,还是她走火入魔,他微微退后要怞身时,舜华居然就像个咬住食物不放的大老鼠,嘴唇依依不舍地追逐,下半身已经离开轿椅,眼见就要跟着他的嘴巴出轿……
“舜华。”尉迟恭用了些劲道,一把推她回轿。
她满面通红,连忙正襟危坐,对着他做唇形:“有人看见吗?”
“放心,刚睡醒的尉迟小孩,没人会注意的。”他放下轿帘,这才撇过头,轻笑出声。
笑声不止,最后不得不掩住笑意。
“起轿吧。”
舜华在轿内见尉迟恭换轿离去,显然他要去的地方有一段距离。她模模微肿的红唇,这次尉迟哥吻得重些,害她配合到失了心智,若然哪日她习得真传,说不定也能将尉迟哥吻得心醉神迷,不能自己。
她模模发烫的脸颊。宽轿里空荡荡,连画轴他都记得带走……她寻思一会儿,确定自己还能撑些时辰,才对着轿夫道:“去白府后门。”
那句话她始终耿耿于怀。白起怎会那喜欢的姑娘跟崔舜华比呢?在他眼里,柳叶月怎会与崔舜华一般低劣?
来到白府后门,天色已经全暗,薄弱的烛光自门底泄漏出来。她轿子停在稍远处,让树遮住,她撩过轿帘,等了一会儿,送隔日蔬果的牛车到达白府后门。她记得因为她自幼多病,许多青菜蔬果都是最新鲜的,今晚进,明天一早她就能吃到,对身子极好。这在白府已经养成习惯,所以,送蔬果的照样来报到。
仆人开了门,笑道:“老李真准时。”
“是是,多亏白少肯于我们这种小户做生意,要不,我跟我孩子哪活得下去,当然是要准时了。”
“是啊,白少……人不错啊。进来吧。”
那抹余光被掩去的门板给束了去。
舜华静静思索。看起来一切照旧安好,是她想太多了吗?
过了一阵,那老李提着空篓出来,叹道:“这些名门富户怎么这样?”
“咱们白少可不是这样的。”仆人送他出来。
“这是当然。白少人极好,这也真是荒唐,好好一个名门富户的女当家,怎么这么容易让人睡了去?”
舜华一怔。
仆人面无表情道:
“这种事你可别乱传我说的,要让人知道,会以为是白少传出去。”
“白少是恩人,我绝不会乱传。只是这姓崔的不就跟妓女一样?谁对她有好处便跟他睡去,这种人还配称名门富户吗?跟白少齐名,白少太不值了。”
“是啊。”
舜华已经听不清他们接下来的闲聊,直到最后仆人送走人,在掩门之际,叹了口气,低声道:“真是造孽。”
舜华面皮发麻,双手轻颤。她……她何时跟人睡了去?怎么会有这种事传出?还是,他指的是以前的崔舜华?不,不太可能。要有这种事,哪怕只是留言,戚遇明绝对不管明里暗地都会拒绝崔舜华。
北塘风气没有西玄开放,但相爱双方时有亲密之举是正常的,如果有女子传出乱睡一通的地步,那真是名声恶臭到极点,没有一个好下场的。
刚才那仆人她看过,他个性沉默,时常被派来清理她院子,七儿有时跟他闲聊他也不理,何时他居然恶毒到造人是非?
舜华面色又青又白,不住发颤,她极力强迫自己沉淀下来,忽然苦笑。
原来,她已经把崔舜华看成自己了,她想踏踏实实地走着崔舜华与絮氏舜华的人生。她安慰自己,这只是小事,她没有做,不用放在心上。如果再如絮氏舜华以前那样小小天空小家子气,那她真担不起守护崔家的责任了。
她平静下来后,步出轿子,在白府后门来回走着,走到其中一角,她东张西望,用力踹向脆弱的泥墙,那一角立时出现洞口。
狗洞啊!果然有狗洞!小时候她运狗进来,就是靠着这块洞。她深呼吸,弯费力爬过狗洞,中途擦过她的右臂,痛得要命,不禁埋怨起连璧。
那日她清醒后,才发现她将要养的不少病,而是伤,被刮到稀巴烂的伤,至今还处在虚弱的失血状态,连璧功不可没。
他刮的部分,全是她的伤疤处。尉迟哥没有追问,她也没有追问,但她伤好些后,有次连璧正替她换伤时,忽道:“当家上咒时,曾给我看过一回。”
那时她很冷静地应声,连她自己都很惊讶。
他头也不抬。“后来,当家在湖畔瞧家乐练舞时,我替当家上药,发现它们都不见了,这实在是匪夷所思,前阵子当家忽然昏倒,说不定就是它们作祟,我怕这些恶咒潜在当家体内,所以就……”
“嗯。”
“我无意害当家。”他轻声道。
“连璧,我知道你不会害我。”虽然差点让她流血至死,但她想,连璧真无恶意。若有恶意,那把匕首该插的是她的胸口,而非她的手臂。
连璧他……早就察觉了吧?不论他到底是想救她,还是不让崔舜华复活,没事就好了。
她曾与尉迟哥推敲过,那些绿色咒文将她淹没的同时,正是白起烧尸的时候。也许,在絮氏舜华死去的同时,她的魂魄正游移在两方,挣扎地要回去那个她熟悉多年与她契合的空荡身躯,但,如果真的能回去呢?
一个遭受一年毒物侵蚀又没有絮氏咒文保护下的身躯,她回去后,会落得怎番下场?莫怪絮氏咒文在崔舜华体内拼命拉住她。
从头到尾,絮氏咒文要保的都是她,而非崔舜华。白起那尸烧得极好,尸身一灭,世上只剩崔舜华之身能容她,她自然落地生根了。
她静静地看着熟悉的白府后院。
张灯结彩,天一亮白起就要去迎娶,但今夜沉静吓人,不复白天的热闹。她一路通行无阻,来到黑漆漆的屋子。她迟疑一阵,推开房门,里头仍是伸手不见五指,她却知道每一样东西正确的摆设。
她模到柔软的床铺,上头还有她惯用的香气,枕下……她轻讶一声,是书,跟《京城四季》大小一样!白起居然知道她最爱看这一系列。她模了一模,床上摆了六本。白起他……
“舜华么?”
她弹跳起来,转身往发声处看去,但,一片黑暗她哪看得见?
“是舜华回魂了吧?”那声音温温浅浅,不似白天冷淡。
舜华听见他脚步声,随即淡淡香气弥漫屋内。
“是舜华喜欢的香气呢,我让你挑了许多,你唯独喜欢这一种,久了,我也觉得不错。”
“……白起……”她想澄清一下。
对方蹲一会儿,惊诧她的开口,接着又笑:“你以前叫我哥的。”
“……哥……”
良久,白起才轻声道:“这声哥……辛苦你了。你以往叫我白起哥,我知道你为何忽然改口叫我哥。”
舜华猛然抬头。
“我也不是傻子。我想你知道……知道我想成为金商的决心。”
“嗯……”
“你知道我想成为金商的原因么?天下曾有絮氏金商,我不能让舜华委屈,我要让金商在舜华有生之年再起。我以为与人合亲是最好的法子,舜华年纪轻,又有孩子气,心地太软,你只适合风花雪月,不能站在风口上,至少,在痛恶絮氏的北塘,你不行。”
舜华轻声道:
“你说得都对。我不适合你,但你妹妹就很好了,以前我懵懵懂懂的,当妹妹或妻子都好,我不太懂感情,就这么随波逐流。如你所说,我孩子气重,天大的事都有你顶着,但现在,我明白两者间的差别,哥,你烧尸是正确的。你不要觉得有愧絮氏舜华,你什么都不欠我。”当妹妹的,会希望兄长好,她真心希望白起能遇上最好的姑娘,若是男女情,她会希望对方所有的好全是她给的。
“你真这么认为?”白起微笑:“我烧尸是万不得已啊。为了要娶到柳小姐,我用尽心思,即使牺牲你的尸身,我也会将她娶到手。”
“嗯。”她轻应一声。她明白,她都明白的……
“然后,让她生不如死。”
舜华呆住。
“没料到么?也是。你死时尚不知发生什么事,我就这样让你不明不白地死在我怀里。你是这么地想活下去……你道戚遇明那夜来跟我说什么?”
果然戚遇明是个转折点。她道:“他也不是多好的人,你不要信他……”
白起没理会她,道:
“他道,在春回楼里,崔舜华看见那大魏名医时露出熟识的神情,他故意借崔舜华之名付酒钱让大魏名医去找她,果然两人相识,加上大魏名医暂住柳家,再一细查,这前后连贯,不就找出凶手了吗?”
“……我……不是……自己走的吗……”她实在不知如何编回来。
“舜华,你人太单纯。戚遇明告知我后,我心知有异,难道我不会问管事,问七儿么?管事跟我提过大夫换了,七儿证实是姓柳的请来大夫。我连夜找了好几个大夫来诊尸,确认你是被毒死的。你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懊悔么?”
“……”
白起似是没奢望她的回答,又道:
“我逮来大魏名医问个翔实,才知道原本他预计你会在她过门后没多久在睡梦中死去,但他那天泡在春回楼日上三竿,尚是满身醉意,匆匆来看你,给的药量过重,这才露了馅,让你突然死亡。你道,这是老天有眼么?”
“白起……”
“不是叫我哥么?你放心,我会替你报仇。我千挑万挑,以为书香世家的女子知书达理,万不会不利于你,哪知藏着狼心狗肺。这一年来,她怀着什么心思下毒,我便怀着什么心思回报她。她想嫁我,好啊,就嫁。嫁过来之后,就是她赎罪的时候。”
“哥,你不要让我内疚,这婚事取消……”她双腿虚软,心起寒意。
“一个一个都逃不过。七儿被我打残,我让她一辈子乞讨,那大夫居然敢自称大魏名医,我就让人削去他的十指,要他再也握不住笔写药方;柳叶月敢害你,我要她生不生、死不死,得了柳家一切后,毁去她的全家,当然,最重要,还有你……”轻微的嘶声,桌上烛火立时照亮房里。白起正坐在桌旁冷冷地看着她。“崔舜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