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K,OK,柏特,冷静一点,先坐下来把话说清楚。你一直转来转去我都头晕了!现在是凌晨三点,我是个老人家,拜托你行行好。」爱德拉紧睡袍,忍下一个呵欠。
玄关那只暴躁的老虎跟他一起走入客厅旁的小图书室,爱德扭开灯,在书桌旁的皮椅坐下,比了个手势,邀请章柏言坐进他对面那一张。
「我的女佣回家了,只有她会躁作那台见鬼的高科技咖啡机,你只能从波本酒和茶包冲的热茶中选一样。」
「波本!」
「我想茶会是一个比较好的主意。」爱德瞄一眼他陰郁的神情,摇摇头。
「她想玩硬的!你相信吗?我试着和她讲道理,但是她完全不听!」章柏言咆哮。「老天,我只是想进行五分钟心平气和的谈话而已,但是,不,她就是非把整个场面弄僵不可!」
「当然了,一定都是她的错,还会有什么?」爱德执起桌上二十四小时插着的热水壶。「啊,你的运气不错,傍晚泡的咖啡还剩一点。」
「你可以该死的不要再提那壶该死的咖啡吗?」
「能,我该死的能。」爱德立刻安抚他。「你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他怒吼。
「好,我相信你冷静的时候都是这么说话的。」
「她如果坚持这么玩,我就陪她玩!我要争取戴轮的监护权。」章柏言重重捶了桌子一下。
如果爱德有权利发表意见的话,他得说,这个手握莫大权力、成功世故、动辄经手千万美金交易的年轻人,对于爱情的知识实在比小学生还不如。
「我们先从头开始。就从你早上九点飞了四个小时,横越半个美国到堪萨斯机场,又从机场开了四个小时的车去那个鸟不生蛋的梅肯镇找赵小姐开始。然后呢?」
看看时钟,这表示他在那个呛辣椒的家里待不到一个小时就回程了。依照这情形,柏特可能已创下最短时间来回中部和东岸的纪录。
「我去找她谈,还没谈几句,她就突然爆了,把我痛打一顿!好吧,我活该,可是她打完就叫我滚了,我根本连椅子都没坐到。」
「原来如此。」爱德安详地点点头。
「然后她开始说那堆我们不应该再见面,一切回到去纽泽西以前的样子对大家都是好事,还有一些类似的屁话!重点是,她不让我见戴轮!」章柏言把爱德硬塞进自己手里的咖啡杯重重顿到桌上。「她可以这么做吗?她可以不让我见戴轮吗?」
她可以不让我见她吗?
「嗯,我想想看。」爱德柔柔脖子,舒展一下筋骨。「当初你们的离婚协议书上没有约定任何跟监护权有关的条款──因为当时你们还没有小孩。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是,你不受任何协议的约束,戴轮的监护权目前是一块公开的骨头,两边都可以抢。坏事是,目前各州法律仍然以母亲为监护权的第一优先。」
「我可以雇一卡车律师团和她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律师对打!」他就不信他会输!章家人没有输的时候!
爱德双手一盘,往椅背一靠,深深注视他。
「在我进行更进一步谘询之前,我要先问一句话:柏特,你确定你真的要这么做?」
「我当然要这么做!」如果得到戴轮意谓着她必须跟着一起来纽约──他肯定赵紫绶不会把儿子丢在一个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就无论如何会抢到监护权。
「好!」爱德拍了下手,全身的干劲都起来了。「监护权官司虽然不是我的专长,但我的事务所里就有一票全纽约最好的监护权律师。首先,我们必须让她的日子很难过!我估计赵小姐目前的主要财力仍然是你每个月汇给她的赡养费,目前大概有多少了?」
「我一个月付给她一万块美金,如果她从未动用过,四年来大概有六十万吧。」
「你直接汇到她的帐户里吗?」爱德精明地盯住他。
「不,我当时开了一个两人联名的帐户。」章柏言突然觉得爱德的眼光让人很不舒服。
「太好了!那表示你也有动用的权利。你明天立刻让麦特把那个帐户清空,我们先让她一穷二白,连电费都付不出来,我就不相信她还能变出什么把戏。」
「爱德,她也要生活……」
「嘿,这是二十一世纪!二十一世纪的战场就在法庭上,你不能提供弹药给你的敌人,这只是在自取灭亡。我相信你比我更明白这些交守攻防的学问。」爱德严正地训示。
「是没错……」
「其次,你们当初是在英国结婚的,回来美国之后,她曾经申请过绿卡吗?」
「我不记得曾经有移民局官员找我们访谈过。」章柏言摇摇头。「但是那不代表什么,她是戴轮的母亲,而戴轮是美国公民,她有合法居留的权利。」
「戴轮虽然是在美国出生的,但是他的母亲不是美国人,根据美国法律,赵紫绶必须在戴轮满十八岁那年才能正式取得公民权,现在顶多让她有张居留证而已。」爱德拿起桌上的备用老花眼镜,怞出一支钢笔和一张纸,开始做纪录。「我明天打个电话给移民局的朋友,对她施加一点压力,让赵小姐深深明了,我们已经正式宣战了。」
「爱德,我并不想赶她走。」他想要她留下来,这才是重点!
「柏特,你要小孩的监护权,而一场官司最快也要拖上好几个月。」爱德从老花眼镜上看他。「在这段期间,我们让她破产,移民局官员找个理由把她丢出美国,她的儿子是美国公民,我们理所当然地主张他留在美国,先交还给父亲照顾。嘿!如果我们运气好的话,她甚至五年无法入境,我们随便派团军队和那个小镇律师周旋,横在眼前就是五年的好日子。五年之后,戴轮连他母亲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了。」
「爱德……」
「柏特,你要相信我。谈到法庭攻防战,我是专才,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爱德慨然拍拍他肩膀。「你父亲临终前,我答应他一定会照顾你,而我是一个信守承诺的男人,请把一切放心地交给我吧!来,我们说到哪里了?」
章柏言靠回椅背,盯着天花板,深深吐了一口气。
骤临的沉默笼罩着温暖的小图书室。
「爱德……」
「嗯?」
「我又搞砸了对不对?」章柏言烦躁地耙一下头发。
爱德把老花眼镜摘下来,钢笔放回笔座,写满鬼画符的白纸折好往旁边一推,深深注视着为情所苦的男人。
「显然是的,我亲爱的柏特。」
「我只是……」他挥了下手,叹了口气。「每次都这样,只要一和她有关的事,我永远会搞砸,就好像面前摆了从零到十的袋子,每个袋子里都有一个和她相处的方法,我永远会去选那个只有零分的。」
「噢,爱情。」爱德幽默地叹息。
「我就是没有办法很平静的面对她,尤其在她口口声声要我滚出她生命的时候。我……我气疯了!」
「你是一个不习惯输的男人。」爱德微微一笑。「但是啊,爱情这档子事最奇妙的地方,就是有时候输的人反而得到更多。」
「你早就知道了?」
「你爱她的事?嗯哼。」
「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这些?」
「然后错过一切乐趣?上帝禁止。」爱德充满兴味地道。「而且你比我更了解你们章家男人,你们宁可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因为旁人的一句话而停止。」
确实。
章柏言往前倾,双肘撑在自己的腿上,抱着脑袋思索。
「我必须再回去找她。」
「这一次请『好好地』和她谈,如果她要赶你出来,你就赖在地上装死,不走就是不走,就算她报警撵你出门也不走。」老好人爱德对他摇摇手指。
「反正我有最好的律师会将我保释出去。」
「可不是吗?」爱德大言不惭地道。
章柏言抬起头,进房到现在,第一次露出笑意。
「爱德。」顿了一顿,浓黑的眉心蹙了起来。
「是的?」
「为什么紫绶和戴轮是住在那个律师朋友的家里?」他挺直腰,深深地思索。
爱德耸了耸肩。「两个多月前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要搬家。可能是房子契约到期了。」
「搬家?她要搬到哪里?」
「我没问,她也没说。赵小姐只短暂地提到,对未来有一些新的计画。」
章柏言心念电转。
当他从纽约打电话给她报平安时,她曾经说过,有些事,若不是因为他将来动了「手术」会把现在的一切都忘光,她也不会告诉他。
为什么?
为什么赵紫绶让他知道她爱他,却又不要他记得?
她还说过,纽泽西的生活像「秘密花园」,像一个遗失在记忆里的角落。
不只她,连戴轮都说过:回家之后就有很多「新朋友」。
为什么是新朋友?回到家不应该是见老朋友吗?
「她要离开了!她要带走戴轮!」章柏言霍然起身。
「我以为这就是我们今晚谈了一夜的主题。」
「不只是搬家而已!她要带戴轮回家,回台湾去!这就是她的『原订计画』!」章柏言大踏步走向图书室门口。
所以她才会正好空出一段时间可以去纽泽西,所以她才没有直接搬往自己的新家──因为那个家远在千哩之外。
赵紫绶根本不打算再度回到他的生命!
他竟蠢到以为她会接下爱德的邀请,必然是因为对他还有情。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为什么现在才想通?」章柏言脸色铁青地回头。「然后我今天刚告诉她,我打算和她争夺戴轮的监护权──该死的!」
章柏言用力捶了门框一下。
等震惊过去,她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带着戴轮离开!他瞥一下手表,还来得及吗?
她不可能在一夜之间逃离的吧?他还有时间吗?
求求祢,上帝,让我来得及补救……
「爱德,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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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抢走戴轮……」赵紫绶紧紧攀着梅兰妮的双臂。「我不能呼吸了……」
「紫绶,-冷静一点。」
「-不能让他抢走戴轮。失去戴轮,我会死的。我一定会死的。」她闭上眼深呼吸,彷佛心脏快要停摆。
一身酒气的梅兰妮努力想让自己清醒。
今天下班她和警长去城里的小酒馆喝了几杯,喝到刚刚才被好心的副警长送回家。本来打算一回到家里,立刻瘫到床上昏睡了事的──现在都凌晨三点多了!
「噢,老天,我需要一杯浓咖啡。」
赵紫绶立刻将她拖进厨房,乒乒乓乓地煮好一壶咖啡。
「这也太浓了!」梅兰妮喝了一口,差点喷出来。她起码放了三倍的咖啡粉!
「请-不要再谈该死的咖啡了!」赵紫绶在厨房里踱来踱去,整个人几乎被焦虑吞没。
「好吧,那个姓章的又做了什么?」梅兰妮叹了口气问。
「他昨天来到这里……」
「慢着,-是说,-让他进到我的屋子里?」梅兰妮拍了一下额头。「老天,紫绶,我不是已经跟-说过了?从我们提出禁制令申请之后,-不应该再和他有任何接触,-为什么要让他进来呢?」
「戴轮就在草地上玩,我不想让戴轮看见我和他在门外拉拉扯扯的。」赵紫绶泫然欲泣。
「好吧。然后呢?」梅兰妮完全清醒过来,恢复精明的律师本色。
赵紫绶含着泪,把两个人的对话大致转述了一遍。
「所以现在他要跟我抢戴轮的监护权!」她怞出纸巾,擤了擤鼻子。这几天流的泪已经抵得过好几年了。
「他的目的才不是戴轮的监护权呢!他只是想藉由戴轮来控制-而已。天哪!这家伙真是集天下男人劣根性之大全!」真难相信可爱甜蜜的小戴轮是出自这男人的种!
「我该怎么办呢?」
「先见招拆招。于法-仍然是戴轮的监护人,他想从-这里抢走他,没那么容易的。」梅兰妮沉吟片刻。
「我不能冒这个险。」
「除非他能够提出足够的证据,证明-是一个不适任的母亲,否则法官不可能把监护权改判给他,而我相信整个梅肯镇的人都可以出庭做证-是个多么好的妈咪。」
「-不了解他,在章柏言的字典里没有输这个字。」她拭开一颗滚下来的泪珠。「他有得是钱可以雇一堆律师和侦探,把我过去四年的一点一滴全挖出来,任何一点小事都可以在法庭上夸大成恐怖的罪恶!我太了解这男人了,我知道他会怎么对付和他为敌的人。」
把一个孩子从他母亲身边夺走,比硬生生剜走她的心还残忍。
「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得等他们真正提出诉讼之后,再看情况。现在想这些只是平白跟自己过不去而已。」梅兰妮叹了口气。
赵紫绶陡然站定,旋身面对她。「不!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能问-现在在想什么吗?」梅兰妮谨慎地看着她。
赵紫绶走到流理台前,泼水冲了下脸,让自己镇定下来。
「我明天一早立刻带戴轮离开!我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纽约法庭待审的案件堆得跟天一样高,以章柏言的影响力,他应该三天之内就能让自己的案子插队到最前面。天知道,他说不定一回去立刻找律师,明天法庭一上班就接到案子了。」梅兰妮实际地指出,「倘若如此,-擅自带戴轮离开美国,等于犯了绑架罪。身为一个律师,我不能建议我的客户采取违法行动,否则我的执照会被取消。」
「那身为我的朋友呢?」赵紫绶轻声说。
梅兰妮的神色更谨慎。
「让我这么说吧!身为-的律师,我一定要明确地告诉-,-不能犯下绑架罪,不能逃到一个和美国没有邦交、没有引渡条款的国家。否则如果-不幸犯了这些错,在法律追诉期限之内-会立刻被捕,并且被引渡回美国受审,-明白吗?」梅兰妮深深看她一眼。
好,她顶多永远不再来美国。不,她会干脆一辈子不离开台湾。这对她一点都不是难事,反正她本来就打算回台湾定居。虽然美国的好朋友很多,以后他们可以来台湾找她,可是她不能冒一点点失去戴轮的危险。
「顶多我……」
「啊啊啊,请-不要告诉我,我什么都没听到!」梅兰妮飞快掩住耳朵。「我明天一早必须准时上班,然后我不会再知道-的行踪。但是身为-的律师,我一定要慎重建议-不要采取任何违法行动。」
「我明白。」赵紫绶张开双臂,紧紧和她抱在一起。「噢,梅兰妮……谢谢-,这些年若没有-这个朋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噢,亲爱的,这句话应该是让我来说才对。」梅兰妮怞了怞鼻子。「好了,我得去睡觉了,明天一早还得『准时』上班呢!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我会的。如果-需要我,-知道上哪儿找我。」离开之前,她会把在台湾的联络方式贴在冰箱上。
梅兰妮叹了口气,拖着步子回到自己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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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紫绶度过了生命中最煎熬的几个小时。
她尽量不吵醒戴轮,把行李迅速打包好。幸好许多笨重的书和用品早已用海运寄回台湾,剩下的是较轻便的衣物。
她在客厅里装箱,不时盯向门口,彷佛随时会有一队警察破门而入,像逮捕狄尼托一样的逮捕她。
然后她开始笑自己疑神疑鬼。无论章柏言再如何神通广大,美国的法律执行效率也没有这么快。尽管如此,她的精神越来越紧绷。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会用逃的逃出美国,而逼她逃走的那个人,会是章柏言……
她订机票的时间太仓卒,只来得及订到下午两点起飞的班机,中途必须在洛杉矶转机。直到今晚八点离境之前,她和戴轮都还待在美国领土内,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可能出现变数。唯有双脚踏在台湾土地的那一刻,她才能真正的安心。
早上八点,梅兰妮出门上班。离开前两个女人又抱了抱,互祝彼此幸运。
赵紫绶检查一下随身行李,确定所有的证照都在里面。
「戴轮,起床-,我们该出发到机场了,还要坐好几个小时的车车哦!」她走进房里,亲亲儿子苹果般的睡脸。
「唔,嗯……」戴轮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
他连赖床的样子都和他父亲一模一样。
铃──铃──
电话响起的那一刻,赵紫绶整个人弹起来。
老天!是电话,不是电铃!她几乎虚月兑地按着胸口。没有警察会冲进来,冷静一点,赵紫绶。
「哈-?」她软着腿,飘到客厅里接电话。
「是我,梅兰妮。」
「嗨,-忘了什么东西吗?」害她差点心脏病发作。
「没有,但是我今天一早到办公室,就接到一张纽约来的传真,是-前夫的律师发过来的。」
他们的动作这么快?赵紫绶胸口发紧。
「我不想知道他们要什么。」
「呃,我想……这封律师信的内容,-会想知道。根据信上的说法,以及传真过来的副本──章柏言正式签署一纸法律文件,放弃所有跟戴轮有关的权利。」
「什么?」赵紫绶不禁轻叫出来。
「相信我,我跟-一样错愕。他的律师说,文件正本会在第一时间请快递送过来。」梅兰妮皮椅一转。「但无论如何,紫绶,-可以不用逃走了,戴轮不会被任何人抢走的。」
「但是……为什么……」她腿一软,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打算收到正本之后,打电话给他的律师,问问他们在搞什么鬼,-想看看这份传真吗?我立刻传回家里。」
「好的,麻烦。」她轻声说。
五分钟后,赵紫绶站在传真机前,将律师信和那张声明仔仔细细读过一遍。
这是真的。章柏言要将戴轮的监护权还给她。
为什么呢?他昨天离开前还是如此生气,誓言要和她对抗到底……
这是另一个新诡计吗?可是它的目的是什么?对他有什么好处?
又或者,他在飞回纽约的途中终于想通了,他不想再和他们有任何瓜葛,所以他干脆连戴轮都不要了?
这是比较有可能的事。到底两个多月月兑离现实的生活,改变不了什么。待激愤过去,他的理智就会回来。
这是她一心期盼的,可当它真正落实在心底,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凄酸。
叩叩叩──
这次是真的门口有人。想起五分钟前自己的惊慌失措,赵紫绶有一种荒谬大笑的冲动。
「哪一──」询问戛然而止。
章柏言一手勾着外套,不修边幅地杵在门外。
他甚至还穿着昨天的那套铁灰色西装。
赵紫绶怔怔望着,传真纸还在她手上。
「嗨。」他平静地招呼。「我猜-已经收到爱德传过来的副本了。」
赵紫绶转头走回沙发上坐下,继续发呆。
「这一份交给-的律师,她会知道该怎么做。」章柏言走到她身前,从后口袋怞出一张折迭整齐的正本。
她木然地接过来,把几乎背下来的字句再重读一遍。
「章柏言,你不能这样玩弄别人的情绪。」她的语调平板得让人担心。
章柏言好久没有听过人叫他的中文全名了。上一个叫这个名字的人,是他的父亲。
他直接盘腿,在她身前的地毯坐下来,将她的手包在自己的双掌里。
「我很抱歉……」
她摇摇头,一颗眼泪从玉白的颊滑下,还是没有太多表情。
「我就是一个这么差劲的男人,性格烂得要命。」章柏言伸手将那颗泪拭去。「之前去纽泽西的事──我承认我一开始的动机不够光明正大,但是后来我就改变了。」
「你有这么多机会可以向我说出事实!」她恨恨地道。
「我知道!可是一开始我是不在意,」章柏及时抓紧她的手,不让她气得缩回去。「等我发现我真的在意时,谎言已经发展得太深,我不敢说出事实了……我怕-一听到,一定会转头就走。」
「你可以该死地确定我会!」她冷冷道。
「那-就能明白我为什么不敢说了。」章柏言无奈地微笑。「我以为查尔斯的案子了结之后我还会有很多时间,届时我会用尽一切力量让-明白,-和戴轮对我有多么重要。没想到……」
没想到,一切还来不及走到那一步,就被揭穿了。
「你确实很差劲!」赵紫绶接过他递来的手帕,擤了下鼻子,糊成一团塞回去给他。
章柏言收回自己的口袋里。
「我要的从来不是戴轮──当然我也要他,我愿意用所有财富换回这个小可爱。」章柏言轻吻了吻她的指关节。「但我真正想要的人,是。」
她还是摇摇头,眼眶越来越红。
「我很抱歉总是在-面前表现出最混蛋的一面,因为我真的不知道怎么爱人,毕竟在我发现自己恋爱的那一刻,第一个反应是躲到另一个城市去,然后我们两个人分开了四年。」他自嘲地说。「接下来,我大概还是会做一大堆事情惹-生气,有些是故意的,大部分是不小心。无论如何,我不愿意-是因为受到威胁才留在我的生命里,或者更糟的,直接跑去躲起来,从我的生命消失。」
「你已经害我失眠一整夜,距离心脏病发作只有一步远了。」她咽下喉间的硬块。
「就像我刚刚说的,我无法保证以后不会再惹-生气,毕竟我就是这副嚣张霸道的臭脾气,将来就算能改,也已经不知道把-气坏多少遍了。」他挺起身,温柔地印上她的唇。「不过,如果我再做出任何蠢事的话,请相信我永远不会真正伤害-,好不好?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回复理智而已。」
「跟你在一起的日子像坐云霄飞车一样,我不认为自己的心脏受得了。」她没好气地说。
「我爱-,紫,我真的爱。求求-,再给我一次机会。不是为了戴轮,只是为我们,-和我两个人。我差一点被自己愚蠢的自尊心绊倒,幸好我及时清醒过来了。我们对彼此都还有爱,求求-,再给它一次机会。」章柏言诚心诚意地道:「虽然我的臭脾气可能会继续弄哭-,但是我也会尽更大的能力逗-笑。」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眼泪一颗颗的掉。
「爹地!」
章柏言的怀里霎时多了一个小毛线团。
「爹地爹地爹地!」
「嗨,戴轮,让我找找看你的脸在哪里。」他大笑,将儿子举得高高。
「这里啦,这里!」戴轮拨开衣领,露出一张灿然的笑颜。
「噢,宝贝蛋,我真想你。」他将儿子拥回怀里,满足地叹了口气。
「我就说有看到你,然后妈咪说没有。然后我说有,然后又说没有。明明就有。」戴轮叽哩咕噜地投诉。
章柏言扬眸看她,眼底充满无声的祈求。
赵紫绶拭掉最后一颗泪水。
「你先把我吓得魂都没了,然后凭几句话就希望我尽释前嫌,回到你身边?」
「我只要求一段试用期。现在监护权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我永远不能再跟-争夺孩子。所以若试用期满,-还是觉得不开心,-可以带着戴轮去任何你们想去的地方,我无法再用任何方法阻止-!但是……」他轻捏了捏她的手。「但是,如果试用期结束,-还满意,那么我们继续延长下去,戴轮会有一个完整的家,我们会有一个美满的人生。这场要求-没有任何损失,只要拨出生命中的一段时间给我就好。」
真是不公平,结果他还是利用戴轮替自己求情。赵紫绶望着他怀中的孩子,戴轮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那双鲜灵的双眼却很叛徒的替他父亲讨饶。
果然父子俩都是一个样!
「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我最讨厌看到那种一直欺负女主角的差劲男主角,最后只是因为一声对不起,女主角就立刻原谅他。」她闷闷地说。
「唔……」章柏言模模鼻子。「即使男主角很真心诚意?」
「……即使男主角很真心诚意。」
「即使他都跪在地上祈求原谅?」
「你是坐着的。」她闷闷指出。
「我本来是跪着的,戴轮扑过来才变成坐姿。」他立刻推卸责任。
「嘿!」小家伙抗议了。
「抱歉。」他低头亲亲香喷喷的脸蛋。「这样好不好?我们一起回纽约去,-爱气我多久,就气我多久,近距离折磨人才是王道-跑回台湾去有什么好玩的呢?」
「我又不是去台湾玩。」她瞪他一眼。
「而且梅兰妮也需要一点生活乐趣。小镇风光多寂寥,-们聊天的时候,总要有一个为富不仁、残暴无道的肥厚油腻纽约富商当主题,才聊得起来。」他继续诱哄。
赵紫绶咯的一声笑出来,又很不满自己竟然这么容易被逗笑,再怒瞪他一眼。
「再试一次?」他轻声问。
再试一次?
有过一次就让她快消受不起了,真的要从头再来过吗?
「纽约有大象吗?」戴轮扬起头插嘴。
「有动物园。」他点头保证。
「有画画吗?」
「有美术馆。」
「有隆隆车吗?」
唔?那是什么?
「有中央车站。」
「好。」戴轮点点头,跟他妈咪说:「去纽约。」
赵紫绶忍不住笑出来。
还是儿子容易收买!章柏言打蛇随棍上,「你去拿自己的包包。走,爹地和妈咪带你去纽约。」
他早注意到客厅里收拾好的行李箱。
幸好,幸好还来得及。
小家伙欢呼一声,跑回卧室抱起自己的维尼熊背包。
「等一下,你还没吃早餐。」赵紫绶扬声唤。
咕咚咕咚,小旋风又刮出来,亮晶晶地盯着他老爸。
「纽约有早餐吗?」
「纽约有全世界最棒的早餐。」他父亲点头允诺。
赵紫绶望着儿子快乐的背影,有一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她的肩膀被一只大手轻按一下,抬起头,另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凝注她。
「拜托?」
她深呼吸一下,把气吐出来。
「一个月。如果情况没有改善,一个月后,我就带戴轮回台湾。」
「一个月。」他点头同意,以一个轻轻的吻封缄。
曾经以为她是他生命中十分钟的女主角,却原来,这整出戏,都是为她而写。
而这出戏的男主角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