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纳的身体一日日恢复健康,他的心情也一日日的烦躁起来。
他和雪之间仿佛产生一种隐形的隔膜,让他跨越不过去。
联姻的事情一直在进行中,丝毫没有停顿,她仍然打算嫁给安君崇。
他急吗?当然急,急得不得了。
然而,他急的却不是她即将属於别人了。这双未婚夫妻充其量只是合作关系,心都不在彼此身上。即使雪真的被安公子娶去,他也不担心,总会有法子把她抢回来。
让他担心的人是沙如雪本身。
在他面前,她褪去了防备,渐渐展露自己的真性情。也因为如此,她在他面前怔忡出神的情况越来越多,有时候似乎想到什麽气恨的事情,一双眼迸出强烈的情绪,几乎让他以为她随时会爆发。
她把太多事情压抑在心里了,这种长久培养下来的习惯非一朝一夕之间能够改善。唯一能帮助她的方法,就是将她完全怞离台湾的环境,去面对崭新的生活。
可是,她又不肯,固执地要留下来,近乎著了魔似的,彷佛与杨家作对是一种神圣的使命,非为之不可。
仇恨是一把双刃的匕首,他不要她握著这样的武器。
「我们回美国好不好?」
「我走不开。」
「天下没有走不开的事。」他从身後拥著她,把脸埋进她的发间。
她不语。
「我爱你。」他毫不害躁地撒娇。
「你才刚认识我。」她的脸色稍霁,偏眸睨他一眼。
「我认识得够多了。」他低笑,一双手不规矩地在她纤腰游移。
她受不住痒,娇声轻笑起来。两个人滚倒在床被里,他的伤势未愈,只能靠和亲吻,缠绵成一气。
「我爱你。」他不断告诉她。
她闻言,一次又一次叹息。
胸部中枪终究不是小事,虽然子弹卡在两根肋骨之间,只对局部肺脏造成微弱的伤害,他仍然躺了两个多星期才能下床行走。
六月末的某个傍晚时分,他来到别墅的庭院里散心。安公子虽然家道中落,生活上还是挺享受的,这间别庄位於台北城的另一处山区,据说是他祖父生前用来金屋藏娇的,也难怪他有自信隐密得让外人找不到。
清风送爽,转眼间他也从台湾的初夏,勾留到盛夏了,甚至即将进入末夏的开始。
「一个人逛花园,不嫌太寂寥吗?」
柯纳愕然回首,他的「情敌」正似笑非笑地站在一株树下向他打招呼。
「雪没来,我是寂寞了点。」对即将娶走他心爱女人的家伙,老天赋与他态度恶劣的人权。
「嘿,我是好人,站在你这边的,别滥杀无辜啊。」安公子举起双手投降。
「这是观点问题。」他咕哝几声。
「我和如雪还没结婚,离婚协议书就已经先签妥盖章,瞧,我够牺牲了吧?」安公子继续捻他的虎须。
「这则是权益问题。」他毫不客气地说。「杨老头一日不把金额转进基金会,你就一日占著『我老婆』不放。」
「相信我,杨家人比我们还急。」安公子微微一笑。「我已找人暗地里施加了点压力,所以查他们帐的动作正在加速之中,杨老头巴不得我们明天就立即成婚。」
「你们不会成功的。」不是柯纳长他人之气,灭自己威风。直觉告诉他,天下没有太容易烤熟的鸭子。
「我同意你。」安公子敛去笑意,换上一脸深思的表情。
「哦?」真难得。
「杨老头太多疑了,现下他已经对如雪起了猜忌之心,找到的尸体又焦黑得辨认不出身分,也很难证实,即使我们结了婚,届时他一样会想出新的花招,保有他的优势,我和如雪很可能只会落得空欢喜一场。」
「你为什麽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们两个今天中午看到杨老头新提出来的婚前契约了。」
柯纳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是关於哪方面的约定?」
安公子耸耸肩。
「大部分都说得很好听,不外乎两个人要共信共谅,共度难关云云,并且,」重点就在这个并且。「为了保障他侄孙女的权益,我们两人结婚之後,五年内不准离婚,起码必须生一个孩子,否则他『赞助』基金会的金额,就无条件永远冻结下来。」
「什麽?」他霍然趋近安公子身前。「雪的反应是什麽?」
「中午杨老头的律师分别打电话给我们俩,消息才传出来的,至於现在,」安公子微微一笑。「如雪接到她二舅的电话,约她前去杨家位於台南的度假小屋秘商,她已经出发赴约了。」
「你是她未婚夫,明知她可能有危险,还让她独自前往?」柯纳勃然大怒。
「我没有啊。我这不是来向你讨救兵了吗?」安公子无辜地眨眨眼。「先生,你的块头可是比我大很多。」
柯纳忍下一拳揍倒这家伙的冲动,他还需要人帮忙带路。
「走!」
唉,爱情真伟大。安公子无奈地叹口气,认命跟上前方疾步而去的大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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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舅,你有事找我?」沙如雪谨慎地选择老人家对面的沙发椅落坐。
台南天暖,这间度假小屋是杨家人冬日避寒才会来访的住所,罕得下来一趟,二舅单独约她来此,又是在新版婚前协议刚发布不久的时机,她不得不有所联想。
「老头子最新的决定,想必你和君崇都听说了吧?」二舅面前摆著一杯热气氤氲的茶。
他今年刚做完六十大寿,在杨家四兄弟中,向来是最诡诈狡猾的那一个,也最得父亲宠信。
「我听说了,叔公也是为我们好。」她温顺地垂下眼睫,继续装乖。
二舅的眼闪了一闪。「雪儿,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老头儿已经怀疑你们了,你们自己也心知肚明。」
「雪儿」两字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心。
「二舅,我不懂呢!」敌人来意不明,她知道自己的每一步都必须走得非常小心。
「真不懂也好,假不懂也好。」二舅啜了口热茶。「我必须承认,新版的婚前契约是出於我的献策。」
「我不意外,二舅向来就是杨家的军师,叔公对您是最宠信不过了。」她暗暗嘲讽。
「你和君崇若想早一点分到钱,也不是没办法。只要我几句话说一说,你们就不必苦苦等候了。」依照原本约定,转入帐的款子小夫妻俩可以分到一成,他自然不知道他们俩早就做了独吞的打算。
「那我们一定得特别答谢二舅了。」难道连那一成他也想分一杯羹?沙如雪暗忖。
「雪儿,在我们四兄弟里头,老大和老幺都过去了,所有家产迟早是我和阿三的,我想要钱还怕少吗?那小小的一成,我还不放在眼里。」二舅轻笑了两声。
她想也是如此。
「那……二舅是希望我和君崇如何报答你呢?」
二舅不正面回答她,迳自环顾起屋内的装潢。
「这间度假小屋的陈设还真不坏,可惜就是远了点,难怪我们家人一年难得来几次。」
「是。」她漫声应著,心思仍在起伏。
「雪儿,我老了,再享福也没几年了。」他突然一改往日的陰森古怪,语气亲昵了起来。
沙如雪抬头,猛不期然对上一双异样热烈的眼睛。他……他究竟想要什麽?
二舅立刻主动提供她答案。
他突然站起身,移坐到她的身旁来。
「二舅……」她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
「真美。」他紧盯住她,轻声叹息了。「你自己一定也知道,你有著平常人少见的美貌,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谢谢二舅。」她的手臂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如此细致的皮肤,年轻的容貌,风华绝代的气质……」他的指尖轻轻滑过她柔细无瑕的粉臂。「像一尊上好的搪瓷女圭女圭一样,真是美极了。」
「杨家美貌的人比比皆是,像莲儿的容色就胜过我许多。」沙如雪必须拿出所有克制力,才能维持平静。
「她太年轻了,少了那种成熟女人的韵味。」二舅凑近她的耳边,呼吸全喷在她的颈项上。「雪儿,我老了,能享福的时间也只剩下这几年。」
「外面漂亮的女人更是不少,足够二舅享乐了。」她猛然起身换到另一张沙发椅去。
她母亲是他的亲堂妹,他竟敢!
话说回来,她不该意外的。住在杨家这麽多年,她见过的丑事难道少了?
「有哪些女人拥有咱们杨家人的容貌?你虽然身为外姓人,杨家貌美如花的因子在你身上却一点也不少。」他继续用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轻叹声说话。
「二舅,这种事,被人发现了不太好吧?」
「什麽事?只不过是二舅约外甥女出来谈谈心,聊聊近况,哪有什麽怕人知道的事?」他双手一摊,眼中写满狡黠。「雪儿,有些事情想做就得趁早,切莫待机会流逝,那就只能大呼遗憾了。」
「二舅的意思是,婚前协议一事愿意帮我处理妥当?」她寻思片刻,缓缓的开口。
「既然是我提的主意,我自然有办法让它作罢。」
「二舅真是仁慈善良。」她讥嘲道。
「其实,签下那纸婚前契约对你们俩也不算坏事,起码可以保障你未来三年的婚姻幸福。」他无可无不可地摊了摊手。「我和你叔公也都是为你好,你能了解吧?」
「我了解。」太了解了。
他叹息了一声,眼神变得悠远。「只可惜了你姊姊,生得一副花容月貌,年纪轻轻就成了一具焦炭。如果她现在还活著,不知该有多美。」
沙如雪的笑容完全未变,脑中却有一根弦迸裂了。
他不该提起姊姊的,不该……
「那都已经过去了,生者应该往前看,不要沉缅於过去。」只有她自己知道,体内有一处软柔的地方正在僵硬、发冷、死去……
「说得也是。」他欠了欠身。「二舅的时间不多,不想全花在说话上头,你自己多想想。」
「二舅看上雪儿,说来还是雪儿的荣幸了。」她似笑非笑地瞟著他,「只是不晓得二舅需要我多久呢?」
「这种小事也不必占去我们生活的太多时间,以後我们每两个月碰一次面就行了。」
「是吗?」她垂下眼睫,再抬起时,眸心泛著一抹勾惑的光采。「对我来说,倒不是难事。」
「你也同意罗?」
「我试过君崇,也试过那个美国佬,倒没和年纪大的男人在一起过。」她媚人地挑起嘴角,一双水眸露骨地扫描著他的身躯,仿佛用视线代替手,正在他。「二舅的身材保养得真好,一点都看不出来是六十岁的男人。」
「你这个小浪蹄子!一知道要结婚,老头子那方面的监督松懈了,就瞄著我们开荤?」他的脸上有一种猎物即将到手的亢奋神采。「男人的能力和年龄不一定成反比,我还有其他『更厉害』的地方,你没见识到。今天晚上就让你见识见识。」
「那,雪儿等著一开眼界了。」她的舌尖恬了恬红唇,充满诱惑力地低问:「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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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弯进度假小屋幽静的车道里。两旁薄林夹道,分外清幽凉僻。这个地区大多辟为独门独户的休闲别墅,目前并非度假季节,一路行来几乎没遇到几辆车子,人烟稀少。
小别墅前,停了两辆汽车,其中一辆喜美的後车厢打开。
「你还好吧?」安君崇熄了引擎。
柯纳的伤势初愈,方才一路从台北颠簸下来,实在是辛苦了一些。
「我没事。」他脸色苍白,抚著胸口勉强笑了一下。
「厢门大开的那部车是如雪开来的。」
下了车,小屋的前门竟然是大开的。
「那是什麽味道?」安君崇嗅了嗅空气问。
两人交换一眼,神色倏变。
「汽油!」
柯纳连胸口的痛伤也顾不得了,拔腿冲进小屋里。
屋内的景气霎时让他瞪大眼。大型家具还安然放在原位,一些较轻的小椅小花瓶,却碎裂了一地,整个客厅地板全浸在汽油里,气味越发刺鼻。
壁炉前,一个老人两手被反剪在身後,全身五花大绑,嘴巴贴了一张胶带,委顿在地上。他的头脸充满红肿的伤痕,似乎是被钝器打出来的。
碰撞声从里间响起,沙如雪的身影随即出现在走廊口。
她的秀发蓬乱,衣襟撕裂,颈项与脸颊上有几处暗红的淤痕,伤势此较轻,显然是占上风的那一个。
她手上提著一个大汽油桶,跌跌撞撞的正在四下泼洒汽油。
「雪?」他柔声轻唤。
她神智似乎有点昏沉,眼神烁亮得异常诡谲。把最後一丁点汽油泼完之後,她茫然地呆立在客厅中央,甚至没有发现他已经进了屋子,正在呼唤她。
安君崇眼看情况不太对劲,远远站在院子里,不敢进来。
「雪。」柯纳一步一步走向她的身後。
「谁?」她猛然惊震了一下,飞快跳开来。
「是我,别怕,是我。」他把声音放到最柔。
她茫然的眼神先是没有焦点,然後才渐渐聚集在他的脸上。
「柯纳?」
「对,是我,我来了。」他温柔地接过空汽油桶,丢到旁去。
她手上紧握著一只打火机,他不敢硬抢,只能见机行事。
「你……你来了……」她喃喃说。「你来了……」
「唔!唔!」壁炉前的人发现有救星驾临,死命地发出呜呜。
神疲力乏的表情退去,她的眼陡然冷冽了起来。
「你先出去!」
「我们一起走。」他平静地伸出手。
「我马上就到。」她转过身,盯住俘虏。
「不,你跟我一起,我才离开。」他沉稳如昔的声音,犹如滔天汪洋里的一处岛屿,充满了安全和倚赖,一点一滴穿透她狂乱的神智。
不!该完成的事情一定要完成!她甩了甩头,一步步往倒地不起的俘虏走过去,眼神近乎狰狞。
「唔……」救我!救我!二舅绝望地向柯纳恳求。
「雪。」柯纳看也不看他一眼,他的心只在一个人身上。「雪,看著我。」
「别碰我!」她猛然挣开他,点燃打火机。「你快出去。」
「不。」他冷静地摇头。「你看,我也站在汽油里,你一点火,就会连我一起烧死。」
「出去!」她嘶喊。「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个阻碍!这几个月来我想尽了办法要赶走你,你就是不肯离开!」
「没有你,我哪儿也不去。」他平静而坚持。
她几乎被他的固执逼疯了。
「我不放过他,绝对不放过他!」她飞快闪到沙发後回,打火机握在颤抖的手指间岌岌可危。「我要让这个人渣也尝尝被火烧死的滋味!我要亲眼看著他化成一团灰!」
「如果你想让我变成一个谋杀罪的共犯,我依你,可是,我不会一个人离开这间屋子。」
「出、去!」
「他不值得的。」柯纳柔声说。
她的痛苦狂乱,让他的心也跟著情痛如绞。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他对我们做了什麽。」她陡然哭了出来,声音因为哀泣而破碎。
「无论他对你们做了什麽,都不值得你把自己的命也赔进去。」他小心地接近她,尽量不做出会惊动她的大动作。
沙如雪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从紧合的双睫间缓缓沁出来,滴落在地板上,混进汽油里。
「他们说,我们姊妹俩是外姓人,更方便掩护他们做事……还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现在轮到我们报答杨家养育之恩的时候了。」她无力地掩著双眸,浑身颤抖地泣诉。「他们……把我们两个人,绑在两张椅子上,我们如何都挣月兑不开……二舅一直打我们,都打在看不到外伤的地方……我们姊妹俩被折磨得快死了,还是不肯答应……」
「好,没事了,没事了。」接近她之後,他缓缓探出长臂,将她拥进怀里,亲吻她的头顶心。
「後来他们拿了两罐汽油来,淋在我们身上,二舅还点了打火机,在四面八方不断晃著……不是姊姊嫁,就是妹妹嫁,总之非有一个人出阁不可……我怕了,我说好,不要伤害她,我嫁就是了。他们全笑了起来。
「二舅又甩了我们几巴掌,笑我们不识好歹,早一点答应不就没事了……我求他们放开她,她和我都被吓坏了……有人想松开我们,二舅突然说,要在我们两人之一的身上做个记号,以後才方便认人……他是天生的邪恶,和他老子一样,唯有看人受苦才能得到块感!
「他拿了打火机,要去烧她的手臂,她好害怕,拚命尖叫,不断尖叫……我像发了狂一样,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突然连人带椅地扑过去,撞开他!
「打火机掉到地上,点燃了几摊汽油……火势突然窜起来,越烧越猛,越来越热……他们每个人都像懦夫一样,尖叫地冲出去,把我们姊妹俩丢在里面。」她埋进他的怀里,发出小动物受伤的低鸣。
「乖,没事了,你安全了。」他粗哑的说,收拢双臂,几乎想把她柔进自己身体里,柔掉她所有可怖的记忆。
她停不下来,强自压抑六年,一旦松口就必须全数发泄出来。「我的椅子因为那一扑而撞坏了……我赶快松了绑缚,想回头去救她,可是……火一路住她身上烧过去。我三番两次要扑上前,把她从火堆里拉出来。
「她只是不断地号叫:『快走!救你自己!活下去替我报仇!』我救不了她……救不了她……」
「那不是你的错。」他吻著她的眼,她的眉,她的泪痕。
「我们出自同一个娘胎,从小相依为命,没想到,最後我只能眼睁睁看她在我面前,活活烧死……火烧在她身上,却烧在我心上,我好痛……好痛好痛……」她失声痛哭,禁忍了六年的感情终於完全崩溃了。
她的同胞手足,就在她眼前被活生生的痛死、烧死……她的心也在那一瞬间死去了一半。
这六年来,她只有半个人还活著,另一半早就被陰邪鬼魅占据,无时无刻想伺机报复。
动不到杨老头无所谓,起码她要让当年那个亲自点火的人也尝尝烈火灼身的滋味,她要看见他临死之前的表情,看他发现另一半的她站在幽冥深处,等著勾走他魂魄的惊恐。
她要让他粉身碎骨,永世不得超生!
「这些人不值得你为了他们而毁灭自己。」
「值得的!他们疯了!杨家人都疯了!那栋大园子是一个人间炼狱,发生过无数你所能想像最肮脏、最邪恶的事情。在那里面,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男不是男,女不是女……任何人一踏进那块土地,死活便由不得自己。那只老鬼有钱有势,只手遮天,便以为自己真是睥睨天下的帝王。那里是全世界最邪恶秽乱之处,猛鬼横行……」
「嘘……没事了,没事了。」他抱起她,将她带往门外。
「不,我不走!」她激烈地挣扎。「我要替她报仇!」
「她不要你报仇,她只要你活下去。」
「她要的,她要的。她口口声声交代我……」她哭到嘶哑。
「那是因为她要把你骗出火场去,不要你白白陪她死去。」他的语音像催眠一般的徐缓平稳。「她和我一样爱你,要你好好的活著,你懂吗?」
她怔怔望著他,任泪水奔洒。
「我爱你,如雪。」他吻住她。「别再说,也别再想了!我们到一个他们无法干涉的地方去,杨家的秽臭永远不会再飘进你的梦里。」
「走不掉的。」她疲倦地瘫软在他怀里。「他们不会放过我这个叛徒,我必须先毁了他们……」
「走得掉。」一束清脆的少女声音突然加入战局。「只要你真的想走。」
杨真莲。
她一袭丝质白衣,裙裾飘飘,平静地站在门口,面对如此凄冽的场面,平静如常的脸上没有一丝惧懦。
方才的一顿发作似乎怞去了沙如雪所有精力,她虚弱地瘫在他怀里,无以为继。
柯纳如护子的猛虎,全身凝起一股狂猛的张力。「你想要做什麽?」
三个人僵在屋子出入口,空气迟缓不动。
「你带她走吧!」杨真莲面无表情。
「你怎麽会突然善心大发?」他冷笑。之前吃过她一次暗亏,他半丝不敢松懈。虽然不知道这小女孩在家族中是什麽地位,但想必不同凡响。
杨真莲看向另一方,好半晌才回头。
「就当是报恩吧!两个雪姑姑好歹教养过我,此後两方再无瓜葛,一笔勾消。」
柯纳深呼吸了一下。「杨家人那里呢?你如何回话?」
「我会处理。」她的神情沉稳。
「你处理得来?」他不是有意质疑,只是,这样的小女孩……实在让人有些不放心。
她突然一笑,笑中却无任何喜色。「我是血统最纯正的接班人。除了我,还真没有人处理得来。」
他不再多间,简短地点了点头。
「是莲儿来了?」沙如雪忽然抬头轻唤。
两个女人四目交对,沉默不语。许多复杂的感觉在彼此的眼神中交换、流去。
「去吧,雪姑姑。」杨真莲微微一笑,眼中却盈满了悲哀。「总有人该得到自由的。」
泪水再次从沙如雪眼角滑落,她别开脸,不再看她。
莲儿曾经是一种「责任」,只是让她们姊妹俩在杨家有个名正言顺住下来的藉口,彼此之间并不见得有多深厚的感情。这就是这家人可悲的地方,他们不信任何人,也不让任何人信任,於是,她们姊妹俩只能悲凉地选择变成同一种人。
她想,她是真的倦了……
「你们别再回杨家了,直接走。」杨真莲回开眼神,让开一条路。
「如雪的证件一定没有带出来,怎麽走?」对她们家务事插不上手的安公子突然出声。
她太疲惫,无法去想太多。
柯纳却突然咧嘴笑了。
「她的护照,我有。」六年来不曾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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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屋前顷刻间走得一乾二净,只剩杨真莲,及细倒在地上的老翁。
「唔!唔!」老翁如释重负,努力发出声音博取侄孙女的注意力。杨真莲怔仲的眼神从远行的车影上收回来,投注在他身上。
「唔,唔唔!」还不快放开我,扶我起来。
「唉……伯公呀伯公。」她站在门口,幽幽叹息了。
老翁蓦地瞪大眼睛。
杨真莲灿然微笑,眼神明亮,整个人明艳如一朵绽放的白莲。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
「唔!唔唔,唔——」老翁凄厉地号叫。
「再见了,伯公,我会想念你的。」一根火柴划燃,飘落地板。
轰!
度假小屋转瞬间陷入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