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蓝生气了!
那座肉山的体型只能用惊人来形容。
他的年龄无法辨识,从二十岁到五十岁都有可能,一颗大光头配上超过两公尺的身高,光前臂就比她的腰还粗,而且一只手就把西海整个人拎起来扔出去,西海和他比起来简直像芭比女圭女圭一样。
西海一头一脸的灰,血丝从咬破的嘴角流出来。他从地上坐起来,抬手把血迹抹掉,脸色竟然相当平静。
大光头又一脸杀气腾腾地冲杀向他,平蓝终于火大了。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每个人一看到西海就又打又杀,她真是受够了!
「住手——」她尖叫一声跳到那座肉山背上。「你给我放开他,听到没有?放开他!放开他!放开他!」
她咬,啃,抓,耙,指尖和牙齿陷进大块头的肩膀里,努力用自己天生的武器在他身上制造一点伤害,但是效果有限。这男人简直像用太上老君的丹炉炼过,全身铜筋铁骨,连咬都咬不下去。
「……」基顿一脸困惑地瞪着背上的小耗子。
平蓝再接再厉继续啃。
与其说她的攻击奏效,倒不如说对方被她的行为弄得很迷惑。
「这是什么东西?」他神情狰狞!其实只是拧一下眉毛而已!只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两根手指头,就把背上的小耗子揪下来,拎在空中,凑到自己的眼前打量。
平蓝吊在他手上,像只小猫一样的对他龇牙咧嘴。
「她是我的。」
她迅速被换了一手,另一只结实的臂膀将她接过去,西海平稳地注视着姑丈。
基顿想起来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
「你这个兔息子,真是没出息,也不过就是老爸老妈办个离婚而已,你犯得着逃狱吗?」整个山洞因为他的怒吼而扑簌振动。
「他们要离婚了?」所以,这就是菲雨几次在电话中欲言又止的原因啊。
「都这么多年了,你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你老爸老妈虽然做不成夫妻,还是朋友,两人最近几年来反而比以前有话聊。你妈现在把自己过得有声有色的,专心在忙基金会的事。她自己都想开了,你有什么好想不开的?」
「基顿……」他插嘴。
「你多大年纪的人了,难道还离不开爸妈吗?竟然为了这点小事就逃狱!将来出去不要告诉别人你是我基顿的侄子!」
「基顿……」
他插嘴没成功,全是他背后那尾耗子看不惯情人被人家这样指着鼻子骂,又暴冲了。
「请你搞清楚情况!我们是被人追杀才躲到这里来的,西海都几岁的人了,你竟然以为他还会为了父母离婚就逃狱!还叫他侄子呢,我看你这位大叔也没多称职。」
基顿继续用吃人的神情——其实只是皱眉头而已!盯着他背后的小耗子看。「这小不点哪里冒出来的?」
好累!跳个两、三下她就不行了!
「我不叫小不点,我有名有姓,叫许平蓝!不要因为个子大就欺负人,你要是再动西海一根寒毛,我就对你不客气了。」她信信叫嚣。
吃人的表情不见了,这次换上一副怞筋的表情——其实是好笑——基顿盯着那个小人儿。
「妳想怎样对我不客气?」
「蓝蓝。」西海阻止她再度叫嚣,然后平静的看着姑丈。「我只是来把两个朋友托在这里。我会回首都解决一切的事。」
「她说你们被追杀是怎么回事?」基顿眉头一拧。
他们一进入森林就有守卫通报他了,正好他就在不远处巡查,才会亲自过来逮人。
西海修长的眉皱了皱,转头先交代她。
「妳和穆拉图先去吃点东西,如果累了,有人会带妳去房间休息,不用等我。」
「我跟你一起去。」她怕那大块头又不分青红皂白打人。
「基顿是我的姑丈,不会有事的。」西海轻轻一笑,亲吻一下她的鬓畔。「我有些事要跟他和拉斯尔谈谈,去吧!不用等我,晚点见。」
一直到隔天早上,平蓝都没有再见到西海。
她本来以为自己在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一定会睡不好,没想到她睡得相当安稳,可能是真的累坏了吧!
叩叩,有人敲她的房门。
她连忙过去打开门,一名容貌平凡但和蔼的妇人站在门口,对她微笑。
「早安,我没有吵醒妳吧?」
「没有,我已经起床了。」平蓝连忙道。
「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妳要下来和大家一起用餐吗,还是我帮妳端上来?」
「我下去和大家一起吃就成了,真是谢谢妳。」平蓝连忙走出房外。「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吗?」
「妳只要负责吃就好啦!」妇人笑道。「我正要去叫穆拉图,妳要不要一起来?」
「好。」真不好意思,远道而来,还睡到等人家早餐都准备好了才起床吃现成的。「对,请问西海……」
「噢,他们几个男人在会议室谈到大半夜,一大早起来又关进去了,我想应该一下子就会出来吃饭了。」
「谢谢妳。」起码听到一点消息,她松了口气。
早餐比平蓝想象中的丰富,席间她和其它人聊天,才知道,原来革命时期大家过得真的是克难的生活。只是后来光复了,选择留下来的人大多是阵亡将士的遗族,新政府体恤他们亲人为国家的贡献,每户人家也有津贴,更经常派人送一些医疗和补给品来,所以现在的生活条件已经和从前不可同日而语。
整个早上她都没有看到西海、基顿或拉斯尔。
到了午餐时间他们还是不见人影,她很想再问问其它人,可是她怀疑他们会知道。那几个男人,看来不谈个结果出来是不会出现的。
下午时,穆拉图回房午睡了,她一个人在山洞里乱逛,逛到中庭的空地上,突然发现地上有几个人挖的小洞。
这些洞看起来有点历史了,怎么看都像她小时候玩弹珠的那种洞……
「那是菲雨以前当孩子头时,领着其它小鬼一起挖的。」一声轻笑在她身后响起。
她深呼吸一下。即使听见他的声音,都会给她的生理系统带来影响。
糟了,看来她真的是爱死了这个家伙了!
阳光透空而入,在他身上洒落一层金粉。
他已经换过衣服,现在穿的一袭勒里西斯的传统长袍,看来更俊朗耀眼。她这才想起来,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穿着拓荒队制服以外的东西。
她缓缓直起身,距离他约莫一步远。西海没有缩短这一步的距离,只是直接俯首,覆住她的唇瓣。
他们都没有特别对彼此说过什么,例如「喂,那我们就凑和一点在一起吧」,或「好啊,反正我也还满喜欢你的」,但是体内有一种默契,就是让他们彼此都知道,她会留下来,他们会在一起。
心意一旦确定,她不需要再以玩笑保护自己,接受他们两人相属,原来是如此轻易的一件事。
有人从身后经过,平蓝连忙推开他,娇红地瞪他一眼。一名中年妇人抿唇轻笑,牵着孩子快步地走过。
「走吧,我带妳去看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西海神情自若牵起她的手。
他少年时的家就在四楼,和其它高阶军官的房间在同一排。
如今山洞里只剩下一百多个人,居住空间不再像以前那样局促,所以阿比塞尔、洛提等前革命军首脑的宿舍,都被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
平蓝好奇地推开门。
这是一间很平凡的房间,和她昨晚睡的那间并没有太大的不同。黄土直接挖成的墙壁,两个头尾相连的土炕,简单的桌子和柜子。
但是她脑中彷佛可以看见年轻的西海在这间房间里走来走去的样子。
他青春期的时候,已经像现在这样高大俊美了?或是像那些发育较晚的孩子,到了十几岁还是毛头小子,然后有一天突然怞高长壮?
不知为什么,她很肯定他一定从小就比同年的小孩好看,说不定甚至曾为了那张脸跟其它开他玩笑的孩子打架呢!
有些人天生到哪里都会特别突出耀眼,阿比塞尔是这种人,西海也是。
她一一模过每个桌子、椅子,最后来到那两张土炕前。
「为什么有两张床?你和你父母亲一起住吗?」她好奇地回头问。
西海倚在门旁的一座五斗柜上,宽阔的肩膀几乎和门框同宽。
「我和多亚的大儿子住在同一间―多亚就是现在的国防部长。」
先是阿比塞尔,然后国防部长,然后国防部长的儿子,平蓝终于叹了口气,在土炕的边缘坐了下来。
「你到底是谁?」
西海懒懒地走过来,在她身旁坐下,暖热的体温传导到她身上。
「我的父亲叫洛提,是开国的第一任总统。」
「……」平蓝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是前总统的儿子?」
西海好笑地把她掉下来的下巴合回去。
「当总统的人是我父亲,不是我,妳不必看起来这么惊讶的样子。」
「……你们的司法部长真是不简单,连这种压力都顶得住。」平蓝终于找到声音说。
她想象不出来任何国家——即使先进如欧美国家―敢把前总统的儿子丢进牢里,遑论下放到荒酷不毛的砾漠去!
至此,她终于对勒里西斯的吏治严明感到敬畏了。
「确实。」西海愉悦地同意,彷佛被丢到牢里的人不是他一样。
「你和阿比塞尔他们比较亲近吗?」他每次提到阿比塞尔夫妇都有一种特殊的语调,她才有此一问。
「可以这么说。」西海看着她。「其实我和菲雨的感觉更好一点,阿比塞尔则像我的另一个父亲一样,我对他和对父母的感情并没有什么差别。」
「你父母要离婚了……」她有点迟疑。「我记得你说过,穆拉图的姊姊是你父亲的情妇,如果你父亲要娶她的话,你会反对吗?」
「我已经过了那个会在乎的年纪。」西海好笑地看她一眼。「以前我多少是年少气盛,为反对而反对,现在,只要我父母各自过得开心,我也无所谓了。」
「那就好。」她松了口气。
因为她很喜欢穆拉图,不希望这件事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形成心结。
山洞里的小小孩都在午睡了,大小孩去上课还没回来,空气里只有尘埃飘浮,四周悄然无声,时间的洪流彷佛在这里完全静止。
「这里和以前比起来改变很大吗?」
「除了人少了一点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改变。」西海微笑,「有时我在这里待久了,还会有一种错觉:山洞外随时会有革命军的车开进来,然后我拿起枪跳上车,回前线继续作战。」
「战场是什么样子?」她轻声地问。
西海沉默了一下,才静静回答。
「是一个让知觉完全麻木的地方。」他握住她的手,眼底是深思的。「一开始你对扣下去的每一道扳机都心惊胆战,深怕中枪的人是自己的同伴,而不是敌人,后来就渐渐麻木了。
「开枪变成一种反射动作,确定击中对方之后,不等他倒下来,再瞄准下一个,一遍又一遍,直到整个人和你手中的武器成为一体。你不再感觉血花喷溅的可怕,只是机械性的执行一个命令,血液的特殊气味也不再对你产生影响。」
平蓝轻声一叹,柔软地偎在他肩头。
「但愿那时候我能陪在你的身边。」
他摇摇头。「我很高兴那时候妳不在这里。」
这样的场景,不是任何男人愿意让自己的女人经历的。
他终于明白阿比塞尔得知菲雨离开之后,忍住不去将她追回来的冲动。一个人经历这一切,还要熬过相思,真的很苦。但是想到心爱的人平安地待在远方,一切就值得了。
平蓝挺身在他唇角印下一吻。
西海按住她的后脑,轻吻之后,深深地注视着她,然后,将她往后按倒。
她的瞳孔微微一缩,然后就张大,眼底有一抹了然,但,没有反对。
于是,他微微一笑,覆在她的身上,也将她拉进自己的世界里。
拥她在怀里的感觉是如此之好,如此……圆满。
她的指尖按住他的胸膛,他轻轻一震,然后除下衫袍,让她微凉的指尖可以毫无障碍地触上他的肌肤。
一直以来他是这么的孤独,即使在朋友最多、生活最糜烂的时刻,他也常望着眼前的五光十色,深深感觉自己被摆错了地方。
他渴望月兑离战争,得到平静,却在一切平静之后,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他不是唯一一个活在时代夹缝边缘的人。但阿比塞尔有菲雨,多亚有他的两个妻子,父亲先有母亲,后来找到心灵伴侣,每个人身边都有着陪伴他们的人,而且有明确的人生目标——要让这个国家更好。
但这是他们的目标,却不是他的。
曾经,西海会有罪恶感。他应该和叔伯们一样,以国家为重,可是他心底有个无法说出来的念头——他更在乎他关心的人过得好不好。
只要他们好好活着,他就够了。
直到这个小女人出现,然后在他面前大声嚷嚷她有多吃不了苦,当伟人多辛苦,还是做个平凡人好了。
他的心头有如被一道雷劈中。因为,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
他爱他的国家!他可以为勒里西斯而死!如果勒里西斯现在依然被暴政统治,他会毫不犹豫地拿起枪加入战争。
但是现在和平已经来到。他从来不想当忧国忧民的伟人,这个国家有阿比塞尔,有洛提,有艾莫,有多亚,已经够了,他想过属于他自己的生活。
然后他突然明白了,阿比塞尔为什么说自己不是伟人。
他们都是被时代迫进了这场混乱里。
他和阿比塞尔不同的是,阿比塞尔对勒里西斯充满了使命感,但他没有。
勒里西斯民主共和国已经建立了,和平已经来临了,对他来说这样就够了,接下来,他只想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一个没有任何束缚的、如风一般自由的人生。
和怀里这个暴躁起来会咬掉他一口肉、甜蜜起来又会让人融化的布女圭女圭。
细密的吻引爆了一场狂烈大火,他长茧的大手在她身上游移,然后除去一切阻碍他直接触到她粉腻肌肤的障碍物。
「这样……这样会不会不太好……现在还是白天……」平蓝气喘吁吁地拉开一点距离。
「如果妳希望,我可以把灯关掉。」她身上的英俊魔鬼缓缓一笑,眼底是不容置疑的。「不过,我宁愿它开着。」
他看她的眼神让她从体内最深处颤抖起来,平蓝挺起身体咬他嘴唇一下。
「门呢?你锁了吧?」
「女圭女圭,妳很吵。」
然后,他们不再浪费任何时间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