玮琪来回踱步。「你不是懦夫,」她激烈地说道。「那太荒谬了,你曾生擒昆其尔,也曾为了伊里而与军方作对。」
如果她希望他会感激她说这些话,她很快就失望了。
若亚脸上浮现讪笑。「我受军法审判时你在哪里?我倒不会很高兴有人来为我的人格作证。天晓得,有赏金杀
手这么杰出的人站在我这边,他们可能会把我们两个都吊死。」
玮琪脸一红,别过脸去,被他尖酸的话刺伤了。她为什么急着帮他说话?她的口气简直像狂热份子。她跟他一样无法回答他是否为懦夫。「该死!」她固执地嘀咕道。
「伊里不会叫我跟一个懦夫在一起。」
「你不觉得说话前后矛盾吗?」
「什么意思?」
「你在伊里房中时是怎么说的——十七个人因为为你的自私自利而送命——对不对?」
玮琪又脸红了。「那时我还不了解你。」
他的声音冰冷。「你现在也不了解。」
「说不定我了解,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若亚也开始踱步。「我不需要你说这些鬼话,也不需要你假慈悲。」
玮琪双手插进裤袋。该死的笨蛋!她并没有假慈悲,可是她也不愿告诉他说她是真的关心他。「伊里说过我们是同类。」
若亚冷哼一声。「我是该谢他还是揍他?」
她耸耸肩,声音紧绷。「我也在怀疑。」
他们怒目相视片刻,然后若亚摇头笑了。「你是个固执的混帐,」他说。「没有很多人敢挺身而出为我说话。」
她不理会,走到「加拉汉」汉儿,假意要喝水,其实
一颗心已狂跳不已。她戒备地瞄他一眼。他已坐在一棵倾倒的树干上,好整以暇地盾着她。「我究竟是怎么跟你扯在一块儿的?」
玮琪走回来。「那是你运气好。」
他撇撇嘴。「就跟我遇见白约翰那天一样好运。」
她的心怦怦跳。她没料到他会主动提起。她在他旁边
坐下。「你是怎么遇见他的?」
起初她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但他居然以定定的口气叙述西点军校的生活以及白约翰的虚伪和威胁。他并没有提到很多细节——「我们同一班」、「他慌了,他作弊」、「他从背后朝我开了一枪」——可是玮琪已渐渐能从一些空白,了解若亚的心境。
她认识若亚不算久,但她已见识到他对朋友的义气,而他也因此是个好军官,也因此不背弃伊里,不管他有多么不愿意与玮琪同行。
若亚又继续告诉战后在拉洛米堡与白约翰相遇的经过,叙说白约翰以特赦令挑战。若亚一脸不屑。「他拿一车黄金偿付八个人的性命。」
「我的天。」玮琪说。
「我感到很恶心,想把他的心挖出来,不过我当然没有这么做。」他开始不屑自己了。「我不会,有责任感的季若亚不会这么做,我照游戏规则来,我接受上级的旨意,任他逍遥法外。」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有枪。」
「可是你不是法官和陪审——」她停了下来。幸好若亚又迳自说下去。
「我了解白约翰,知道他不久又会犯下一连串罪行.我原想准备好。」
玮琪发现自己屏气凝神,等着聆听导致大屠杀的事,但若亚已全身僵硬,并没有提起大屠杀,只提起白约翰自诩杀了亲生父亲。
「这我倒不意外。」她说。.
若亚扯断一根长草,以手指绞扭着。「我这么说可能有点怪,而且也不能成为白约翰为非作歹的理由,不过他父亲显然每天对他拳脚相向。」
玮琪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是仍没把他教好,不是吗?」
「是的,」若亚若有所思。「反倒使他心怀仇恨。」
玮琪瞪他一眼。「你这人居然比我还有同情心。」
他微微一笑。「别苛责自己,我只是比你虚长好几岁罢了。」他的目光变得忧郁了。
他的目光是如此亲切,玮琪感到不安起来。一道奇怪的热流穿过全身,她只好别开目光。她叫自己站起来走开,但她似乎没有这个意志力。他靠她这么近。她怎么会坐在距他这么近的地方。
他倾身向前,双臂拄在膝盖。他的衣袖是卷起来的.她发现自己竟瞅着他强壮前臂地黑毛瞧,她的目光又移向他的双手。
他仍在用修长的手指把弄那根草。这其实是一双艺术家手,但多年的旅行生活掩住了他的优雅。他黝黑的手上有无数疤痕及茧。
她油然想起随缘酒店中他这双手抚模她脸颊的情景,的确是有魔力的一双手……
她倏地站了起来走开几步。她在干什么?她什么时候才学乖?她不能沉浸于浪漫情情中,不能。
「你又怎么了?」若亚的心情出奇的好。「坐到小虫啦?还是肾脏又作祟了?」
「别改变话题!」她粗声说道。「你已逗留够久了,我们得去追赶葛迪。」
他耸耸肩。「明天还来得及。」
「不成!」她叫道。「我们现在就走!」她差点没说法「求求你」。「你跟我一样想找到白约翰。」-
他考虑了一下,却仍是说:「今晚在这儿过夜。」
「该死——」
他挥手打断她。「我是想逮着葛迪,但足迹显示他已经很近了。」
「所以更要——」
「所以更要停下来仔细想想。我们明天就可以追上他.或许这是军人本性,我需要知己知彼——」他直视她。
「比方说你的枪法究竟如何,我要知道自己军队的实力如何。」
「我这二等兵可以在你四周射圈,长官。」
他咧嘴笑笑。「我就是喜欢你这么谦卑,不过我很难想像你穿制服的模样。军方应该没这么缺人吧?」
「是啊,他们宁愿收你这种军人!」她冲口而出,他脸上的笑意消失了,眼中中受伤的神情。她向前一步。「若亚,我……不是故……」
「得了!」他冷哼道。「我知道你方才说相信我无辜的那些话者是假慈悲。」
「不是,我——」
「我说得了!反正我们都说太多话了。?他起身开始在四周逡巡,时而停下来捡各种大小的石头,然后包着石头走回来,把石头沿着倒下的树干放好。「也该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玮琪的肩膀垮了下来。她可以接受他的忿怒,她已习惯了,她难以应付的是他的受难。该死!她刚才根本是说着玩的。
是吗?
她想了想,然后强迫自己老实承认:若亚在跟她分享加忆时,她为自己的女子情愫而不安。她一再被他吸引,她渴望他能碰触她……
这念头一如以往一般令她惊骇。她宁愿让他恨她,也不能冒暴露身分的危险。可是……如果他知道后会有何感想「你要在那边站一整天吗?」他问。
玮琪这才注意到他在等她跟过去。她的问题以后再想,她跟了过去。
他们走到距树干五十尺的地方时,若亚停了下来。
「你打左边那三颗,」他说。「我打右边那三颗。」他在枪膛中塞入子弹。
玮琪挺直背脊。「好,数到三。」
没想到若亚扑向地面,翻个身,爬起来就开枪。
玮琪愣了好半晌说不出话来,然后才掏出手枪,但若亚已开了六枪,只有一颗石头没打中。
「这不公平。」硝烟昧使她皱着鼻子。「你没说要——」
「我没打中的那颗会朝你开枪。」他说。「我想葛迪他们才不会先礼后兵。」
「你骗人。」她收好枪。
「你以为白约翰不会这么做?」
若亚得意洋洋的眼神令她反感。「史威德他们也没开口就开枪,」她咬牙说道。「可是我赢了,不是吗?」
「我怎么知道不是伊里撂倒他们的?」
「因为我枪法比他好,我——」她突然大骇。她在说什么?居然靠两个死人吹牛。没错,他们是想杀她:没错,他们是该死。可是拿这种事来吹牛?她打了个寒噤。
「他们死了,我没有。」
若亚又过去摆了六颗石头。「这回照你的方式来。」他他收回枪袋。「数到三。」
玮琪站在他旁边,决心要证明自己的能力。
「一,」若亚开始了。「二……」
玮琪拔枪就射,把六颗石头都射翻。
「可是我没数到三。」他说。
「葛迪也不会。」她反驳。
若亚点头表示赞许。「你是混帐,不过你学得快,枪法很不错。」
玮琪笑了。若亚可能仍在气她方才的话,但她感觉他已经软化了。
她收好枪。「好了,我证明自己的枪法了,我们可以
走了吗?」
「不成。」
「今晚找不到比这儿更好的地方了。」
「该死!葛迪搞不好已经到石岩了。」
「他也可能躲在另一个山头。」
玮琪愣在那儿。「那么我们刚才可能已暴露行踪了!」
「正是。」
「你早想到了?」她大吃一惊。「你疯啦。」
「如果你听到枪声,又急着想找匹好马,你会怎么做?」
她瞪大眼睛,恍然大悟。「我会来看个究竟,顺便偷匹马。」
「你果然开窍了。既然不知是否会有客人,咱们最好事先准备好。」
很快就着手布置,把马拴好,生火,把铺盖装得像是有人睡在里头。太阳刚下山,他们就完成了。
玮琪以衣袖拭去眉心的汗,倒退几步察看他们的作
品,她不得承认若亚的确很有一套。在闪烁火光中葛迪要相当靠近才能看出铺盖内有文章。
「你做的不错。」若亚说。「现在我们各就各位等待。」
他开始往一个石堆走去。
玮琪跟在后头,不知怎的,她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胳臂。
他停下来,低头看看她的手,表情深不可测。「怎么回事?」
「我……没什么。」
他皱眉头。「你还好吧?」
「我很好,我……「她注意到自己仍在拉他,连忙放开手。「我们走吧。」
「小伙子,怎么了?」
他对李维奇太关心了,她实在承受不了。
「没什么。」千万别说。「我……哎,我只是想为刚才说的话道歉。」
「噢,算了。」他有点恼怒,不过没像她预期中那么严重。
「不,我不想算了。我要你相信我不是真的想伤害你。」
他什么也没说,一双眼睛好像能透视她。
她咬住下唇。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是决定让他恨她?刚才她向若亚道歉的话是男人之厨说的吗?五个月来她一直想认定自己是李维奇,但自从遇见若亚后,她每一天都似乎会漏出一点来,尽管她希望情况完全相反,却很想——很需要——若亚发现她是女人。正因为如此,她更
不能让他知道。
「我很抱歉,我就是很抱歉,好吗?」
「好吧。」他仍在好奇地打量她。「来吧,我们快就定位。」
玮琪一到藏匿地点,就更加沮丧了。她惊慌地看着若亚选定守夜的地点。这个巨石围住的地方只有六乘四尺宽,略略岫陷约一尺,缺口面向营地。
「甜蜜的家。」若亚说。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这儿再完美不过了,」若亚说。「完全掩护又可以直接看到营地和马匹。」
「一定有比较大的地方。」
「不可能有既可以看清楚整个营地又不会被看到的地方。」
「可是——」
「喂,维奇。」若亚显然没耐心了。「我知道很挤,不过我们得在一起,一旦葛迪出现,我要知道你在哪里,免得在黑暗中误打中对方。我虽然有时候会有这个念头,却不想当真开枪射你。」
她咽口气。就这样?她就必须挤在他旁边?她瞅着那
小小的空间,她必须贴近他……好危险。她打了个寒噤。
跟他在一起,比跟白约翰一起还危险。
可是她还能说什么?她要怎么解释?
她咬咬牙,强迫自己蹲下来。她要先伸进去左脚,然后——
她的靴子踩到一颗松动的石子.她低喊一声栽向前,重重地倒在若亚身上。
她听到他吸口气,咀咒一声,但她只知道他的身体好结实。她沮丧地尽快爬起来离他远些,但她的身体仍有部分亲呢地贴近他。
「老天,维奇,」若亚瞪她一眼。「你的样子活像我会把你给吃了似的,相信我,我没那么饿,而以前可能住在这儿的山狮早就不见了。不过如果你不乖乖躺好,我可能会把它带回来。」
「快睡觉!」
「我是想睡,只是你一直扭来扭去,害我吃了不少尘土。」
玮琪双手握着。他以为是他倒楣?她才倒楣呢!他这
个魔鬼有着狼一般的灰眼睛和迷人的笑容,身上焕发出木炭及男性气息和热。
「快睡觉!」她哑着声音说道。「求求你。」
他又莫测高深地看她一眼,这才翻身背对她,把帽子拉下来盖住脸。
玮琪有好半晌不敢动,连大气都不敢喘,只希望若亚快快睡着。如果他睡着了,她至少可以平息内心的悸动。
过了好几分钟,还是好几小时?她不知道。她尽管想活捉葛迪,却希望今晚他不会出现,因为现在的她心烦意乱,届时有枪战她也帮不上忙,搞不好还可能把事情弄砸。
她大口吸进清新的空气。明月初升,繁星灿灿,她的心跳渐渐放慢了,她开始放松下来。若亚的声音差点没把她赫得跳起来。
「听到什么了吗?」他问。
「你还没睡着?」她吃力地问。
「我需要酒。」
「老天……」
「我只说需要,又没说要喝。」他顿了顿。「你曾经怕作梦吗?」
「一直都怕。」她连想都没想就回答道。
在黑暗中她可以感觉他专注而好奇地盯着她。「白约翰对你做了什么事?别跟我说这不关我的事,今天我把我的事都告诉你,为了某个理由我认为你最好了解我的心态。我也想知道你为何会去追杀白约翰那种人。」
「我不想谈。」
「说出来说不定有帮助。」
会吗?说出来就可以摆月兑那种罪恶感、痛苦和仇恨吗?她凝视前方,他们的营火像微弱的希望之光。在看到维奇时而怪异的行为时就比较能不以为忤。
她的语气缓慢、迟疑而痛苦。「白约翰和他手下攻击我家农场,杀了我父亲,了我姊姊。」
「我的天,我很遗憾。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五个月。」
「这些记忆还很鲜明,是不是?」
「是的。」
「只可惜正义女神不能将一个人吊死两次。你姊姊……还活着吗?」
「是的,但伊里认为最好不要让白约翰知道有留下活口。她在丹佛跟一位姨妈住在一起。伊里应该已经赶到那儿了。
「你早该告诉我的,这样我们可以调整一睛路线,顺道探望他们。」
「不,不,找到葛迪是当务之急。」她不能说她还不能面对莉莎。
「伊里说你曾经看见白约翰,但白约翰又认为没有留下活口,他们是不是也开枪打中你了?」
「没有,我……」她得小心才行。「我是后来才回去的,那时他们正打算离去,我看清楚每一个人,但他们没有看清我,不知道是谁开始朝他们开枪的。」
「你都记得每一个。」
「我在镇上曾跟他们打过照面。我跟妹妹玮琪在一起,她不是故意的,可是……可是她跟柯瓦尼眉来眼去的,俘们一定是跟踪她到家的。我留在镇上。我早该猜出他们的意团才对。」她感觉自己贴在若亚身边发抖,便知道该移开,但她没有。回想起当初可怕的情景,她至少可以从身边这个男人身上得到一些安慰。
「你怎么会知道柯瓦尼并非善类?老天,你还不过是
个孩子。」
「玮琪不是有意要伤害任何人的。」
「这当然不能怪她。不管怎么说柯瓦尼他们都不能攻击她。」
她紧闭着双眼,要不然她就要像小孩子一般嚎啕大哭,这样一来就会知道她是女人。
「你只提到一个姊姊在丹佛,」若亚轻轻追问。「玮琪呢?」
她颤抖着。「她死了,跟我父亲死在一起。」
「我很遗憾,难怪你这么恨白约翰。」
「我要杀了他。」
「他拍拍她的肩膀。「我们会做到。」
「万一……万一我们找到他时,你要的答案不是你预期的呢?」
「船到桥头自然直。目前我只在意别让那混帐再为非作歹。」
她喉头发紧。「伊里说得对。」
「什么事?」
「你这个朋友值得交,季若亚,谢谢你。」
他只淡淡说一声:「不客气。」
他又躺下来,但她对他的观感已大不相同。她自他身上寻求慰藉和温暖。过了几分钟,她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便不禁莞尔。
她温柔地将手放在他胸口,感觉他强壮平稳的心跳。
「祝你有个美梦,季若亚,」她喃喃说道。「愿你今夜只有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