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我丢下李后主词集,坐在窗台上,窗帘随风飘呀飘,我的头发也随风张扬。
如果我是李后主,如果我被幽禁在这寂寞的高台上,如果我眼睛所望的,是我美丽无限的江山,我难过的,是不是仅止于这样的幽叹?不知道!那太渺茫了。这样的好天好地,这样的风和日丽,即便掌握在手里,也不过如梦似的迷茫。
好梦由来最易醒。这样的日子,也让我觉得寂寞最深。每个人各有归属,而我呢?我的归属在那里?妈咪虚无缥缈的母爱?还是这一幢空荡荡的屋影?
圣诞节快到了,这一年已接近尾声;走在街上,处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那从来不是属于我的空气,我觉得自己好似这个世纪里一组游离的灵魂。
我叹了口气,关上窗,很快就游荡在繁华大街上。在人群里还是寂寞的,可是,这样美好的日子,我怕一个人关在迷漫着古世纪幽暗光影的家里,那会令我伤感,关于岁月和年代的。
我从早上游荡到下午,又从下午闲晃到黄昏,才在一家小吃店落脚歇息。才坐定,就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一-时我有点恍惚,那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年代传来,低低地呼唤,意图震憾我记忆里每份思维。
“杜见欢!果然是-!我远远看就像是-!”
我抬头,林先生笔直站在我的桌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
“我不在这里要在那里?”他拉开椅子,在桌子一边坐下:“这里是A大的活动周边区。”
原来是这样。我东荡西晃,自己都不晓得到了那里。
服务生过来招呼,我随便要了碗面,林先生则慎重的点了几样东西,十分符合他的个性,做什么事都一板正经,丝毫也不马虎,连吃也不例外。
“难怪-这么苍白。人哪,要懂得爱惜自己,”他端正坐姿,用挑剔的眼光打量我:“没有强健的体魄,是无法担当重大的责任。”
每件事他都有他的道理,我也懒得跟他争辩。
“有件事本来下次上课时要告诉-的,”他说:“今天刚巧碰到就先告诉-了。”
“什么事?”
“是这样的,”他接过服务生端来的东西:“我得开始准备期未报告和论文,恐怕抽不出时间再帮-复习功课,所以,-的家教我想这个月底就结束。”
“你是说,你不教了?”
他点头。
“那我怎么办?下个月就要期末考了,这下子我准完蛋。”
“没有那么严重。其实-的理解力不错,多练习做题目就可以了。数学没有-想象那么困难,-纯粹是心里因素作祟才会这么凄惨。”
我看着他。这个人,连吃饭都很有次序,从蔬菜到鱼而肉类,没见他错置过。
“你准备怎么跟我妈咪讲?”我问。
“当然照实讲,”他抬头讶异的看着我:“难道还有别的说法?”
我不说话了。这个人,做什么事都那么理直气壮,我真怀疑他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我呆瞪着桌子,一碗面摆在面前动也没动。然后我朝门外看去,意外发现门口有个人正朝我看来。那个人对我招招手。我跟林先生说要先离开,他坚持帮我付帐,我也就由他。
走出小店门口,劳勃瑞福笑容可掬的等在那儿。他上前亲切地拉着我的手。冬天夜色落得快,昏黄的帘幕,一下子就染遍低阔的天空。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他。
“我就住在这附近,”他笑着看我:“走到这里,随意一瞥,就看见-闪闪发亮坐在灯光下。”
“哦?倒是第一次听说肉做的东西也会发亮。”
“嘿!-很不友善!谁惹-了?”他停下脚步,放开握住我的手,亲爱的拨乱我的头发。
他这个动作总是让我意乱情迷。“没有人惹我。”
“是吗?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
“装迷糊!在-身旁吃饭的那个人。”
“你说林先生?”我倒真没想到他:“他是我家教老师。他刚跟我说不再教我了。”
“难怪-这么不友善!--有没有好好念书?”
“你不觉得你管太多了?”我的口气微漾着一丝冰冷。
他将我拉近身前,俯视着我:“你不喜欢有人管-?讨厌我太多管闲事?”
“管那么多,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不禁想起见达,唉!
“至少表示,”他将我拉得更近,几乎是贴在他怀里:“有人关心。”
“鸡婆!”我靠着他,低声笑骂。这时节,已凉天气未寒时。
他带我到上次那一家餐厅,我还是吃同样的火腿蛋炒饭,前厅传来的也还是那首“沉默之声”。
“你怎么会来教书?”我问他。
他喝了一口水,微扬着头:“教书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我只是好奇。”
“小孩子,好奇心不要太强!”
“是吗?”我吞了一口饭,又问:“你结婚了吗?”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放声大笑:“天啊!-还有什么更荒谬的问题,一起说吧!”
我觉得有点委屈,但还是说出心里一些莫名其妙的疑问。
“你知道,你是个很神秘的人,”我特意加重“神秘”二字,“大家都猜不透你是什么样的人--唉!算了!”
“怎么不说了?”他笑问。
“没什么好说的,那些传言--”我摇摇头,笑了笑。
隔两、三桌的距离,有个装扮入时,女人味十足的女子一直朝我们的方向凝视。刚开始我并不在意,直到她朝我们的位置走来。
她走近身,果然是个漂亮迷人的女人。
她朝向我们,应该是对劳勃瑞福说:“我可以坐下吗?”
我看见劳勃瑞福乍听见这句话时,脸色微变,等他看清楚来人时,明显得更为苍白。
那女人一靠近,四周就飘散着幽雅的清香。我一眼就看出她和妈咪是同一型的,只不过,她少了妈咪那种冷淡,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浅浅的微笑,令人深具好感。
她对劳勃瑞福柔情的看了一眼。“好久不见,你好吗?”
劳勃瑞福先是沉默,然后低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个月。问起许多人,都不知道你的消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她朝我礼貌的微笑,眼波却是转向劳勃瑞福。“这位是--”
劳勃瑞福这时彷佛才察觉我的存在,简单的介绍后,又陷入他自己的沉思。
汤曼萱,连名字都充满女人味!她也是静静坐在那里,没有人开口,只有音乐声改变了,“往日情怀”的钢琴曲平滑流泻过我们之间。
连音乐都庆祝他们的重逢!我一直不作声,这个和妈咪有着相同娇贵柔媚的女人,莫名的让我觉得心痛。
末了,她将写着电话号码的纸片,轻轻挪移到劳勃瑞福的桌前,对我再次礼貌的微笑,便起身离开。即便是背影,也令想象得出她那等高雅和风华。
我低垂着眼,注视着桌上那盘蛋炒饭。良久,良久,才听到劳勃瑞福的语声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她是我大学的学妹,我们以前是--很好的朋友,”他说到“很好的朋友”时,语气顿了一下,“本来我们计划等我研究所毕业,一起出国深造,结果她提前一年出国。等我服完兵役回来,和她就慢慢失去联络。我放弃出国的计划,留在这里教书--”
“不要说了!”我大声阻止他,双手捧着胃。
他移到我座位旁,手搭在我肩膀,用很柔的那种语调问:“胃又痛了?”
“不要对我那么好!”我甩开他的手,别过头,眼泪一直不争气地想夺眶而出。
他不再多说,叹口气,紧紧搂住我,我伏靠在他的拥抱里,泪珠沾湿他胸前一大片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