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有点不能确定的是,自己真的“清醒”了吗?
矗立在她眼前的景象,真的诡异到了极点。
他,一头被打湿的乱发,还有那全身沾满污泥的衣裤。
那张湿透的脸庞,嵌着那对黑黝黝的眼珠,晶亮的感觉让人联想起燃烧的火苗。
“你……”她不明白他怎么会弄成这副德行,可是,却感觉他的眼光煞是奇怪。
别说是她,就连是他自己也一时理不清自己的感受。
乍见她的那一刻,他几乎难忍狂喜想欢呼;但是,随即扑涌心头的,却是另种澎湃的怒气!
他气,气这死丫头的折腾人,而让他更生气的是,他居然就这么无可幸免的接受这种“凌迟”?那身衣衫的水渍还在滴呀滴地。
他,竟然为了她搞得这般狼狈?
“我……我本来已经走了,可是在下雨,那……正好这儿的灯亮着,门又没关,我才……”
她在解释自己绝不是欲走还留,她在强调自己只是暂歇脚步。
他挥挥手,淡然道:“我知道,我全知道。”一种好累好累的感觉。
他知道她真正想阐明的,是对他的排拒。
“你知道我在这儿?”她却误解他的意思。
他忍不住恼火了,“如果我早知道你躲在这儿,就不用三更半夜像发疯一样,到处找你这个该死的笨女人!你——”余话速速打住。
可是,她全听进去了。
一阵风突地吹过,她仿佛见——他湿漉漉的身躯微微打颤。
他,就是为了找她?在这半夜里?在这狂雨中?
一阵奇妙悸动让宝儿有点难以适应。她咬着唇瓣,垂下眼睫避开眼瞳里他的狼狈样子。
可是,脑子却挥不去对他冒雨呼唤自己的想像。
他又在骂人,可是,这回的她却丝毫不以为意。
“你……是不是很冷?”咬了老半天的唇瓣,终于爆出一句话。
原以为她会来个反唇相稽,早已候着任何轰炸的唐骞摆明一副大无畏;只是,他还是感觉自己被人家狠狠的炸成平地。
此刻的唐骞才惊觉,她那从未有过的温柔眼神和语气,无疑才是枚威力十足的炸弹!炸开了他毫不防备的心房,将他满月复的忿怨给炸成灰、化为尘。
唉~~悄然叹了口气,他不得不讶于自己对女人甜言蜜话的“免疫系统”已被她给破坏殆尽。
“当然冷!”强忍着那股甜意,他故意板着脸,“你自己跑去淋上一个小时就知道了。”
她听了咋舌,“我又不是神经病,谁像你那么傻?”
“嗯,我是傻。”他第一次附和她的话。
傻呵!为了一个只会张牙舞爪、口口声声痛恨自己的女人,他的紧张在乎当然是傻。
不过,他现在至少清醒的知道,再陪她耗下去的话,就真是天字号的傻瓜了。
“走吧!”他转过身去,迳自带头走。
“我……”
她的迟疑让他掉回头。
“怎么?你打算在这儿待到天亮?”抢在她回应之前,是他充满讥诮的声音,“如果你当真以为这儿会比较安全的话,那你就未免错估我了……”
走近她两步,他托起她的小下巴,贼笑吟吟的道:“你知道吗?有些事是不一定要有特定的地点,比如说现在……如果我想的话,也可以陪你一起坐摇椅,那一定别有一番乐趣。”
“你不要脸!”懂得话意的她,涨红了脸啐他一口。
他的贴近让她全身不自在极了。“你懂不懂得保持距离?”
“行!我现在只想回到那张舒服的床,然后好好的睡一觉。”他真的挺身离开她身畔。
继之正色道:“如果你偏爱这里,那我也不勉强,只是……你睡觉时,要小心身上可能多出的东西。”
“什……么东西?”她的眼珠子已在轮转。
“也没什么啦!不过就是像老鼠、蟑螂、蜘蛛——”他忽然往她头顶投去一瞥,面无表情接——说:“还有,就是像你现在头顶上的壁虎。”
呃、嗯、啊~~闻言花容瞬时失色的她张大嘴,就连尖叫的声浪都已卡在喉头。
“你你……”眼珠子往上吊,她的魂也快被吊走了。
呜……一定是的,难怪她觉得头痒痒的……“那你就早点歇着吧!我走了。”他真往外头步去。
“唉~~”嚷出的声浪马上自动降低分贝,生恐顶上“娇客”一个惊吓往她身上乱窜。“你……别走啊!”
唐骞仁慈的脚步定住了。只不过,他费了好大功夫忍住爆笑之后才转身。
“还有事吗?”噢,瞧她鸵鸟般的“引颈而望”,他真的好想大笑。
“你……过来一下……好不好?”她的声音在颤抖。
他皱了眉,像在沉吟。然后,很慎重的摇了头。
“不好。我应该懂得保持距离。”
“不……必了。”她喘了口气,努力挤出笑颜,“现在可以不必了。”
“真的?”
“真……”头才点了一半,感觉头顶处的骚动,她快哭出来了。“你快过来嘛……”
耸着肩,他遵命照办,走近她。
从她乞求的口吻里,他恩赐般的大手往她头顶一拨。
在她头顶上的——草梗也跟着飞出。
“啊~~”同时尖叫的她,已投入他的怀里。
“没事了,那只壁虎被你给吓昏了。”他终于可以咧唇笑个够。
就这样子,一根草枝轻易地撂倒这个女人顽固的脑筋。
宝儿乖乖地跟着他回了主屋,上了楼。
“喂,先说好,你不能睡那间房……还有啊,不许随便开我的房门进来……”一路上,可笑的她净是在对主人颁布禁令。
“行。我会在你房间的门口贴个封条。”他佯作无辜的苦笑。
抵达门口处,他伫立不语,深望着她那张晶莹的粉脸,目光不觉痴迷。他好想搂过她,狠狠亲吻那张微噘的小嘴……他凑低的唇瓣,在她回避的脸颊落下。
“我就睡在你隔壁的房间,只要你有任何需要,不介意你随时来撞门。”
话里的暧昧让人脸红。
“你想得美!”宝儿往房里落荒而逃。
呼!倚着掩上的门扉,她是那么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抚着残留他濡湿唇印的脸颊,还有被他渍湿的衣裳……她轻叹了声闭上眼。
可脑子里怎么全是他那邪魅迷人的影像?
复杂的心思不知辗转多久,才终被疲惫给征服。
****************
第二天。
当宝儿一觉醒来,发现已是日上三竿。
匆忙盥洗一番,她下了楼。
依然空荡的室内,从厨房里传来吸引的声响。
待她趋近一探,发现竟然是他。
“你醒了?”他没有回头,就像算准了是她。“再等一下,汤好了就可以开饭了。”
他的注意力全在手里的锅和勺。
宝儿眨着眼,愣在门口不动。
也许是她未回应,在关闭瓦斯时,他掉了头,对——愣愣的她淡笑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
她很难置信的望着他身上那条可笑的围裙,还有那油腻腻的双手……打死她她也不会相信这个风流浪子会有这么居家的模样?
一直到那桌香味四溢的饭菜呈现,她却不得不相信他的厨艺。
“你会煮饭?”
“很奇怪吗?”他不以为然地应道:“平时我都是自己弄吃的。”
“那你的管家呢?别说你请不起煮饭的佣人。”
“你当我还住在家里当少爷吗?”走向洗手台,水流哗啦声伴着他轻笑的声音,“就算餐餐煮大鱼大肉,我也不一定都回得来。有时候,生意一忙,随便吃个速食就打发了。所以,我这儿的管家平时就是来打扫一下,然后帮忙购物罢了。”
是吗?原来人家还是个敬业的“有为青年”。
“这一觉睡醒,肚子都快饿扁了。”净手擦拭过后,他迳自帮她盛饭,那种热络的样子,就像他们真是一家人,“呃……不。”她推阻。
“怎么?这……菜色不合你的胃口?”他问得很认真。
“我早上不习惯吃东西……”她的话被他拦截。
“那怎么行?难道你不知道早餐很重要吗?而且,现在已经过了中午。”不容她推拒,他取过她的碗,“不然的话,你就喝汤吧!补点元气。”
他的话提醒了她想起“元气大伤”的昨夜,想起了他在她身上强取掠夺的暴行……他现在无端献殷勤,是在赎罪吗?
想用一顿饭来收买她?不!
她早已发誓过,这辈子跟他没完没了,她永远也不会轻易饶过他的……“汤冷了就不好喝。怎么?怕我在里头下药?”他大口扒着饭,嘴角还不小心沾着饭粒,毫不矫作的饿相倒让宝儿有点想笑。
“那我先喝好了。”说着,他果真替自己舀了一大碗,喝了两口,马上自言自语起来,“嗯,赞。总算没白费我两个钟头的工夫去熬。”
两个钟头?
她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在她还呼呼大睡的时候,他正在为这一顿饭忙得不开交。
餐巾拭着唇,他两手一摊,咧笑道:“你看我,既没有中毒暴毙,也没有发情大跳月兑衣舞。所以,你可以不用那么害怕了吧!”
“我才没有害怕。”她嘴一抿,拿起汤匙舀了两口。
低下头,望进热汤的碗底,她觉得两眼被熏着一样,有点酸涩,有点模糊。
“好喝吗?”他热切的期盼问道。
好喝吗?
温热的汤汁顺着咽喉导入脾胃,让她一时忘了味蕾。传递过她的五腑内脏,是一种暖洋洋、闹烘烘的滋味。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小学同学的妈妈……”她突然开口道。
“哦?”听出她声音里的哽咽时,他不动声色的淡应:“我看起来有……妈妈的味道吗?”
宝儿不理会他的调侃,继续闷声道:“我同学她每天都会带便当,她有个超会煎荷包蛋的妈妈。听说,她家里穷,为了省点钱,她妈妈每天一大早都要起来为家里五个小孩做便当。后来,我便开始拿自己的便当跟那位同学交换。”
“好吃吗?”他的浓眉微微抽搐着。
宝儿怪笑两声。“比起我那个在餐馆特定的饭盒,那个便当是真的一点儿也不好吃。”
“那你还换吗?”他的视线紧锁着她。
“对。”
“为什么?”
“就是想试试……”她只想试试什么是妈妈的“味道”。可是,这终究不是属于她的。
小小脑袋在想,如果妈妈在的话,那么,是否也会为她做饭盒?不知道妈妈的手艺好不好……“我只是想试看看她妈妈的手艺好不好。”她换了种说法。
“那,我的手艺呢?”紧接的话道得极轻,“就算不好,你也得认了,好歹我可是特别为你煮的。”
忽然间,她觉得自己的眼睛被熏得受不了,否则她怎么会有种想掉泪的感觉?
她干脆捧着汤碗,遮住脸不放,猛灌的样子看来倒真的万分饥渴。
“你喜欢喝就好,不然我就真的白忙一场了。”
他一定要这样子提点她,让她知道咽下肚子里的全是他花费的心思?让她勾起那种深垫的渴望?
他就不能安静一点吗?
她实在不知道这个男人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子-唆?
好不容易逼回泪水,她放下碗,开始定视他。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啊?”他差点被她的问题给呛死。
好不容易咀嚼吞咽之后,他苦着一张脸笑道:“吃一顿饭也需要企图吗?如果有,那就是把肚子填饱吧!”
“可是,你没必要对我这么……好。”她说得怪不自在的。
他听了的反应却只是直笑。一个凑身,以玩笑口吻道:“现在你也知道我对你好了?”
贫嘴!“你少跟我嬉皮笑脸的,我知道你恨我,你想对付我,你会那么好心煮东西给我吃?”
他静静注视了她一会儿,然后,表情看来有点烦恼。
“我是想对付你,可是,我并不恨你,相反的……”
相反的,他感觉自己对她有种说不上口的好感。
是因为她一个傻劲儿的仗义相助,设计他“上床”?还是,因为她那眉宇间自然流露的孺慕之情?
他找不出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可是,他就是喜欢和她相处的感觉。
他的身边太多百分百的完美女人,可他偏偏就是对那些精心设计的“样品”没兴趣。
她的鲁莽、冲动,甚至任性,落他眼里,反而有种踏实感。
零缺点的女人太不食人间烟火,他喜欢在她面前一切归真的感觉。
他直接一句话说了:“我喜欢你。”喜欢她的优点,和缺点。
宝儿当场愣住了。
久久,她强捺住乱纷纷的心头,终于挤出一句话:“对一夜风流过的女人,这是你惯用的台辞吗?”
他的心猛地被刺了下。
“你希望自己只是个被人一夜风流的女人吗?你真的希望我这样子对待你吗?”
宝儿毫无意识的搅拌着手里的汤匙。
她希望什么?这个问题重重的撞上她的心头。
她能寄望这个花名远播的风流大少什么?真心的交换?还是唯一的最爱?
“难道我们之间,不能试着交往?”他醇厚的嗓音似催眠般迷惑着她。
她不敢抬眼,深怕去接触他的眼,她情愿跟他大眼瞪小眼,也不要被他用这般温柔的眼光笼罩住。
怕啊!
她不敢去试。怕一个不慎,自己真的会惨跌,真的会被勾了心。
“你当真这么……讨厌、排斥我?”
不,当然不是!
在还没细思量之前,她惊愕着自己下意识想说的话。
原来,自己并不是真的讨厌他。
而就因为她的“不讨厌”,所以,她才要更排斥他……她排斥的,是自己对他那种特殊的感觉。
她真正讨厌的,是他害自己洒月兑不起来的感觉。
只是,他不懂。
于是,他说:“好了,那吃完我就叫车送你下山。”
听着他语气里明显的困倦,她的心一个抽动,连忙扬眼——“你放心好了,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去骚扰你。一切就当没发生过。”他恢复神色的速度比她快。
她所有想说的话全被堵下了。
只是,一切真能当作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