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1月9日我看着他走,他们还是把他带走了,他又消失,又离开我,这次跟以前都不一样,我有信心他会回到我身边,一定一定会的。
2000年1月10日他后天就要做手术了,是对脊椎,又不是脑袋!他不可能失忆的了,这大半年的生活,我不相信他能忘得掉。
不会再不理我的。
我一个人在窗户边上,我坐在他常坐的沙发上,我喝着他一直用的杯子,我退化的智力很快就要和柔情似水的小女人一样,一样的疲于等待,一样的必须等待,什么也做不了。
2000年1月11日今天又开始下雪周三
我看了日历,又翻了翻前面的,5月6月7月8月9月10月11月12月1月——颠来倒去的叨念,好象我的人生就这样被翻过了一页。
2000年1月12日
到晚上六点,赵芩给我打来电话,说手术很成功,这次他反复肯定确实很成功。
他问我什么时候来看雷耀。
我也不知道,我是该等他,还是去找他。
2000年1月14日
很久没有走在人来熙往的大马路上了。
就算真的有跟你认识的人,打个照面,就走了过去,你也不会认出来,这世上有这么多人,又有几个是就算淹没在人海里面,你还是能一眼把他挑出来的?!
红绿灯下,我等着过斑马线。
前面有一幅巨大的广告牌,矗立在闹市的中心,侵占了路人整个视野,横亘在每个人面前,鲜艳又夺目,上面有个男人还有个女人,男人穿着亚麻色的衬衣,在海的边上,侧着的面部,惊心动魄;女人只有衣角,是白裙子的一角,飘拂不定,很明显他在等她,她也在等这个就要展开的甜蜜约会。
这个广告导演真是恶毒,怎么就不让他转过脸,再对奔跑过来的恋人伸出欢迎的胳膊来,至少也要对着笑笑——我俗气地更改着优雅画面,想象他最好再抱着恋人转啊转啊的幸福。
“雷耀好了,我刚听同学说的,肯定是最新消息——网上铺天盖地都是他!”
兴奋地,旁边的小女生打着贴上加菲猫的手机,大声地叫着,是让每个人分享她的喜悦。
我冷眼旁观,感觉一切都回到了那个过去,让我毛骨悚然。
医院里,很多人。今天格外得多。
从医院外面开始,就水泄不通,警卫挡着,这来势汹汹,这惊声尖叫,这些个男男女女捧着的鲜花,折着的纸鹤,走都走不动。还好我长得普通,又老实本分,警卫居然一眼都没有瞄我,就把我放过去,走进医院大厅,跟其他病人一样,回头看看玻璃门,阳光下,映照出不分年龄、性别的热切面孔,我呆呆看了她们,搓搓光秃秃的手,想起自己真的应该买束花再过来,但现在出去,我就再没有勇气踏进人海了。
现在,只能往前面走。
他在十一层,我爬楼梯上去,爬到第五层,就被看着像公司保镖的家伙挡下来,好象此时此刻爬楼梯的都是蓄意不良的偷窥狂一般。
我只有在第五层楼梯间打电话给赵芩。
他突破重围,把我拎上去的时候,又过了半个小时。但我总算成功抵达了。我们跟各大老板、记者还有保镖都打过招呼,赵芩就开始推我往里面走,他说:“快进去,他正醒着,能说一些话了,那医生真神了,整整做了9个小时的手术!雷耀他真的很想见你!”
他很想见我?赵芩真是客套,他雷耀从不会把心思挂在嘴上,连盯着他都不会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我盯着那倒门,干干地笑:“你先进去,我想坐一会,我刚才爬上来有点累。我马上就进去。”
他嘲笑着我的坏体力,顺便又给了我一拳,真是粗野的家伙,就会这样表达满心的喜悦。
他推开门,我赶紧闪到一边,他就进去——
躲闪的缝隙里,偷看到花瓶里的花,偷听到里面的安静,该看到的却惟独没有。
我躲在卫生间里抽了十分钟的烟,又天人交战了将近一刻钟,
我抖擞精神终于踏出去。
迎面,就撞上一个女人,还挺着个大肚子。我赶紧扶她,她把头抬起来。我惊诧莫名——“馨兰?”
我只能盯着她的肚子,冰凉冰凉的寒意从脊梁骨飞蹿,直到四肢百骸。
她的脸慢慢地红了,她的脸色原本一直健康红润,现在看上去却是形销骨立的苍白。我探出手,模模她的肚皮,膨胀成这样的肚子,才大半年没有见的她。
她把眼睛瞥开,她的声音还是细柔:
“你不要管我,孩子是我一个人的。”
这个肚子里,有一个小孩——
是谁的?是哪个丧尽天良,把坏事做绝,把好好的未婚妻抛在一边,让她一个人忍受这些痛苦!这些孤单!只是禽兽不如的人才干得出来。
我搀扶她,模她的小脸,她的头发,她终于回望我,她的眼睛里浸的分明都是泪水,这个女人在我的生命里本该是一阵云烟,过去了就会没有,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
“我换了号码,我不知道,我一点都不知道。”我扶她回病房,她不吭声,她受的苦一定很多,她的肚子里有个小小的小家伙,一个离不开爸爸妈妈的小东西。
“那边已经没事了,我就是回来找你的。”
我自如地推开她的病房。
她终于哭出声,把头埋在我的肩膀。
我安慰她:“这就是命。馨兰,我们命中注定是要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