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是──
程遇不安地闷在家里等李绽巧的电话;李绽巧气极败坏地窝在家里等程遇上门道歉。
他担心她正在气头上,说什么她都不愿意听,所以还是等她气消了,再找机会谈和。
她认为他应该先来主动示好,然后她再将事情的缘由告诉他,让他知道他不信任她,是多么愚蠢的表现。
“绒毛布的剪裁方法,是使用剪刀尖约一公分处,一刀一刀慢慢地剪,绝不能一剪刀、一剪刀的剪,否则毛絮会满天飞……我们这次制作的布偶抱枕,所使用的是A级填充棉,要填塞前,请先将其以一小撮、一小撮抽开来,直到约满一手掌的量再塞入布偶中,并由小地方先充填好,再充填大面积的部分,这样才能得到最好的填充效果,才会蓬松、有形、有弹性又持久。”
程遇边示范制作,边仔细地对学员们讲解制作过程。
“程老师,你这里缝错了喔!”一个学员发现程遇的作品不太对劲,举手发言指出错误。
“啊?错了?”程遇低头仔细检视自己正在缝制的布料。
“对呀,这个地方不是应该只缝七针就可以的吗?还有这两边的布料大小也不太一样耶!”另一位学员也提出另一问题所在。
“抱歉、抱歉……”程遇连忙拆掉多余的缝线,修改错误。
一旁的学员忍不住窃窃私语──
“程老师这几天怪怪的哩!”三姑说。
“不知道在想什么,老是失神、出错。”六婆搭腔。
“我看啊,可能是和住花园大楼七楼的李小姐吵架了吧!”A太太揣测道。
“花园大楼七楼的李小姐?程老师人看起来那么斯文,没事和那个李小姐吵架做啥?”B太太疑问。
“对喔,B太太,你前阵子出国没来上课,所以不知道程老师交女朋友了。”四婶解答。
“才多久就吵架?我看哪,很快就要散了啦!”孀居的七姨口吻有点酸溜溜。
“我看不一定,这小两口瞧起来挺登对的,散了多可惜。”C太太提出不同的意见。
“是呀,年轻人嘛,哪有不拌拌嘴斗斗气的,过两天就没事啦!”D太太说道。
“咦?你们看!那个E小姐又把身子往程老师身上贴去了!”三姑轻嚷。
“哎哟!这E小姐对程老师有意思也不是三天两天的事了,只是她那样做也太明显啦,真是丢人!”F太太早就看穿着暴露的E小姐不顺眼。
“G小妹,你也别嘟嘴了,要追程老师的话,你年纪真的是太小啦,周末的辅导课不去学校没关系吗?”六婆安慰似地拍拍一直盯着程遇看的G小妹的肩。
“六婆,我哪有嘟嘴?学校今天没排辅导课啦!”G小妹不服气的回答,但又无可奈何的低下头。
“喂喂喂!你们看、你们看!”A太太往教室窗外走廊指着。
“那人是谁啊?”B太太眼睛一亮地问。
“社区游泳班新来的男教练呀!”D太太回答。
“体格不错哟,长得挺俊的!”七姨不自主的露出微笑,一脸见猎心喜。
“嘿嘿,我和C太太已经报名游泳班了。”A太太喜孜孜。
“你们小声一点啦,程老师朝这边看来了。”F太太低声提醒着。
众太太不约而同地将视线往程遇的方向投去──
“安啦!他哪是往这边看?他是在发呆。”
“唉!那李小姐也真是的,没事和程老师吵什么嘛!”
“看程老师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真教人心疼……”
“哟!心疼就去安慰、安慰他呀!”
“嗟!少三八了啦!”
“绽巧,这份文件的数据不符!”贺莹莹惊声尖叫。
“绽巧,第八、第九页呢?资料怎么少了两页?”施美环翻阅着一叠资料,看看能不能将缺少的页数在前后页里找到。
“绽巧,你拿错磁片给我了!真糟糕,厂商一定等我等得不耐烦了……”施美环的丈夫──也是李绽巧的老板,从门外十万火急的冲进办公室,一阵手忙脚乱地找到正确磁片后,又急急忙忙地冲出办公室。
“绽巧,数量!你数量忘了填上去!”贺莹莹在按下影印机的复印键前,机警地先查看了手上的单据,果不其然,李绽巧没填上正确的数字。
“绽巧,你怎么把厂商的估价单传真到兰兰才艺班的办公室去啦?还好兰兰的老师打电话来通知我们。”施美环忙碌得连头发乱了都没空梳理。
“绽巧,不对、不对!不是这份卷宗。”贺莹莹正想接手整理李绽巧做得一团乱的文件,却发现李绽巧连文件都递错了。
“绽巧,你……”
精神恍恍憾憾,李绽巧做什么都不对,也将办公室里的施美环和贺莹莹搞得人仰马翻。
迟到、犯错、漏打资料、传真空白纸……等等事迹,虽然不是刻意安排,但发生的频率却高得惊人。
“绽巧,够了!停停停!你别再做任何事情了!”贺莹莹忍不住地尖叫,她再也受不了持续增加的善后工作。
“莹莹……对不起……”李绽巧只能一边收拾残局,一边不停地道歉。
“工厂那边骂人的电话一直来,绽巧,你……你……你!”贺莹莹气得吹胡子瞪眼。
“对不起……对不起……”李绽巧垂下头,一副小媳妇任人责骂的模样。
施美环左右手各握着一支话筒、肩颈之间还夹着一具行动电话,她好不容易抽了空对李绽巧叫道:“绽巧!”
“啊,美环,什么事?”李绽巧知道自己又要挨骂了。
“你休假,今天,现在。”施美环虽然语气不恶,但她皱着眉心。
“美环……我做完这些就……”李绽巧觉得自己应该将手边的善后工作全处理完才能离开岗位。
“不,现在!”
施美环的情绪还算平稳,但她坚持对事不对人的原则──今天不能再让李绽巧把工作全搞砸。
况且善后工作比原先的工作进行起来还更麻烦!
“喔……好吧……对不起……”李绽巧既内疚又丧气的收拾着桌面,拎起自己的皮包。
“绽巧。”施美环又抽空唤住了走向门口的她。
“嗯,什么事?”她茫然地望着施美环。
“给你一天的时间,去把和程遇的斗气事件摆平,否则我就要掐死你!”这是身为李绽巧好友所能想出唯一的解决办法。
“喔……”李绽巧没有把握能做到。
“现在,回家去!”施美环以老板娘的口吻命令道。
从街角的公用电话亭就能见到繁华的都市夜景,霓虹灯在空中闪烁,柏油路上满是人群,在五彩缤纷的光影中,只有李绽巧是孤独的。
离开公司之后,她并没有听施美环的话回家去,而是到各大百货公司、舶来品商店进行她心灵的重建活动──不计后果的疯狂购物。
事与愿违,这回她没能成功地转变心情,因为她完全失去了购物的意愿,这对她来说,是极为罕见的现象。
在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专柜之间,她闲逛了一整个下午,却没掏过半次钱包或信用卡,只是茫然无头绪地走着,进出一间又一间的商店、穿越一条又一条的街道。
她有一种被背叛了的感觉。
本来她相信自己是被他宠爱着、珍视着的,所以她也一直都当他是基于尊重她,才会随她爱怎样就怎样,让她一切都随心所欲。
可是几天的时间过去了,他别说是主动到她家找她了,竟然连一通电话也没有,这让她觉得他是因为毫不在乎她,所以才会不管她。
她想来就一阵心酸。
走着走着,她竟走回了自己所居住的和美里社区──也是程遇所居住的地方。
她抬头望望程遇所在的那栋楼,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大楼入口走进,在接近楼梯口时又往门口走出。
走进、走出,又走进、走出……
“李小姐。”入口处的大楼管理员终于看不过去的唤住了李绽巧。
“姚伯,什么事?”李绽巧回过神,看清楚叫住她的人是谁。
“程先生出去了,不在家。”姚伯好心地告知。
不过他似乎也知道程遇和李绽巧正处于不愉快的状态,因为他慈善憨厚的脸上充满怜悯──
也好像全和美里社区的住户都知道了一般。
“啊?喔……谢谢……”李绽巧有点难为情,垂着头加快脚步走出大楼门口。
她若说没有又惊又喜,是骗人的──
当李绽巧步出电梯走向自家门口时,赫然发现程遇就坐在她家门口的地上。
按捺住雀跃的心情、稳住表情,她故意忽略门口、脚边的人,拿出钥匙开门。
程遇没有说话地站了起来,看着她沉默地走进门。
他没有跟上前,只是看着……
李绽巧的手握住门把,经过了仿佛有几十个小时那么久的十秒钟之后,她才声音低低的开口,“你不进来吗?”
程遇没有回答,却移动了脚步跨过门槛。
李绽巧占据了一张离程遇最远的椅子。
“你有钥匙,为什么不自己开门进来?”李绽巧率先问道。
“我……以为你还在生气。”他讷讷地说。
她点点头,脸上却看不出特别的情绪,“嗯,我是在生气。”
“对不起……”虽然有些莫可奈何,但他还是先道歉了。
“为什么?”眯着眼,她追着一个自己想要的答案。
“呃……”他努力地想着为什么,“因为我不该冲动的离开,应该先听你把话说完。”
“我生气的不是这个。”不提这个话题她还真忘了生气,但一旦提起了,却又不由自主的一肚子火。
她方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马上就一脸气呼呼?他愕然。
“我气你为什么那么多天不来找我,连一通电话都没有?”李绽巧说出令她真正火大的重点。
程遇解释着连日来未曾主动联络的原因,“刚刚说过了,我以为你还在生气,想等你气消了──”
“错了,我不是那种会自己消气的人,我是会愈等愈生气的那种人。你错过我们和好的第一时间了!”她愈说愈气,一双眼睛瞪得就要喷出火来。
她认为,他若是在乎她,就应该会忍不住想要来找她才对,但是哪知道她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人……也就愈等火气愈大。
他发现,他永远也没办法了解她心里的真正想法,他也发现,和一个正在气头上的女人实在是极难沟通。
“又不说话?”她现在好气自己天生是个急性子,她实在讨厌极了不说话的吵架。
“你在生气。”没有故意显得委屈,也没有低声下气,他仅是淡淡地陈述事实。
“你!”她原本瞪大的眼瞪得更大更圆了。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直视着她。
李绽巧突然张口想说些什么,但随即又紧闭住,因为她发觉只有自己一个人像爆竹般辟哩啪啦说个不停,实在很没趣──
吵架也得有合适的对手的!
她咬咬唇,再瞪了他一眼,终于嘟嚷了一句,“笨蛋!”
他以为她仍旧在气头上,所以继续耐心等待她自己降低温度。
“你……你……你不会说几句好听的哄哄我吗?”她有时候真是气极了他某方面的呆头呆脑。
“啊?”
她好像生气又好像没那么生气了?程遇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所适从。
“你到底要不要和好?”她开始耍赖。
“要!”这个回答他根本就不会迟疑也没有迟疑。
“那你还不说点好听的?”李绽巧嘟起嘴,她觉得自己的暗示简直就已经是“明示”了。
“好听的?什么好听的?我不会……”他再笨也知道她不再那么生气了,只是她的要求他真的是不懂得怎么去做。
李绽巧恶狠狠的瞪着他,气他真是一头大呆驴。不说两句好听的她怎么给他机会和好呢?
程遇思索了片刻之后,突然自椅子上站起身。
他的动作让李绽巧以为他又火大想要离开,心里一阵紧张,但她又处在尴尬阶段,拉不下脸去放软态度。
出乎她意料之外,他大步走向她,伸直手臂将她自椅子上拉起,搂抱住她。
“啊?”
久违了的体温令李绽巧有种想哭的冲动。
“你不要生气了,好吗?”程遇将脸埋在她发泽芬芳的颈项。
“好……”大刺猬顿时成了小绵羊。
程遇用身体把李绽巧包裹着,十只手指紧紧抓住她的背部,她的背很痛,他的脸很烫。
她让他抱着,他愿意抱她多久,她就愿意让他抱多久。
“我想你。”他抱得更紧。
“我也是。”她也很紧地回抱他。
他觉得原本沉重的身体和心灵,现在轻盈得像是飘浮在空中的棉絮;她觉得原本沉沦在海沟最深处的自己,现在就像白鸟座第十二号行星的女王一样快乐。
“你以后不要再乱吃醋了。”李绽巧娇声娇气的说,她知道自己有权利在他面前骄矜,因为这个权利是他给她的。
“嗯。”他听她这么说,便确确实实地明白真的误会她了,否则她不会有这么理直气壮的态度。
她终于开始解释,“那天你看到的那个男人,其实是我爸爸的弟弟,也就是我的亲叔叔。”
“他……看来好年轻,二十出头?”程遇很难不讶异。
“是呀,比我还小三岁呢!”她在他的怀里点点头。
“呃?”
“我爷爷、女乃女乃年纪很大、很大的时候才生下我叔叔……”李绽巧习惯性地解说着为什么她的叔叔年纪会比她小。从小到大,她已经不晓得在同学、朋友面前解释过多少次了。
“喔……”程遇直到现在才真正释怀。
“所以你是不是误会我了?是不是你乱吃醋?”李绽巧得理怎么会饶过程遇呢?她当然得再数落他几句才甘心。
“对不起。”程遇这回是真心诚意地道歉。
可是当初眼见他们亲热地手挽手走进饭店大门时,除了黑暗的情绪之外,程遇着实吓了一跳。他看那个男子和绽巧差不多岁数,甚至还要少上几岁。
他暗忖,李绽巧不是做不出那种“老牛吃女敕草”行为的人,他甚至有种她的确敢对少男下毒手的感觉。
不过,他不打算将这想法告诉她,省得又引起一场惊天动地的火气。
“因为连续假期的关系,我小叔叔刚好和朋友约在这附近,打算要一起出游,所以饭店是我替他订的。”她接续先前的话题,随口闲聊着。
程遇兴起一些联想,轻声问着:“那你也曾陪他到百货公司购物?”
“啊?这你也知道?”她很惊讶他竟然无所不知。
“是小米告诉我的。”他出卖了给他小道消息的来源者。
李绽巧直感啼笑皆非,“那个小鬼,还真是个八卦宝宝!”
“别怪他了,他只是个小孩子。”他及时寻回良心,替被他出卖了的小米求情。
“不会啦,我只是随口说说。啊,对了──”李绽巧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嗯?”程遇等着她将话说完。
“我好热,都流汗了,我们可不可以先别抱这么紧?”
“呵呵……好。”
翌日
“青天高高,白云飘飘,太阳当空在微笑,枝头小鸟吱吱在笑……”
李绽巧边唱歌边快乐地忙碌着。
她以惊人的速度敲击着键盘,看着自己的双手能极灵活又准确地飞舞,心头便涌起了无限的成就感。
“文件的数据OK、资料页数OK、磁片OK、数量OK、厂商的估价单OK、传真OK、归档的卷宗也OK!”她翻看着自己先前列好的工作清单,再一一将清单上的项目画除。
手边的工作三两下就处理得清洁溜溜,所以她便乘势将一些积压已久的杂务一口气地处理完。
“白浪滔滔我不怕,掌稳舵儿往前划……”
贺莹莹和施美环很高兴见到李绽巧又恢复平日的办事能力,但却又不得不暗自申吟着。
魔音穿脑神功,不是普通人能抵抗得了的。
贺莹莹和施美环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开口,“绽巧,你会不会口渴?要不要歇一歇喝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