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便是在梦中出现万千遍的情形,群臣上书下我亲自带兵来到邸阳……
"焱?"他穿着战甲站在我面前,满脸的风尘。
"动手。"
"是。"梵天挥了手,团团的甲兵将他围住,隔了数人,他就那样静静的凝视着我,突然绽出的笑容冷洌的让我心慌,"你不信我,嗯?"
我转过身将他的容颜撇在身后。我知道说了什么也是徒劳,在我带兵冲入邸阳府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只能是君臣,过往的情只如灰飞弥散在回忆里。
"王上!"梵天与侍卫将手中的东西甩在地下,是王袍……
我淡淡的瞥了一眼侧过脸浅然一笑,"你该早些和我说的,委屈了你这许久……",我第一次听到自己素来平若止水的声线竟然带着颤抖,望向他的眼突然眼前一片迷蒙,"你该早些说与我知道……",你真要这天下,给你又何妨!
惊愕、无奈、愤怒、最后转为浓浓的悲凉,他突然狂笑出声,"好个芈苍!"
他第一次这样叫出我的正名,而不是用那样低沉温柔的音色唤我焱。胸口一窒,痛的忘记该怎样呼吸,退了两步被身后的梵天一把拥入怀里,"王上!"
我抬头看见梵天眼中浓浓的心疼与不舍,突然觉得可笑莫名。梵天,这就是你想看到的么,你联合众人逼迫我于殿前,你看着我亲手将情丝斩断,甚至连一点渺小的梦也不给我留!我决不原谅你!
"回郢都。"
他没有抵抗的被人打到在地,披散在面孔的乌发下那双冰冷的眼带着讥诮的笑,"为什么?"
我扬手甩了遮风的大裘跃上马背,"走!"
如记忆中那样,他死了。
死在我面前。我亲自将鸠毒送到他口边,他眉头也没有皱的仰头喝下,却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一把将我拉入怀中吻上我的唇!
也罢。就这样随他去吧。我这样想着,什么天下什么子民什么责任什么重担,我什么都不想听!我舌忝着他的唇,企图抵开他含着毒酒的口,却不想被他狠狠的一掌打在脸上,"用我的命,换你铁打的江山!"他吞下口中的酒冷冷的笑着开口。
额头被撞破的伤口在流着血,却不及我胸口的疼。他扯下腰际悬挂的青色霸龙扣掼碎在地面!那是我们情爱的证明!我看见他的笑,冰冷的宛若严冬。看见他呕出黑色的血却依然挥开我伸出去的手。看见他的眼神,没有了温柔,没有了狂妄,而是浓浓的悲痛与绝望……
我亲自为他更衣敛葬,我抚模着他身上条条的伤痕,我可以清晰的记得哪些是战场上为了保护我被敌兵刺伤,哪些是为了救我与刺客手中舍身挡下厉刃,还有,就是在天牢里的血痕…。他是天下战无不胜的将军,如果不是为我,如何有人可以令他受伤!
"王上。"殿前礼官恭敬的呈上漆绘竹简,"邸阳郡的讣文……"
我看着书简上对他一生的评说,熟悉又陌生,最后一句的叛君佞臣无端的跃入我的眼,将书简掷于殿下冷冷开口,"拖下去,斩!"
礼官凄厉的惨叫隔了很远依然清晰的传入殿中,我笑着看所有人噤若寒蝉的表情轻轻开口,"重新制作漆绘竹简,本王亲自为邸阳君撰写讣文。"
"是。"
最终我还是只将空白的竹简放入棺内,不是我不知如何书写。而是,我不希望他在冥冥中记得过往的一切,记得对我的情,对我的恨……。我不顾群臣议愤用天子礼仪将他葬在邸阳郡,我亲自安排工匠造出前王族都不曾有过的尊贵盘龙鼎。我将身边悬挂的白玉龙扣封入他的棺椁,看着黄沙埋过天子六乘的车马,埋过他生前穿过的乌金战甲,埋了我仅有的爱和心……
而后,看着殿前一张张恭谨异常的脸,我眯眼冷笑出声,"梵天,传我旨意,当日辱极邸阳君的所有人株连九族,三日后本王亲自监斩!"
"王上!"
我满意的看着殿前惨白一片的脸色,冷冷的拂袖而去,"退朝!"
不错,我成了众人口中的暴君,嗜血好战,冷酷无情!我亲自征战沙场,对于降兵败将也不再手下留情。没有了心,所有人的死亡对我来说于路边被屠宰的牲畜没有什么不同……
梵天终于失去了耐心,与燊来势汹汹的站在我面前,"王兄,我本以为你是明君,可是……"
"哦,"我从美女环绕种抬起头,"本王何时说过打算做个明君了么?"
"焱!你究竟要怎样!"
我冷冷的笑着拥住身边环肥燕瘦的美姬,"本王想做什么,还要征求你的意见么?"
梵天终于沉下脸色,"我错看了你!"
"你早该料到这样的结局……"我不再理会,继续沉迷在艳舞笙歌里。他已去了两年有余,即便这一切对我来说根本毫无意义,我只是想找个借口,麻醉自己而已…。
他们一语不发的拂袖而去,留下我冷漠的笑声回荡在空寂的夜色中。
一切如同我预料般的那样,不过一载春秋,我等到了最后的结局。
我自幼丧母,宫廷御医曾经教过我如何辨识毒物。我抬了头看安排饭菜的侍从,他自我登基以来便随侍在侧已十年有余,他瞥见我的目光白了脸色不敢看我。
原来我已经残暴到了众叛亲离的下场,或许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也说不定。我静静的喝下杯中的酒,如无事般的享用的面前的佳肴,那人有些不忍的开口想说什么,终是垂下了头……
日复一日,我如同往常般的早朝,暴戾依旧。梵天不再开口说话,只是一径闪躲我的目光,只在我低头咳嗽的时候,我可以看见他眼眸里的担忧和不安,以及燊纳满是期许的得视线。
我怎可能让你们的目的达成呢?我一人坐在他为我建的竹阁中,冷冷笑着咽下口中的酒,将杯举向夜空,"厉,我很快便来陪你。"
过了半载,他们终于无法忍耐的出现在我面前。"王兄,这是我从外邦人手中买来的美酒,特地献给您品尝。"
我笑着示意侍卫送到面前,倒出一杯送至口边,"很香醇,果然是美酒。"他笑了起来,年轻的脸上充满了大权在握的快意。梵天皱了眉将头撇向一边。
我知道的,他们一直在等待着我倒下那一天。我也知道,他们并不打算要我的性命,只是等我因为身体衰弱禅位给燊,这样梵天就有足够的理由以照顾为由将我软禁宫中,我明白梵天对我的感情早就超过了君臣之礼师徒之谊。我对他有恨无爱,怎可能这样顺了他的意?所以我日日强自撑住早已濒临崩溃的身体,如往常般笑对天下……
我仰首喝下杯中的酒,果然酒中毒药比往常重了许多,虽然还是不会致常人死命,可惜我已经不再是普通人。
月复痛如绞,口中阵阵腥味袭来。我自知大限已到,轻轻一笑从案上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竹简递给侍从,在两人惊异的目光中起身走到殿外。
"下雪了。"
"焱!""王兄?"
"厉走的那天,也是个雪天。"我回过头来淡淡一笑,突然张口喷出腥甜的血。梵天与燊惊惶的扑上前来将我倒下的身体接住。
"你到底下了多少!!"梵天一把揪住燊的衣服怒吼出声。
"不可能的!不可能这样!"那张年轻的脸充满了悲痛与伤心。我相信燊是真的担心我,毕竟在我饱受欺凌的少年时代,只有他一人为我送过寒衣。
我伸出手指了侍卫手中的书简,"燊,你要的天下我今日交托与你,去吧……"
"王兄!"年轻的容颜上挂上了泪痕,"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
"焱!为什么会这样,你不是一直都没有事情么?"
我挑了挑眉,刚张开口又再次呕出血来,终是淡淡一笑,"梵天,你对我是怎样的感情?"
"我,"他终于落下泪来,"我只想永远这样陪在你身边啊!"
"我不稀罕!"
我冷冷的笑了。我果然没有下错赌局,哪怕用我的命为代价!梵天,你可知道,你心里的疼怎比的上我的痛,你终于也尝到了这种失去爱人的绝望!
月复中越来越痛,眼前也越来越迷朦,我紧紧握住那早已碎成两片的青玉霸龙扣,喃喃的出声,"最后的心愿,只愿你们念我们君臣兄弟一场,将我埋在他的身边,我不要帝王礼仪……只想……当个普通人……而已……"
"焱!醒醒!!"
"王兄!御医!快宣御医!……"
"……厉……煌……"
是了!我终于忆起,在我弥留的那个刹那,他的名,只允许我一个人唤的名,煌。只属于我的煌!
耳边突然传来暮鼓晚钟,项衍突然睁开眼睛看着坐在对面虔诚诵经的僧人,"燊?"
僧人轻叹了气抬起头,"贫僧早已断了尘缘,施主认错人了……"
项衍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过去了千年了么?怎么仿佛就在昨日?谢谢大师成全,告辞了。"
"阿弥陀佛。"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颀长俊逸的身影渐渐朦胧在雾色中,了空才缓缓的抬起头来……
王兄,前世的你总是那么寂寞,尽管锦衣玉食、高床暖枕,在你意中却凄楚成金莼噎喉、罗帐惊梦;你总是冷冷的看着世态炎凉,你对厉的感情深刻到抛却性命,放弃江山以及信赖你的万千子民!孤标傲世的你,记不起前世的缠绵,却依然有着前世的隐痛,我助你恢复了所有的记忆,这一世的他也不再是匆匆的天涯过客,所以,你一定要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