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鬼地方?居然连只麻雀都没有!太过份了!」一身素净白衣的龙君昶不顾形象,悲愤的仰天咆哮。
咕噜—阵阵月复鸣却在这时很不给面子的响了起来,让他委屈又愤恨的一坐在野地上,旋即向后仰去,整个人躺在黄沙地上,凝望着星空。
要不是他的表情实在太狰狞,以他赛潘安的相貌,绝对会是一幅很值得欣赏的美景。
「大哥,你还真狠!」龙君昶呈大字形瘫在地上,他朝天大骂。
他在这淮阳山上已经走了两天,可是竟然连只野兔都没看见,害他饿得快要抓狂。
三个月前,在参加完大哥的婚礼之后,他就悄悄的离家出走,彻底摆月兑之前一天到晚看账册的人间炼狱,并且一路南下,想到杭州看看那名闻遐迩的钱塘潮,顺便好好滋养一下快被账本吸干的心灵。
但人算不如天算,他的盘缠居然在半路上就用尽了!原本他不担心这种小事,反正龙家钱庄遍布天下,只要他拿出代表龙家主子的龙纹令牌,便可以至钱庄领钱花用。
可谁知道,他老奸巨猾的大哥竟下令,要所有龙家旗下的钱庄都不得支借银两给龙纹令牌的持有者,且得立刻回报持令者的动向。
哼,他有那么容易被抓回去吗?开玩笑!他可是才智胜诸葛的旷世奇才,轻易便识破大哥的诡计,忙不迭逃出那间已经布下陷阱准备抓他邀功的钱庄。
但也因为这样,他一路走来,把身上能变卖的都变卖了,现在也只能在山林间打打野味来填饱肚子。
只不过这两天他在山里兜转了大半天,也没看见什么能吃的东西,这座山是怎么搞的?他好不容易来到浙江,只差一点就能看见壮观的钱塘美景,谁知道现在竟然沦落到餐风露宿的下场!
不过,即使如此,他也是不会轻易就屈服在大哥的恶势力下的。
想要他回去?先等他玩够了再说!
咕噜—
肚子又传来阵阵鸣叫,催促着他快些进食好抚慰空荡已久的胃袋。
「可恶!」他气愤地捶了边的石头。再忿忿的咒骂几句,这才起身,慢吞吞的朝淮阳山下走去。
既然山上没有食物,那他下山找总成吧?
反正现在月黑风高的,他到山下的大户人家厨房中「借」些他们多出来的食物,应该没什么关系才是……
可恶,他现在竟沦落为梁上君子了,这一切都是大哥害的!
等他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想个法子来整整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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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乐平县。
「春絮,妳老实说,小姐我平时待妳如何?」对着铜镜顾影自怜的王家千金王明珠娇滴滴的问着身后替她梳发的小婢。
「小姐待春絮可好了,每回有什么好东西,都不忘替春絮留一份,春絮受了委屈,也会替春絮出头,简直比春絮的亲人还要好呢!」李春絮机灵的回答。
呵!她在王家当奴婢也十多年了,打一进府就被扔到小姐身边当贴身丫鬟,还能不了解小姐吗?小姐现在肯定是有求于她才会这样问。
再说了,小姐平常待人刻薄至极,对奴仆动辄打骂,偏偏又爱听人吹捧她的心地有多善良,要是她真的照实回答,只怕待会小姐又要找她麻烦。
「既然妳知道我平常待妳不薄,那么……我的请求妳一定也不会拒绝了,对不对?」王明珠无限期盼的从镜中看着贴身丫鬟。
「这是当然!」李春絮身不由己的点头,心里却不住打鼓。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种不祥的预感,希望小姐这回的要求别害惨她才好……
「呵,我就知道春絮丫头对我最忠心了。」王明珠娇笑不已,转身握住她冰凉的小手,道:「我和陈公子今晚约在南门画桥下,春絮,妳会帮我的,对吧?」
「小、小姐希望春絮怎么做?」
该死,还真让她给料中了!
「这还用说吗?」王明珠掩嘴低笑,「一更过后,替我顾好房门,任何人来都说我睡下了,这很容易的,妳可千万别露出马脚呀!要是让人发现这事,会有什么下场妳该很清楚才是?」先柔性劝说,再予以警告,王明珠眼底有股狠劲,正朝她使去。
李春絮也非笨蛋哪看不出来,只得苦着脸,「是的,小姐,春絮明白了。」
天吶,这事帮不帮都是死路一条啊!
王家一向重视门风,且在乐平县又是有头有脸的世家,万一小姐与人月下私会之事东窗事发,老爷一定会很生气的!
到时候,她这个帮凶好一点的下场可能是被打成残废扔到路边,糟一点,大概就是被打死后丢到乱葬岗去了吧……
李春絮端着水盆走出小姐闺房,一边皱眉想着。
要怎样才能让小姐打消念头呢?
唉,如果这时老天能下场大雨就好了,这样一来,小姐便无法出门和陈公子私会了……
将盆水倒掉,她转身走向已经熄了灶火的厨房,准备吃晚饭—就算再烦恼,晚饭也还是得吃,至少这样不会当个饿死鬼!
才刚靠近厨房门口,就听见一阵奇怪的窸窣声,让李春絮不由得纳闷一阵。
有谁和她一样还未吃晚饭的吗?
她轻手轻脚地走近厨房,才一推开木门,就看见一道白影咻地消失在屋顶上方,叫她不禁愕然。
是、是鬼吗?
瞪大眼看着白影消失的屋顶,那里却是一片漆黑,什么也没看见。
应该是太累、眼花了吧?
李春絮茫然的收回视线,缓缓走至炉灶前。
每回厨娘总会将她的晚餐放在尚有余温的灶上,让很晚才有空闲吃饭的她不至于吃到冰冷的饭菜,这也是跟厨娘混熟才有的好处。
可是—她的晚餐呢?
为什么灶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只空碗?难道厨娘忘了替她留饭?
不太可能吧?而且就算厨娘真的忘了,也不可能在灶上摆一只空碗呀!
眼神在空碗与方才白影消失的屋顶上徘徊,过了好半晌,她才一脸恍然大悟—一定是被刚刚的白影偷吃了!
……可是鬼会***的食物吗?
瞪着屋顶,李春絮觉得很委屈的扁扁嘴。
这可能是她的最后一餐了耶,要是今晚小姐跑出去的事被发现,她哪还有命可以吃明天的早餐?
「呜—」想到这,她不禁悲从中来,也忘了要害怕,就这么蹲在灶旁难过的哭了起来。
她的肚子好饿,一边又要担心等会小姐私会陈公子的事……为什么她就这么命苦
「呃—姑娘……」
温文儒雅的嗓音自头顶响起,让已经哭了好一阵的李春絮有些错愕的抬头,循声望去。
好看!
当一张俊秀的脸孔映入眼帘,在她紊乱的脑海中,竟只闪过这两个字。
她从没见过如此好看的人,就连小姐喜欢的那位陈公子,也不及眼前白衣人一半的好看。
他的五官不仅深刻明显,还带着秀气淡雅的书卷味,一身白衣更衬得他高雅月兑俗,若有人告诉她,白衣人是自天而降的神仙,她也会毫不犹豫的相信。
「姑娘,妳……」龙君昶漾着笑,企图安抚眼前哭得一塌糊涂的丫头。
从她方才看见空碗的表情来看,他八成是吃到她的晚餐了。
可这不能怪他啊。本以为这大户人家的厨房会摆满山珍海味,谁知道竟然只有一小碗饭。和这栋大宅子的外观比起来,简直太寒酸了,这户人家的主人一定是只铁公鸡。
「你是谁?」李春絮回过神来,瞪着龙君昶。
现在可不是沉迷于美色的时候,不论他是人是神,她都得把自己的晚饭要回来才是。
「呃……那个碗里的饭,是妳的吗?」龙君昶有些不好意思的搔搔头。
「……真的是你吃掉的?」澄澈的眸子里夹杂了不满与愤怒,直直向他射去。
会吃东西?那八成是人没错,而且会干这种偷吃勾当的家伙,肯定还是个贼!
「很抱歉。」龙君昶坦荡无伪的回视。
原本他刚才就要离开,可是她的哭声让他迈不出脚步,在良心的谴责之下,他只好留下来了。
见他爽快承认,李春絮顿觉胸中一阵气闷,小嘴一扁,就要嚎啕大哭,却让龙君昶及时摀住嘴。
「呜、呜呜呜……」她拚命甩头的想挣出「魔掌」,却是徒劳无功,只能用冒着怒火的大眼睛瞪着他。
「姑娘,在下失礼了!」见他似乎已经止住大哭的打算,龙君昶缓缓收回大掌,「在下绝非有意偷吃姑娘的晚饭,实在是因为饿了好几天,忍不住就……还请姑娘见谅。」他做了个揖,满脸抱歉的模样。
「你太过份了!谁的晚餐不吃,偏偏偷吃我的……你可知道,那可能是我的最后一餐了耶!」她愈想愈伤心,豆大的泪珠还是滚落而下。
她怎么这么倒霉、这么悲惨?还她的饭啊—
「姑娘,妳、妳还好吧?」龙君昶手足无措的看着眼前的泪人儿。
「不好!一点都不好!呜—」
「那……有没有什么事是在下可以帮妳做的?妳先别哭呀!」他不得不跟着蹲柔声哄道。
「那你去找东西给我吃呀!」她泪眼汪汪的看着他。
「这……」龙君昶十分无奈的搔搔头。
他要是找得到东西吃,又何必溜进来这儿偷吃呢?
李春絮瞧他一脸无措,便知道他应该也是没办法了,嘴巴一扁,眼泪掉得更凶了。
「对了!姑娘,妳刚刚为什么说这是妳最后一餐?」龙君昶急中生智,及时转移话题。
李春絮听了抽抽噎噎一会,这才擦干眼泪,委屈的说:「还不是因为小姐,她今晚要和陈公子私会,要是被逮到的话,我一定会被老爷活活打死的!」
「那—」闻言沉吟了会儿,龙君昶才道:「想个办法别让妳家小姐出去不就得了?」
虽然她说得含糊,但他仍从她的话中推敲出一些头绪来。
「说得容易,但是小姐非出去不可呀!怎么可能让她打消出去的念头?」她白了他一眼。
这家伙又没领教过小姐的牛脾气,要是他见识过,一定不会这样说了。
「姑娘,妳误会在下的意思了。」龙君昶微微一笑,「在下的意思是,让妳家小姐『没办法』外出,而非让她打消外出的念头。」
「什、什么?」乍见他的笑容,李春絮心跳不小心漏了一拍。
这白衣人还真是好看得过份,他一笑起来,好像连天上的星星都会失了颜色。
她刚才看着看着,还以为心脏给人抓了一把的卜通乱跳呢……
「咱们让妳家小姐出不了门不就结了?」
「这怎么可能?何况小姐今夜要是没去成,明天八成会打我出气……」一想到这,她又忍不住扁嘴。
「那就让她『自己』出不了门不就好了?」龙君昶抚着下巴说道。
「自己出不了门?」
她满脸疑惑,还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总之,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他拍胸脯挂保证,笑得胸有成竹,「等会妳告诉我妳家小姐房间在哪里,在下便能帮妳解决问题。」
「敢问这位公子……」微微犹豫了下,李春絮才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还不简单!点她的睡穴,让她迷迷糊糊的睡一整晚不就行了?」
「睡……一整晚?」她难以置信的瞪大眼。
这人该不会以为小姐今晚没去成就没事了吧?
那明晚和后晚该怎么办?
「是啊!」他笑咪咪地点头。
「可是这样明天一大早,小姐必定会责怪我为什么没叫她的。」届时不也一样得挨一顿毒打?
「那……」闻言,龙君昶有点为难的思考了下,才道:「那不然这么着吧,我点她的软麻穴,让她一整晚都动弹不得,再点她的哑穴,让她一整晚都不能说话,如何?」他真是足智多谋,这么绝妙的主意都能想得出来!
「可是……万一小姐很生气的瞪我,那又该如何?」偏她很不给面子,思索了一会,又把问题丢回给他。
「这……这……」这下,他是真的没辙。
看他磨了半天也没能提出什么好建议,又想到晚餐已被对方吃掉,李春絮目眶又红了。
「呜—我怎么这么命苦……连最后一餐都吃不到……」
一见她掉泪,龙君昶心里大慌,「那、那不然这样好了!妳告诉我那个陈公子住哪,然后我去把他敲昏扛到妳家小姐房前,妳再叫妳家小姐出房门看,这样,妳就不必担心小姐要出门的问题了。」急着让她止住泪水,他情急之下竟然胡乱出主意。
闻言,李春絮双眼一亮,蓦地停止哭泣,紧抓着他的衣袖问道:「真的?」
「什、什么?」她的举动令他当下微微一怔。
可从来没有哪个姑娘会这样突然抓住他的衣袖。
虽说他不怎么把礼教给放在眼里,可是眼下这种情况,却让他没来由的有些尴尬。
「就你刚刚说的呀!」那张哭成花猫似的小脸对着他,语气中有着掩不住的兴奋。
这主意真好,要是陈公子「自己跑到王家来」,那就不是她的问题了,到时,就算被人发觉,她也不会有事,因为会有事的,绝对是那个陈公子!
哼!谁叫他明明就喜欢小姐,却又不派人来提亲?老是喜欢偷偷模模的和小姐私会,让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每天都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我刚刚……说了什么?」见她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他一时也忘了方才说了些什么。
他出生在北方,北方人多半豪迈、不拘小节没错,可是走在大街上也不曾有姑娘用这么「直接」又「渴望」的眼神瞧着他的。
眼前这位姑娘,还真是「大胆」得让他开了眼界。
「你刚刚说要去把陈公子敲昏扛到我家小姐房前的!」李春絮不满的扁扁嘴,「我看你八成只是说说而已,根本做不到!呜呜,我命好苦啊……」
说着,她放开他的衣袖,转眼间又要放声大哭。
「原来妳指的是这个啊!」龙君昶恍然大悟,赶紧表示,「妳放心吧,这点小事我还做得到的。」
「真的?」她打住泪水的直觑他。
「当然是真的。」他急忙点头,「妳只要告诉我那位陈公子家在哪就成了,我保证把他扛过来。」
「他家就在乐平县南门附近,那里最大间的宅子就是陈家了。」她嗓音瘖的回道。
「好,我这就去把那位陈公子带过来,妳放心吧!」说罢,他站起身,准备上陈家找人去。
「等等!」还蹲在地上的李春絮赶忙拉住他的衣襬。
「还有问题吗?」低头见自己又被拉住,他只好再次蹲身与她平视。
「你、你不会是在骗我吧?」她后知后觉的想起这个人是贼,而她居然蠢到和个贼商议事情?
说不定人家等一下就逃走了,根本就不会帮她把陈公子带来!
「当然不是。」他温柔的笑着,「我从来不骗人的!」
「真的吗?」她一脸怀疑。
「不然妳说,要怎么样才信我?」龙君昶依旧好声好气。
毕竟是他有错在先,所以也怪不得人家这样怀疑他。
只不过眼前这位姑娘倒也有趣,虽说是他先提议的没错,但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哪位小婢女敢这么大胆的要人去把主子的心上人给绑来。
这只小花猫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我、我……」李春絮犹豫了好久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她只知道这名生得很好看的偷饭贼很可能就这样拍拍一走了之,可也想不到什么好方法确保他真的会把陈公子带到府里来,怎么办才好呢?
「不然这样吧,这先给妳保管,等会我回来后再跟妳拿。」他自怀里掏出那面半个手掌大,以纯金打造的龙纹令牌递到她面前。
李春絮瞪大眼睛看着那块令牌,结结巴巴的问:「你明明就有黄金,干么还偷吃我的饭?」不会换银两去客栈买吗?
「我也是有苦衷的。」闻言,他苦笑了下。
「该不会这也是你偷来的吧?」她狐疑地看向他。
也只有这样,他才会不敢把这块黄金令牌拿去典当。
「当然不是!」龙君昶马上否认,「这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
「……好吧!」经过慎重考虑,李春絮这才接过令牌,勉强说道:「你要是没有回来,我就把这块黄金拿去当掉喔!」
要是他没有在天亮之前回来,她干脆就带着这块黄金逃出王家,再也不用做个每天看小姐脸色的小丫鬟。
喔哦,这主意不错耶!
李春絮愈想愈开心,方才晚餐被偷吃的难过已不复见。
「我一定会回来的。」龙君昶在心底叹气。
要是在以前有人胆敢怀疑他,他一定会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厉害……
虎落平阳被犬欺呀!
「那就这么说定了。」李春絮眼底漾着希望的光彩,告诉他小姐的闺房在哪之后,便心满意足的带着那面令牌回到小姐房前,等候偷饭贼的好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