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扰攘的街道,人来车往流动穿梭,仿佛这座狭小的台北盆地变成了电影中的一个定格,任由导演操控着它迅速快转。
就在这样纷扰繁忙的景象下,奇异的,却有两个黑压压的人头像地图上不变的定点,一动也不动的埋伏在麦当劳叔叔的胯间,隔着麦当劳明亮几净的玻璃窗子,脑袋不断的朝里头张望着。
“汉堡!炸鸡!”李星儿贴在玻璃窗口的五官变成小猪脸,渴望的叹息一字不差的传进于婕的耳里。
可不是吗?香喷喷的汉堡、炸鸡!
身旁的于婕咽了下口水,精灵般闪耀的大眼露出和星儿一样饥渴的眼神。
虽然说好他们只是来看看,但是——
她那双大大的明眸紧紧瞅视玻璃窗内朝这儿走来的小男孩,手中的汉堡、炸鸡,还有那杯消暑解渴的冰柠檬红茶。
唉!这样热死人的夏日,要是她也能来这样一杯冰冰凉凉的柠檬红茶就好了!
正在心底叹息的当口,于婕赫然发现眼前多了一张和她一样贴在玻璃窗口的鬼脸——
哇!不就是那个端着汉堡、炸鸡的小鬼吗?!
“嘿!嘿!想吃吗?”小鬼手里的餐盘隔着玻璃递来。
“想!”星儿忍不住露出垂涎的表情。
眼前的小鬼却倏地缩日手,被速食养得肥胖的脸上泛起令人憎厌的邪笑,无礼的朝他们比出中指,“可惜吃不到!笨蛋!”
一旁的于婕呆愕了下,还算清秀的脸孔顿时浮出红晕,“臭小鬼!”她不甘示弱气呼呼的回比自己的中指。
里头的小鬼视若无睹,嘻嘻哈哈的继续朝她扮鬼脸,转头就不见人影。
“ㄚ趿樱崩床患叭瞻绻砹车挠阪计死了,不假思索就一拳往下槌,哪知敲到麦当劳叔叔坚硬的大腿,一张小脸蓦然变色,哀哀叫的跳起脚来。
“啊!好痛!”
一旁的星儿吓得连忙握住她发红的右手,紧张兮兮的叫着,“漂漂姊姊不痛!星儿帮你吹吹!帮你吹吹!”说着心疼焦急的猛吹着,“呼!不痛!不痛了!星儿吹吹了!呼!呼!”
眼见五岁小孩超龄的体贴举动,龇牙咧嘴的于婕闭上嘴,下一秒,明眸眨了眨,不信的瞪着星儿变得削瘦的瓜子脸。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星儿一双原本就大得像星星的眼睛,此时竟显得特别突出了。
她震惊的抚向那张快要见骨的脸颊。
不过才奔波一个月的光景,她一时没什么注意,怎么就——
老天!从前李院长再怎么拮据,无力经营“幼幼孤儿院”,星儿也依然被养得结结实实的,怎料现在到了她手里,却变成衣索比亚的小难民了?
想起自己还信誓旦旦的在明信片里告诉李院长,她一定会把星儿好好带大的那些傻话,于婕不禁自觉愚蠢的微红了眼眶。
她真的太天真了!
这段时日,他们由南到北,不断寻寻觅觅,这才明白一个十八岁没有什么学历,又无一技之长的女孩,想要找到一个足以养家活口的正当工作,并不是那么容易。
星儿要上幼稚园,紧接着又要上小学,而她呢,她要继续准备考试,考上负担不重的公立大学;在这样双重条件的限制下,他们能有的生存条件就更加微薄,更别提那份工作的薪水还必须支付他们的房租和生活开销了。
怪只怪从小被李院长和其他修女保护得太周到,连打工的经验都没有,才会搞到现在像是温室中的花朵一样,还没开始找房子,就已经弄得口袋空空了。
她和星儿前两天一起瓜分了一个馒头,直至今日,他们还滴米未进。
于婕奋力的眨了眨眼睛,眨去将泛出眼眶的泪水。
从她能理解自己是被父母遗弃的孤儿开始,眼泪从来就不曾在她眼中出现过。
只是——此刻她真的好饿啊!
想来她都快要挺不住了,何况是才年仅五岁的星儿?
微泛血丝的大眼望向还在替自己吹吹的星儿,于婕心疼的咬住双唇,心中作下决定。
“走!星儿,我们吃汉堡去。”她拉起星儿的小手臂,往麦当劳大门走。
既然星儿在寄养家庭和她之间,选择了投靠她这个大姊姊,那么,她就有义务不让她的小弟弟饿肚子!
“什么?!汉堡?!”
星儿闻言一阵恐慌,骨瘦如柴的小手臂鼓足了力气,硬是拉回于婕的脚步,细弱的声音还惊惧的叫着,“漂漂姊姊不可以!不可以啦!我们已经没有钱了!”
体型纤瘦的于婕未料被他拉退好几步,好不容易才扳住麦当劳叔叔稳住步伐,一丝不悦就浮上了心头。
她气呼呼的转头瞪视身高不及她腰部的小脸,“你——”
星儿那张混血儿的小脸故作坚强,十分勇敢的迎祝她的怒气,一双星子般的明亮大眼努力的掩饰着不安与恐惧。
那是她熟悉的,远超乎星儿年纪该有的成熟表情!
该死!于婕立刻在心中诅咒自己。
星儿好不容易才逃出那个火坑,她要是再对他发火,那她和欺负星儿的那些寄养家庭的王八又有什么不同?
想想星儿手臂上那些被烟烙伤的痕迹……
一股痛楚顿时淹没了于婕易怒又没耐性的脾气。
星儿没有错!他只是极度的缺乏安全感而已,真正归咎起来,是她这个做大姊的没尽到责任,所以才无法让他忠心的追随信服,问题是出在她而非星儿啊!
做了一个深呼吸,于婕心中有所感慨。
为什么一样约五岁的年纪,星儿和方才那个小鬼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孤儿的背景难道就注定了他们天生的早熟?
于婕叹息的摇头,捺下火爆性子,蹲与星儿平视,硬是逼出脸上灿烂的笑容,“谁说我们没钱了?看!这是什么?”
她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个五十元硬币,亮在星儿面前。
“这是我们身上仅有的钱。”
星儿皱着眉头早熟的说道,然而话一出口,他又迟疑地咬住弧形优美的下唇。
漂漂姊姊看来又不怎么高兴了!
聪明的他知道她生气的原因,因为他又触犯了“幼幼孤儿院”的条规,而这对漂漂姊姊而言,好比是触犯了天条一样的严重。
“傻瓜!你又忘了李院长是怎么教我们的了?”于婕果然板起脸对他申诫,“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应该要抱持希望的,记得吗?”
“嗯!”
“所以,这五十元绝对不会是我们的‘仅有’,你听明白了吗?”
过度早熟的星儿再次点头,心里却叹了口气。
绝对要抱持希望是没错!可是,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五十元花掉后,他们所抱持的会是绝望呢?
表面上被迫认同的点着小脑袋,星儿嘴里依然尝试做最后的挣扎,“可是——我不饿,真的不饿,漂漂姊姊,我不想吃汉堡啦!”
然而,他的胃竟然在这个时候咕噜咕噜的叫,霎时,他的小脸尴尬的染上一抹红晕,颓然的垂下可爱的小脑袋,不得不对自己的肚皮投降。
“小傻瓜!”眼前的于婕笑得有如三月的花苞绽开,宠溺的伸手揉乱星儿的短发。
“走!我们去吃汉堡。”她高兴的握住他不再抗拒的小手臂,朗笑的迈开脚步,“边吃边想,我们一定能想到解决的办法!”
☆☆☆
“快!记者会就要开始了,快请仲大牌准备出场!”
熊文晔一声令下,一名工作人员连忙穿过被众人包围的讲台,赶紧去请仲大牌出场,不敢稍有怠慢。
只因熊文晔是出了名的火爆经纪人,动作要是慢一些,恐怕就会被他破口大骂。
好不容易越过木质讲台,她喘口气正想放声叫出仲夏的名字,刚适应幽暗光线的眼睛却忽然被眼前巨大的阴影笼罩。
“什么事?”阴影里伸出一只坚如硬石的大手,牢牢稳住她吓得往后倒栽的身躯。
天哪!这巨人的声音好……好低沉啊!
“呃……我……”她莫名的憋着呼吸,觉得一口气梗在胸口里,“我是……我是来请仲先生出场的!”
“知道了。”像从冰窖里传来的冰冷声调,巨人朝内微微侧过高大的身躯转向休息室。
就在那一瞬间,他身后隐藏的光线才自空隙里透露出来,让她足以看清这个巨人正面的轮廓。
吓!橄榄绿的眼珠子?!
这个新发现让她更倒抽了口气。
她仰头呆呆的继续瞪视眼前的巨人,听着他操着一点儿也不柔软的英语,不知对里头的仲夏说些什么,她的耳膜像对那异国的低沉腔音着了迷,眼睛更像是被完全蛊惑,只能注视着他。
若说里头的仲夏是那些年轻女孩的梦中情人,那么,这个男人铁定就是她们成熟女性眼中的理想情人了。
在那微弱的光线里,她贪婪的循着他的眼睛往上,发现他有一双粗黑而浓密的眉毛。
顺着他高傲鼻梁骨滑下的,则是一张饱满的双唇紧紧地抿着,完全表露不轻易开口的沉默特质,且勾勒出坚硬又过度冷酷的线条。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绝对是一张不苟言笑的脸孔,硬邦邦的,绝对不容侵犯!
“啊!”眼前突地照射过来的光线,刺目得让她闭眼惊呼。
片刻后张眼,她才发现自己在心中尽情描绘的巨人已经消失不见。
“很酷,对不对?”一只小手突然按住她的肩膀,是唱片公司的另一个女伙伴。
她充满倾慕的直望向仲夏的休息室,似乎说明了巨人刚刚走进仲夏的休息室。
“他是谁?”
“听说是仲夏在美国从商的大哥,可是依我看——”女伙伴压低了嗓音,窃窃的笑道,“从商八成是个幌子,他大概是个杀手。”
“杀手?!”
“你没瞧见他浑身散发的冷酷气焰,碰到就像要结冰似的,哇!非一个酷字了得,不是杀手才有鬼!”
“管他是不是杀手,他的声音真的好好听哦!光是听他说话我就已经爱上他了。”
“说得是!不过像仇拓这样的男人,一定早八百年前就被别的女人给订走了。”
“仇拓?!他姓仇?!这么说是和仲夏同母异父?”
“天知道!不过他和仲夏都是混血儿,这个人神秘得就连熊文晔都模不清他的底细,而且……”
“你们不工作,在那儿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
突兀的一声暴吼吓坏了两个正在窃窃私语的女人。
两人反应迅速的各自弹跳到邻近讲台的帷幕旁,一脸惶然的注视后头突然冒出的熊文晔。
“没……没有,我们去倒茶水。”两人异口同声的道,离开帷幕准备替那些记者大爷们服务。
“等等!有没有看见仇先生?”
她们两个慌忙转头,同时伸手指向仲夏的休息室。
“知道了,去做自己的事。”熊文晔面有菜色的叱道,随后魁梧的身子一转,跨大步伐走向仲夏的休息室。
天!他非找到那个姓仇的不可。
虽然他们仅有数面之缘,不过谁都看得出来,唯独那个姓仇的能让仲夏这个浪荡子稍稍收敛一下。
收敛!这个字眼让熊文晔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紧接着在心中发出连声的诅咒。
该死的收敛!为什么这两个字不曾待过那个痞子的脑袋?!
走进十坪不到的休息室,熊文晔懊恼的扫了扫四周,除了看见坐在落地镜前的仲夏,以及正在替仲夏整理仪容的造型师,还有一些凌乱披散在沙发上的服装之外,什么身影也没有。
熊文晔心中一紧,连忙叱退造型师,询问坐在落地镜前的仲夏,“仇拓呢?”
闻声,仲夏缓缓抬起俊脸。
除却微具英气的浓眉和那双有如星辰般炯亮的黑眸,他真的是柔美得过了头。
浓密且长的睫毛、有如少女漫画里英俊少年的高耸鼻梁、鲜明的粉唇,再加上剔透肌肤。
若不仔细分辨,任谁也没法一眼瞧出这是台湾新封的偶像明星,而非老天精雕细琢的丽质美女。
所以,熊文晔在初见仇拓的第一眼,就不信他与仲夏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弟。
一个是过度阳刚,另一个则是阴柔过甚,说是同母异父都会令人存疑。
“拓?”仲夏就连月兑口的声音都是温软的中音,分不出性别。
偏偏依然在外头疯狂叫喊的迷哥迷姊都像着魔似的爱上仲夏这副过度中性的调调。
第一张专辑才出两个星期,就以席卷歌坛之姿,击垮了占据排行榜首席的老前辈,完全风靡了现代年轻人。
不待熊文晔应声,仲夏那双原本只专注镜中自己脸孔的炯炯黑眸,缓缓地往上扬起,像猫一样懒懒的打量熊文晔的落腮胡,用好听的洋腔温吞的回笞,“拓巡视去了。”
巡视?!
熊文晔的脸再次抽搐了一下。
该糟!方才在外头被那些臭记者耽误了几分钟,没想到就这么慢了一步,仇拓不在了!那……那这个现场直播的记者会岂不是岌岌可危。
过度忧心的眸子一不小心对上镜中的仲夏,仲夏对他扯出一丝淡漠却异常灿烂的招牌笑容。
Shit!熊文晔霎时更加不安起来。
他太了解仲夏这张不羁笑容所代表的危险含意了。
出道一个多月来,这痞子就像一匹不驯的野马,完全不受控制!
要不是他和外头那些迷哥迷姊一样受到这不羁笑容的蛊惑,以他著名的火爆脾气,铁定会一巴掌抹去这摆明捉弄的笑意。
可恶!熊文晔咬了咬牙。
记者会就要开始了,以外头人山人海的情况看来是来不及找回仇拓了!
唯今之计,只能消极的要求这家伙能够稍稍收敛他的不羁——
“答应我,仲夏,待会儿千万记得要小心你的措词。”他忧心忡忡的握住仲夏的肩膀,无奈的语气间充满深沉的无力感。
“措词?”仲夏挑起一道眉毛。
他又忘记仲夏的中文有多烂了,可是有时候他真怀疑这痞子是故意装作不懂中文,而放肆的为所欲为。
熊文晔皱着眉对他解释,“就是说话的意思,说话要小心点,知道吗?”
“哦!我会的。”仲夏冲着他阳光般的笑着,笑容狂野不羁,但让人无法信任他会做到。
这阳奉阴违的小子!
“……算了!”熊文晔感到胃有些抽痛,仿佛看见自己的“钱”途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