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在大厅举行,雷家兄弟请来的宾客,不论男女,都不是谨守礼节的类型,而是年轻放纵要来这里享受一个月各项庆祝活动。
主桌上,艾莉坐在她丈夫旁边,回应宾客的敬酒,渐增的猥亵笑话,以及哥哥朋友们的祝福。她面带笑容,丝毫不泄漏心中真正的感觉。这些人放纵的举动,她从小就司空见惯,因为她的哥哥和朋友们从来没想到在她在场时约束一下行为。久而久之,她也对那些有色笑话和无聊的玩笑充耳不闻。
她只在意奥利,他就坐在芮夫身旁,皮笑肉不笑的喝着酒,眼光有些涣散,但是他一直盯着新娘的脸。艾莉觉得自己像展示的昆虫一样。
坐在她身边的伯爵也喝得不少,可是似乎没什么不良的后果,脸不红,气不喘,眼神仍然清澈,偶尔和她交谈几句,但是大致上的注意力都在他朋友身上。
赫斯摩一行人全部都是深色的衣着,浑身散发出自制和秩序,全然不像其他那些脸红气喘,喝酒喝得越来越失去自制的宾客们,他们坐得挺,神情十分清醒。
“该死,赫斯摩,你实在像克伦威尔一样的清醒!”喝醉的芮福倾身拍拍他。“魔鬼抓走他们那些人!”他大声笑。“敬酒!我要敬酒!清教徒全去死!都下地狱!”他的手不稳的举起酒杯。
听见的人全部陷入沉默,眼睛盯着西蒙和他的朋友。贝奥利举杯就唇,眼神讽刺的盯着艾莉。
芮夫倾身用力推他弟弟芮福,他晃了晃,酒溢了出来。“没礼貌的家伙,这是婚礼,不谈以前的政治。”
芮福胀红脸,作势起身反击,但是芮夫凌厉的眼神使他改变主意。
宾客恢复交谈,奥利和芮夫低喃了几句,两人哈哈大笑,显然是针对西蒙,而他动也不动。
“对,这是婚礼!”芮南宣布。“新郎该和新娘跳舞!”
众人轰然鼓掌赞同,乐声随之想起,艾莉期待的望向新郎。
西蒙对她微笑,笑容自贬,使她大吃一惊,这样一个气势逼人的男人,却是一脸的不确定。
“原谅我,艾莉,只是近来我跳得不好,你不会想和一个跛子在舞池中笨拙的移动。”
艾莉胀红脸,桌边传来嗤笑声和窃窃私语。“反正我也不太喜欢跳舞,先生。”她怒目周遭。“我可能也会踩到你的脚。”
“也许吧,”西蒙温暖的微笑,她迅速的支持令他很惊讶。“不过我们总得有人在婚礼上跳舞,我相信柯爵士愿意代替我。”他笑着指指他的同伴。“杰克的手脚敏捷,我敢保证他不会踏错。”
“如果伯爵夫人肯赏光,”哥爵士起身一鞠躬,伸出手来。“我很乐意替代新郎开舞。”
“我也乐意代他上床。”一个年轻人捧月复大笑。
贝奥利大笑。“这么说不恰当,老何!一个男人两脚残障,并不表示他躺着也不行。”
众人大笑,西蒙淡然一笑,没有任何评语,艾莉很想顶撞,但是柯爵士已经将她拉向舞池。
有好几对也跟着加入跳舞,艾莉望向他的同伴,他的阴森。
“有人嘲笑你朋友的残障,我还以为你会挺身而出。”她静静地说。
“只有傻瓜才敢嘲笑赫西蒙。”他过了半晌才说道。“夫人,你会发现你丈夫并不把傻瓜当成一回事,他们的意见对他而言没有意义。”
“那他从不回应挑畔的言语吗?”
杰克笑着说道:“看情况,夫人,你的丈夫很少发怒,但是了解他的人都不愿意激怒他。”
艾莉记住这一点,以后再思考,她不过才认识他丈夫半天而已,除了外貌,实在很难下其他的结论。
在主桌上,西蒙看着妻子和他的朋友共舞。他的表情平静,眼神温和,连芮夫都猜不到那平静表面下熊熊的怒火。这种粗俗、醉醺醺、不顾礼节的宴会目的只是拿来侮辱新郎和新娘。
然而身着乳白色礼服的新娘,似乎飘浮在一切的婬猥之上,仿佛完全影响不到她身上。艾莉似乎是空气的精灵,有一种月兑俗的气质,不过那种气质可能只是因为细致的她和她粗俗的哥哥们的对比。
“妹婿?”芮夫打断他的沉思。“有件事我必须和你私下讨论,你可以陪我走到中庭吗?”
“呼吸一点空气也好!”西蒙伸手拿拐杖。“这里太热了。”
“不只热而已。”芮福继续说。“凯莉看来急于和任何人溜到桌子底下。”他不稳的起身。“或许我可以服务。”他走赂那个脸红眼热的女士,她正对着一群男人邀请的解开上衣的衣领。
芮夫迅速望向他的同伴,瞥见他憎恶的眼神,他微微一笑,赫斯摩向来谨慎——除了和别的男人的妻子上床时例外。“或许你觉得我们作乐的方式太放纵了,赫斯摩?我想清教徒不太能忍受。”
“我不认为自己是清教徒,雷文斯。”西蒙温和地更正。“我的家族或许是议会法学者,但是我们也能享受生活,克伦威尔也会喝酒、听音乐、跳舞。”
芮夫跟着他来到中庭。“议会法学,保皇主义——这些都没有意义了。”他说。“君主复辟四十年了,赫斯摩,往日的争执应该埋葬了—,不是吗?
不然我就不会在这里了。”西蒙的语气首席有些紧绷。“多年前的政治差异已经不相干——”
“不尽然,”芮夫打岔。“否则我们现在就不会用联姻来解决土地争议。”
“的确。”西蒙的语气恢复温和。他倚在日规石旁边,在薄雾中审视雷芮夫。“两家之间的争执不只是土地而已,芮夫,那些也该埋葬了。”
那个男人没有立刻回应,然后他以一种明显的虚伪说道:“的确,何必让我们父亲的丑闻缠绕我们呢,赫斯摩?”他伸出手。“你同意吗?”
西蒙立刻握住他的手,芮夫的手显得柔软而发黏,他自己的手则是坚实粗糙,是握剑的手,这一握手,他知道芮夫不是提出友谊与和平,而是诡计多端。但他是有备而来,无论雷芮夫玩什么把戏,都不会成功。
“你有话要说,不是吗?”他放开芮夫的手,提醒道。
“啊,对,我相信你可以接受。”芮夫凑近他耳朵。“是和艾莉有关,她目前有点病,求你免于她结婚的义务。”
西蒙全没想过会这样。“病?是什么病?”
芮夫笑得很诡异。“妇人病,西蒙,我相信你会谅解。”
“是艾莉订的婚期,”西蒙徐徐说道。“她为什么要选她不便的时候?”
“她还是个纯真的孩子,赫斯摩,无母的孩子。”芮夫蓄意地说。
西蒙不肯上钩,再挑起往日的仇恨。“没有女性给她建议吗?保姆、女仆、家庭教师都没有?”
“艾莉不需要女性同伴。她从小自己照顾自己。”
酬劳掩饰自己的惊愕。一个贵族少女在没有女性引导的情况下长大,实在不可思议,对于作为乡绅贵族的妻子所需要的技能,她究竟知道多少?
他只说了一句“哦”,便转身走向城堡。
“我希望你能谅解。”芮夫跟着他转身。“状况有点……呃……不寻常,对吗?”
“那是太保留的说法,”西蒙回答。“告诉你妹妹,既然她对我没信心,我会很有耐心,等她预备要履行婚姻义务时,她可以告诉我。”
“艾莉将十分感激你的体谅。”芮夫替他开门,让他先进大厅。
里面更热了,而且吵得连讲话都几乎听不见。男男女女醉态可掬,桌上杯盘狼藉,舞池里的人肆意扭动,似乎不合音乐的节奏。西蒙注意到艾莉的舞伴是贝奥利,他的手恣意地在她身躯上游移,而她似乎迷失在音乐里,像个吉普赛女孩一样的狂野。
既然他自己不能跳舞,过去干预就显得太愚蠢了,只能回到座位上,坐在朋友当中,从众人围在艾莉身边,不时鼓掌,欢呼,跺脚打拍子的状况来看,两个舞者的表现令观众值回票价。
舞曲结束,艾莉穿过人群,一手勾着奥利,双颊晕红,眸中闪着兴奋。
“啊,姑娘,再也没有别的舞伴比得上你——”奥利勾住她的下巴,用力吻她的唇,就当着她丈夫的面。“如果你无法享受和她共舞的快乐,赫斯摩,那我真同情你。她轻快得如同空气,奇妙极了。”他笑着再次吻她的唇。
但是这次艾莉把头扭开,在跳舞的兴奋当中,她忘了丈夫的存在,现在她才想到这一切是奥利和芮夫计划好的——故意羞辱赫西蒙,全然不考虑她的贞洁和名声,要在新婚之夜,让赫斯摩戴绿帽子。
她本能而嫌恶的用手背擦嘴巴,才再次坐下来。西蒙的目光瞥向贝奥利,看见他眸中的怒意。
“我自己或许不能跳,亲爱的,但是我喜欢看你。”西蒙冷静地说,伸手替她倒酒。“就生病的人而言,你倒是精力旺盛,喝吧,你太热了。”
艾莉胀红了脸,喝了一大口。“容我告退了。爵爷。”她拉高裙摆,转向大厅后面的楼梯。
西蒙拄着拐杖,以惊人的速度跟上她。“等我一分钟,夫人。”
他的证据一样是彬彬有礼,那她为什么觉得受到命令?艾莉停在楼梯中间。“你要上来吗,先生?”她继续上楼在顶端等他。
西蒙低声诅咒着自己的笨拙,慢慢上楼,一迳觉得她正注视自己,看见自己半跳半拖着脚的模样。他费力的靠着楼梯上方的墙,深思地打量妻子。
她微微扬起下巴。“你想和我说话,先生?”
他颔着。“在新婚之夜和妻子私下交谈又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事,”他环顾周遭。“这里称不上隐私,你有起居室……或小沙龙吗?夫人?”
她是有一个小客厅——而不是她的寝室——称得上是专属她的地方,但是她不想和赫西蒙共享。
她故意笑着说:“雷文斯堡没有那种地方,爵爷。我们这里的生活相当简单。”
“我注意到了。”他察觉她语气中的嘲弄。“我深表同情,不过别期待我相信你没有自己的卧室。”
艾莉咬住唇。“有的,先生。”
“那我们就去那里。”
她再次听到命令的证据,微一耸肩,她带路到自己的寝室,门一开,两只猎犬立刻吠叫的跃向她。
西蒙本来的探向腰间的短剑,觉得她似乎受到狼犬的攻击。然后艾莉转向他,两只狗以后脚站立,前脚搭在她肩上,她则抚模她们的头项。
“我的狗从中午关到现在,”她解释。“否则它们会跟进礼堂。下去。”她推开它们。“你们的脏脚印印在我的礼服上!”
西蒙垂下手,他记得在河边见过这两只狗。他好奇的打量她的寝室,家俱相当简单,不像女性的居处,除了那个女圭女圭。他伸手关了房门。
艾莉吓了一跳,两只狗立即怒目转向他。西蒙静静的站立,盯着它们,艾莉在一边观察。狗儿徐徐坐下来,头贴在脚爪上,还在注视他,但是少了怀疑和威胁性。
对于有人能命令艾莉的狗令她有点生气,但又印象深刻。“你对狗很有办法,先生。”她评论。“以前洛米和雷米只听我的话。”
“群居野兽只认一个领导。”他随意的说。“狼犬也一样,我猜它们认为你是领导者,我大概是你的军官。”他笑了,她也忍不住回以笑容。能赢得狼犬的忠诚的人显然有隐藏的特质。
当他微笑时,突然觉得他没有一开始那么丑陋,只要把他的五官分开来看,其实满有吸引力的,那一刹那,她忘了两人的处境,敏锐的察觉他强而有力的魅力,然后现实闯了进来,她想起他是赫家的人。
她挺直肩膀。“我……我哥哥有没有解释——”
“说你目前不方便?是的,他说过。”西蒙坐在床沿。“不必紧张,艾莉,我不会强迫你。”
“我很感激。爵爷。”
“你哥哥说你没有女性同伴。”西蒙开口道,如果这个女孩因为无知而害怕婚姻的关系,那得有人开导她。
艾莉蹙眉以对,纳闷这有什么问题。“我不觉得城堡内有所缺失。”
“亲爱的,没有人教你——”
“教我什么?”她打岔。
西蒙伸手抓抓头发。“我会尽力回答你的任何问题。”他说。“或许我的解说不如一位母亲,可是……”他嘎然住口,看见艾莉哈哈大笑。“有什么好笑吗?”
她努力严肃起来。“爵爷,这些事我全都知道,不可能需要你来教导。”她想到培育种马,在村里接生等等工作,突然间又开始大笑,自己对生命的了解或远超过他,他竟然尝试教导她,实在太好笑了。
西蒙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拿着拐杖起身,跛着开离,承受雷家兄弟的嘲讽是一回事,再随他新娘嘲笑又是另外一回事。一个比他小好几岁的少女,从来没离开出生地,不可能了解他所认识的世界!而她还敢嘲笑他笨拙的努力!
他的血液沸腾,但在怒火之下徘徊着阴暗的不肯定。她把他当笑话吗?一个令人嫌恶的跛子,还一身的疤?一个早就失却青春的男人?可怕的男人配一位天真清新的少女。他猜想从一开始她就不情愿,可是绝不至于被强迫吧?这又不是中世纪,强迫女人接受可憎的结合是不合法的。
但是雷芮夫和他兄弟不是文明有教养的男人。难道他们以某种方式强迫他们的妹妹吗?
想到自己在一个美丽少女眼中的模样,他不禁泄气了。也难怪她藉故推托婚姻的责任,她心中涌起一股自我嫌恶。他有心里准备她会抵抗赫家的人,但是没有去想她会嫌恶他本人。他心中有一股隐藏的恐惧,无法想像如何去克服她的嫌恶感。
他站在她的门外,楼下传来各种喧闹声音。他知道此刻下楼会遭到坞的讥笑,所以最好是安静的回房休息,随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他走进自己的卧房,坐在火边,觉得疲倦伤感又生气,纳闷自己怎会想出这样不可行的计划。他怎会自以为能治疗深远的伤口?他何其自大,认为自己能在世代的仇恨中缔造和平!
但是事已到此,只能承受后果,或许还是可以利用这个机会。他倒了一杯酒,徐徐走向窗边。
艾瑟。在雷文斯土地的某处——或是以前——有个名叫艾瑟的女人,她为赫斯摩家生了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