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快中午时找到了她。她蜷缩在内战期间、被丢弃在农场北方边缘的旧马车底下。他瞧见她脸上和手臂的烟灰,蓝洋装上烧灼的痕迹。难以置信地,她竟然熟睡着。他用靴跟踢了踢她的臀部。
她睁开眼睛。他背着太阳而立,她看到的只是个高大、充满威胁性的身影,然而她直觉知道是他。她试图要爬起来,但他用靴子踩住她的裙襬,将她定在原地。
“你什么地方都不会去。”
一把被烧得漆黑的银发梳落到她面前。
“下一次你想要纵火时,记得别留下名片。”
她的胃里翻搅,勉强沙嗄地低语。“让我解释。”这么说真是愚蠢极了。她能够怎样解释?
他微侧着头,挡住阳光。她畏缩了一下,瞧见他冷硬、毫无感情的灰眸。幸好他又动了一下,阳光再度刺花她的眼睛。
“布莱登是帮凶吗?”
“不!莱登绝不会做这种──”莱登不会做出这种事,但她会。她用掌背擦拭干涩的唇,试着要站起来,但他不肯挪开脚。
“我很抱歉。”这些字句一点也不合适。
“我相信你很抱歉火势没有扩展,烧毁了一切。”
“不,不是的──‘日升之光’是我的生命,”她的喉咙因为吸多了烟雾而干涩,但她首先得试着解释。“我一直要的就只有农场。我……需要嫁给布莱登,才能取得信托基金里的钱。我打算用它来向你买回‘日升之光’。”
“而你打算怎样让我愿意卖掉它?再纵一次火?”
“不,昨晚发生的事是……是……”她深呼吸。“我看过了帐簿,知道你扩张过快。只要有一季收成不好,你就会周转不过来,而我得准备钱等着。我不会趁火打劫,而是会开给你一个公平的价格──而且我不要纺棉厂。”
“因此你才坚持要结婚。我猜即使是布家人,也会为了钱而结婚。”
“不是那样的。我们喜欢彼此,只是……”她的声音逸去。再争辩又有何用?他是对的。
他的靴子离开她的裙襬,走向“维达”。他会怎样处置她呢?不管他怎么做,都不可能比他原先计划的更糟了。将她送回纽约就像杀了她一样。
他走回来,手上拿着水壶。“喝下去。”
她接过水壶,口渴得几乎喝光了全部。一直到她将水壶递还给他,她才看到他手上的绳子。
在她能够有所动作之前,他已经抓住她的手腕,绕了个绳圈。
“不,不要,白肯恩!”
他将绳子的另一端绑在旧马车的轮轴上,径自走向“维达”,没有回答她。
“等等,你想做什么?”
他翻身上马,一夹马月复,就像来时一样突兀地消失了。
下午缓慢、痛苦地过去。他绑得极有技巧,不至于紧得瘀伤了她的肌肤,但也让她无法挣扎。她的肩膀因为不自然的坐姿而酸痛,蚊蝇在她身边嗡嗡绕,而且她的肚子饿得咕噜叫。但想到食物就令她想吐,她的心里充满了自我厌恶。
他在薄暮时分回来,换了套干净的衬衫和褐色长裤,和她骯脏的模样形成强烈的对比。
他自鞍袋里取出个包裹走向她,低垂的帽檐遮住了他的脸庞。
他注视着她好一晌,然后蹲在她身后,例落地解开绳索。她虚软无力地背靠着车轮。
他将水壶丢给她,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大块面包、乳酪和火腿。“吃。”他粗声道。
她摇摇头。“我不饿。”
“还是吃下去。”
她的身体另有其它更迫切的需要。“我需要隐私。”
他掏出雪茄,点燃火柴。火光将他冷硬的面容染上一层血红,而后火焰熄去,只看到雪茄尽头的红光,和无情抿起的嘴角。
他朝一旁的灌木丛点点头。“就在那边,别离开太远。”
她觉得太近了,但在她失去理性纵火时,她也已丧失了拥有隐私的奢侈。
她的双腿酸痛僵硬,笨拙地走到灌木丛里。她原希望他能走远一点,但他却留在原地,令她感到羞辱不已。
解决完需要后,她回到马车,拿起他带来的食物,勉强自己一口一口吃下去。她吃得很慢,他也没有催促她,背倚着树干而立,彷佛有的是全世界的时间。
她终于吃完后,天已经黑了。黑暗中只能看到他庞大的身影,及雪茄末端的红色光点。
他走向马匹。月亮破云而出,将他们沐浴在银色的光辉里。他转向她。“上马吧,我们有个约会要赴。”
他致命、平静的语气令她不寒而栗。“什么样的约会?”
“和牧师,我们将要结婚。”
世界似乎停止了。“结婚!你疯了吗?”
“你可以这么说。”
“我宁可和恶魔结婚。”
“我也是,但首先,你得找到一个。”
夏日的夜晚依旧燥热,但他坚定的语气却令她全身发寒。
“你烧掉了我的纺棉厂,现在你必须付重建的费用。布莱登不是唯一会为了你的信托基金娶你的人。”
“你疯了!我绝对不要。”
“你别无选择。上马,罗牧师在等着我们。”
凯琳松了口气。罗牧师是她的朋友,一旦她告诉他肯恩的打算,他绝对会帮助她。她走向“维达”,正要上马。
“坐在我的前面!”他咆哮道。“我已从惨痛的教训里学到不能背对着你。”
他抱她坐上马背,跟着上马。一直到离开小空地后,他才开口道:“你别妄想由罗牧师那里得到帮助──如果那是你心里的打算。我已经证实了他心里最大的恐惧,现在他不惜一切也要让我们结婚。”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你在说什么?”
“我告诉他你怀了我的孩子。”
她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我会矢口否认!你绝对逃不掉的。”
“你可以随你怎样否认。我已经告诉他你会否认,也对他解释了一切。自从你发现自己怀孕后,你一直表现得极不理性。昨晚你甚至试图在火场自杀,因此我不能再放任你这样下去。”
“不。”
“我告诉他这几星期以来,我一直恳求你嫁给我,以免我们的孩子成为私生子,但你就是拒绝同意。他说今晚他会为我们主婚,不管你怎么抗议。你可以尽全力反抗,凯琳,但那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你绝对无法逃掉的。”
他的语气似乎略微放柔了些。“他关心你,凯琳。如果你照我说的做,你可以让自己和牧师省掉许多痛苦。”
“你下地狱去吧!”
“随你。”
但即使在咒骂着他时,她已知道自己输了。这就是报应吧!她做错了事,现在必须付出惨痛的代价。
然而,瞧见罗牧师夫妇在旧奴隶教堂等着他们时,她仍然做着困兽之斗。她挣月兑了肯恩的箝制,奔向罗玛丽。
“拜托……肯恩说的不是事实。我没有怀孕,我们从不曾──”
“好了,亲爱的,你只是心里烦乱,”玛丽亲切的棕眸里盛着泪水。“为了孩子好,你必须平静下来。”
当下,凯琳知道她再也无法逃离她的命运。
仪式极简短。结束后,玛丽亲吻她的面颊,牧师告诫她必须事事服从她的丈夫。她麻木地听着他们告诉肯恩今晚杜小姐住在罗家不会有问题,知道肯恩已打发掉她的伴护。
他带着她走向“维达”,朝“日升之光”骑去。离家愈近,她心里的惊慌愈甚。一旦他们独处后,肯恩会对她做出什么样的事?
他们回到宅邸。肯恩下马,将缰绳拋给山姆,箝住她的腰,抱她下马。有那么一刻,她虚软的膝盖似乎无法支撑住自己,全赖他搀扶。但她迅速恢复过来,挣月兑了他的掌握。
“你已经得到我的钱了,”她等到山姆离开后道。“别再碰我。”
“进而失去自己新婚夜的乐趣?我不认为。”
她的胃紧缩。“不会有新婚夜。”
“我们已经结婚了,凯琳。今晚我会带你上床。”
夏娃的耻辱。如果她不是已筋疲力竭,她或许会和他争辩,但她已说不出话,唯一能够想的只有逃走。
灯光由曼克位在果园边的小屋里投射出来。她撩起裙襬,朝小屋跑去。
“凯琳,回来这里!”
她跑得更快,试图逃月兑他──逃月兑他的制裁。
“曼克!”她大声尖叫。
“凯琳,停下来!你会伤了自己!”
她冲进果园里,敏捷地在黑暗中跃过早已了若指掌的果树根部,倒是肯恩被绊到了,咒骂出声。然而,他还是追得愈来愈接近。
“曼克!”她再度尖叫。
而后一切都结束了。由眼角的余光,她瞧见肯恩凌空朝她扑来,自后方压倒她。
她尖叫出声,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他的重量牢牢压制住她。
她抬起头,发狠地朝他的肩膀咬下去。
“该死!”他咆哮着拉她站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到曼克的声音,凯琳释然地低啜。她挣月兑肯恩,朝他跑去。“曼克!今晚让我待在你的屋子里。”
他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臂,转向肯恩。“你想对她做什么?”
“阻止她害死自己──还有我。这一刻,我不确定谁的危害比较大。”
曼克疑惑地望向她。
“她是我的妻子,”肯恩道。“我在不到一个小时前娶了她。”
“他强迫我的!”凯琳喊道。“今晚我想要待在你的屋子。”
曼克皱起眉头。“你不能,现在你属于他了。”
“我属于我自己!你们两个可以下地狱去!”
她转身要离开,但肯恩的动作更快。在她能够有所行动之前,他已经抓住她,将她扛在肩上。
血液朝她的脑部逆流。他紧抓住她的双腿,大步朝屋子走去。
她用力捶打他的后背,却换来臀部一记掌掴。“停下来,免得我松手害你掉下去。”
曼克来到他们身边,和他们并行。“中校,你娶到一个好女人,但你对待她似乎有些粗鲁。或许你最好给自己一些时间平静下来。”
“那得花我一辈子的时间。”肯恩已转过屋角。
曼克接下来的话令凯琳早已翻搅不休的胃更加难过了。“如果你在今晚毁了她,你会后悔一生的。记得太快驯服的马匹的下场。”
她的眼前似乎看到了漫天星星。而后她听到女性的脚步声奔下台阶。
“凯琳!老天,发生了什么事?”
“莎妮!”凯琳试着抬起头。
莎妮用力抓住肯恩的手臂。“放她下来!”
肯恩将莎妮推向曼克。“今晚将她带离屋子。”话毕,他带着凯琳爬上了阶梯,走进门内。
莎妮在曼克的怀里用力挣扎。“放开我!我必须帮助她!你不知道那样的男人会对女人做出什么事──白人。认为他拥有全世界,认为他拥有她。”
“他确实拥有她,”曼克拥紧她,抚弄着她。“他们已经结婚了,甜心。”
“结婚!”
他以平静、安抚的语气告诉她,他所听到的一切。“我们不能干涉夫妻之间的事,他不会伤害她的。”
话虽这么说,他希望她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疑虑。肯恩是他认识的人当中最公正的一位,但今夜他的眼里却有着一抹暴力。尽管如此,他依旧安慰着莎妮,一面带着她穿过黑暗的果园。
一直到他们抵达了他的屋子后,她才想起他们的目的地。她抬起头。“你想带我去哪里?”
“带你回我家,”他平静地道。“我们进屋去,吃点东西。如果你想要,我们可以坐在厨房聊一聊。如果累了,你可以在我的卧室睡觉。我会拿条毛毯,和‘梅林’”起在门口打地铺。那里比较凉快。”
莎妮没有开口,只一径望着他。
他等待着,由着她作好决定。最后,她点点头,朝他的屋子走去。
肯恩坐在窗边的摇椅里,衬衫敞到腰际,贪图凉快,一杯白兰地拦在椅子扶手上。
他喜欢他的卧室。它布置得很舒适,又不会塞太多累赘的家具。宽大的床很适合他高大的身材,墙边是一座洗脸台,还有衣柜和书架。冬天时,木质地板会覆上温暖的地毯,夏天则保留原状,正投他所好。
角落的屏风后传来泼水声,他的唇角紧抿。之前他并没有告诉莎妮他吩咐的热水是要给凯琳洗的。稍早凯琳曾命令他离开房间,但在瞧出他无意照做后,她挺直身躯,走到屏风后面。水一定早就冷了,她似乎还不急着出来。
不用亲眼目睹,他已可以想见她出水的模样。她的肌肤会被灯火映成金色,湿透的长发披在肩上,像黑色的丝缎枕着她乳白色的双峰……
他想起自己是为了她的信托基金娶她。他一向轻视为了钱结婚的男人,但这似乎一点也不困扰他。他纳闷为什么,但他决定不再去想。他不想承认这桩婚姻和钱、或重建纺棉厂无关,而是和他发现自己的心软弱的那一刻有关。在那一刻,他的心是温柔、愚蠢的,他拋开了所有的戒意,对一名女子敞开自己,而那远比战场上所受的伤都更危险。
最终,他并不是要她为了焚于祝融的纺棉厂付出代价,而是为了他那一刻的软弱。今夜,他们之间的敌意将会永远尘封,他将可以继续过自己的人生,不再被她苦苦纠缠。
他举杯就唇,浅啜一口后,放下杯子。他必须保持清醒,度过这一晚。
凯琳听见脚步声,知道他已经不耐烦了。她脏透的衣服早已被肯恩收走,她只能匆忙抓起毛巾,包裹住自己。
木质屏风被推开一角。他倚着屏风,注视着她。
“我还没有洗完。”她勉强道。
“你已经洗够久了。”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强迫我在你的房间洗澡。”
“噢,你知道为什么的。”
她紧抓着毛巾,再度在心里搜寻逃月兑之道,但她的命运似乎已经注定好了。现在他是她的丈夫了,他会抓住她。如果她反抗,他会用强制伏她。她唯一能做的是驯服,就像谭夫人在学院里所说的──那只是几星期前的事吗?她感觉彷佛是上辈子了。
但凯琳从不轻易被驯服。她低头看着手上的戒指,它由两颗心缠绕而成,外缘缀以红宝石和碎钻,小而美丽。肯恩说是向杜小姐买的。
“我没有衣服可以穿。”她道。
“你不需要衣服。”
“我会冷。”
他缓缓地解开衬衫钮扣,视线从不曾离开她。他将他的衬衫递过去。
“我不想穿你的衬衫。只要你让开路,我可以回自己的房间拿衣服。”
“我宁可留在这里。”
固执、不可理喻的男人!她咬紧牙关,走出浴盆,一手紧抓着毛巾,另一手接过衬衫。她笨拙地将它套在毛巾上面,才转身背对着他,拉掉毛巾,很快扣好衬衫钮扣。
过长的袖子一直妨碍她,令这个工作极不容易。衬衫的下襬垂过她的大腿,薄薄的衣料根本没有多少遮掩作用。她扣好袖扣,挤过他身边。“我得回自己的房间梳头发,不然它们会纠缠在一起。”
“用我的梳子。”他朝柜子点点头。
她走过去,拿起梳子。镜中一名苍白、眼神警戒的女子回瞪着她,但她并没有惧色。她应该的,她拿起梳子,梳理长发。肯恩恨她,他远比她强壮,难以预测,而且法律站在他这边。她应该匍匐求饶,然而她却感觉到一种奇异的激动。
她由镜子里瞧见他闲倚在摇椅里,足踝交叠。他的视线在镜中捕捉到她的。她别开视线,更用力梳着头发,使得水珠飞溅。
她听见他有动作,再度望向镜子。肯恩拿起搁在地上的酒杯,朝镜中的她致意。
“敬婚姻的乐趣,白太太。”
“别那样叫我。”
“那是你的新称呼。你已经忘了吗?”
“我什么都没忘。”她深吸了口气。“我没忘了是我先对不起你,但我已经付出代价,而我不需要再付了。”
“这必须由我来判断。放下梳子,转过身,让我可以看到你。”
她缓缓地照做了,在恐惧中又感到一丝奇异的兴奋。她的视线停留在他胸膛上的伤疤。“你肩膀上的疤是怎么来的?”
“在传教士山。”
“手上的呢?”
“彼特堡。还有这一道是在拉瑞多的妓院里,因为我揭发有人在牌局中做假,一场枪战后留下来的。现在,解开衬衫钮扣走过来,我好可以仔细检视我最新的财产。”
“我不是你的财产,白肯恩。”
“法律上不是这么说的,白太太。女人属于她们所嫁的男人。”
“如果这可以令你高兴,你就继续这样告诉自己吧。但我不属于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他站起来,故意慢条斯理地走向她。“让我们一开始就将话说清楚。我拥有你,从现在起,你会一切都听我的。如果我要你为我擦亮靴子,你就得擦亮它。如果我要你去马厩耙粪,你也得照做。当我要你在我的床上时,你最好在我解开皮带之前,就先在床上躺平,分开双腿。”
他的话应该令她恐惧不已,但他似乎说得太夸张了。他想藉此粉碎她的精神,但她不会让他如愿以偿。
“噢,我吓死了!”她夸张地喊道。
她的反应并不如他所预期,于是他再接再厉。“当你嫁给我时,你就丧失了所有的自由。现在我可以对你为所欲为,除了杀死你之外。噢,只要不是太明显,或许那也是可以做到的。”
“如果我没有先逮到你。”她反驳。
“一点机会都没有。”
她再度试着和他讲理。“我做了可怕的事,大错特错。但你已经得到我的钱,它足以重建纺棉厂三倍有余,让我们结束它吧。”
“有些事情是没有代价的,”他背靠着床柱。“这或许会让你觉得好笑……”
她满怀戒意地望着他,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我原本已经决定不送你回纽约,我打算今天早上告诉你。”
她感觉想吐。她摇了摇头,希望那不是真的。
“很讽刺,不是吗?我不想要那样伤害你。但现在一切都改变了,而我已经不太在乎了。”他开始解开衬衫钮扣。
她静立不动,稍早的自信已荡然无存。“不要这么做。”
“已经太迟了。”他拉开衬衫,注视着她的双峰。
她试着不要开口,却没有办法。“我害怕。”
“我知道。”
“会痛吗?”
“是的。”
她紧闭着眼睛。他月兑下她的衬衫,她赤果地站在他面前。
今晚是最糟糕的,她告诉自己。等到结束后,他就再也没有力量主宰她。
他打横抱起她,带着她走向床。当他开始月兑自己的衣服时,她别过头去。片刻后,他的重量压在她身侧。
瞧她别过头的模样,肯恩的内心翻搅。她紧闭的眼眸……心形的脸蛋上认命的表情……要她承认内心的恐惧一定很不容易吧?该死,他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占有她。他想要她精力充沛地反抗,他要她大声咒骂,发泄出她的怒气。
他捧起他的膝盖,想要激出她的反应,但她依旧没有反抗。他分开她的双腿……
肯恩拥着她的手臂感觉如此温暖、坚实,讽刺地安抚了她。她听着他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月光透窗而入,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似乎带来了种奇异的宁静。或许是因为这样的月光,或许是他们曾一起经历的地狱,以及日后将会面对的地狱,她开口问了。
“你为什么这么恨我?早在纺棉厂事件之前,从我回到‘日升之光’的第一天起。”
他沉默了好一晌,而后他回答了。“我从不恨你。”
“我则注定要恨任何继承了‘日升之光’的人。”
“总是又兜回到‘日升之光’,不是吗?你就这么爱这座农场?”
“胜过一切。‘日升之光’是我所曾拥有的一切。没有了它,我什么都不是。”
他拂开掉落在她面颊上的一绺秀发。“你是个美丽的女人,而且你有勇气。”
“在我所做的一切后,你怎么还能这么说?”
“我猜我们都只是做出我们必须做的事。”
“就像强迫我和你结婚。”
“就像那样,”他静默了好一晌。“我并不感到抱歉,就和你一样,凯琳。”
她的紧张又回来了。“你为什么不继续做完它?我不会阻止你的。”
“因为我要你心甘情愿──心甘情愿,而且像我渴望你一样地渴望我。”
两人如此的果裎相对令她不安。她别过头。“那绝不会发生的。”
她预期着他会发怒,但他反而支肘起身,凝视着她,却未试图碰触她。“你的本性热情,我可以在你的吻中品尝到。别害怕它。”
“我不想拥有热情的本性,那对女人是错的。”
“是谁这样告诉你的?”
“每个人都知道。当谭夫人告诉我们有关‘夏娃的耻辱’时,她说──”
“夏娃的什么?”
“夏娃的耻辱,你知道的。”
“老天!”他在床上坐起来。“凯琳,你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我看过马匹交配。”
“马不是人类。”他的手搭上她的肩膀,转过她的身躯。“看着我。尽管你恨我,现在我们已经结婚了,而我绝无法不碰你。但我要你知道我们之间会发生的事,我不想再次吓到你。”
他简洁、耐心地解说了男女身躯的差异,以及他们结合之后将会发生的事。结束后,他果身下床,走到桌边,拿起白兰地。然后他转身静静站立,让她满足不敢坦白说出的好奇心。
凯琳贪婪地注视着他沐浴在月光下的雄伟身躯,感受到一种过去从不曾目睹的美,诉说着力量和某种她并不全然明白的事物。她的视线来到他的男性,瞧见他的悸动巨大,她的焦虑再度回来了。
他似乎感觉到她的反应,放下酒杯,回到她身侧。这次他的眼神里有着挑战,心中虽然害怕,但凯琳从来无法拒绝挑战,特别是出自于他。
他的唇扬起一抹笑意。他低下头,轻刷过她的唇。他的碰触有若羽毛般轻柔,而且他没有强硬地以舌头探索,让她联想到稍后另一种较不友善的入侵……
第四部白凯琳
除了你自己外,没有人能够带给你平静。
──爱默生“自主”
走道上传来的声响吵醒了凯琳。她眨眨眼睛,抵挡强烈的阳光,猛地坐直身躯,想起自己身在何处,但这个突然的动作却令她一阵酸痛。
她望向身侧,被褥凌乱的大床上只有她一个人。
莎妮冲了进来,甚至没有敲门。“噢,凯琳!你还好吧?曼克不肯让我走,不然我早就过来了。”
凯琳无法迎上莎妮的目光。“我很好。”她推开被单。她的睡袍被搁在床脚,一定是肯恩放的。
她套上睡袍,瞧见莎妮的身躯一僵。她一直在盯着被单上的血渍。“你昨晚和曼克在一起?”她很快道,试图转移话题。
莎妮硬将视线扯离床上,不稳地道:“中校没有给我太多的选择,曼克睡在门廊上。”
“嗯,”凯琳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彷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样的夜晚睡外面还满清凉的。”
莎妮跟了上来。凯琳用洗脸盆里的水盥洗,凝重的沉默悬在两人之间。
莎妮首先打破沉默。“他伤害了你吗?你可以告诉我的。”
“我很好。”凯琳忙道──太过匆促了些。
莎妮坐在床边。“我从不曾告诉过你。我不想要,但现在……”
凯琳转过头。“哪里不对劲了?”
“我──我了解……被男人伤害是什么样子。”她绞着交叠在膝上的手。
“噢,莎妮……”
“我十四岁时的第一次,他──他是个白人。事后我想死,我感觉好骯脏。一整个夏天,他总是可以找到我,无论我多努力躲藏。‘女孩,’他总是喊道。‘你,过来这里。’”
凯琳的眼里盛满了泪水。她冲到莎妮身边,跪在她的旁边。“我好抱歉──我一直不知道。”
“我不想要你知道。”
她拉着莎妮的手,覆在面颊上。“你不能去找我的父亲,告诉他发生的事吗?”
莎妮的鼻息翕动,她抽回手。“他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白人总是知道他们拥有的奴隶女人发生了什么事。”
凯琳很庆幸她还没有吃东西,不然她一定会全部吐出来。她听过传闻,但她总是说服自己那种事不会发生在“日升之光”。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要让你哭泣。”莎妮用拇指拭去她的泪水。
凯琳想起过去几年来,她一直为南方辩护内战不是为了奴隶,而是攸关各州的自主权,但现在她知道她一直都是在逃避事实。“那是错误的──彻底的邪恶。”
莎妮站起来,离开床边。“我尽力将它们拋到过去,我现在担心的是你。”
凯琳不想谈自己。她转向水盆,表现得世界仍和昨日一样。“你不要担心我。”
“我瞧见他抱你进屋时他的表情。不必太多想象力就知道你一定很不好过,但听我说,凯琳,别把所有的丑陋关在自己心里。你必须在它改变你之前,将它释放出来。”
凯琳试着想她要怎么说,特别是在莎妮所透露的一切后。但她要怎样谈论自己甚至不明白的事?
“不管它有多么可怕,”莎妮道。“你都可以和我谈。我都能了解,甜心。你可以告诉我。”
“不,你不了解。”
“我知道那种感觉,我知道──”
“不──你不。”凯琳转过身。“它并不像发生在你身上的那么丑陋,”她柔声道。“它一点也不丑陋、或可怕──或那样的。”
“你是说他没有──”
凯琳用力吞咽,点了点头。“他有。”
莎妮的脸色变得灰白如纸。“我──我猜我不应该……”她已说不出话来。“我得回厨房去了。白蒂昨天不舒服。”她衣裙窸窣地离开了房间。
凯琳注视着她的背影,内心愧疚不已。她自衣柜里挑了第一件看到的衣服穿上。她的银发梳被烧坏了,她由抽屉里随便找了条草绿色的缎带系住长发,也不管它和衣服的颜色根本不配。
她刚出到玄关,前门就打开了。肯恩和杜小姐走了进来,杜小姐用力拥抱住她。
“噢,我亲爱的亲亲!这真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一天。真的!想想,你和中校彼此钟情,而我竟然不曾怀疑过!”
这是她首次听到杜小姐心甘情愿地称呼肯恩中校。她仔细审视着她──这也给予她借口,避免望向肯恩。
“我已经责备过中校不该一直瞒着我。我也该数落你一顿的,但我实在太快乐了,”老妇人以手摀着胸口。“瞧瞧她,穿著粉红色的缎料礼服,如此清新美丽──不过你绑发的缎带或许该换个颜色,甜心。噢,我得去找白蒂,要她做个蛋糕。”她在凯琳的面颊很快地啄了一下,便朝厨房走去。
她的脚步声远去后,凯琳被迫望向她的丈夫,而她感觉就像望着个陌生人一般。他的脸上毫无表情,眼神疏远。两人昨夜共享的热情彷佛是她想象出来的。
她在他的脸上搜寻着柔情的痕迹,想要确定昨夜的一切对他是重要的。但什么都没有。一阵寒意窜过她的身躯。她早该知道会是这样;她太愚蠢了,才会有所期待。然而她还是觉得被背叛了。
“为什么杜小姐喊你‘中校’?”她问道,因为无法问出她真正想问的。“你对她说了些什么?”
他将帽子丢在桌上。“我告诉她我们结婚了,我指出如果她要继续相信我是李将军,她就得接受你嫁给一名重婚者的事实。毕竟,李将军已结婚多年了。”
“她怎么反应?”
“她接受了我不是李将军的事实──特别在我提醒她,我在军中的辉煌纪录同样值得骄傲后。”
“你在军中的辉煌纪录?你怎么能够这样惊吓她?”
“她没有受到任何惊吓。她很高兴听到我在贝将军的麾下如何英勇应战。”
“贝将军为南方而战。”
“妥协,凯琳。或许终有一天,你会学到它的价值,”他走向阶梯,又停了下来。“我会在一个小时后前往查理斯敦。如果你有任何需要,曼克可以照顾你。”
“查理斯敦?你今天就要离开?”
他的眼神嘲弄。“你预期着蜜月吗?”
“不,当然不。但你不认为这会显得有些奇怪,你这么快离开,在我们──我们的婚礼之后?”
“你什么时候在乎起别人的想法了?”
“我没有。我只是想到杜小姐和她的蛋糕,”她的怒气被挑起了。“去查理斯敦吧!去地狱吧,看我在不在乎!”
她越过他身后,大步走出屋子,心里有一半预期他会追来──希望他会。她想要和他大吵一架,将她的不快乐怪罪于激烈的争吵,但前门始终紧闭着。
她来到屋后的橡树,以头抵着树干。她要怎样捱过成为他妻子的生活?
接下来数天,她总是尽可能远离屋子。天一亮,她就换上长裤,骑着“诱惑”,奔驰过农场的每一寸土地──只除了纺棉厂。她和女人谈论花园,和男人谈论棉花,走在绵延不尽的棉花田埂里,直至午后的阳光迫使她到树林或池塘边寻求庇护。
但池塘边已不再是庇护所,他也毁了那里。她坐在柳树下,想着他如何夺走了她的一切:她的家、她的钱,最后还有她的身体──只不过后者是她自愿给予的。
一天又一天过去。凯琳从不是懦夫,但她实在找不出勇气面对访客,便将他们全推给杜小姐。虽然她不认为罗牧师夫妇会将婚礼的可怕经过说出去,但她在匆促间嫁给一名北佬已足够让人们揣测纷纭,扳着指头数日子。更难堪的是,她的丈夫在婚礼的次日就拋下她,而且她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她只曾同意接见访客一次。那是在星期六下午,露西宣布先生来访。莱登知道她对肯恩的感觉,他一定了解她的这桩婚姻是被迫的。或许他可以设法帮助她。
她迅速将长裤换成洋装,快步下楼。他起身致意。
“白太太,”他拘谨地行礼。“我来恭贺你的新婚,并代我的母亲和姊妹致上祝福之意。祝福你和白中校新婚愉快,白头偕老。”
歇斯底里的笑声已涌到凯琳的喉间。这真像他的作风,表现得彷佛他们只是点头之交。
“谢谢你,布先生。”她勉强用和他同样的语气道。骄傲促使她扮演完美的女主人的角色,将在谭夫人学院的所学发挥得淋漓尽致。在言不及义地聊了礼节上规定的二十分钟──彷佛他们从不曾论及婚嫁──布莱登准时起身告辞。凯琳送客时松了口气,纳闷自己为什么一直拒绝承认他根本是个白痴。
当晚她窝在起居室的大椅子上,膝上放着已被翻烂的“爱默生文集”。对面的桃花心木桌上放着莎妮的家用帐簿。肯恩会预期她接手管家的事宜,但莎妮不会喜欢的,凯琳也没有兴趣。她不想当这个屋子的女主人,只想当这片土地的女主人。
夜深沉,凯琳陷入更深的沮丧里。现在肯恩可以为所欲为地处置她的农场,而且她根本无力阻止。他在乎纺棉厂远胜过棉花田。或许他甚至会决定开一条路,将棉花田切割成两半。而且他是个赌徒,万一他将她的信托基金里的钱挥霍精光呢?万一他决定卖掉土地,换取现金呢?
走道上的钟敲了十二下,她的心思也愈来愈阴郁。肯恩一直是个浪子。他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年,再过多久,他就会决定卖掉“日升之光”,流浪到其它地方?
她试着告诉自己“日升之光”暂时算是安全了。肯恩一心放在建厂上,短期内不可能做出太激烈的改变。即使这有违她的本性,她也只能静观其变。
是的,“日升之光”安全了,但是她呢?每当他碰触她时,她血管里沸腾的热血呢?或是每次看到他时,窜过她全身的战栗呢?历史又重演了吗?韦家人的血总是被白家的人吸引,就像先前的一对曾经几乎毁了“日升之光”一样?
“白凯琳,你怎么还没上床睡觉?”杜小姐站在门口,睡帽歪斜,忧虑地皱着脸庞。
“只是心情烦躁,很抱歉吵醒了你。”
“我给你一些鸦片酊吧,亲爱的。它可以帮助你入眠。”
“我不需要。”
“你需要好好休息,凯琳。别固执了。”
“我很好。”她带着杜小姐上楼,但柔拉一再坚持,最后凯琳勉强喝了几茶匙的鸦片酊,才得以月兑身离开。
她睡着了,却睡得不安稳,鸦片酊引起的幻象不断纠缠着她。将近黎明时,一头雄伟的金色狮子走向她。她摄入他强烈的雄性和丛林气息,但她非但不觉得害怕,反而将手指插入他的鬃毛里,将他拉近。
狮子化身成她的丈夫,对她低诉着爱的话语,开始她。她隔着梦境触模到他的肌肤,它们就和她的一样温暖潮湿。
“我将充满你。”她梦境里的丈夫道。
“好的,”她喃喃。“噢,好的。”
他进入了她,她的身躯彷佛着火了。她跟随着他移动,攀升到的高峰,就在火焰爆发之前,她唤出他的名字。
次日清晨醒来后,她仍感到鸦片酊的昏沉药效。她仰望着头顶金、绿色的帏幔,试着甩去药效。昨晚的梦境似乎再真实不过……狮子在她的手下变成了──
她猛地坐直身躯。
肯恩站在洗脸盆边,刮着胡子,只在臀部围了条浴巾。“早安。”
她怒瞪着他。“回你的房间去刮胡子。”
他转过身,刻意盯着她的胸脯瞧。“这里的景致比较好。”
她蓦地明白被单已落到腰间,急忙拉到下颚。又瞧见她的睡衣凌乱地弃置地上,倒抽口气。他反而笑了。她连忙探头到被单底下。
斩钉截铁的事实──她双腿间的潮湿并不是自己的想象。
“昨晚你就像只野猫。”他懒洋洋地道,语含笑意。
他则是狮子。
“我被下了药,”她反驳道。“杜小姐硬要我喝下鸦片酊,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么你只能相信我说的话了。昨晚的你是如此甜美、温驯,对我百依百顺。”
“究竟是谁在作梦了?”
“我只是享用属于我的,”他得意地道。“幸好你的自由已成为过去,你明显需要一双强而有力的手管束。”
“你明显需要有人送你一颗子弹。”
“下床,穿好衣服吧,老婆。你已经躲藏太久了。”
“我没有躲藏。”
“那可不是我所听到的,”他洗净脸,用毛巾擦干。“昨天我在查理斯敦遇到了我们的邻居,她迫不及待地告诉我你一直拒绝接见访客。”
“很抱歉,我没有心情听别人嚼舌根,谈论我嫁的北佬在婚礼次日就拋弃了我。”
“那的确很气人,不是吗?”他丢开毛巾。“我别无选择。工厂必须立刻重建,才能赶得上这一季的棉花收获。我必须去购买木头和重建的工具,”他朝门口走去。“我要你在半个小时内穿好衣服下楼,马车正在等着。”
她狐疑地望着他。“做什么?”
“今天是星期日,白先生和白太太要上教堂。”
“教堂!”
“没错,凯琳。今早你必须停止表现得像个懦夫,面对所有的人。”
凯琳跳了起来,连着被单一起。“我这辈子从不曾表现像个懦夫!”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消失在门后。
她拒绝对他承认,但他说得对。她不能再像这样躲下去。她低咒一声,掀开被单,梳洗更衣。
她决定穿刚到“日升之光”的第一天所穿的蓝色勿忘我礼服。她将长发绾成个蓬松的髻,罩上淡蓝色丝缎,并戴上她痛恨的结婚戒指和月石耳环。
这是个温暖的早晨。“日升之光”的马车抵达教堂时,几乎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白肯恩和他的新娘。肯恩先扶杜小姐下车,之后是凯琳。她优雅地步下马车,当肯恩要放开她的手臂时,她像小鸟依人般偎向他,对他展开个娇媚的笑容。
“太会作戏了吧?”他喃喃。
她对他嫣然一笑,低语道:“我才刚开始──你可以下地狱去!”
齐太太先来到她的身边。“噢,凯琳,我们都没料到今天早上会看到你。你和白中校突如其来的婚事令我们全都大吃一惊。你说不是吗,爱雯?”
“的确。”她的女儿紧绷地回答。
齐爱雯的表情表明她早已看上肯恩,即使他是个北佬,而她一点也不喜欢输给像韦凯琳这样的野丫头。
凯琳整个面颊贴在肯恩的手臂上。“噢,齐太太、爱雯,你真会调侃人。相信整个郡里只要是有眼睛的人,早就可以看出我和白中校的感情,只不过身为男性的他比女性的我更擅长隐瞒。”
肯恩发出像呛到的声音,连杜小姐都拚命眨眼。
凯琳叹了口气。“噢,我曾一再抗拒我们之间的吸引力。毕竟,中校是个北佬入侵者,也可以说是我们最邪恶的敌人。但正如莎士比亚所写的:‘爱征服了一切’。你说是吗,亲爱的?”
“我记得那是维吉尔写的,亲爱的,”他嘲涩地道。“不是莎士比亚。”
凯琳朝齐家母女展开笑容。“他真是太聪明了,不是吗?你们绝没料到北佬也会懂得这么多吧?他们多数人都是脑袋空空。”
他状似亲昵地轻压她的手臂,只有凯琳知道他是在警告她。
她用扇子搧脸。“老天,真的好热。亲爱的,我们进教堂吧,里面比较阴凉。今早我一直热得很不舒服。”
话一出口,十几双眼睛齐望向她的腰间。这次轮到肯恩语含笑意。“当然,亲爱的,我立刻护送你入内。”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走上台阶,彷佛她是只易碎的花瓶。
凯琳感觉到所有人都在注视她的背,似乎可以在心里听到他们计算月份。让他们去算吧!她告诉自己。很快他们就会知道自己错了。
直到她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似乎自有记忆以来,巫觋女人就住在原属于布家土地的一间破烂小屋里。有人说布莱登的祖父老奥菲在纽奥良的奴隶市场里买下她,也有人说她出生在“长青园”,而且拥有部分的印地安血统。似乎没有人知道她已经多大岁数了,也似乎没有人知道她的本名。
无论是白人或黑人,郡里的女性前后都曾经找过她。她会治疗肿疣、预测未来、做出爱情药,以及决定未出生的婴儿性别。只有她能够帮得了凯琳。
“午安,巫觋女人。我是韦凯琳──现在是白凯琳了,韦嘉瑞的女儿。你记得我吧?”
门打开了一道缝,满是皱纹的苍老面容探头出来。“噢,韦嘉瑞的女儿──你已经长大了,”老妪干笑道。“你老爹肯定正在地狱里被火烧。”
“你或许是对的。我可以进来吗?”
老妪离开门边,凯琳走进这塞满了瓶瓶罐罐、吊着各种药草的房间里。巫觋女人搅动炉灶上正在熬煮的某种菜汁,一面喃喃哼着很像咒语的字句。
凯琳站在一旁静静等待。早上在教堂里,她就一直想着如果有了孩子要怎么办。孩子会使她被束缚在肯恩的身边一辈子,她不能让那种事发生,必须及早预防。只要没有孩子,或许某天将会有奇迹发生,她可以重获自由。
由教堂一回到屋子,肯恩立刻不见踪影,但凯琳一直等到下午杜小姐回房午睡后,才得以月兑身。
老妪终于停止喃喃朗诵。“孩子,你该将你的问题交给耶稣基督,那一来你会觉得好许多。”
“我不认为耶稣能够帮得了我。”
老妪翻眼向天,格格地轻笑。“主呀,你听到这个孩子说的话吗?她认为你帮不了她。她来找老巫觋求助,却认为你的儿子无法帮她。”她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用围裙的一角擦拭。“这个孩子她真是太年轻了。”
凯琳轻触老妇人的手。“我只是必须要确定,巫觋女人。我不能有孩子,因此才来找你。如果你能帮助我,我会给你优渥的酬劳。”
老妇人收住笑声,转向凯琳,首度认真地看着她。“孩子是天主的祝福。”
“那是我不想要的祝福。”她绞着手。“在我小时候,我曾听奴隶女人说你可以帮助她们不要有小孩,即使你可能因此被处死。”
老妇人的黄眼睛瞇起。“奴隶女人的小孩会被卖掉。但你是个白人,你不用担心你的孩子从你的怀中被夺走,你再也看不到他们。”
“我知道,但我真的不能有小孩──现在不能。”
老妇人再次吟咏起来。“基利是有疗效的……基利可以让伤口疗合……”
凯琳走到窗边。没有用,老妇人拒绝帮她。
“那个北佬──他有着邪恶,但也有着善良。”
“很多的邪恶,极少的善良──我认为。”
老妇人格格地笑道:“像他那样的男人有很强的种子,老妇人需要很强的药来对抗他的种子。”她走向木架上的瓶瓶罐罐,找了好一晌后,终于挑出一个。她倒了大量灰白色的药粉在空果酱罐里。“加一点药粉在水杯里,在他办完事后的次日清晨喝下。”
凯琳接过罐子,感谢地拥抱老妇人。“谢谢。”她掏出一叠纸钞,塞给老妇人。
“照巫觋女人告诉你做的就没错了,小姑娘。巫觋女人知道怎样做最好。”她再度格格地笑着,回到火前,搅动药汁,彷佛知道某种只有自己晓得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