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丹的背紧紧地靠在那个男人身上,她觉得自己快窒息了。她想咬他的手,可是他的手紧紧地压着她,她拼命挣扎,想用一只能动的手掰开他的胳膊,使劲用指甲抠他的肉,可他的胳臂好像钢筋铁骨,纹丝不动。她急中生智,抬起穿着靴子的脚拼命向后踹去。
只听声嘶力竭的一声惨叫,钳住她的手从她的手上和腰上滑了下去。她总算完好无损,摇摇晃晃地转过身来面对着他,意识到手电筒掉到地上,在碎石上画出色彩斑斓的小光环。
借着昏暗的光线,只见她的对手正把手放进嘴里咬着,以免发出难以忍受的申吟声。他的脸因疼痛而扭曲变形。莫丹的目光下移,看见他穿着牛仔裤的腿上胡乱缠着一块血迹斑斑的碎布,是右腿,她刚才不偏不倚正好踢在他这条伤腿上。
她靠在对面的石壁上,有气无力地说:"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可你吓死我了。"
他弓着身子,穿一条牛仔裤和一件浅色衬衣,脚蹬旅行靴,地上放着一个背包。她向前走了几步,拾起地上的手电筒把它关掉。她模模糊糊地觉出,那个人不想让外人——比如她,感觉到他在强忍巨大的痛苦。随着视觉逐渐适应了黑暗,她惊异地意识到,对他来说,直立行走是何等困难,沿石壁每走一步要付出多大的努力。
他靠着岩石站立着,全身的重量都落在那条好腿上。他眼圈发黑,眼窝深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几秒钟过去了,对他来说是痛苦而漫长的几秒钟,他才勉强开口说话,话里带刺,"好啊,你终于找到我了。快去向那两个人通风报信啊,好让他们来杀我!"
他身材魁梧,比她高几英寸。即使身处逆境,仍保持着一种高傲不屈、漠视一切的尊严。这种人不会乞求怜悯,他宁可粉身碎骨,也要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息。
莫丹与他保持着距离。"你是从哪个监狱逃跑的?"
他鄙夷地苦笑了一下,"少来这套,女士,想干什么,干脆直说。"
"我知道你是个逃犯。"
他被这句话气得浑身发抖,_那样子吓得莫丹血流加快,"住嘴!"他咆哮着。
莫丹自信直觉很好,使她能在学校复杂的环境中应付裕如。现在尽管她很紧张,但还是决定再相信直觉一次。"是这么回事,"她说,"那两个人说你是逃犯,可我不这么认为。所以才来帮你。我和他们毫无关系。"
"那你是怎么认识他们的?"他的火还没消,依然愤怒地喊着。
她朝后退了一步,认为他不太可能再扑过来,于是尽量心平气和地解释道:"今天一大早我正在徒步旅行,听到你的声音,但却什么也没看见,我以为是动物。后来我返回公路时,碰上那两个男人。他们自称是联邦调查局的,正在追捕一名逃犯。一个叫霍华德,一个叫德兹。他们让我离开这里回索来尔去。我谁也不信,所以又返回去偷听了他们的谈话。他们说,他们打伤了你。等……"她不由得结巴起来,"失血和月兑水把你折腾死,这样看上去就成了一起打猎中的意外事件。一旦你死了,一个叫劳伦斯的人会付他们一大笔酬金。这下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找你了吧?"她一口气说完了。
"原来你是个好心人呀。"他轻蔑地说。
从事发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两个小时了,莫丹的脾气也已经被磨得像她蓬乱的头发一样有点失控。她单刀直人地说:"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尽管你的行为让人怀疑,我还是相信那两个家伙不是好东西。你现在应该相信,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我们干吗不结束这场谈话,想想怎么把你弄去看医生?"
"那两个家伙现在在哪儿?"
"两三英里以外的公路边。"
"今天晚上我不会去公路那边的,"他说,"虽说我一时还很难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有一点我是清楚的,我不能再自投罗网了。"
"你不能呆在这儿!既然我能找到你,他们也能。"
她听得出自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慌,又补充道:"别看德兹笨得像头猪,霍华德可是个职业杀手,心狠手毒,老谋深算。你听我的话没错。"
"我想喝口水,"他声音沙哑地说,"我已经三个小时没喝上水了。"
莫丹迅速解下水壶,有种自己在做重大决定的感觉。她穿过狭窄的地面,把水壶递给他,与此同时,他们对视了一下。
他近在咫尺,如果要攻击她或抓住她,再容易不过了。这一点他们两人都清楚。他温和地说:"女士,你真有胆量。日后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说着,拧开壶盖,把壶举到嘴边,一仰脖,"咕咚咕咚"就是几大口。
他喝得很猛,颈部的肌肉一鼓一鼓的。莫丹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说;"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女士。女士这个称呼,容易让人联想到十八世纪穿撑裙的女人、小巧玲珑的遮阳伞和熙熙攘攘的下午茶会。我叫莫丹,莫丹-卡西迪。"
他把水壶还给她,无意中手指碰了她一下,"我叫雷利-汉拉恩。"
"我的营地离这儿有半个多钟头的路,很隐蔽。我还有个急救箱,但不知你能不能走到那儿。"
"我别无选择。"他说。
莫丹弯腰拾起他的背包,背在肩上,"那我们走吧。最困难的是从这里走出去,因为这儿太窄了。"
他吃力地离开石壁,"要是你站在我前面,我可以靠着你。"
她冲他咧嘴一笑,"算你运气好,去年冬天,我每天晚上都在体育馆里汗流浃背地练减肥。"
"是这样……你知道吗。你笑的时候很美。"
莫丹张大了嘴,就像霍华德在落叶松林里第一次看见她一样。她差点儿回答说:"你是二十九年里我见过的最性感的男人,只可惜不适合我。"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换了一句尖酸刻薄的,"要想离开这儿,全靠我的肌肉,不是漂亮的脸。"
"我没说你漂亮,我说的是美。走吧,莫丹-卡西迪。"
她白了他一眼。她不喜欢男人比她高,她喜欢平视一个男人。对了,有一回她妈妈弗朗西斯对她说,你想要的男人就像件旧法兰绒衬衣一样,不拘尺码,平平庸庸,对谁都合适。妈妈是个性情温和的女人,很少说刺激她的话。
现在不是琢磨找什么样的男人合适以及妈妈的话是否有道理的时候。莫丹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去,背朝着雷利。他的手重重地压在她肩上,他们沿着峡谷亦步亦趋地朝外走去。每挪动一下受伤的腿,他都无法掩饰痛苦的表情,才刚刚走到出口,莫丹已是大汗淋漓。她小声说:"你呆着别动,我出去看看外面是否有人。我还要把包藏好,以后再回来取。"
他放在她肩头的手用力按了一下,然后松开。他的意思是相信她一定能回来。她冲他点了点头,步履轻快地走出了峡谷。
夜幕已经降临。远处的孤山上悬挂着一轮明月。莫丹紧张的心情有所放松,她不想打手电,虽然明知那两个家伙还远在公路边,她也不想用。她找到放包的地方,查看一下里面是否钻进了蝎子,然后把包拖回峡谷。雷利正等着她,一见她便说:"你知道刚才那会儿我最后悔什么吗?我怕连累你。"
他说话的语气虽然平缓,但即使她没受过任何心理学教育也能听得出来,他的话里含着无奈和气恼。莫丹弯下腰,从水壶里倒出一满杯水,递给他一块果仁巧克力,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那两个家伙谁也想不到,我居然敢一个人黑灯瞎火在沙漠里走。"她说得挺轻松,"其实,最危险的是你走着走着突然摔倒,我可没法把你弄起来。冉经过减肥锻炼也没用。"
"我体重两百磅,净重。"
"我一百三十四。"她答道,脑子里突然呈现他赤身的生动画面。这是怎么了?她还从来没对哪个性感的男人动过心。既然现在不是琢磨妈妈的话的时候,就更没时间考虑有关性的问题。
"我会尽量保持直立,莫丹-卡西迪。"他话中第一次带上了幽默的意味,听上去让人感到温暖。
"你是得那样。雷利-汉拉恩。"
她把包藏在峡谷里面,然后说:"走吧。我们走十分钟,歇十分钟。别跟我争。"
"我觉得自己现在非常弱。我在你左边走吧,那样就可以把你当拐杖了。"
莫丹心想,把女人比作拐杖,是最无性别的比喻。如果这个性感的男人能把她当成一段木头,可能更好。
他们大约走了两个小时才到她的营地。这两个小时可以说是她生活中最难捱的经历之一,并将永远保留在她的记忆中。如果说刚开始她还有做一根木头的想法,不久,这种想法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上路后,雷利的话很少,也没什么可说的。她清楚地看到每走一步他要付出的努力。他身上有股绝不服输的倔劲儿。有人说了解一个男人最好的办法是和他上床,可她却发现还有另外一种办法。她胡思乱想着。用肩膀支撑着他的大部分体重,他们艰难而又缓慢地向砾石走去。茫茫沙漠里,她几乎是拖着一个腿上受伤的男人一步一步前行。
子弹还在他的腿上吗?她甚至懒得去想。当务之急是尽快到达营地。
他们来到平地上,她不由自主松了口气。她觉出雷利也站直了些,这让她酸胀的肌肉轻松了不少。雷利擦了一把脑门,沙哑地说:"天哪,我真恨这样——我甚至都不认识你,就像一个喝了三天三夜的醉汉,歪靠在你身上。"
"幸亏我身高五英尺十英寸,而不是五英尺二英寸。"
"我就喜欢高个子的女人。"他冲她意味深长地咧嘴一笑。
他有点站不稳。突然间她火冒三丈,矛头所向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你倒是喜欢,可我不喜欢高个子男人。想歇一会儿吗?"
"不想。我要是现在坐下,就再也站不起来了。莫丹,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喜欢高个子男人?"
他因过度疲劳,嗓音有点嘶哑,可发自深处的共鸣音,令她动心了。她恼火地说。"雷利,明天早晨我们再好好讨论这个问题,现在不是时候。目前我们面临着最糟糕的情况,又一道斜坡峡谷。我的营地之所以非常隐蔽,就是这个原因。还是少说些没用的吧。""
"最糟糕的?"他说,"我不信还会有更糟的。能给我来点喝的吗,直说吧,有威士忌吗?"
"现在喝威士忌再傻不过了。"
"你是不是在学校当过老师?"雷利疑惑地问,"你让我想起了卡莱特小姐,她的眼睛真贼,一眼就看出你的数学书下面藏了本小人书。她的嘴巴像刀子,训起人来可狠了。"
"哎,"莫丹不耐烦地说,"真拿你没办法,走吧!"
他歪着嘴笑着说:"幽默一点嘛,宝贝儿!"
"谁是你的宝贝儿?"她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你也太严肃了。"他仍然乐呵呵地说。
他干吗要用这种雕虫小技把她弄得心慌意乱?胳膊明明抱着她的肩膀,却硬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吧,就算无所谓。她尽力忍耐着问:"你到底还想不想跟我走?"
"那还用问?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现在没有选择的余地。"
"那就多谢了。"她不无讽刺地说,同时觉出他的胳膊又回到她的肩上。他们穿过斜坡峡谷时,雷利一声没吭,但是莫丹却揪心地听着他那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和右脚碰在岩石上时发出的痛苦申吟。而她感受到的远不止这些。她的整个身体都被他包裹着,他的胯骨顶着她,隆起的肋骨挤着她,以及当他疼痛难忍时用手指使劲抠着她肩膀。他的衬衣被汗水浸透了、而衬衣下面是更实在的男性身体和气味。她觉得他好像深深植入到自己身体里了。这让她非常不安。
要冷静,莫丹,她告诫自己。马上就要到了。
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了溪谷。"还有一百码。"她说。
雷利咕哝了一句什么,她没听清。在她的帮助下,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那些杂乱的丛石,直至抵达岩壁的凸出处。"看,这就是我的帐篷。"她的声音由于负重而微微颤抖。
最后几分钟,他越来越重地靠在她身上、因为支撑着他。她的肩膀和手腕酸疼不已,膝盖也麻了。他有气无力地说:"你是说我马上就能坐下,不用走了?"
莫丹使出吃女乃的力气,半拉半拖地好不容易才把他弄上斜坡。"是的,"她浑身像散了架似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再坚持一下,我把帐篷的拉链拉开。"
他已经快挺不住了,费了好大力气才说:"我睡外面就行。"
"你想和蝎子、响尾蛇做伴?那怎么行。还是进去吧。"
筋疲力尽的雷利,已无力争辩。莫丹小心地把他放低。由于用力,她浑身肌肉紧张地哆嗦。她听见他重重地倒在睡袋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也爬了进去,拉好帐篷拉链,打开手电筒。借助小小的亮圈,她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他。
他的头发乌黑发亮,颜色和她背包的皮带差不多,眼睛像沙漠的天空一样湛蓝湛蓝,鼻子略微弯曲,下颌上有一道清晰的线,棱角分明的颧骨和脸颊最能说明这个男人的性格。总之,他给人以坚忍不拔的感觉。莫丹解下水壶,喝了一大口,然后递给他。
他接过来喝了个够,然后把水壶往旁边一放,枕着一只胳膊,"总算安全了。"
"是啊,从上面看不见这儿。我在这里宿营了四年才找到这个地方。"她的声音抖得连她自己都害怕。
雷利强挣扎着坐了起来,抓住莫丹的一只手,艰难地说:"谢谢,莫丹,没有你,我恐怕就没命了。"
听了他的话,她皱了皱眉。手电的亮光照着她紧闭的嘴唇,和眼睛下面淡蓝色的眼晕。深邃碧绿的眼眸,眉宇间流露出几分傲气;一头红色的鬈发乱蓬蓬,像一个光环;鼻梁秀气、笔直,两片薄薄的嘴唇轮廓清晰,还有极富个性的下颌。雷利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
莫丹没注意到这些。她在模模糊糊地想,真奇怪,刚才整整两个小时,她硬是挺过来了,怎么现在被他的手握着却直想哭。
她避开他的目光,"你饿了吧?我先去烧点水,给你洗洗腿。"
"莫丹,看着我。"
她不得不抬起双眼。"你救了我的命,"他深邃的蓝眸直视着莫丹。"几个小时里你为我做的一切,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是我见到的最勇敢的女性。不,我一点也不饿,就是饿,现在也不想吃。"
她抽回手,"这算什么?如果我见死不救,还有良心吗?"她小声说,"我去生火烧点热水来。"
仿佛用尽了仅有的一点力气,他倒在睡袋上,闭上眼睛。莫丹帮他解开鞋带,月兑下靴子,用她最厚的一件毛衣叠成一个枕头,给他枕上。雷利的脸上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莫丹能感觉到他紧张的身体正渐渐松弛下来。他低声说:"子弹从我的右侧飞过,从后面反弹到我腿上。你要帮我取出来。"
好吧,她边想边去外面生炉子。外面明月高悬,月光如水,悬崖投下黑天鹅般的阴影,星星在沙漠的夜空中闪烁。波士顿从未有过如此明亮的夜晚。要是在波士顿,也许这会儿她正在自己的浴室里,月兑下那双价格不菲的皮靴,准备洗澡呢。
她烧好一小壶水,拎回帐篷。雷利已经睡着了,下巴埋在毛衣里,长长的睫毛耷拉在黝黑的皮肤上。莫丹突然忿忿不平地想:你不是我心目中理想的男人。我喜欢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性情温和,像我父母那样的人,而你雷利-汉拉恩像什么?那么粗暴生硬、蛮横无礼。
怎么搞的?莫丹默默地问自己。你来这里又不是为了找男人。他是什么人、像什么与你何干?明天你去索来尔求救,然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但是毕竟明天还没到来。
莫丹不再想这些,她打开急救包,把里面的东西统统倒了出来,又低头看了看熟睡的雷利。用刀子划破牛仔裤搞不好会把裤子弄坏,再说明天离开这里时还得穿它。她开始解他的裤带,每一根神经都在喊着,一定要小心。
快要解开时,他睁开了眼睛。莫丹平静地说:"我得把你的裤子月兑下来。"
"见鬼。"他说了一声,但还是拉开拉链,抬起身子,让她把裤子从腿上月兑了下来。他腿上的伤口处,殷红的血把裤子染透了。她小心地把裤子从脚踝上拉下来。他的腿又长又结实,小腿上的汗毛又黑又浓。她解开大腿上缠着的碎布,发现布和伤口己经粘在一起。她用水把布弄湿,一点儿一点儿地把它拉下来。她在心里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出洋相,强迫自己去看带着子弹的伤口。
她开始反胃,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别这样,莫丹,她对自己说,这里没别人,你不干谁干呢?
"你没事吧?"雷利轻轻地问。
"没事,"她小声说。"我曾经在学校的走廊里制止过好几起恶仗。从吸毒少年手里夺下刀子,还把全校最调皮捣蛋的学生制服了。但没办法,一看见血我就晕。"
"我就知道你是个老师嘛,"他嘴里咕哝着。"在伤口上撒-些氧化氢之类的东西,然后缠上绷带,就行了。"
她愁眉苦脸地说:"这不等于对有恐高症的人说,你必须去爬珠穆朗玛峰。"
"忍忍吧,莫丹。否则我会疼得睡不着。如果我不尽快睡一觉,还不知会怎么样。"
莫丹把叠好的毛巾放在他的大腿下,轻轻地说:"我的手洗干净了。"她打开一块敷料,浸上水,轻轻放在伤口上。他身体抽动了一下。她咬紧牙关,尽量去想别的事,并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用温水把他那锯齿般乱糟糟的伤口清洗得干干净净,然后涂上消炎药膏。幸运的是,伤口虽然有些淤血,但尚未化脓。
雷利一声没哼。但莫丹还是注意到他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牙齿咬得"咯嘣咯嘣"响,拳头攥得紧紧的。她放上了一块新敷料,用绷带缠好,系好。
"好了。"她声音颤抖地说。
他慢慢地、慢慢地松开拳头,"过来。"
"我——"
"莫丹,听我的话,躺到我身边来。"
莫丹讨厌别人命令自己,这点让她在学校惹了不少麻烦,但是,雷利声音中有种东西让她无法反驳,只好乖乖地服从,躺在他没受伤的那一侧。他弓一只胳臂搂着她的肩,把她拉得更近些,轻轻地把她额上的头发拨弄到后面。莫丹的最后一道防线崩溃了,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前,放声大哭起来。
她是由于害怕、软弱和恐惧而哭泣。她在他怀里抽噎着说:"真是的,其实有什么好哭的,我怎么能——"
"别说了,"他打断了她,"你智胜了两个持枪的歹徒,又在漆黑的峡谷里遭到攻击,还拖着一个体重二百磅的半死的男人穿过大半个沙漠,最后还要对付那么可怕的事。你想哭就哭吧,尽管放声大哭。"
奇普总是拿她晕血这一点取笑她。莫丹抽泣着,"我想——你说的也许有道理。"
"当然有道理。你对自己总是要求这么严格吗?"
这话刺伤了她。她坐起来,厉声反驳说:"我的性格怎样不用你操心。不谈这个了,雷利,现在睡你的觉吧!"
"只有一条睡袋,是不是挤了点?"
她用袖口擦去脸上的泪痕,"我这就回峡谷,把我放在那里的背包取回来,里面还有一条睡袋。"
雷利死死抓住她的手腕,"那你就回不来了。"
"说什么我也得去。霍华德和德兹肯定会去那个峡谷找你,绝不能让他们发现我的背包。天这么冷,没有睡袋怎么行?况且,里面还有一个水壶。"
他恼怒地说:"我真恨自己,像只没用的老猫。我怎么能让你再入虎穴,落入那两个家伙手中?他们心狠手辣,已经冷酷地开枪打伤了我。"
"他们为什么要向你开枪?"莫丹月兑口而出。
话既然说出,就不想收回了。她等待他的回答,并觉得这是个很关键的问题。进一步说,他到底是不是逃犯?虽说那两个家伙看上去不地道,但会不会真是联邦调查局的呢?
"你以为我不想知道为什么?问题是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他喊道。
"他们想制造一起打猎意外事件,让别人觉得你是被流弹误杀的。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呢?"
"那个持枪的人看见我,就朝我开枪,无疑是蓄意的,绝不是误会或者意外。事情原委虽不清楚,但这一点我敢肯定。"他苦笑了一声,"除非他们刚买了一支枪,想试一试,恰巧我成了第一个靶子。除此之外,无法解释。"
"他们打中了你,就扔下你不管了,让你等死。"莫丹不寒而栗,"看来这里面还真有问题。"
"我要是找到答案,保证第一个告诉你。'"
"你很有钱吗?或是有地位?你是搞政治的吗?"
"不,莫丹,都不是。你以为我就没有绞尽脑汁往这方面想吗?算了,看在上帝的分上,还是先别想这件事。现在的问题是那两个持枪歹徒还在那里,所以,我绝不能让你去送死。看着你,我才放心,如果他们抓住你,天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我不会让他们抓住的。我必须去取睡袋和水壶;雷利,没别的办法,相信我……碰上那两个家伙,不会比清理你腿上的伤口更让我害怕。"
他不再说什么,躺在睡袋里,但他的那番话却让她对他刮目相看。他凶巴巴地说:"那就带上手电筒。"
"嗳,"她顺从地回答,连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你万一出去,一定要穿上靴子,这里一到夜里经常有蛇和蝎子出没。"
他直愣愣地望着她,"你的意思是说,除了霍华德以外,我还要担心响尾蛇攻击你。那你到这里来,还美其名曰是为了享受大自然?"
"被响尾蛇咬死的人毕竟是少数。"她反驳道,"反正我就喜欢在沙漠里露营。"
"你真是不可理喻。"
她把手掌放在他的胸前,"好了,快别说了。用不着替我担心,明白吗?我是一个二十九岁的成熟女人,七年里我来沙漠好几回了。问题在于你不愿意依赖我。"
他只好让步了。"算你说对了,莫丹-卡西迪。"他眯着眼睛,"你生气的时候,头发就像要燃烧,眼睛就像一团火。快去快回吧。"
她对他皱了皱眉,这个男人真怪,一会儿跟她谈人生哲理,一会儿又把她当三岁孩子来命令。"我给你留点消炎药,"她说着,打开药箱,递给他两片药。"来回大约四十五分钟,我走之前,你还有什么事吗?"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柔软的嘴唇上。"如果我说出想要做的事,恐怕你会给我一巴掌。"他皱了皱眉,"再说,现在我也顾不上想那事了。"
他想吻她,莫丹心里很清楚。他就是这个意思,但同时又痛恨自己有这种想法。她绯红了脸。为了掩饰,她在帐篷的边带里找出一个备用手电筒,放在他身边。"最要紧的事就是好好休息。"她绷着脸说。
"是,卡莱特小姐。"
"你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我们学校捣蛋鬼的事。"她一边威胁他,一边去够另一个手电筒。
"你结婚了吗?或者订婚了吗?"
这个问题问得太唐突,她紧张得如同要月兑缰的野马,气喘吁吁地说:"没有,你呢?"
"也没有。"说完,又真切地叮嘱道,"你可千万要当心啊,莫丹!"
他声音中的某种东西让她恢复了理智,她也同样认真地答道:"我会的,没问题。你尽管放心地睡吧。"
她拉开帐篷拉链,钻了出来。又合上拉链,小心翼翼地挪着步,滑下了岩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