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彩,真是一点也不光彩。
霍竹影小心翼翼的将身子紧贴窗台下,侧耳倾听屋里男子们交谈,然后完全不管自己可能会被人发现,忍不住出口喃喃抱怨。
竹影她平日虽是负责保护松雪小姐安危,可好歹也算是内阁大学士府的半个护院,结果瞧瞧她现在正做什么?
她奉令深夜潜入十三阿哥在宫中被赐封的居处“助麒苑”打探消息,这种行径与宵小又有何异?
霍竹影唉声叹气,认命地避开巡夜的侍卫,不敢吭声,躲在屋外……她再一次贴近窗口,叹?他们正在讨论小姐?距离有点远,听不太清楚……
“武英殿大学士暨光禄大夫蒲玄清之女……呵!凭她也想当我的福晋?”
十三阿哥永拿着内务府送来的画卷在手中掂了掂,连摊开来瞧上一眼的念头都没有,就直接将画卷往地上一扔,唇角勾起一弯讥讽冷笑。
“皇阿玛未免太过天真,指婚归指婚,他以为我会甘心成家吗?”永怎样也无法想象被那些愚蠢女人纠缠绑缚一生的情景。
当日在大殿上他无法违逆皇阿玛、只得和兄弟们一同接下圣旨,可十四皇妹都敢逃婚,真要抗命,他这十三阿哥又岂会办不到?法子,可多着!
“听说这蒲松雪被誉为京中第一美人。”立于一旁的护卫皇甫饶富兴味的开口。“十三爷不心动吗?”
“美人,木头刻的美人像也是美人,我要个木头美人何用?”提到美人,永脑中立刻浮现一张耀眼倔强容颜。他不免轻轻甩头想忘却她。“女人绊手绊脚的,除了给我惹是生非还会什么?”
“听说她温柔婉约,知书达礼,极受人称道。”
捧起茶碗,永轻轻啜饮,歇会,话锋一转。“要她往东她不敢往西,我说这是酒瓶她不敢说是茶碗,无聊!”
“另有一说,她古灵精怪,俏皮活泼,惹人疼爱。”
“不守规矩、不知礼数,我十三阿哥需要只能闹笑话的正室吗?”永的轻笑充满蔑视意味。“既然她上不了台面招呼不得贵客,那何须留她?我苑里要多养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下人作什么?”“十三爷,她终归是您未过门的福晋……”皇甫劝得有些无力。
他夸蒲姑娘一句,十三爷使否定三句,看样子要让主子同意迎娶福晋,难。
“我说皇甫,你是皇阿玛派来当说客的吗?别再提女人了。”
“十三爷竟然这么误解卑职,真是让人伤心。卑职今生只认定十三爷是卑职的主子而已。”皇甫虽能理解主子心意,可皇上圣旨已下,反抗皇上只会惹来祸端。
不得已,皇甫再次开口。“凭她聪明才智,应可帮你打理苑中之事。”
“总管一职,相信没人做的比你更好。”表情不禁放柔,永对于好友的能力十分赞赏。
虽然皇甫名义上仅是十三阿哥的护卫,可由于他长年跟着永,也几乎包办管理助麒苑细琐事项。“所以我毋需多余的女人干涉我的事,有你就够了。”
“是啊,难得十三爷如此器重卑职,可卑职却没法子为十三爷生育子嗣。”皇甫半是调侃,半是暗示。“古人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您就别让卑职为难了。”
“没办法,那些女人一个个是废物,我实在提不起劲。”永双手一摊,开始闭目沉思。
得找个法子,将那个皇阿玛硬指给他的女人撵走才行……
“这样不行啊。”皇甫轻绽一笑。排拒着女人的十三阿哥,如果再见到当日让他乱了心神的松雪姑娘,究竟还能不能坚持己见?
“不行?十三爷不行?”屋外的竹影听了险些当场吐血。
要命!她这是听见了什么?原来京里谣传十三阿哥视女人如无物,并非十三阿哥心高气傲,眼高于顶,却是因为十三阿哥他……
老天,她得赶快告诉小姐!
然而屋里各怀心思的两个男人,过于专注以致于未曾察觉窗边有个不起眼的娇小身影几欲昏厥。
俟屋内交谈声渐趋沉寂,脸色铁青的霍竹影力图振作,纵身离去。
***
“小姐,那个十三爷千万嫁不得!”
刚翻墙回府的竹影,才一踏进小姐绣房里,没有第二句话,就是阻止松雪认命成亲。
她将自己所见所闻滴水不漏详实禀报小姐,还多添了些她自己的解释。“那个十三阿哥,没办法对女人……我亲耳听见,他自承——他不行!”
十三阿哥亲口说了他对女人“提不起劲”,还有哪里提不起?
不就是那里不行呀!她可没听错。
“什么不行?”
松雪坐在镜台前,一面让菊音帮着她梳拢云般长发,一面漫不经心的回话。
“小姐,真要竹影解释吗?”平日再怎么粗鲁不文的竹影,此刻倒也有些别扭起来,涨红着脸回答。“我说,那十三爷%&*@无能。”
松雪听着听着,拨弄长发的手指就这么和水亮乌发纠缠在一块,瞪大美眸,一脸错愕……
就连正在旁边收拾东西准备离去的梅乡和兰乐也不约而同的被门槛绊了一跤。
“这事开不得玩笑,竹影!”总是正经八百的梅乡低斥了一声。
“你不信我的耳朵吗?那时还有十三爷的亲信在场呢!”竹影说得自信十足。
众人四目对望,面面相觑,对于武艺高强、但平日做事有点冲动迷糊的竹影,确实有点难以相信她……
蒲松雪才刚从父亲那儿得知皇上为自己指了婚,正心慌的派出身边四婢中身手最敏捷的竹影入宫收集消息,没料到竟换回如此耸人听闻的情报。
“这就难怪……为何传闻中文武双全,英勇无双,高傲自负的十三爷,不仅逾龄不婚,甚至逼使皇上下旨指婚……原来十三爷患有这样不可告人的隐疾!”
松雪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这么一想,却也不无可能啊!
“没想到这桩婚事背后竟有这样的阴谋,小姐,那十三爷说了,他对女人提不起……咳,所以小姐即使真成了他的福晋,也必定不会被善待。”
“那该怎么办?这是圣旨赐婚,拒绝不得,一旦惹怒皇上,咱们蒲家说不准得抄家灭门啊!”菊音一想到小姐的未来,就难过的不知如何是好。
“不论十三爷是怎样才智过人,可我对于如此草率决定的婚姻绝不从命。”
这几日,松雪脑中不知为何总是会浮现当日在花火节上救她的冷傲男子。她不经意的将手按上唇瓣……不得不承认,她是有那么些惦着他。
在心中仍有另一个人时,即便她愿意嫁,也未免太对不起她的夫婿。
所以,直到她能遗忘那男人前,她不嫁任何人。
“小姐不会想逃婚吧?”兰乐是打从心底护着小姐的。
“不,逃婚会为阿玛额娘惹来杀身之祸,我们不得轻举妄动。”松雪颦眉低吟一会,抬头扫视贴身女婢们。
“我们抗旨也许会死,但若是十三爷抗旨,皇上总不会为难自己亲生儿子吧。也就是说,只要让十三爷执意不娶我就得了。”
“该怎么做?”梅乡一脸凝重。“小姐,十三爷既然接下皇上旨意,足以证明他决心隐瞒自身隐疾、迎娶小姐以杜绝众人悠悠之口,他既然存心要拿小姐当成挡箭牌,怎么可能不娶您?”
在场已经没人相信十三阿哥的品德,全当他是个卑劣无能的小人。
“倘若,倘若我自毁闺誉呢?”松雪羞红着脸,咬牙说了。“凭他高傲心性,应该不会要个有失贞洁的妻室?”
“小姐就算能以此为借口让十三爷不惜违抗圣命也不愿迎娶小姐,只怕老爷夫人全得向圣上以死谢罪。日后小姐若遇上真心相爱的男人,恐怕会造成阻碍。”
梅乡并不赞同小姐的天外奇想。“再说,就算我们真想照这么办,小姐要去哪儿找对象?”
“看小姐喜欢哪一个,竹影帮你把他绑过来——唔!”竹影话才出口,立刻挨了兰乐一拐手肘后挫,皱眉抱着肚子蹲到一旁,无力再开口。
“你绑不来的。”松雪嘀咕着。“上次你们不都输给了他……”
“什么?”梅乡一时怀疑自己听错。
“不,没事。”松雪吐了吐舌头,心虚的扯开话题。这种急迫的时刻,她怎么老挂念着“他”呀?“既然这法子不好,那还能如何呢?”
“要由十三爷先抗旨,总不成要咱们拿剑抵在他颈子上威胁他?”菊音急的口无遮拦。
“菊音的主意不错……这事就交给竹影来办——唔!”竹影才刚站稳仍有些疼的身子,立刻又被兰乐敲一记额头,又当场蹲了下去,痛得噤声不语。
“别提深宫戒备森严,你还以为那个十三爷这么容易对付?你的身手确实挺行的,可人家也能征善战,你哪有本事威胁他?再说,绑架皇子可是重罪啊!你呀,偶尔也用脑子想想行吧?”兰乐没好气的撂给竹影一个白眼。
“明的绝对行不通,那……咱们有可能捉住十三爷什么把柄吗?若咱们能握有十三爷的秘密,不就可以用来要胁他?”松雪突发奇想。
“咱们惟一知道的就是十三爷……无能。可他偏偏就为了掩饰这事而要娶小姐掩人耳目,等小姐成了他的福晋,怕也只能乖乖帮着他守密。”
“十三爷既非完人,一定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弱点。咱们去搜查出来,然后逼他拒婚抗旨。”松雪打定主意。“我就是不嫁他!”
***
“十三爷,婚期将近,没皇上许可您不得擅自离开啊!”
个把月前,皇上在宫外赐下别业“定海府”给即将大婚的十三阿哥。
而一早府内整顿完毕,才刚跟着主子迁居定海府,开始在府中着手准备大婚事宜的皇甫,迟至深夜未曾入睡,却突然望见永主子正打算出府。
“皇甫,我不过要出去散心,你们几个竟敢拦我?”
永剑眉轻扬,唇角犹带笑意,可那份不怒而威的神气完全压倒想阻止他的护卫们。
“那么卑职请问十三爷何时回来?”
“半年后。”
这几日,不论是谁遇到永都不停夸赞那蒲松雪,听得他耳朵快要长茧。
于是他索性决定干脆先来个下马威,要让他的福晋学乖些,别以为她是皇阿玛指给他的,他就会对她好。“府里就交给你了。”
皇甫一时哑口无言。呃,十三爷这不摆明着要抗婚吗?
“圣上知道必然会降罪……大婚新郎却不在……”
“皇甫,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些年,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吗?病了或伤了,避不见客,这还用得着我交代?你效忠的是我皇阿玛还是我?”
“卑职当然忠于十三爷,但……”
“那就得了。”语未完,永转身快步离去。
“十三爷——”不敢惊扰其他人,皇甫也连忙追上。
***
鬼鬼祟祟的三个大姑娘,清一色蒙着黑色头巾,个个身穿夜行服,隐藏在黯黝夜色里,就在定海府门前探头探脑起来。
“小姐,您身子不好就别跟来呀!”
听闻十三阿哥已迁入定海府,竹影奉命再探情报,不过这会儿不知为何就连松雪小姐和兰乐也跟着她来。
松雪从早上开始,就老觉得肚子有哪儿不对劲,莫名其妙的泛疼。
竹影一面阻止小姐,一面保证。“小姐就放心把一切都交给竹影吧。”
“可我在家里偏是坐不住,总静不下心。”蒲松雪带着兰乐前行,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借换个环境想出有用的对策。
这次梅乡和菊音没再拦她,反而帮着她骗过老爷夫人。
“别担心,还有兰乐护着我,我要亲自揪出十三阿哥的弱处。”
“但……”拗不过小姐,竹影与兰乐只得一左一右挟着松雪纵身一跃,翻上墙直闯入府。
***
“十三爷!您别再往前——”发现大事不妙,护卫提出警告。
“皇甫!”永神色不悦的回过身。“你大声嚷嚷是存心闹得让全天下都知道吗?”
“十三爷——当心!”
“什么?”永尚未将心绪从与皇甫的争论中月兑出……还来不及转头了解状况,下一刻,冷不防纤纤小脚踏上他右颊。
事情发生太过突然,叫人措手不及。
松雪主仆明明看准底下没人才放胆跳下,可当她们借着微弱月光察觉到底下有个急速接近的身影时,早已来不及停止,眼见三个人就这么将来人当成肉垫重重一踩!
“啊呀!”
就算她们个个身材娇小玲珑,但三个加总也不输杨贵妃,于是十三阿哥就在毫无防备下被猛力撞倒在地——
一群人东倒西歪的撞成一团,跌得七荤八素。
“十三爷!”
皇甫震惊过后,率先冲上前抢救被压在底下、不知扁了没的主子。
“小姐!”竹影和兰乐慌张爬起,一同伸手准备拉起小姐逃跑。
“大胆……刺客……”
永强忍剧痛,挥舞尚能活动的左手、以掌风扫向眼前蠢蠢欲动的不速之客,右手同时将那个还趴坐在他腰际的该死家伙猛力撂倒。
一翻身,以自己健硕身躯紧紧压制对方娇弱身子,指掌成爪毫不迟疑地阴狠钳住对方喉间……若他再略一施力,只怕对方必定颈断气绝。
“说……是谁派你们偷袭——怎么是你?”
暗夜中,浮现永面前的那张绝艳俏脸,因为神色惨白而显得楚楚可怜,一双清灵美眸蕴含点点水光、与几乎将要窒息而痛苦颤抖的粉女敕樱唇瞬间挑动了永不忍……
下一刻,当她眼角迸落泪水时,永不由自主的放松力道,双臂改支于她耳际撑起自己上身。
当日在花火节上仅有一面之缘却让他始终无法忘怀的麻烦精为何潜进他府里?他不禁降低怒意,低嗄的声音放柔问了。“别哭……你怎么会出现此地?”
待永察觉时,他大掌早已不听使唤为她拂去颊上清泪,完全忘了若在平日,他也许早将此等刺客关进大牢严刑逼供。
“放开小姐!”兰乐才要上前,却被皇甫拔刀出鞘挡下。
“好痛……”松雪根本看不清眼前那温柔呢喃的模糊人影是谁,她只知道当她掉下地面时被撞得好疼,而后她又让人掐住脖子喘不过气。
现在则是莫名其妙的月复间绞痛不已,激疼使她只感眼前蒙上黑雾,就这么昏了过去。
“喂!你——”这么容易就被吓昏?女人果真是不该沾惹的东西!永低咒,望着身下那虚软的她,再不犹豫拦腰抱起她。“咦?”
才碰到她腿间衣裙,永立刻察觉有异。
这种湿濡滑腻的触感……是血?她何时受伤了?
总是冷静自持的永反常急躁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冲天咆哮。
“皇甫!快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