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漫无目的逃跑,只要一瞧见前头人影晃动便立刻变换方向;逃到最后,熊海玛也模不清楚自己置身何处。
她能躲到哪儿去?不怕惊动旅客们,整个白凰院饭店服务人员全体总动员,就只为了要揪出她。
唯今之计则是先躲一阵子,捱到风平浪静的时候再乘其不备冲回家。
熊海玛是这么打算的。
“前面再搜搜看!”
被人声惊吓着的海玛,一抬头看见走廊的尽头是客服洗衣部,服务生似乎早已离开岗位去帮忙搜索她。
从透明的玻璃门一眼望去没别人;她自然想都没想的就冲进去寻找藏身之处。
房间四周悬挂着干洗外套长裤等各式衣物,以及一台台运转中的箱型洗衣机。左边是一篓篓待洗毛巾床单被巾,右边则是一车车整齐摺叠好的东西。
在她还没意识到,面前那辆装满白色床单的大型手推车是做什么用时,她的身子早已抢先一步钻了进去。
也不知躲了多久,当她脑袋开始有些昏沉时,突然又被吓醒。
“十五楼清查完毕,这里也没有人。”
“吱”的一长声,似乎是电动门滑开的声音,有人进来瞧了瞧、东翻西找后,作出这样的结论。
“你们先去做自己的事吧,经理那里我去覆命就行了。”
“是。”
听从领班命令的侍者们并没有离开,反而留在原地继续未竟的工作。
还来不及庆幸没人发现她踪影的海玛,却赫然惊觉自己落人了更悲惨的境地。
现在要是有人忽然揭开这推车上的床单,她不但会当场现形,甚至再也无处可躲。
于是一动也不敢动、慢慢感受到呼吸困难的海玛,除了祈祷这些人赶快滚蛋以外,没有别的法子。
“吱丫——”声响起的同时,海玛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在晃动,那种不踏实的感觉,就好像……好像手推车正被人推着走?
“奇怪,推车平常有这么重吗?”服务生疑惑的语句,盘旋在海玛头顶。
求救无门、逃生无望——吓得手脚发软,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海玛几乎没有勇气去想像,当她被那狂暴男子活逮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的凄惨下场……
她必须马上再逃一次。等一下趁这服务生进人房间去换床单的时候,先别管有没有别人看到,快跑要紧,她得找个更安全的地方躲藏。
当轻微耳鸣伴随着晕眩感,自她脑中荡开之时,熊海玛只觉她的心跳快要完全停止。
妈呀,他们不会正在搭乘电梯吧?倘若到达更高的楼层,这就表示她要逃走的路程越长哪……
停了。手推车又开始行进,走走停停,最后,海玛一感觉那堆压在身上的重量减轻,立刻肯定是服务生进入房间清洁客房了;她不趁现在跑还等什么!
她蹑手蹑脚的掀开掩护自己的所有遮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轻盈翻出手推车,才刚轻呼了一口气踏在地板上时
哇,是鲜红织花丝绒地毯耶……好像很贵的样子。
她还以为自己应该正在走廊上,可是情形似乎不太对——
当意识那道宛若漫天大火狂烧的炙热视线,射向她之时,她所有冷静当场被焚毁,只想惊声尖叫。
“没想到你会主动回来向我忏悔啊,小姐。”
沉稳男声伴随讥讽笑声如雷亟般降下,将海玛震的连尖叫都被哽在喉间,再没力气挣扎。她听到了什么?不可能吧……但愿这不是真的!
现下她才真切意识到自己的困窘处境。
围绕在她四周的,是一个个西装笔挺,戴着黑色墨镜的高大保镖,宛若追魂恶煞;然而在那之中,最让她打从心底感到绝望的,就是那个邪美的不可思议,像是夺命死神冷傲无情的他——
那一夜,惨遭她施暴的可怜受害者……
这意味着方才她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下,自己从安全的地方走出来自投罗网吗?
呜呜呜……她怎么会做出这种蠢事啊……该死的服务生,为什么把推车推到这里呀?
见她噤声不语,早被吓走三魂七魄的娇小身子不住战栗,苍白脸色配上那一身滑稽可笑的装扮,向来严肃冷静的宗方圣佑却有股想大笑的冲动。
他辛苦找寻她,最后她竟是这么出现的?先前还以为她是怎样难缠的对手,可现在看来……该说她傻吗?
“我倒想听听看,你特意出现在这儿,还有什么话好说?”
宗方圣佑只消一个利落摆手便让保镖们安静退去,华丽的总经理专属套房大厅中,只留下她与他。“那一夜你企图谋害我该怎么解释?”
“对对对对对不起……我、我、我那时不是故意的……”勇于认错是个值得赞赏的美德,不过被逼着承认错误的熊海玛,这种道歉只是让宗方圣佑觉得更不可原谅。
“我有原因…”
“说一句对不起就能了事,那还需要警察做什么?你一个不小心就如此侮辱我,你一认真不就会要了我的命?难不成你要说你已经对我手下留情?呵,那你就自己说吧、我该怎么好好回报你的‘高抬贵手’!”
“这里是有法律的地方!你不能把我灌水泥丢进太平洋!”
“灌水泥?不,我怎么会作那种不人流的事?”看见她仿佛松了口气之时宗方圣佑才笑道:“直接绑个石头沉进海底既快又省事。”
“那是犯法的!你不可以对我动私刑!”
“不可以?凡事从来只问我愿不愿意,没有什么是我宗方圣佑不可以的!”
拥有令人闻之丧胆的白凰院家血统的男人,一个比一个狂傲不羁,宗方圣佑在几个表兄弟间已经是较自制的了;然而即使如此,海玛仍旧打从心底恐惧着他……
好个狂妄霸气的家伙!老天,她到底是招惹来什么样的男人呀!
慢着!他刚刚说了什么——
喔!不!他就是宗方圣佑吗?
那他不正是她要采访的对象?这就难怪那天她怎样也找不到他……
等上天恩赐她见到追踪许久的采访对象时,海玛一点也不敢再奢望靠这个新闻在总编面前翻身。如果她能活着离开,她、她一定要改行……
腮红也盖不住一脸铁灰加惨绿混合的绝望神色,海玛一面慌乱摇头,一面巍颤的缓缓向后退,直到身子碰上了落地窗,她的注意力才从被他紧缚的视线中转开。
以为能找到新的出路,没料到,这一往下看……喔,马路上的行人如蚂蚁般钻动,豪华轿车变成火柴盒小汽车……这里是几十层楼吗?
看穿她企图月兑身的意图,宗方圣佑展露他那颠倒众生的绝美微笑。
“这里是七十六楼;而那个是安全玻璃,如果你能打破它跳下去……那我什么都不追究,那一夜,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双手一摊,宗方圣佑说的泰然自若,可饶富兴味的眼光却锁住了手足无措的熊海玛。“或者看你怎么做才能让我息怒……你尽可以试试。”
别说她没那怪力可以破窗而出,就算跳出去,能留个全尸就是上天保佑了;想活命?做梦。
“宗方先生,您大人大量,就别跟我计较了,我也是逼不得已的。”
她早听过他绝不留情的激烈手腕,现在她总算亲身体会。
自作孽,不可活,熊海玛确实领悟到做人别做太绝的道理,否则最后走投无路的会是自己呀……
假若那时她没捆他、也许还有讨饶的机会,现在看他气成这德性……死定了、死定了啦……
“逼不得已?”走到门边确认房门已经上锁,于是宗方圣佑便好整以暇地径自回到沙发上,从容不迫的坐下。
他完全不担心她能再逃月兑,这间专属套房有最尖端的锁码系统,除非是本人透过监视器,确认以眼角膜的血管脉络为通关密语的讯号无误,才会开门,能自由进出的只有几位白凰院家的高级干部而已。
“要想保住你自己,就别对我隐瞒任何事,如果你的答案能让我满意,要我原谅你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机会微乎其微。
鹰隼目光精准捕捉住娇小猎物,别有深意的俊美笑容像在盘算要怎么料理她。“说来听听吧,到底是谁命令你来接近我的?”
“是、是总编。”溺水的人连根稻草也不会放过的,熊海玛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人情道义,总编既然先害她被困人如此绝境,也别怪她将他拖出来当挡箭牌。
“总编?”一般不都是称什么组的总长或总领,要不就是企业会社的会长社长吗?总编?这种职称到底是哪一路人?“你是哪个帮派的杀手或是哪间会社的实行部间谍?”
“我是杂志社的小记者……”她其实很想随口胡诌个假身份欺骗他,但是光看见他眯着眼打量她的冷冽神态,她连撒谎的勇气也没了。
“为什么杂志社要暗杀我?”
宗方圣佑一脸诧异,难以置信这年头不过是不接受采访就变成天理不容、十恶不赦、非被诛杀不可的大罪?
“哪家杂志社要暗杀你?”海玛一听,双眸一亮;她听到了什么第一手的大新闻?居然有人要暗杀宗方圣佑?
“别跟我装糊涂,你心知肚明。你就是杂志社派来的杀手!”
“我没有!”天地良心,她哪有那个胆子呀!“我不过是想来采访宗方先生你而已!”什么时候采访也会要人命呀……宗方圣佑的媒体恐惧症这么严重吗?
发现到他们根本是鸡同鸭讲的宗方圣佑,好一时间哑口无言。
“那么故意制造差点闹出人命的骚动,来破坏白凰院饭店的声誉呢?你又要怎么解释?”怎么可能,难道她当真不是不明敌人派来的杀手?
“我只是假借相亲的名义,想待在饭店等到你出现好争取专访,那些人会出事不在我预料中呀。”她只想安静的守在角落,怎么可能会想要曝光?
好半天之后,宗方圣佑猛然醒悟,从初次见面他就该察觉,这丫头确实有制造麻烦的天生才能!难道,他一直以为她多有本事,全部是假象?
瞬间,他觉得自己很蠢,有些无力。
“所以……为了采访……你就如此的侮辱我,找尽我的麻烦,打算用这些丑闻来要胁我接受你们的专访?”
该死!只不过是为了一个小小的采访,竟然让他身心受到如此奇耻大辱?
“那时我并不知道是你——”见到他神色一转,青筋暴突,怒气仿佛即将爆发,海玛不由自主的贴上窗口,颤抖的有如风中残烛。
“我只是不想让人发现我们偷溜进宴会……我们从通风管溜进来的时候,是你自己说要我们马上离开,我当然……当然得要自保啊……假使我拿不到你的专访,总编要我主动离职,所以,所以……我不是故意的……”
如果她真办得到,破窗而出,可能会是个比留在原地受他报复更好的选择……
“所以我就活该倒霉被你打、让你绑吗?”他大步踏前,一把抓起她柔荑,毫不怜香惜玉地猛力向上一翻转。“哼,走着瞧吧,会愚蠢到派你这种没用记者来的三流杂志社,也没什么存在的意义。”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海玛又惊又怕,深怕他恐怖的报复箭头,会指向杂志社。“我们好歹也是,二流的,二流的就可以存在了吧。”
宗方圣佑一拳敲向她耳边的玻璃,砰然巨响吓得她细弱肩膀一抖。
妈呀,她她的眼睛有没有看错?这不是防弹玻璃吗,怎么他才-击,玻璃就、就有了裂痕呀……要是他的拳头是落在她身上……唔,她好想哭……
“一定有人说过你说活很不会看场合吧?”不知该气还是该笑的宗方圣佑,对她死到临头居然还有闲情逸致说冷笑话的本事,不禁有点佩服。
“时常的事,可你怎么知道?”
“你说呢?”他不欣赏只懂逢迎攀龙附凤的女人,也不欣赏畏畏缩缩的懦弱女人,可是这小丫头充满惊恐却又大胆无比的行径,让他觉得非常有趣。
还气她吗?不,不是生气,可却又说不上是怎样的奇特感觉。
“这样吧,宗方先生,如果你真的很生气,那……就冲着我来好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总编或任何人都没有错,你放过他们吧。”
虽然想保护自己,但最后,她还是无法眼睁睁看别人为她受累。
与其心惊胆战等着被他报复,还不如让他早点把她丢进海里喂鲨鱼来得轻松!
“你都自身难保,还想保别人?”不觉松开她手腕,感叹着托起她发颤的圆润下颚,望进她单纯的澄澈瞳眸,此时就连他自己也没察觉,他怒气早已消逝大半。“你不希望杂志社倒闭?”
她是第一个光靠楚楚可怜的哀兵模样,便让他气不起来的女人。
她点头如捣蒜,仿佛燃起一线生机的,紧盯着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那一夜的事,你若能发誓这一辈子永远不说出去,今后不再打扰我清静,你就走吧。”
原来她并不如他想像中的聪明睿智,只是个运气强过别人的小丫头,那么和她多计较,似乎也没什么意思。
“千万记住,要是违背你的誓言惹怒我,我不会再轻饶你第二次。”
对于实力不如他的敌手,宗方圣佑自然也丧失了战意。
这件事就这样落幕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和她,原就是两个世界,不需要再多交集。
********************
“你又现在才回来,”总编对着海玛气极败坏的大喊:“消失了一个多礼拜,你跑去哪儿了?”
“我哪儿都没去呀,总编,只是照你的吩咐去采访宗方圣佑而已。”紧捏着匆匆忙忙写好的辞呈,从昨夜自宗方圣佑手中逃月兑之后,海玛彻夜未眠。
衣服也没换,只等着天一亮就立刻赶到杂志社辞去工作;可离职的台词还没能说出口便尽数遭总编打断。
“采访?”总编从桌下又搬出一堆,他社临时追加的特别专刊撒在桌上。“这是昨天晚上别家出版社发布的消息,亏你还只跑这一条新闻,结果连别人的边都没沾上!”
“这是什么东西——”
心跳陡然中断,听闻世界末日降临的感觉,大概也不过如此。眼前天旋地转,一片惨淡。
她甚至还不用看内页,就见各家杂志的封面清楚印着:
麻雀变凤凰?檎获宗方王子真心的神秘女子为何方佳人?本报将进一步为您追踪……
紧跟着耸动字眼的大标题之下,就是一张模糊不清、一名身着红绿格子印花套装的女人,从白凰院经理专属套房走出来的照片。
还真巧,那套衣服,就跟海玛现在穿的那一套一模一样……
若非一股追根究底的意志,撑着海玛打开了杂志,她可能早已昏厥过去。
“昨天晚上,当这名神秘女性与一名男子在饭店用餐,遇到宗方圣佑之时,引起宗方圣佑不悦,据推测是三角恋情……
总是行事低调的宗方圣佑,在盛怒之下派出所有饭店工作人员,将该名女性带回房里,直到夜里才放回该名女性……该名女性究竟有何魅力能让鲜少传出绯闻的宗方圣佑如此着迷,本刊将……”
新闻媒体最了不起的地方,就在于能将一分事实,加上三分想像与六分夸大,渲染出一则了不起的八卦。
海玛脑中清楚浮现的是他的警告:“今后别再打扰我清静……要是违背你的誓言惹怒我——”
虽然不是她走漏风声,可这个新闻一曝光,他八成又会被媒体展开更激烈的追逐,想获得安宁的他一定不会放过她。谁让她是始作俑者?
“你要去哪里?”
看见海玛仿佛快要窒息,一脸青紫,丢下手中所有东西转身就往门外奔去。
“去拿护照。”她得动作快,不然这次可能不是喂鲨鱼了事。
“不错嘛,你还知道宗方圣佑这几天要回日本的消息哪?”对于海玛的热心觉得有些欣慰的总编不忘在背后叮咛:
“记得带新闻回来啊——”
*****************
他太低估那女人了。
宗方圣佑紧抿薄唇,不发一语的看着部下刚送来的新闻,本以为她只是个单纯而运气好的丫头,没想到她会如此反将他一军?
那天一时心软放了她,也没追问她的名字,结果他现在又被媒体追逐的鸡犬不宁。
甚至一直希望他娶个门当户对企业千金的外公,才听到这个消息,便生气的搭机回国,让他一时有点反应不及。
别说他从来不需要追求,就会有成千上万的女人送上门;就算他有意思,也不会无耻到用强硬手段来逼女人就范,她竟然敢害他的名声扫地,侮蔑他男性自尊,这口气他如何吞忍?她是当真要与他为敌?
宗方圣佑猛然将手中的杂志一把撕成两半,意外的,他并没失控地暴跳如雷,那张过分英俊的脸上,却缓缓的浮起耀眼无比的笑容。
不管她如此纠缠他的用意何在,也不管她究竟是记者还是杀手,她确实成功的撩起了他的兴致。
呵,他会把一切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的。然后,好好的整到她跪地求饶向他忏悔她不该惹恼他。
不过……他倒没想到外公对这新闻的反应会是这么激烈……对了。
他脑中忽然窜过一个主意。这下可有趣了,也许她刚巧能解决他面临的家族问题,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白凰院家的势力究竟有多大,就让她好好看看,他即使不用亲自动手也无妨,反正有很多人乐意为他服务。对付她,就要用特别的报复法!
他要报复的方法很简单也很有效,绝对让那女人吃不完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