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海真果然做了十个菜三个汤给我们吃,还附赠了好几种点心,道道都好吃得差点让我咬掉自己的舌头。嚼着又香又糯的珍珠丸子,我含含糊糊地夸奖:“好吃……好好吃……比五星级酒店的厨师还棒……”
“五星级酒店是什么?”闻烈挑刺儿般地问。
我的脸瞬间皱成一团。怎么搞的,又说漏了嘴!!忙将眼珠子转了两转,结结巴巴解释道:“五星级酒店就是指最高级最贵的酒楼,这是我们……”
“是你们家乡的说法?”闻烈皮笑肉不笑地接上。
“……呃…不…不是……,”瞟了瞟萧海真,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是…我舅舅他们家乡的说法……”信口开河就信口开河好了,反正这一世我父母早亡,连小姐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舅舅。
“噢——”闻烈挑了挑眉,“你舅舅是哪里人啊?”
为免穿帮,我尽量说远一点:“西藏,他是西藏人。”
表兄弟两个对视一眼,看起来都有点茫然。
我乘机挟起菜来猛吃。并不是闻家饿着了我,实在是海真的手艺高超。
“慢慢吃,小心不要噎着。”温柔的天使亲手舀汤递过来。
我感激涕零地忙伸手接过,突然看见那赛雪欺霜的手腕上有一道极深的伤痕,吓了一跳,用指尖轻轻模了模,疼惜地问:“痛不痛?”
萧海真看了一眼,笑着想了一会儿:“记得当时好象有一点疼的样子,现在没什么感觉了。”
“被谁弄的啊?”我大力地嚼着蒜香排骨,随手又塞了一只虾进去。
“你要吃就专心吃,问那么多干什么?”闻烈不高兴地打断我。
快速咽下口中的食物,我狐疑地看着沉下脸的闻烈与笑容不变的萧海真,一个故事已在脑中成形。
……想当年,小烈与小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小烈答应小真要一生一世在一起,不离不弃。后来小烈来到了京城,在花花世界中迷失了自己,移情别恋喜欢上了——皇家公主?千金小姐?花街名妓?神秘美少年?——总之背叛了纯洁的初恋。天使小真接受不了这沉重的打击,愤而割腕自杀,幸好获救。小烈心存愧疚,从此对小真百般照顾……
“啪!”脑门上吃了一记猛敲,痛得我跳起来,含着被敲出来的眼泪怒视行凶者。
“又在发呆了,胡思乱想什么呢?”闻烈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安然地看着我道,“还吃不吃,不吃就收了。”
吃!!当然要吃!!我忙坐下来继续饕餮之行。
“唔,小保的胃口很好啊。”海真在一旁道,语气已不是夸奖,而是大大的惊叹了。
“所以林府才把他陪嫁过来,多半是养不起了。”我家二少爷恶毒地说。
我横了一眼过去,美食当前,才懒得理他。
海真咯咯一笑,对闻烈道:“你等等,我有件东西给你,今天才送到的。”说罢起身出门去了。
闻烈坐到我身边,用惯常的动作(即两根指头捏下巴)把我的脸转向他,道:“珍珠丸子的糯米都粘在脸上了。”
“唔?”我正想去擦,闻烈已将脸凑过来,伸出舌尖在我唇角一舌忝。
我怔了怔,突然哈哈笑了起来。
“笑什么?”闻烈皱起了眉头。
“没有……哈哈……我只是想起曾看过的一个有关满清遗少的故事……”我努力止住笑声。
“什么满清?什么故事?说来听听。”少爷命令道。
“哦不……不是满清,是说有一个皇朝,开国功臣们得到了丰富的赏赐,子孙们由此好逸恶劳,一代一代地败落家业,至皇朝末期,实际上已经很穷了,但这群贵族子弟们仍不肯工作,每天提着鸟笼,带一个烧饼上茶馆,只叫一碗茶就着烧饼坐上一天。有一天,一个子弟吃完了烧饼还是觉得饿,看到饼上的芝麻落在桌上,想了想,就用手指沾着茶水装着在桌上写字,把芝麻都沾起来吃掉了。最后有一颗芝麻落在桌缝里,怎么沾也沾不起来。这个人琢磨了一会,冒出一个主意。于是装出认真思考的样子,想了一会儿,大叫一声‘想出来了’,伸手用力一拍桌子,那颗芝麻果然从桌缝中被震了出来……”
闻烈绷了绷,还是没绷住,扑哧笑了出来,但只笑了两声,突然顿住,瞪着我道:“你为什么偏偏想到这个故事?”
我憋住笑道:“其实二少爷如果还觉得饿,这桌上还有的是菜,实在没必要想办法在我脸上吃……”
话未说完,少爷的魔爪已伸过来拧嘴,幸好我早有准备,闪身躲过便往门外逃,险些撞在刚好走进来的海真身上。
“闹什么呢?你们感情可真好。”海真笑眯眯的,手里捧着一个长长的大匣子。
“桃歌已经送来了?”闻烈面有喜色地冲过来,接过匣子放在桌上,打开来,拿出一柄青口朱鞘的长剑来。
“到院子里试试?”海真提议道。
闻烈欣然点头,带剑来到院中空地。好奇心促使下,我也抓了几个烧麦跟着海真一起出来。
轻吟声中,长剑出鞘,寒锋如水,闻烈一跃而起,身姿如行云流水,剑花翻卷处,如雪如风。饶是我一个外行人,也看得心动神摇,不自禁地道:“原来武功这种东西,居然真的存在啊。”
萧海真站在我身边,也感慨地道:“我从未见过有谁可以把墨舞使得这么好。”
“墨舞?”又一个新鲜的词。
萧海真递过来一个柔柔的笑,解说道:“这柄剑名为桃歌,是闻萧两家祖上传下来的上古神兵。这世上只有一套剑法可以配得上桃歌,那就是随着它世代相传下来的墨舞。只有会墨舞剑法的人方有资格拥有桃歌剑。只是这套剑法极难,一个把握不好就自己伤着自己,常常一辈人中只有一、两个能够练成。上一代桃歌剑主是我爹,可是我从小练到大,还是没办法练成墨舞剑法。爹不愿放弃,一直逼我,直到有一次因为我没有控制住剑势,失手将剑锋跌在手腕上,血沽沽地冒,小烈在旁边使劲压也止不住,我爹被吓住了,这才恩准我不再练剑的。”
“啊?”我呆呆地看着他手腕上的伤痕,“这个伤是这样弄出来的?不是自杀啊?”
萧海真笑得弯下了腰,拭着笑出来的眼泪道:“真傻,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自杀呢?”
我懊恼地嘟起嘴,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凄艳故事顿时象人鱼公主一样化为泡沫。
“你们在说什么呢?”闻烈赶过来,警戒地看着我俩,不知是怕我说什么不当之辞呢,还是怕海真跟我太亲密冷落了他。
“回二少爷的话,”我作恭敬状鞠了一个躬,“私人交谈,恕不奉告。”
闻烈气得皱起了眉头,斥道:“你连人都是我的,有什么是可以不告诉我的?快说!”
咦咦,古人就是这点不好,不管平时表现的多体贴下人,骨子里都是把我们当所有物的,闻二少爷毕竟也未能免俗。
海真见我们僵持,笑着来岔开,拿出手巾递给闻烈,道:“我告诉小保桃歌剑的事情而已,其实也没说什么。时侯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再晚姑姑又会担心的。”
闻烈狠狠瞪我一眼,没再多说,将桃歌剑收回匣中,我也乘机冲回屋里去将未吃完的点心打包带走。
回府的路上闻烈明显表示出他少爷心情不爽,所以马车里气压超低。我仔细反省,其实对于一个从小就是人上之人的贵家子弟而言,闻烈对身份较低的人已经很不错了,至少不是虐婢虐仆的人,对我这样桀骜不逊的人也算出格的宽容,如果我仍一味地象在现代一样率性而为,恐怕连闻烈也会觉得我持宠生骄。悄悄说一句实话,我也确实有点仗着二少爷容让我,在老太师和夫人面前,我自由与平等的火苗会自动地转小。没办法,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象我这样孤苦无依的少年,见风使舵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儿,生存需求是人类最基本的需求嘛……
“二少爷,要不要再吃一只鸡翅膀?”我讨好地克尽小厮之责,以表和好的诚意。
闻烈丢过一个冷淡的眼神。(明明早上还挺高兴的说,喜怒无常的人……)
“呃……那么鸡腿如何?”
……
“来块甜饼?”
……
“炸丸子?”
……
“香酥田螺?”
“除了吃你脑子里还有什么?”闻烈爆发似地吼我,吓得我赶紧缩到车厢的角落里去。
哟,看样子是拍到马蹄上了。我乖乖闭上嘴,缩在安全地带加紧分析,除了因为吃的太少也许肚子饿以外,他还可能是为什么不高兴?因为海真和我说悄悄话?不可能,我一个小小的男仆,就算是抢女人也抢不过他,何况是抢男人,绝对不值得他来防备。因为我违抗他而觉得尊严受损?也不可能,我并不是今天才这么猖狂的,平时他不也觉得很有趣吗?到底是为什么呢?刚才最后几句话里提到了什么呢?海真说的……
正绞尽脑汁在想,马车突然一停,我“砰”的一声栽倒在地板上,顿时眼冒金星。二少爷的咆哮声响起:“你在干什么?”接着衣领处一紧,我整个人被晕头晕脑地提了起来,一只手粗暴地揉着我的额头。
“坐在马车上也会跌跤,我算知道你为什么被人叫白痴了!”光听这恶毒的言辞也知道是谁在吼。
“你少没知识了,这叫惯性!惯性懂吗?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除非抓着扶手!”我只要觉得痛火气就特别大,哪里还管得着少爷的心情爽不爽,不顾眼前仍是发黑,哇哇哇地吼回去,只是不知道方向对准没有。
“怎么回事?”闻烈语气恶劣的问。
“你不是看见了吗?没坐稳跌倒了,你很高兴吧?”一边气乎乎回答,一边努力将双目重新聚焦………啊?刚才那句话不是对我说的?
“回禀二公子,”车夫很有礼貌地躬身道(至少比我有礼貌),“听说二皇子从北疆回京,这个街口被封了,暂禁通行。”
皇子?皇子耶!!我这辈子……不对,我那一辈子还没亲眼见过皇子呢!什么威廉王子、哈里王子、菲力浦王子,都只见过电视或照片,而且全是白色人种。日本倒是有两个黄色的,可惜不帅,至少还没我帅(当然是那一世的我)。
正当我伸长了脖子,顶着额头上一大块红印使劲想看看明代的皇子是何尊容时,我家主人一声令下:“倒回去,走顺兴街。”
“等等,让我瞧一眼那个二皇子嘛。”我软语相求,还特意眨巴了两下眼睛以增加效果。
“二皇子是回宫,又没有坐着笼子游街,别说在这儿,你就算贴到那条路上去也看不到他的。”闻烈毫不容情地打击我。
“啊?你们明朝人怎么这样?王子不是应该坐在敞篷马车上优雅地向人民群众挥手吗?”我咕哝着滑回座位上坐好,额头又开始痛起来,于是拿出一块芙蓉糕来止痛。
“二皇子跟你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你想见他干什么?”闻烈看了我一眼,赏脸问道。
我忙咽下口里的甜糕,道:“你是贵族,所以不知道在一般民众心目中,都有很重的皇室情结。年轻英俊又单身的王子,美丽忧郁的公主和王妃,还有象你这样的钻石王老五,统统都属于公众人物,一举一动都受人关注,根本没有个人隐私。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叫黛安娜的王妃,就是被人追查行踪逃跑时出车祸死的,真正的红颜薄命啊。”
“噢——”闻烈作若有所悟状,“好象听懂了,那个什么王老五、什么车祸也是西藏话?”
“是、是啊,”汗……一时半会的要改说话方式倒也真难,要叫我不说话更难,幸好编了个远在天边的西藏,否则连转寰的余地都没有。
“什么意思?”闻烈淡淡地问。
“钻石王老五是指英俊多金有财有势的单身男子,车祸……是指马车撞到柱子上、树上,或与其他马车相撞,或撞到路上的行人,或翻到沟里去等等事故。”解释的很对吧?
“那么,”闻烈好象对西藏话很有兴趣,立即联系实际道,“你刚才跌倒就是出了车祸,海真也算钻石王老五对不对?”
再次汗……硬着头皮道:“也算对,只是我那个没有车祸那么严重。海真呢,贴切一点说应该是新好男人。”
“什么是新好男人?”闻烈锲而不舍地追问。
“新好男人是指虽然有钱,但人很温柔,很体贴,尊重自己的伴侣,又会做菜、做家务,从来不随便耍酷。”
“什么叫耍酷?”
“天哪,”我尖叫起来,“少爷,别问了,你知不知道好奇心杀得死猫啊?”
“不知道,什么是好奇心杀得死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