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席炎逼着我喝了一碗粥,吩咐席愿好好守着我,自己去找巫朝宗想办法,小纪、齐齐和福伯也一直在外面寻找小天。
我因为着急,又有点发烧,席愿不许我下床,拿冷毛巾敷在我额前,低声安慰。
“小天会跑到哪里去呢?都怪我不小心,为什么要吩咐他去借花啊……”
“爹,你别急,小天又不是第一次丢,哪次不是丢个两三天就好好地找回来的?你放心,这次一定也没事。”
“真的?”
“当然是真的。小天一向傻人有傻福。出事有人帮,低头就拣钱,在集市上被挤散了七八次,总会遇到熟人送他回来,上次绑架他的那个匪徒,还没走上二里路,就一头掉进一个废了的井坑里,还是小天去找人把他救上来的呢。你闭上眼睛睡一觉,说不定一醒过来,小天已经找到了。”
我想想他说的也对,赶紧闭上眼睛,早睡早点醒,小天也可以早点找到。
傍晚时分醒来,身旁守护的人换了福伯,环视整个屋子,仍然不见小天的踪影,急忙跳下床来,福伯将厚厚的裘衣给我披上。
“有什么消息吗?”
“打听到了,有人看到是一群口音古怪的人带走小天的,大爷二爷已经追查去了。”
“口音古怪的人?知道可能是什么地方来的吗?”
“好象是吐蕃。”
“吐蕃人为什么要带走小天?难不成他跟小愿一样,会是吐蕃王爷的私生子?”
“照您拣人的一般规律来看这也说不准。太爷,你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拣到小天的?怎么拣到的?”
“其实他不是我拣回来的。”
“不是拣的?难道会是你生的?”
“我是说不是‘我’拣的!!”
“那是谁拣的?”
“小炎。”
“大爷?不可能吧!”
“为什么不可能?那是十六年前,在合州的一个小镇上,那一天是小炎的生日,我到水果铺子里买苹果给他吃,叫他带着小愿站在街上,等我出来的时候,他的手里就抱着小天了,说是有人托他帮着抱一会儿的。我们三个在原地等了两天,没有人来认领,追兵又来了,我就只好带着他一起跑啦。”
“合州?合州和吐蕃也隔的太远了点吧,就算要扔孩子,也不至于辛辛苦苦跑到合州来扔啊。何况一般的吐蕃百姓是不会离开雪域的,除非是吐蕃王室的使者或王族进贡,才会到中原来啊……”福伯皱眉细想。
“福伯,十六年前,吐蕃王室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呢?”
“老奴不知道。”
“不知道?!我问的是王室耶,你居然会不知道?”
“老奴目前还没有开始收集有关外邦番国的情报,实在惭愧,以后一定注意改正。”
“福伯你真让我失望,最近你退步了好多知道吗?都没挖到什么好听的……”
“太爷责备的是。”
正在这时,门哐啷一声被撞开,齐齐一头冲进来,大声叫道:“找到啦找到啦,席大哥叫我快来告诉你,免得心急。”
我大喜过望,一把捉住齐齐的手:“在哪里?快带我去。”
“不用去,他们马上就到了。席伯伯,席大哥没有说你可以下床吧,快上床去坐着,要不席大哥看到又要罚你了。”
我一面手忙脚乱爬回到床上躺着,一面在心里哀叹,齐齐才来我家多久啊,居然也学会管我了!!
过了约半盏茶的功夫,我听到好几个人的脚步声快速接近,立即坐了起来张望。
福伯刚打开门,席天就噔噔噔跑进来,扑进了我的怀里。
“小天……爹的宝贝儿子……”我捧起阔别了…呃…一天……之久的小儿子的脸,狠狠拧了一爪,“痛不痛?”
“好痛……”
“痛就好,说明不是做梦啊。小天,你没事吧?是怎么被人家捉走的?捉去干什么?卖么?”
“开玩笑,”随后跟进来的席愿耸耸肩,“他能卖几个钱?”
“别插嘴,让小天说。”席炎敲敲他的头。
席天偎坐在我身边,喝了一口福伯递给他的茶,清了清嗓子,环视一下周围。可能是从来没有这么多人同时听他讲话,还没开口脸先红了。
“不怕,快说啊。”我拍拍他的胸,“说清楚一点,越清楚越好。”
“是。昨天爹叫我去右边的隔壁借花,我就去了,里面坐着一堆人,不过到底有多少个人我没数,他们全都在很认真地听齐齐唱歌,还不停的鼓掌,大部分人都没理我,只有一个人问我什么事,我就问他可不可以借几枝绢花,结果……”
“他们就把你抓起来了?”齐齐问道。
“不是,他说他们也没有花了。”
“>_<………”
“于是我就到隔壁的隔壁去问,可那里的人也没有了,我就再到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去问,还是没有,我只好再到隔壁的隔……”
“小天!”齐齐揉揉太阳穴,“你到底问了几家?”
“七家。”
“那你直接说走到第八家不就行了,这么罗嗦干什么?”
“爹叫我说清楚一点啊。”
“>_<………”
“小天,你走进第八家,然后怎么样?”我问。
“我走进去,没人理我,可我刚问了一句‘有花吗?’,那棚子里的人马上全都站起来,一个人问我‘什么花?’,我说‘花就是花啊,有没有?’结果,他们就好激动的样子,向我扑过来……”
“要抓你?”齐齐睁大了眼睛。
“……不是,他们全部跪到我面前,有一个还揪着我衣服的下摆,想啃我的脚。”
“有没有被啃到?快把鞋月兑了爹给你检查一下。”
“没有没有,他用嘴唇碰了一下,可能是觉得味道不太好,就没有啃下去。”
“喔,这就好。”
“然后又有一个人,拿了个亮晶晶像是金子打的东西给我看,问我那是什么,我说不知道,他们就好难过的样子,凑在一起叽叽咕咕说了几句,有一个人就对我说,只要跟他们一起去什么灵湖洗个澡,就一定可以开灵光,通灵性,自然也就认得那亮晶晶的是什么东西了。爹,他们为什么也要我去开灵光呢?难道他们跟二哥一样,也觉得我笨?”
“小天才不笨呢,别理你二哥。然后呢?”
“然后我跟他们说爹还在等我,不能跟他们去灵湖洗澡,他们听了很着急,喷了一口烟在我脸上,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过来的时候躺在马车里,听到大哥在叫我的名字,我掀开车帘一看,大哥二哥都拦在马车前面,我好高兴,叫了一声大哥。那群人出来跟大哥说话,我也没听清在说什么,后来二哥跟他们打了起来,他们打不过,我就跟着大哥二哥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这个事情总算完了,你饿不饿?我们一起吃饭,吃饭!”
“席伯伯,这个事情怎么能算完呢?那些吐蕃人为什么要抓小天,他们还会有什么样的行动,种种的内情都还没问清楚呢!”
“小天,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抓你,接下来还会有什么行动吗?”
“不知道。”
“齐齐你看,小天都不知道,问了也白问,吃饭吧!”
齐齐又气又急的样子,跺跺脚拉住席愿的手,问道:“你们总知道吧,快说出来大家讨论讨论啊。”
席愿小心眼地哼了一声,甩开他的手,摆明还在生气。席炎坐到我的床边,伸出手指弹了弹小天的额头,微微一笑道:“那些吐蕃人,说小天是他们的活佛转世,想要迎他回藏,沐圣湖之水,开天赐灵光。”
“活……活佛?!”我、齐齐、福伯三人一齐惊叫,“开玩笑的吧?!”
席愿揉揉小天的头,道:“我也觉得象是个笑话。如果说小天是个活宝我还信,可活佛?打死也不信。”
“吐蕃的活佛,为什么会转世到中原来?他们又怎么认定小天是那个转世呢?”齐齐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可能要问问他们了。”席炎说着,手一扬,窗棂啪地被震开,几个身影出现在庭内。
“他们武功不怎么样,但追踪的功夫却是一流的,这么快就追上了。”席愿打开门,扬声道,“各位请进来细谈如何?”
约八个穿黄色僧袍的喇嘛鱼贯而入,一进来就扑到小天脚下,吓得他叫了一声爹,跳上床,把脚藏进我的被中,生怕他们万一没吃晚饭饿极了,会顾不得味道不好啃下去。
“几位大师,我家小弟自幼资质鲁钝,毫无佛骨,恐怕诸位寻错了方向吧?”席炎道。
几个僧人对视一眼,其中仿佛为首的那人用生硬的汉语道:“吾师为我寺上任活佛,他圆寂之时,曾留下偈语指示将来转世之地,偈云:灵珠至东,仙乐盛隆,聪眉颖目,是我灵童,笑问拈花,是非从容,花即是花,妙语玲珑。这字字句句,明明白白就是指的这位小施主。”
我自认理解能力不差,又是认认真真地在听,但听到最后,也不知道哪一点指准了是我家小天,只好抓抓头,虚心请教:“大师能不能解一解给我们听?”
“吾师是这个意思,他来生要转世在东方,要我们一直向东走……”
“从吐蕃走到这里,你们走得也太东边一点了吧?”
“东边仙乐盛隆之地,指的就是这个赛歌会。”
“不一定,南京秦淮河也有赛歌会哩。”
“在这个地方我们会遇到一个眉目聪颖之人,便是转世的灵童。”
席愿看了看小天,嘀咕道:“说的真对,这个宝宝倒真的眉目聪颖,可是……也只有眉目还比较聪颖而已……”
“佛祖当初拈花一笑,以示众生,这个灵童出现在我们面前时,自然会问花,佛云,花即是花,花亦非花,灵童妙语机锋,我们一听就知道是与不是。”
我模模小儿子的头,这孩子不过是受我之命去借几枝绢花而已,关佛祖和机锋什么事?
“大师,”席炎淡淡一笑,“贵寺活佛是何时圆寂的?”
“十六年前。”
席愿与他大哥心有灵犀,立即接口道:“这就不对了,我家小少爷今年已经十七岁了,不可能是活佛的转世的。”
“怎么会?”那个喇嘛大吃一惊,“小施主如此面女敕,分明未超过十六岁……”
“小天,你下来。”
席天乖乖跳下床。
“大师看看他的个子,已经很高了,十六岁的人怎么可能这么高?至于面相,主要是因为他比较象家父,你看家父今年三十有七,容貌上一点也看不出来吧?”席炎又指了指我。
那几个喇嘛刚刚的确听见小天叫我爹爹,此时端详了我一阵,面面相觑,都有点不知所措。
“寻找活佛转世,是何等要紧的事,一定要拿的准,若是误认为我家小少爷就是灵童,千里迢迢带他去雪域灵湖沐浴,到时候却发现他怎么洗都开不了灵光,这一来一回路途花费时间甚多,岂不是误了大事?”席愿游说道。
喇嘛们看看小天,再看看席炎兄弟俩,显然十分地难下判断。
“我看各位不如抓紧时间,再向东找一找……”席炎建议道。
“再向东就快到海里了……”我小声提醒。
“海的那边也还有几个岛哩,岛上的人据说都很爱奏乐唱歌,找一两个年龄相符,模样聪明又喜欢花的孩子,应该一点也不难。”席愿道。
“这位小施主,当真十七岁了?”为首的喇嘛想确认一下。
“的的确确十七岁了,若他真是灵童,我们全家与有荣焉,高兴还来不及,岂会隐瞒?”
几个喇嘛沮丧地叹口气,跺跺脚,向我们合掌为礼,垂头丧气地出去了。
“席大哥,小天明明只有十六岁,你们这样骗他们,不怕佛祖生气啊?”齐齐看他们走远了,吐着舌头问。
“小天既然已经订给了楼京淮,怎么可能让他被带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当和尚?”小愿不在意地挥挥手,好似刚才那个说假话跟吃白菜一样的人不是他。
“对啊,佛祖也说过,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嘛。”福伯道。
“这句话真是佛祖说的?”
“大概是……”
我半跪在床上比了比小天的个头,吃惊地道:“小天居然半个月就长高了这么多,照这样长下去楼京淮很危险了!小纪那个增高乐的药蛮有效嘛,等会儿我也找他要一副吃吃,不用太高,再长个半个头就好了。”
“爹,您老人家什么岁数了?还想长?”席愿兜头一瓢凉水泼来,席炎瞪了他一眼。
“不过那群光头伯伯也真可怜,走那么远的路找人,也不知道找不找得到……”小天叹一口气。
我脑中灵光一闪,叫道:“我知道那个转世是谁了!”
大家一齐看向我。
“一定是咱们家以前的小厮阿发!”
“为什么?”齐齐迷惑地问。
“你们想啊,那个活佛明明是藏域的活佛,转一个世居然转到了中原,说明什么?”
“什么?”
“说明他是个路痴!一不小心,就走丢了,投胎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_-…………”
“那个阿发啊,简直就是那个路痴活佛的翻版,一个人出门没有一次不丢的,其实我们可以叫那群喇嘛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也省得人家再东奔西跑……”
“爹,闭嘴!”户主忍无可忍地命令道。
“对了,小纪到哪里去了?”福伯问。
“找到小天的时候他还和我们一起的,不过回来的路上遇到卓大盟主,被人家一激两激,跑去打赌了。”席愿哈哈一笑。
“赌什么?”
“赌在万花坊坐三个时辰,看谁吸引到的女孩子多。”
“真有趣!我要去看,小天,你和我一起去吧。”齐齐兴奋地拍手道。
“好啊!”席天高高兴兴地点头。
“小天,”席炎沉声道,“齐齐我管不了,可你要是小小年纪就敢去万花坊,我就打断你的腿。”
席天吓了一跳,回头看看我:“爹,为什么我不可以去万花坊?”
“……”
“万花坊是什么地方啊?”
“……”
“卖花的吗?”
“……”
“爹你为什么不说话?”
“……”
“爹!!!”
“……”
席炎察觉有异,过来模模我的头,问:“怎么啦,头痛?胸口痛?不舒服?不高兴?”
我摇头,摇头,再摇头。
“没有不舒服就说话啊。”
我粉委屈地看着当家的:“明明是你叫我闭嘴的啊!!!!”
“-_-………”
这时院中砰的一声,大家扭头一看,小纪面沉似水,摔门踢脚地走进来,一看脸色就知道是怎么回事。齐齐忙迎上去火上浇油:“小纪你输了是不是,输的惨不惨?到底输的是什么东西?有没有把自己输给他?”
小纪气得狠狠瞪他一眼,也不说话,理也不理我们,径直就回房把门碰的一声关上拴住。
“真是的,告诉我们一声会少块肉啊,我偏要问!”齐齐正要上前拍门,我忙拉住他,劝道:“他正生气呢,你何苦这时候去闹他?”
“可是我想知道当时的情形嘛。”
“会知道的。”我笑着回头看了一眼刚刚福伯站着的地方,那里现在空空如也,“等一会儿福伯就打听回来了,保管说的比小纪本人自述的精彩。”
席愿出去吩咐店小二准备了一些酒菜和粥饭,大家坐下来刚吃了一小会儿,福伯就披星戴月、神采奕奕地出现在屋内。
“怎么样?怎么样?”齐齐兴奋地问。
福伯得意洋洋地道:“都打听清楚了。当时小纪和卓公子一起进去,分别到东西两厅,按约定告诉老鸨是喝清酒,不要姑娘,之后就独自坐下等。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两个姑娘跑来卓公子身边敬酒,卓公子刚一喝,立即就来了一大群………”
“真厉害!”
“整整三个时辰,卓公子身边莺围燕绕,人一直没断过,最多的时候有十来个人一齐挤在他身旁。而小纪这边就可怜了……”
“没人?”
“不是。”
“只有两三个人?”
“也不是。”
“那是什么?”
“小纪身边的人,倒也一直不比卓公子少……”
“啊?那为什么他会输?”
“因为全都不是姑娘啊。”
“什么?!”
“围在小纪身边劝酒的,全都是到万花坊寻欢作乐的公子哥儿,打走一波又来一波,最后气得小纪提前认输,跑回来了。”
席愿喷饭,齐齐笑倒在地,席炎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连我乘机偷拿了一块蜂蜜桃片都没看见,只有小天跟着嘿嘿两声,但表情茫茫然的,大概一时没反应过来好笑的地方在哪里。
“小纪以前在一品堂时就常这样了,可能他有吸引男人的特质吧。”席愿笑着感慨道。
席炎弯着嘴角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拼命想快点把鼓在腮帮两边的桃片糕咽下去。
“小心噎着。”席炎拍拍我的背,端了鲜笋汤喂我,“咦,你碗里饭怎么没见少?刚才吃的什么那么大口?”
“我……我端错了碗,刚刚吃的是小天碗里的饭,你看,他的碗都被我吃空了!”
席炎没有深究,又挟了一些菜放在我碗中,道:“再吃一些。”
小天起身又添了满满一碗饭,吃了几口后,便咽的有些艰难。
“笨宝宝,你吃不下就不要再吃了!”席愿敲他一下。
“奇怪,我平时一餐饭都要吃两碗的,为什么今天吃不下了?”小天睁着乌溜溜的眼睛。
“你这已经是第三碗了!当然吃不下。”
“我也记得好象已经吃了两碗,可……爹爹说第二碗是他吃的啊,所以……”
“笨!爹爹乱说的,你也信?”
“大哥都信了,我当然信嘛。”
“大哥那是疼爱爹爹,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相信的!”
我狠狠地瞪着二儿子,席炎轻轻失笑,拍拍我的头,柔声道:“别管他,乖乖吃饭。”
用完晚餐,福伯端了一盘点心放在小纪门口,敲敲门道:“小纪,吃的东西放在外面了,你饿了就出来自己拿,别生气了,想个法子赢回来就好了嘛。”
屋里传来砸东西和喷火的声音。
大家哈哈笑了一阵,才各自回房安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