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杀出一条血路搬回援军,宁伊州必然失守。”陈友桂面色凝重,低低的说道。
“铁勒大军倾巢而出,而我朝律例规定若无圣旨借兵不得超过三千,就算齐集周边各州、省、郡,只怕也难敌铁勒三万大军。”刘强胜更是忧心重重:“更何况三万大军只是前锋,主力部队只怕数如即到。”
李赋松沉思了半响,忽然将万宗归元佩拿出:“若求援之人手持此佩,只怕多少兵力也得倾囊借出吧?”
众人一时哗然,万宗归元佩无疑是打破宗元律法最好的护身符。未将玉玺随身携带的李赋松,此刻能证明身份的,便只有这块金佩。但万宗归元佩何其贵重?又岂能假手于人?当握住那块金佩的同时,便代表握住了整座江山!而什么人能值得当朝天子如此信任,连江山也一并交出?
“皇上,此佩非同小可,只怕不得轻易托付于人。”陈友桂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刘强胜立刻表示赞同:“微臣也觉此事不妥,一念之差的代价便是江山!皇上请三思!”
李赋松何尝不知这其中厉害,但此刻能令周边邻城违反宗元律例军令的,除去圣旨还有什么?万宗归元佩所在之处,便是皇尊所在之地,手持金佩之人说的话便如同圣旨,谁敢不从?它无疑能顺利的借到足够的兵力。但是,如果假手他人,而那人却徒起歹念,同样可片刻颠覆江山!
李赋松皱了皱眉,下意识的看向玄臬。若将万宗归元佩交给忠心耿耿的玄臬,他是决然放心,可是守城谋略却不能缺了玄臬,他会是这场战争中极为关键的一颗棋子。若自己亲自前往,只怕更是不妥,若不慎落入铁勒人手中便不堪设想。陈友桂?刘强胜?虽然他二人豁达正派,但是毕竟相识甚短,怎能以江山赌忠诚?城中士兵将领虽多,却不能贸然相信,到底该如何好?
“我去吧。”
秋素苇的声音打断了短暂的沉寂,李赋松愕然的望向他,后者以淡如平湖般的沉静目光回视着他:“只怕这间屋内唯一一个不能帮上忙的人便是我,若皇上信任秋某,秋素苇愿为代劳。”
“素儿……”李赋松又惊又喜的看着秋素苇,但马上涌起了一层忧虑:“但是此行凶险,你的马术平常,而且不会武功……”
“皇上,就由草民陪同小苇前往求援吧!”二狗走上前道:“二狗的驭马术不会输给城中任何一个骑兵,而且草民对弓驽剑矛略懂一二,足保小苇性命无忧。”
李赋松迟疑一下:“但是你的腿……”
二狗爽朗一笑,黝黑的皮肤衬出洁白的牙齿,笑容中透着农村人的朴实憨厚:“草民与小苇同驾一匹马,定可互补长短,皇上大可放心。”
李赋松缓缓站起,定定的看着二狗的双眼,语重心长的说:“你可知此行会凶多吉少?”
二狗蓦然跪下,大声道:“能为宗元鞠躬尽瘁是二狗毕生愿望!还望皇上恩准!”
李赋松急忙扶起二狗,欣慰的笑了起来。目光缓缓移向秋素苇,视线中涌起了秋素苇熟悉的眷恋与不舍,令秋素苇莫名的心头一紧。
“素儿……”
“秋素苇乃宗元国人,自会为我朝效力,生死由命,皇上不必介怀。”
秋素苇本能的打断李赋松的话,因为他知道若听他说完,只怕自己本就困惑的心会彻底动摇。
李赋松怔怔的看着秋素苇,看了许久,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许是在斟酌这其中的厉害,也许是在迟疑,但他没再多说什么,而是将万宗归元佩慎重的交给了秋素苇。
“整个宁伊州的生死,就全靠你了。”
秋素苇恭敬的接过万宗归元佩,没有迎向李赋松火热的目光,沉声道:“我与大哥即刻起程。”
“一路小心。”
秋素苇头也不回的与二狗结伴走出内堂,自始至终,未与李赋松的视线交集。李赋松轻轻的、不经意的叹了一口气,转身对众人说:“立刻部署兵力,护送他们二人出城。”
而玄臬仿佛一直在思考着什么,最终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沉默着追了出去。
“秋大人请留步。”
秋素苇的步子一顿,随即扬起一个说不出是嘲讽还是自嘲的微笑:“秋某何德何能,受得起‘秋大人’二字?”
玄臬的目光与秋素苇的视线在空气中对撞。勾心斗角了数载,甚至经历了秋家冤案后,二人的再一次对视,竟有恍如再生般的莫名惆怅感。
玄臬轻叹了一口气,缓缓跪倒在秋素苇面前,深深的磕了一个头。秋素苇怔住了。
“秋大人,玄某自知愧对秋府上下百余性命,若秋大人应允,玄某愿当场自刎以告慰秋家在天之灵!玄某贱命不足挂齿,但事逢战事,秋某浅见或许可助宗元一臂之力,待安渡此劫,玄某绝不偷生,愿当面自刎谢罪!”玄臬缓缓抬头,一字一句道:“所以……借兵之事事关宗元存亡,还忘秋大人不会因一念之差而生灵荼炭。”
秋素苇的眸中闪过一丝无人能懂的锐光,他浅浅笑起:“玄丞相说得真好听,我秋府百余口性命您一命相抵,真是划算。而且丞相大人千句万句,不过一句:秋素苇,不要拿着万宗归元佩趁势而起!不是吗?丞相大人?”
九族之仇,灭门之恨,又岂是一、两句话就可化解的?玄臬在心中长叹一口气,自袖间缓缓抽出一把短匕,二狗本能的将秋素苇拦于身后,警惕起来。
谁知秋素苇却大笑着走上一步,冷声道:“丞相大人要为宗元除害吗?”
玄臬缓声说道:“玄某自知罪无可恕,但仍是那句话,希望秋大人能以大局为重。”
一语说完,寒光倏起,顿时鲜血飞溅!二狗惊呼出声,连秋素苇都怔住了。没想到玄臬竟一刀划在自己的右眼之上!顿时皮迸肉裂,血流如柱!
通-心肺的感觉令玄臬几乎跪立不稳,他用沾血的颤抖双手支撑着身体,再一次向秋素苇深深一拜:“秋大人,待您借兵归来之日,玄某自会再献上这条贱命,以平秋大人心中怨恨。”
艰难的说完这句话,玄臬再难支撑身躯,顿时倾倒在地,血水染红了棕黄的地面,刺目骇人。二狗急忙上前用手捂住玄臬脸上那道惊悚的伤口,大声呼救起来。秋素苇目瞪口呆的看着染血的玄臬,无意识的后退数步,内心的动荡激得他全身剧烈颤抖起来。
当李赋松一脸震惊的眼神无间中与秋素苇碰撞时,秋素苇却莫名的感觉到一丝心虚,他转身飞快的逃着,却怎么也甩不掉满脑海的血腥与震撼!
值得吗?玄臬?你不过灭了一家被百姓所憎恨的家族,为什么要毁去自己的眼睛?没错,我恨你!怎能不恨?不论是谁,让他的家人无一幸免、尽数被斩时怎么会没有恨意!?
忽然脚下一个踉跄,秋素苇摔倒在地,眼中的泪水顿时肆虐而出。
可是……为什么我会觉得自己才是错的呢?就因为秋家确实有过失德败兴之举,就活该遭此飞来横祸?不甘心!怎么可能会甘心!
秋素苇低低的呜咽着,俯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但是,再不安躁动的心灵悸动也必须随着日头的偏移而迅速缓解,因为当太阳落下地平线时,宁伊州将进行一项事关存亡的行动!士兵们悄悄的将桶桶石脂水运上护城墙,投石器早已蓄势待发,随时可以射出铺天盖天的木桶,而那木桶中,盛满了宁伊州最大的资源——石脂水。
兵力不足,兵器不足,处于明显的劣势。而宁伊州最为丰富并且取之不尽的,便只有石脂水!玄臬很巧妙的利用这一资源想到了一条引起混乱、从而令秋素苇悄然离开的计谋。
当暗号下达时,所有投石器同时发射!腾空而起的木桶从宁伊州四面八方降落,城楼上的士兵们以最快的速度将沾油的箭头点燃射出,顿时漫天大火熊熊燃起!铁勒大军完全没想到应该坐以待毙的宁伊州驻兵会突然反击,都被凶猛的火势惊乱了阵脚。
而宁伊州趁着这短短的空隙开启城门,无数士兵推着载满石脂水的板车呼啸而出,一接近火苗便推翻板车,令火势更加汹涌!骇人的火光之中,晃动着无数宗元士兵疾奔的身影,震耳欲聋的呐喊与刚劲有力的鼓声、号角声混在一起,场面异常混乱。而这些举动无一不是在掩饰一匹乱境之中毫不起眼的骏马飞奔而出,借着火光的虚掩,无声无息的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之内。
“李赋松此举若非声东击西之计,便是暗渡陈仓!”
铁勒营帐中,深谛宗元用兵之道的李颂柏拍案热起,向数位铁勒将军示警:“只怕反攻是假,另有图谋是真!将军们不可大意!”
生性粗犷豪迈的铁勒将军们向来在马背之上呼风唤雨,以武力取胜,哪懂得兵法的运气这道?众位将军各个只知道骁勇善战、死不言败,却有勇无谋、欠缺谋,这也是铁勒兵虽兵强马壮却对宗元久攻难下的根本原因。
而此刻,诸位铁勒硬汉明显对细皮女敕肉、一副养尊处优模样的李颂柏的警告毫不在意。
“宗元小儿再狡猾奸诈也难敌铁勒神兵,区区数千人又能怎样?”
“若让李赋松由各州省郡搬来救兵便不可同日而语!以路程而言,可汗主力大兵最快也得十三日后才能赶到!而宁伊州兵力最慢也能在十日内赶到!这其间的差异非同小可!”李颂柏眼见众人不以为意,不由急了起来。
“求援的士兵早被我们剿杀,李赋松愚昧无知还能掀起什么风浪?再说你们宗元律法不是规定若无皇帝圣旨,借兵不得超过三千吗?就算让陈友桂借来几千兵力也掀不起大波澜。”
铁勒将军依然毫不在乎。
“李赋松就在城内,难道他不能下道圣旨吗!?”
“不是你说玉玺仍在宫内吗?”铁勒将军开始不耐烦起来。
“宗元皇帝的信物——万宗归元佩你们没听说过吗!?”
李颂柏气得几乎要爆跳起来,这群莽夫只懂横冲直撞!怎么可能敌得过熟谛谋略的李赋松等人?尤其他们有善战的陈友桂,还是精通兵法的玄臬,就算铁勒再有十倍兵力又能怎样?他们的运兵如神便是一道令人扼腕的神符,难保三千残兵不能大破三万大军!
更何况李赋松也在城内,若有半点风声传出,周边邻城必然会倾巢救援。到那时几万大军由后方攻来,前方城中又有三千兵马扰乱铁勒阵脚,就算大汗主力赶来也为时晚矣!
眼见几位将军还是不愠不火的敷衍几句,李颂柏愤然拂袖而去,随即激怒了这几位桀骜不驯的大将军,本就对宗元国人心存介蒂的众人对李颂柏更加厌恶起来。
而顺利月兑逃的秋素苇与二狗已经奔到了安全范围之内,大道飞扬的尘土也掩不去二人劫后余生的欣喜若狂。
“太好了!没想到如此顺利,再需两个时辰便能到达最近的邻城,咱们定能及时返回!”二狗兴奋的说道。
秋素苇没有答话,他的手下意识的紧拽住怀中的万宗归元佩,冷若冰霜的清秀面庞上露出一丝张狂诡异的莫名笑容,因为他已经完全陷入到手握足可颠覆江山的大权的躁动之中!
李赋松,你居然把宗元江山交到了一个与你有灭门之恨的人手上,那么不论我做了什么,也怨不得我!
***
当秋素苇顺利奔往邻城时,宁伊州不动声色的停止了攻势,看似兵疲马倦的退回了城内。铁勒大军这才冷静了下来,愤怒的狂嚣着大肆反攻,震耳欲聋的火时不断响起,西边的城墙倒塌了一角,搭梯攻城的铁勒士兵与守城士兵展开了一番激战,双方损失惨重。宁伊州士兵最终坚守住西墙,其他城墙上的士兵则与铁勒士兵打起了车轮战。
“铁勒大军兵力强大,却只围困宁伊州,鲜少进攻,可见是大汗有意亲自领兵攻城,所以城外的大军点到即止。这次突袭志在暗渡陈仓,不可恋战。我军会有部分损失,传命下去,命众士兵以拖延为主,只要能耗半个时辰,他们便会减弱攻势了。”
这是玄臬在进攻前做出的预言,最终也与他预料的一样,半个时辰后铁勒士兵便停止了进攻,战火消歇。
带伤指挥的玄臬这才放下了高悬的心,众人随即将面色惨白的他押送回房,玄臬挣扎了一阵不见收效,只好无奈放弃,躺在床上微微的喘着气。
“我宗元丞相玄臬向来料事如神,这次果然又不出丞相所料。”李赋松笑着打趣道。
“皇上……”玄臬虚弱的说道:“应该留下二狗……”
李赋松怔了一下,慢慢的扬起一丝浅笑,手下意识的抚向玄臬眼上包扎的纱布,语含责备:“没想到你也是个烈性之人,发肤受之父母,你这个不孝子居然自毁一目。你敢厚颜与泉下祖先相会,朕还无颜拜会玄氏祖先呢,居然让他们的后辈自残身躯,你让朕情何以堪?”
深知李赋松是刻意转移话题的玄臬急急起身,煞白的双唇剧烈哆嗦起来,李赋松无奈之下将他又强按回床上。
“皇上!”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
李赋松无力的坐倒在椅中,艰难的一笑:“朕不想去怀疑他……你又为何不试着相信他?有时,想太多实在太累了……”
“皇上,”玄臬一字一句的说道,“身为帝王要有容人的气度,但是居心叵测者甚多,皇上又岂能尽信?可是若心有疑虑,便会留下多疑猜忌的骂名。既然如此,臣愿代皇上疑皇上所不能疑,虑皇上所不能虑,由臣代皇上尽一切难全之事,皇上只需做您的好皇帝便是了。”
“臬……”李赋松说不清是感激还是感动,紧紧得握住了玄臬的手。
“皇上愿信秋素苇之大义,那玄臬必须疑秋素苇之私情,毕竟灭门之仇在前,难保他不会另存异心。如果二狗身处宁伊州内,想必他会顾忌三分。但此刻二狗亦随同而去,城中再无他牵挂之人,又手持帝君信物,顿如月兑缰野马,谁能驯服?皇上,事已至此,只怕臣等不得不做再无援兵之想,另做打算了。”
“城中再无牵挂之人吗……”李赋松凄绝一笑:“也许吧……若朕真命丧于此,也算还素儿一个公道……只盼他能在最后统领大军击溃铁勒大军,以免宗元百姓蒙受战火之苦……”
玄臬无言的缓缓闭上眼睛,眉头却久皱难平。
朝廷是有负秋家,可是代价要宗元百姓来偿还吗?秋素苇,你聪慧过人,有着急人之智,却想不透其中的道理吗?只是,你的仇恨与报复不过是因果回圜,又有谁有资格叫你放弃血海深仇?如今我也只盼你心存大义,一切都以宗元江山为重……
***
也许真应了人算不如天算的恒理,没人会想到其后半月竟会刮起百年难遇的暴风。城外的铁勒大军无法行动,城内的宁伊州士兵同样不能妄动,但玄臬无比欣慰,因为此风可谓神风,西北之风必会阻碍铁勒主力大军前进,汇兵之日推迟,宁伊州生存的希望就更大了一分!
只是,原以为最慢也会十日内赶到的宗元援军,却也如同石沉大海般久无音讯……
十五日后,风停了。
玄臬计算着城中只能维持不足十日的军粮,望着黑压压的铁勒大军又开始蠢蠢欲动,难免有些心灰意冷。
漫长的七日又过去了,铁勒大军如同享受愚鼠之乐的猫儿般采取着困兽之战,他们的本意越来越明显,便是与主力汇合前慢慢磨损宁伊州的驻兵力量,所以并不急于求胜。亦或,他们早已探知城内的屯粮仅够全城百姓在断水、断粮的情况下再支撑不过五日而已。
城墙上侦察的士兵们各个谨慎小心,但每个人都双唇干涩,目光迟缓,城内到处都是饥饿的百姓,四处寻找一切能吃的东西。偌大的宁伊州,短短不到一个月间已经犹如灾荒数十载般惨澹凄凉。
为保证士兵们能有力气随时应战,军队不得不在百姓家中征粮,本已不宽裕的全城百姓更加雪上加霜。虽有哭天喊地不肯交粮的百姓,但更多的人都明白,只要士兵一死,宁伊州便完了,于是毫不吝啬的拿出为数不多的积粮交给军队。
李赋松感动于宁伊州百姓的开通明理,叮嘱玄臬铭记,若能渡过此难,便免除宁伊百姓十年赋税。只是,那也不过是李赋松用语言表达的感激之情罢了,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希望也愈来愈渺茫。
此时,玄臬正倚在案上细细的察看粮册,虽然已经节省至不能再节省,但可供食用的粮食、水源已经越来越少。他下意识的伸舌舌忝了舌忝干裂的双唇,目光瞥了一眼案台上放着的牛皮水袋,强咽下干渴的,便没再看向那个水袋一眼。
二十多日过去了,秋素苇依然没有半点消息,甚至连玄臬另外巧计送出的信使也石沉大海,完全不知外界的情况如何。唯一知道的,就是铁勒大军的主力兵马将越来越近,而宁伊州的士气已经降到最低谷。虽然他们依然忠心耿耿的守卫着这里,可是心中已经不再报任何希望了吧……
李赋松慢步走进堂内,神情黯然,与玄臬的目光对视时消极一笑。
“棚中最后一匹马也死了,众将士正在储血备用,”李赋松看了一眼玄臬没有动过的水袋,“朕知道你舍不得喝那袋水,但若军师倒下了,宁伊州获救的希望就更加渺茫。所以朕给你拿来一些马血,快喝了吧,若血凉了便难下咽了。”
接过盛满马血的水壶,玄臬口中的干渴令他再难压抑想要喝水的,但他仍以沙哑的声音问了一句:“皇上呢?”
“朕自然是喝过了才给你拿来。”李赋松笑了笑。
玄臬这才放心的大口大口喝下腥热的血水,虽然口中的血气令人作呕,但又同时令人恍如重生。李赋松看着玄臬,目光急忙移向别处,下意识的咽了咽早已没有唾液的口水。玄臬留下半壶马血,塞上瓶塞放于案角,以备不时之需。
“臬……”李赋松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疲倦:“若你我命丧于此,你会不会恨朕?”
“不会。”玄臬答的毫不犹豫,言语坚定。
李赋松欣慰而无奈的一笑:“朕就猜你会这样说……”
“皇上此刻想的应该是如何帮助全城百姓逃出生天。”玄臬正色道。
“是啊……”
李赋松浅浅一笑:“朕甚至庆幸自己身处宁伊州城内。若非铁勒可汗好大喜功,定要亲手取下朕的首级,城外敌军又怎会困城一月却不大举进犯?宁伊州又怎能坚持到今日?至少在铁勒主力军到达之前,朕都会是宁伊州的护身符。”
“皇上,可曾记得您答应过微臣什么?”玄臬目光闪烁,厉声问到。
李赋松笑了笑,应道:“朕答应你若宁伊州失陷,朕便月兑逃……可是,朕又怎么可能逃得出去?”
“皇上,铁勒军中可有人认得皇上?”
李赋松想了想,缓缓说道:“若皇兄在铁勒军中,他必然识得。还有那个铁勒使者,当年在金銮殿有过一会,他应该还记得朕的样貌。”
“那这二人会否是破城前锋?”玄臬继续问道。
李赋松一怔:“不会。”
玄臬轻笑起来:“若宗元残兵败将同指一人为帝,铁勒大军在短短时限之内又怎能判断真假?待那些认得皇上样貌的人前来辨认时,皇上已混在逃命的百姓之中逃出城外了。”
“你是说……”李赋松莫名一颤:“找人冒充朕?可是那人必死无疑,谁会甘愿赴死?”
“皇上。”玄臬缓缓地跪下:“臣斗胆,望皇上宽恕玄臬假冒天子的犯上之罪。”
“臬!”李赋松又急又怒的扶起玄臬:“你为朕做得够多了!朕怎么能再让你去送死!”
“皇上不肯让玄臬千古流芳呢,”玄臬笑道,“微臣还想为身后留点薄名,皇上却连这点赏赐都不肯给微臣吗?”
“不行!绝对不行!”李赋松气愤的大吼道:“若朕允了才真是会遗臭万年!胆小如鼠的皇帝只能靠忠义之臣的牺牲来逃命吗!?朕绝对不允许!”
玄臬安慰的笑了笑,口气缓了下来:“这只是最后一步……”
“朕若答应了一定会遗恨终身!朕决不会这么做!”
玄臬露出放弃的表情,缓缓弓道:“……微臣领旨。”
李赋松这才舒了一口气,又恼又气的瞪着玄臬,百般数落起来。而玄臬,却在李赋松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一丝早已了然于心的平静微笑。
真到破城之时,我安排的一切都会按计划实施。皇上,于公您是宗元的皇帝,江山不能没有您。于私,你我情同手足,我又怎会舍得让我自小陪伴的弟弟赶赴黄泉?您不愿遗恨终身,我又怎会愿意呢?所以……
忽然,一个响彻街头巷尾的声音又惊又喜的大喊起来:“援军来了!援军来了!宁伊州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