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生缘 第四章 作者 : 风起涟漪

镇南将军府内,一向豪气冲天高谈阔论的,此时却个个愁眉不展。因为他们的少将军陈枫自回府以后,一直闷闷不乐。

“我说,师爷!你倒是问问枫儿怎么了,老将军临走前可将他托付给咱们了,要真出个什么事,还有什么脸去见老将军啊!”

“对啊!对啊!”

四、五个彪形大汉将瘦小的师爷团团围住,吓得他好似待宰羔羊,瞪着小眼睛惊恐地看着众人。

“我……我问了啊……可他只是叹气,什么都没说……”结结巴巴,如实禀报。

“莫非是那皇帝小儿欺负咱们枫儿不成?”

“休得胡言啊……”师爷惊得四下张望,好像周围布满了眼线。

“可恶!咱们在边关自由畅快!哪像这里如此憋气!”

“就是!老子不发威!这里的人就想欺负到咱们头上了!”

“妈的!管他什么皇帝太后的!惹恼了老子照样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师爷目瞪口呆地看着口无遮掩的众人,以他多年在京城战战兢兢混饭吃的经历,当然不能理解这些山高皇帝远的人如此敢大妄为的言行。

“众位叔伯在吵什么?”陈枫走进屋内道。

“枫儿!你老实说!是不是皇帝那毛头小娃欺负你!说出来,咱们给你出这口恶气!”

“对!一个十二岁的小娃也敢惹咱们枫儿。”

陈枫啼笑皆非的看着众位与父亲驰骋沙场的长辈,也不知道如何跟他们解释自己郁郁寡欢皆因自己喜欢上那未来国母?只怕一说出来,他们当晚就抢人了!而他们更不会明白,那个“毛头小娃”动动手指头,阎王府里就要多几位贵客了。

若是为那娇小身影,只怕皇上也不惜怒杀天下人吧?

不由忆起那莹莹星眸,如花笑靥,灿入雪梅,娇若粉荷,一颦一笑,举手投足,无不兆显不日之后,那风华绝代,绝世容姿的少女(?)会如何倾倒众生。

但是那个天仙嫡世,却是皇上所爱……

心绪被狂澜席卷,却不知该去哪里寻找那根救命稻草……

“师爷!”-

地一声大叫,惊得师爷浑自一颤,心里暗暗盼望这位小公子不要也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言。

“皇后……未来皇后的名讳你可知道……?”

“皇后?”师爷一愣:“这……未曾听闻……不过皇后人选一般都是早已内定,只待皇上亲政之时便可完婚。”

果然如此……

心头仿被重击一般,一阵眩晕几乎令陈枫站立不稳。

为什么……为什么?为何我这十六年来身处边关?为何没有早日发现那蓬莱仙子?为何令我初尝情扰的人儿竟是你……叹只叹,恨不相逢未嫁时……

“枫儿提及此女……莫非是对她有意?”

陈枫憨厚的脸上泛出羞红,一目了然。众人动容,他们动容的是陈枫十六年来从未闻有所爱,却进宫短短一日便意乱情迷。而师爷动容的是,皇后,可是挂着“皇上专享”的牌匾呀……

“管他什么皇后!枫儿喜欢,咱们就把那小丫头掳来就是了!”

“啊?”师爷下巴都快月兑臼了。

“对!对!她在哪里?今晚就动手!”

“你们……你们别胡说了,那是……那是杀头的大罪啊……”

虽然不知道皇后是哪家千金,但肯定是达官显贵,惹不得啊……

“去去去!鼠胆小辈!咱们当咱们的师爷!大不了连夜逃回边关!不是有句话,叫什么……将在外,皇命有所不受?管它呢!山高皇帝远!枫儿先跟她成了亲再说!”

“啊?”

这回是陈枫有点合不拢嘴了,纵是再情难自禁,也隐隐见到就此硬来……有些不妥……

“那……那个……”师爷抱着最后一点希望看着陈枫:“可是那位小姐可对少将军有意?”

如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岂不是得不偿失?同时心里把观音菩萨如来佛祖玉皇大帝王母娘娘求了个遍,只求那家小姐不要也对陈枫一见钟情,来个两情相悦,那纵使天王老爷临世也挽不回来了。

“这倒也是……”

不由想起今日那烂漫孩童与皇上真情告白,又何曾有自己插足之余地?

看着陈枫肝肠寸断的模样,师爷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不由对众仙显灵感恩戴德。

“好!明日一早我便进宫问个究竟!如果她也对我有情,纵是父亲要亲自擒我归案!我也要带她远走天涯!”

“好!这才是敢爱敢恨的好汉子!”

“枫儿果不负众叔伯期望!”

“就算老将军发火,也有咱们为你顶着!”

众人同心,师爷倒地。

呜呼哀哉,吾命休矣。

***

晨曦之光悄悄洒落昌明隆盛之地,静寂的皇宫内慢慢吐露生机。一粉妆玉琢的乖觉孩童嬉笑着奔跑于空荡的皇城内。他手中捧着一束梅枝,那是“逐香园”内那片梅林之中今早绽开得最为炫丽的梅花。只是那梅花在那至纯的笑容之下,竟也黯然失色。

玄-快速奔跑着,因为他要在早朝之前赶回寝宫,因为这梅枝的主人,将是那当朝真龙。

忽然,一双有力的大手将玄-稳揪至偏处,玄-甚至来不及惊叫,小嘴便被捂了个严重,更被抱了起来,直奔无人之地。手中红梅不慎掉落,急得玄-拼命挣扎,可惜挟持之人浑然未觉,更是忽视玄-的小小反抗。

在皇城内的极偏之角,有一座废弃的宫阁,那里是前朝一位娘娘自刎之地,传说每逢夜深人静之时,便闻幽幽哭泣之声。于是,宫人们渐渐远离了这里,至此变为一片废阁。

其实这个传说并不可信,毕竟后宫争宠,明争暗斗,使出浑身解术的胜利者只会有一位罢了。而踩在这位胜利者脚下的亡魂,又何止一人?而在那三朝不识君王面的等待中孤独终老的,又岂止一个?若每缕芳魂均哀怨滞留,活人避躲,这偌大皇城,恐怕已无立足之地了吧…?

阴司之风卷起干涸裂土上残留的点点沙尘,令这寒愈显幽冷。陈枫左顾右盼的确定没人之后,将玄-放下。玄-这才知道原来绑架之人竟是那位枫哥哥。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白女敕的小脸上满是戒备之意。

陈枫看着玄-,隐隐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为何想也未想就将她抓来此地?而自己,又想说些什么呢……?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千金?”

终于想到很重要的一个问题,陈枫急切地问,先寻着根才好展开攻势!

“我?我不是哪家千金,我是玄。”

“玄-……-儿……好名字……”

初回朝歌的陈枫,自然对“玄-”二字没有任何概念,更不会想到他就是鼎鼎大名的玄涤之独子,所以,他依然不知道眼前的乖觉孩童是个男娃……

陈枫笑得痴迷陶醉,忽然,笑容骤敛,陈枫又问:“你……你真是未来皇后?”

“什么?不是啊……”玄-一脸不解。

“真的?”刚想咧着嘴笑,陈枫又细想了一下,忙道:“你家人可曾提及将你许配人家?”

玄-摇头。

“也没有说过一些例如不让你跟别的男人接近,只能跟皇上亲近一类的话?”

再摇头。

陈枫脸上又露笑意,他喜得手舞足蹈,难以置信自己竟会如此高兴,这样不就证明她并没有跟皇上有婚约?不然三从四德的教条早已限制她与陌生男子的接触了!太好了!想必那日是皇上有心戏弄于我,并非实情!太好了!

陈枫已经除了“太好了”三个字以外,找不到其他词汇来表达现在的感觉……

“枫哥哥,我想回去……”玄-怯生生地看看四周:“我害怕……”

陈枫不由心生愧意,自己竟将-儿带到这片阴冷之地?身为军人的他自然不信鬼神之说,可玄-娇生惯养,又几时来过这种鬼气冲天的地方?

“我带你回去。”

说完,陈枫抱起玄-,而玄-的小手习惯性的缠到了陈枫的脖子上,这个小小的动作令陈枫心头一荡。

“你……那日你说喜欢皇上……可是当真?”

“当真!”毫不犹豫,高声回答。

陈枫顿觉心碎满地……

“那……那你喜不喜欢……呃……喜不喜欢枫哥哥?”

玄-头一歪,嘟起小嘴,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陈枫。陈枫心头一紧,不由听下脚步,忐忑不安地等着答案。而他又哪知,玄-此时斟酌的是那因他而掉落的梅枝与他到底哪个重要些……“喜欢。”

玄-灿然一笑,陈枫顿觉天地豁然开朗,如登乐土。陈枫忍不住亲亲粉色的玉女圭女圭,后者只是笑了笑,没有不乐意,更令陈枫喜得不知姓甚名谁。陈枫又哪知,玄-天生惹人怜爱,而举凡比他年长之人都以亲吻来表示对他的宠爱,玄-早已习以为常。

“有朝一日,枫哥哥娶你为妻好不好?”试探地问了一句。

“不好。”

“为什么。”失声叫出,原以为最多-儿不知婚娶为何物,不做回答,却没想到拒绝的如此干脆。

“因为我不能嫁给你啊。”-儿虽小,可还知能也不能,二男缘何能成亲?

“难道!你要嫁给皇上?”

哎,果然情个醉人,亦可乱人呀……

“我为什么要嫁皇帝哥哥?”

“你不是喜欢他吗?”

“喜欢也不嫁。”

心头高悬的石头放下一半,只要不是那朝堂天子,我陈枫又岂有输人之理?想是-儿年幼,芳心未许,正好正好,我定可令-儿心系于我。一想到此,陈枫几乎已觉怀中人-儿,正是他终生之侣。

初日高升,显然已到早朝之时,玄-泄气地将头倚到陈枫肩头,暗自生气,可陈枫却为这一动作而激动不已。

哎,陈枫呀陈枫,你问了诸多疑问,却单单忘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玄-,你是男是女?

退朝后的李麒,匆匆跑向“凝霁轩”,那是前些时日从寝宫内拨出的一处楼阁,赐与玄-,题名:凝霁轩。而今日,约好了玄-去逐香园赏梅,因朝中老臣唠唠叨叨,已误了约好的时辰。

“-儿!”李麒一进凝霁轩便大呼小叫,全无朝中威严仪态。

小安子轻叹一口气,玄-与皇上毫无隔阂,坦诚相待,情同手足,这到底是幸,亦或不幸……?

“皇帝哥哥。”玄-蹦到李麒面前,却一直嘟着小嘴。

“怎么了?谁欺负朕的-儿了?”李麒笑着捏捏幼女敕的粉色脸蛋。

“因为-儿今天早上专门跑去为皇帝哥哥摘的梅枝被碰掉了啦!”

“哦?是谁这么大胆?朕替你教训他!”

玄-想了想,便摇摇头:“没有,是我碰着他了,本来那梅花开得娇艳无比,还挂有莹莹露珠,不是有句话叫‘春风拂槛露华浓’吗?可见带有露水的花才格外浓艳呀,可我一撞,露水没了,岂不美中不足?所以没能带回来。”

李麒笑着拍拍玄-的头:“小呆瓜,现在严冬哪来的‘春风’?还有,‘春风拂槛露华浓’说的是牡丹花!就你还能做朕的御前伴读?”

玄-吐吐舌头,调皮的伸出双臂索抱,李麒笑着抱起玄-,道:“走吧,咱们去赏梅,然后-儿再为朕找一束最漂亮的梅枝,好不好?”

“好。”愉悦的欢呼声。

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百花俘于严寒的冷酷之下时,独有那冷艳的梅花傲立于苍白天地之间,为无数文人雅士所津津乐道。只是,当它傲视其它纤弱柔女敕,在冬雪下折腰的花-儿时,又会不会为自己身为孤寂天地间唯一一片生机而深感寂寞?而它在得到如此之多的艳羡目光的同时,又有谁能体会那种高处不胜寒的冷意……?

傲梅,冷梅,孤梅,这大概就是李麒爱梅的原因吧……

只因那梅,与他太像……

“建宁二年,刘关张桃园结义,从此患难与共,致死不渝,结成生死之交,被后人奉为美谈……皇帝哥哥,那我们来个梅园结义如何?”玄-忽然道。

李麒怔了怔,笑道:“莫非-儿要与朕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不成?”

“有何不可?兄弟本来就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

玄-说的理所当然,只是李麒不信这小小孩童又怎知这誓言的份量。有福是可同享,可是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能与自己有难同当?纵是贵为天子,一旦兵临城下,军败国灭,又会有几人跟在身边陪伴着他这个亡国之君呢?有难……实难同当啊……

“就算不与朕结拜,朕还是一样疼-儿的。”

“可是,-儿好喜欢皇帝哥哥,不想跟皇帝哥哥分开。”

短短一句质朴之言,却比满朝慷慨激昂的誓言更令李麒感动。不用怀疑那言词的虚假,更不用担心有否心怀不轨、是否居心叵测,不论来日种种,此时此刻的真情真意,便已足矣。

“好吧,-儿想怎么做?”李麒微微笑着说。

玄-拉着李麒来到一棵梅树下,白玉寒梅,风递幽香,二人双双跪下。

“皇天厚土在上,我,玄-儿……”

说着,-儿看向李麒,李麒心中暗暗好笑,这一套不正是百剧院戏中的说辞吗?但还是依足戏码道:“朕……呃,我,李麒。”

然后看向玄-,玄-也看着他,两人互视了半晌,玄-才道:“后面还要说什么?”

李麒好不容易才忍住没笑出声,做出一脸迷惘的模样:“朕也不知道啊。”

“那怎么办?”玄-一脸失望。

“啊,对了,好像得找一个证人。”说着,李麒看向小安子,目光中闪出一丝狡黠。

“那让小安子哥哥做证人吧。”

“好啊,既然你这么说了,小安子,你来做我们的证人吧。”李麒笑着说。

小安子心中狐疑,不是天地为证吗?还用找证人吗?但想归想,也只能老老实实的站在二人正前方,毕竟,皇上跪在自己面前的机会,恐怕此生仅此一回哟……

“那接下来呢?”玄-瑶问。

“朕想想……好像是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兄弟对拜,然后礼成。”李麒一本正经地说。

小安子眼都瞪圆了,这、这不明摆胡说嘛!这哪是结义,根本就是拜堂啊!难怪要找证人,原是以自己为媒啊!

完了完了,玄-落套,自己也骑虎难下罗……

“是这样吗?”

玄-半信半疑,李麒却一脸无辜,很认真地回视着他,一副诚不欺汝的表情。

“那好,开始吧!”灿然一笑,梅仙也不由羞涩,令李麒一怔。

“一拜天地……”小安子哭笑不得的充当司仪。

玄-必恭必敬地拜天拜地,李麒却忽然心生罪恶。

为什么要戏弄如此认真的孩童呢?他是诚心诚意的呀……

“皇帝哥哥,你怎么不拜?不想跟我结拜吗?”言语中闪过一丝失意。

李麒心头一痛,如果此时对他说,-儿,朕是耍你,只怕更令他失望吧……

何为骑虎难下?哎……

李麒老老实实地拜了拜。

“二拜高堂……”

“高堂怎么办?都不在啊。”

李麒苦笑,敢在的话就惨了……

“那就省了吧。”

“哦……”所幸玄-没有坚持。

“兄弟对拜……”

小安子不由底气不足了,那日理万机的皇上也犹豫不决了,只有玄-仍兴致高昂。纤纤稚童面向李麒,诚诚恳恳的一拜。李麒一咬牙,拜!

呜呼哀哉,礼成矣。

“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玄-嬉笑着学着戏中绿林好汉的口气,对李麒道。

李麒啼笑皆非,罢了罢了,就当是朕特有的皇室结义吧。

“-儿,以后你称朕为皇兄即可,那你今后就是皇子了,朕本为幺子,现在有了你,你便是四皇子了!朕赐你爵位为……”

“皇上,不妥……”小安子不得不提醒道。

“有何不妥?”李麒皱眉。

“凡皇子,一旦加官进爵,便要另赐府邸,搬出皇宫……”

其实这并非重点,一则列入皇谱,必经太后点头,可太后又怎会令玄涤之子这根眼中钉并入皇室?再则,还未成年的皇子,又怎么能加官进爵?看来皇上心中有愧,拼命想补偿一下啊……

小安子心思细密,在宫中数年早已模清宫中形势,是以,对于玄-的前途,有着一层模糊的预感……当然,他自然不能说玄-为太后必除之人,只能直接挑最能动摇皇上的话讲,让玄-搬出皇宫,李麒是断然舍不得。

“那便算了,这样吧,以后你们不得再唤他为玄-公子,要唤王爷,知道吗?”

“奴才知道了。”小安子弯腰示意-

王爷,即使你尽承恩泽,独占皇宠,但在这靡秽的宫廷,不能亲政的皇上,不知你身陷危机的皇上,又该如何保你?那这荣华富贵,又有何用……?

“-王爷,还不谢恩?”李麒笑着打趣道。

忽然,玄-不怀好意的一笑,贴近李麒的耳朵,耳语些什么,然后,李麒清秀的脸上立刻泛起红晕,尽露羞愤之意,他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玄-,玄-立刻识相的跑开了。

“站住!”

小玄-一边开怀大笑着跑开,一边随手抓起地上的绒雪,迅速揉成雪团,管他什么万金之躯,尽数砸去!

“哎呀,反了!朕不教训你一下,你还得了!”

于是,十二岁的少年与七岁孩童展开了力量悬殊的雪战,并且很快分出胜负。

“救命呀!”

小安子看着皇上将玄-按倒在地,拼命往他身上掷雪,恨不得将他埋起来才解恨,不由莞尔。可以大体猜出玄-那句令皇上又羞又愤的话,大概就是:皇帝哥哥,我早知道你在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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