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宿醉的玄尚之翌日起身,脑中嗡嗡,好似万千雀儿齐声叽喳,吵得他头晕脑胀。除此之外,便是宫人看他的眼神起了明显变化,总是对他指指点点,小声窃笑。
玄尚之以为大家是在议论他小小年纪就学人买醉,不由理亏心虚,一脸尴尬。却哪知这副不好意思的模样更加“验证”了大家的揣测,令原本不着边际的传闻变得有证有据起来。
而当事人玄尚之,早将喝醉后强暴欧阳宇轩未遂一事忘得乾乾净净,半点渣没剩。
对玄尚之来说,今天不过又是枯燥乏味、陪伴皇帝的新一天,兴致缺缺。小皇帝咿咿呀呀地摆弄着七巧板,正玩得兴起,忽然小脑袋抬起,耸耸鼻子,漂亮的小脸上露出一丝甜甜的笑容,紧接着拔腿就跑了出去。
玄尚之职责所在,只得尾随其后。
为什么御前伴读的职责到我这一代会变成看小孩?
李守誉耸着他的小鼻子,东闻闻,西嗅嗅,很果断地穿行在错综复杂的回廊内,毫不犹豫。东拐西拐,终於到达了目的地。
虽然玄尚之隐隐有所感觉,但发现自己的预感成真时还是非常黑线。一个人出现在小守誉前方,而他不是欧阳宇轩又会是谁?
小守誉欢呼一声,飞快地扑向欧阳宇轩……手上的糖葫芦。
“……”
这家伙上辈子是狗啊?
玄尚之发自肺腑地钦佩起李守誉的鼻子。那绝不是凡人的鼻子,孙悟空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千锤百链也没这本事。
欧阳宇轩诱捕成功,笑得贼头鼠目,顺势抱起乐滋滋舌忝着糖葫芦的小皇帝。
小守誉只要有食物在手,马上就能进入无我状态,天地独有糖葫芦,对外界变化概不关心。至於是谁拿来的、动机何在、此刻是谁抱起他、目的是什么、会有什么后果,便不在这个全神贯注吃东西的小家伙关心范围之内了。
玄尚之虽一见欧阳宇轩便心情恶劣,但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示意尚有第三人在场,以防欧阳宇轩又突发奇想将当今圣上诱拐出宫。
欧阳宇轩一见玄尚之不由一愣,想到昨日的尴尬,不禁有些心跳不一,两耳微烫。罪魁祸首的玄尚之对此毫无所知,只知欧阳宇轩看了自己一眼后就低头不语,心情更加郁结,好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下来。
欧阳宇轩抱着李守誉磨磨蹭赠地走近玄尚之几步,目光没有看向玄尚之,却将手中的另一串糖葫芦递了过去,一语不发。
玄尚之目瞪口呆,虽然一早便见欧阳宇轩手中有另一串糖葫芦,但他没有自恋到以为那是为自己准备的。此刻蓦见欧阳宇轩将糖葫芦递予他,震惊可想而知,整个人僵在当场动弹不得。
欧阳宇轩见对方竟不伸手接,不由回头一看,正与玄尚之略显诧异的目光撞在一起。看着玄尚之张着小嘴满脸意外的模样,欧阳宇轩不合时宜地觉得眼前的少年真是说不出的可爱。
“给你的。”鼓舞性地说了一句,彻底打消了玄尚之的顾忌。
玄尚之红着脸接过糖葫芦,别别扭扭地轻轻舌忝了舌忝,却一下子甜到了心里。
虽然玄尚之一句话也没说,但他绯红的脸颊和微扬的嘴角却感染到了欧阳宇轩,知他的好心情缘於自己的小小礼物,不由心情愉悦,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二人尴尴尬尬,目光乱瞟,偶然撞在一起,便立刻火速避开,呵呵乾笑两声。啧啧,真好似情窦初开的毛头小伙。
正吃着糖葫芦的小守誉抬眼看了看红着脸偷笑的两位大人,大眼睛眨了眨,便又聚精会神地继续大吃特吃。而这个小眼线,事后自然将歪曲版告诉了金儿,又在金儿的添油加醋下变成了香艳缠绵版……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欧阳宇轩与玄尚之的微妙关系在不知不觉中改善了,但欧阳宇轩对此尚未正视,还不断告诉自己只不过“顺便”待皇上身边的人好些罢了。不过,玄尚之却对欧阳宇轩的主动示好倍感激动,心情久久不能平抚。
心中那颗小小的种子蓦然间得到充份滋润,一时间茁壮成长,生得郁郁苍苍,一发不可收拾。
不出三日,由李守誉转述、金儿起草、宫人添油加醋的香艳版便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太后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钱天川已经杀了,贵人事忙的她总管不住悠悠众口嘛。
与沉溺在小小悸动中窃喜不已的玄尚之截然相反,欧阳宇轩这几日过得郁卒不已。
宫中的蜚短流长他也有所耳闻,不禁为自己的传闻对象不是皇上而是那个伴读有些负气。但玄尚之也有可爱之处,不至於令欧阳宇轩为此郁闷到食不下咽。真正令他为之气结的,还是在钱天川一事上吃的哑巴亏。
被太后摆了一道,搭进去一个手下,照样蒙受了这场“天地奇冤”……
“应该是玄尚德的计策吧?”
在欧阳宇文听说罪魁祸首是玄尚之时,很自然地说了一句。
但这句话更令欧阳宇轩负气加负气,闷在房里半晌没动静。
也不是没怀疑过是玄尚之与太后、玄尚德合谋设计自己,但想到玄尚之的每个眼神动作,或啼笑皆非,或惹人心怜,或害羞扭捏,却看不出有丝毫的做作与虚假,真令欧阳宇轩不知道该相信自己的直觉,还是该保有对玄家的警觉心。
郁卒了一夜,翌日的清晨还是要早早上朝。殿上看到小守誉煞是可爱地晃着他的小龙靴,顿时心情大好。待一下朝,却立刻又成了霜打的茄子,继续郁卒。
“欧阳大人,皇上请大人至御花园一聚。”传旨太监嗲声嗲气地说道。
欧阳宇轩不由两眼一亮,当即兴冲冲地拔腿就走,看他一脸的亢奋,真不知道刚才那个沮丧的人是谁。
晨曦的雾气尚未褪去,馥郁芬芳的御花园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蒙胧之中,欧阳宇轩慢步桥上,隐隐之中听得水声潺潺,远方绿树清溪,传来一阵鸟语花香,真是一派安怡祥和的瑞景。
问题是,这景象怎么这么眼熟?
正当欧阳宇轩迷惘的时候,忽然远远走来一个人影,模模糊糊,但隐约可见是一少年身影。此情此景,顿令欧阳宇轩冷汗直冒,当即拔腿就跑!
见了鬼了!梦里的景象跑出来了!
一想到如果来者跟梦中相同是玄尚之,再一想到梦中极具暗示意义的动作和眼神,毫无心理准备的欧阳宇轩的本能反应只有逃跑了。
虽然很窝囊,但欧阳宇轩真的没胆量当面接受来自“少年”的真情告白……
一路闷头急奔,待欧阳宇轩注意到时,已经跑到一处死角,前方的青石假山高高屹立,山脚下一方绿土,碧草丛生。草间有一对弈台,三面环水,仅有一座独桥通向这里。欧阳宇轩误入死巷,当即傻眼。
雾中之人一路追来,欧阳宇轩退无可退,只能背抵青山,全身戒备。待来人越走越近,清秀的轮廓渐渐显现,欧阳宇轩更加欲哭无泪。来者不正是玄尚之?
玄尚之偶见一可疑人影,正欲上前查问,谁知那人转身就跑,便一路追来,哪曾想到对方会是欧阳宇轩,不由也一时怔住。
“欧阳宇轩,你为何要跑?”
玄尚之问得理所当然,但听在欧阳宇轩耳中,真是说不出的幽怨可怜。
欧阳宇轩不由理虚,对於自己逃跑的原因多少也有些不解,总之想跑就跑了,此刻面对质问更是一阵语塞。
忽然,一缕清风扬过,顿时天空下起一阵花雨,火红的花瓣漫天而落,纷纷扬扬。玄尚之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入宫数载,第一次见到风过花落的奇景,不由诧异地伸出手试图接住朵朵花瓣。
欧阳宇轩却没有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住视线,相反地,他的视线全部集中到瓣瓣红花中的少年身上。他微张小嘴,两眼满溢惊艳,笑得灿烂无邪,小手不断地在空中舞抓着,好似顽皮的小猫一般自得其乐。
扑通、扑通、扑通……
欧阳宇轩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克制住莫名加快的心跳,勉强扬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地抬头对着假山顶说道:“皇上,您就算撒再多的花瓣,造再多的气氛,假的终归是假的。”
玄尚之闻言一抬头,只见假山顶数道人影迅速躲闪,只有小皇帝还傻乎乎地露着半个小脑袋,手里抓着一把花瓣,迷惘地东张西望,不解一帮宫女太监为何集体蹲下。
玄尚之当场黑线直下三千尺。
小守誉与欧阳宇轩的目光对视了半晌,无辜地坦白了:“是金儿出的主意。”
蹲着的金儿气得直想掐死这个小东西,当即站起,你不仁我不义:“是皇上想帮玄公子和欧阳大人一把,奴婢才出的。”
“是金儿先说你们需要帮忙,朕才想的。”
“是皇上先提,奴婢才说的。”
“是金儿先讲,朕才提的。”
“反正是皇上的主意!”
“是金儿的主意!”
“皇上!”
“金儿!”
好一对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主仆。
欧阳宇轩无视头顶推卸责任的一对主仆,转而看向玄尚之,静默半晌,才缓缓说道:“这一次,你仍不知情吗?”
玄尚之一怔:“你说什么?”
“罢了……若你不是真的不知道,便是你的演技已经炉火纯青……”欧阳宇轩有些虚假的一笑:“虎兄无鼠弟,玄尚德把你教得不错。”
玄尚之渐渐明白欧阳宇轩指的是什么,脸刷一下白了,暗暗握拳,低声道:“你以为这是我的安排?我为何要这么做?”
“谁知道……朝中之事,理由有千千万万……”
那一刹那,玄尚之犹堕冰窟,眼神中闪过的悲戚与失望让欧阳宇轩有一瞬间以为他哭了。
“你说对了,是我安排的!但你放心,以后绝不会了!”
玄尚之的牙关暗暗使劲,才令自己的语调没有产生变化,尽量平静地说完这番话后,一转过身去,泪水便不听话地流了出来。
“尚之哥哥!”
李守誉见玄尚之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急忙往山下跑,一帮宫女太监慌忙围簇着小皇帝一并下山追赶玄尚之去了。
金儿见玩出了火,不由有些过意不去,便冲欧阳宇轩喊道:“你误会他了!是我们自作主张,他完全不知情,你快去道歉吧!”
欧阳宇轩的嘴角微微一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金儿见状,也只能轻叹一口气,转身去追赶小皇帝他们。
欧阳宇轩静站在原地半晌,才缓缓地喃喃道:“……这样反目……也好……”
仿佛,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
玄尚之一路飞奔回祟阳殿,胸口好似压着万钧巨石,呼吸急促粗重,有股难耐得好像随时会爆发的情绪在拼命叫嚣,玄尚之要用尽所有力气才能勉强克制住自己,指尖已经没入掌心的皮肤,两手微微颤抖着。
不日前那串糖葫芦的甜蜜与今日羞辱的反差,令玄尚之心如刀绞,满月复的不甘心酸。
“尚之哥哥……”
一个怯生生的童声响起,玄尚之一腔怒火无处宣泄,为免自己失控迁怒给小皇帝,只得背着脸不予理会。
“尚之哥哥,是朕错了,”小守誉见玄尚之不理睬他,更加着急了:“朕不该听金儿的,害你们吵架了!”
“与你无关。”玄尚之沉着嗓音说道。
“对不起嘛,尚之哥哥……”
“说了与你无关!”
一时怒气难挡,玄尚之一下子将桌上的茶壶扫向地面。谁知本应在他身后的小皇帝恰巧奔了过来,一壶滚茶顿时泼到了李守誉的身上!他惨叫一声抱着头坐倒在地上,滚烫的茶水灼烧着稚女敕的皮肤,迅速泛起了骇人的水泡。
李守誉疼得哇哇大哭,洒在地上的茶水甚至还在冒烟,可见温度之高。玄尚之呆若木鸡,小皇帝的惨相令他脑海一片空白,完全无措。金儿等人听到殿内传出哭声,慌忙冲了进来,一看到李守誉的烫伤,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倒是金儿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大叫“快宣太医!”
顿时,祟阳殿鸡飞狗跳,乱作一团。不到半刻,整个皇宫也为之沸腾,太医忙进忙出,
皇上的哭泣声渐渐沙哑,无数瓶瓶罐罐端来端去,每个人都神情慌乱。
小皇帝的烫伤面很大,而且他痛得难受,不许任何人碰,又是挣扎又是哭叫,更是令大伙乱成了一锅粥。
“太——后——驾——到——”
随着太后的凤驾来临,凌乱的崇阳殿终於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战战兢兢跪倒在地。
谁不知先帝只有皇上这一根独苗,先帝太后都将他视若珍宝,百般怜爱?皇上尚在襁褓之时,曾偶染风寒高烧不退,结果连长白山的夺魂生都不远千里急急请来,可见先帝和太后有多重视皇上。如今,竟让他们的心头肉受了这么重的伤,真得好好模模脖子和脑袋连得牢不牢了。
罪魁祸首的玄尚之整个人都呆傻住了,木然地站在一旁看着众人忙碌,深知自己这回闯下的祸,不再是被太后或金儿恶整一顿便能完事的小错。所以,当太后停在他身旁时,玄尚之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想说些什么寻得太后的原谅,却字字卡在喉间,吐不出半句。
太后静静地看了玄尚之一会儿,娴雅美丽的面容上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怒意,但也只是稍纵即逝,很快便恢复了原有的沉稳雍容,什么也没有说便进殿看望皇上了。
虽然只是短短片刻的注视,玄尚之却有种被蛇紧盯般的强烈压迫感,由骨子里透出一股寒意。头皮阵阵发麻,连大气都不敢出,汗水片刻间浸透了衣襟,牙关也在轻轻打颤。
虽然玄尚之以前从未经历过,但他的本能清晰地告诉他,那是掩不住的杀意。
太后,在那一瞬间动了杀掉我的念头吧……
对未来际遇的无奈,对自我感情的无力,那一刹那,玄尚之忽然有种厌世的感觉。活着为何如此复杂,如此累?死就死吧,至少一了百了,不用揣摩人心,不用提防恶意,倒还轻松些!
自暴自弃地放弃了侥幸的幻想,玄尚之甩去了脑中一闪而过的欧阳宇轩的残影,万念俱灰般站在人群的外围,消极地等待迎接自己的下场。
玄尚德与乔无羁也闻讯赶来,玄尚德一见玄尚之,便气愤地狠狠甩了他一巴掌。从小到大,从未被哥哥打过的玄尚之呆滞地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眼中渐渐浮现水潮,却倔强地强忍在眼眶中,说什么也不肯流下来。
玄尚德以为他仍不思悔改,更加怒不可扼,当即扬手便想再打一巴掌。
乔无羁见状慌忙拦住,连连劝说:“尚之又不是故意的,他年纪尚小,偶尔闯祸在所难免,此刻他也吓得不轻,你又何必如此?”
“他若敢是故意,我现在就清理门户!”一向面带微笑的玄尚德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脸骇人的怒容,恶狠狠地对玄尚之说道:“大家都太惯着你了!平时闯点小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放过了你,你倒好,居然敢伤害龙体!如果皇上有个三长两短,别想我和父亲为你求半分情!我会亲自押着你赶赴刑场!”
“喂喂!”乔无羁见玄尚德越说越凶,急忙笑脸对玄尚之道:“他只是吓唬吓唬你,你别怕,一会儿向太后认个错、求个饶,我和你哥哥会一起向太后求情的。”
玄尚之忍泪看向玄尚德,后者依然一脸怒容,虽然没有否定乔无羁的话,却也没有肯定。
玄尚之一时孩子心性涌起,倔着脾气哽咽道:“谁需要求情……杀就杀……我才不怕……”
玄尚德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倒硬气!好!我现在就灭了你!”
“喂喂,冷静点啊!”
乔无羁乾笑着夹在两个兄弟之间作和事佬,同样硬睥气的两兄弟犯起倔来,真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玄家两兄弟正在不服输的互瞪,忽然几名宫中侍卫大步上前,一下子抓住玄尚之。玄尚德见状顿时变了脸色,到底是骨肉相连,当即本能地伸手阻拦:“你们要做什么?”
“奉太后懿旨,将玄尚之押入天牢等候发落!”
玄尚德再顾不上与弟弟呕气,更忘了适才还恶狠狠地说绝不替他求饶,急急地向几位侍卫抱拳求情:“望几位兄台手下留情,舍弟年幼未经风浪,恳请几位多多关照一番。”
乔无羁自幼生长军营,人面广泛,当下便拉住为首的头头耳语一番。那人连连点头称是,与手下互使了一下眼色,原本粗暴的动作轻缓了许多,也没再捆绑。玄尚之呆呆地任由士兵架着,下意识地看向玄尚德。玄尚德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当即转身别过脸去。
“放心吧,你哥只是说说气话,他不保你谁还会保你?”乔无羁小声安抚道。
不论玄尚之嘴上说得多么硬气,他毕竟从小娇生惯养,对牢狱之事仅限听闻,难免有些畏惧。虽然嘴上什么也没说,但看向兄长的眼神之中已经流露出几分脆弱,不安乞怜的眼神令人心酸。
玄尚德自知太后正在气头,妄想此刻救下尚之无疑是火上浇油,这场牢狱之灾怕是免不了了。在玄尚之被众人押走后,玄尚德不敢怠慢,当即入殿探视皇上的情况。
皇上虽然脖颈和手部烫伤较为严重,所幸宫中御医医术了得,珍药更是数之不尽,留疤的可能性很小。但皇上受到的惊吓才是御医们最难攻克的难题,现在小守誉哭闹不休,不肯服药,也不肯让人碰,缩作一团躲在被子里哇哇号啕。
太后皱着眉头看着一屋子御医、宫女、太监束手无策,终於起身,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一把掀开被子,不由分说便将李守誉硬是拽下床来。
小皇帝哪想到会有人忽然对他动粗,一时茫然地被拽下床,一边哽咽着,一边泪眼婆裟地看着自己的母后。
“很疼吗?”太后冷冷地问。
小守誉怔了片刻,便又开始大哭,拼命挣扎。虽然李守誉的这只手并没有被烫伤,但太后手上暗中使劲,还是疼得小守誉连连惨叫,却怎么也挣不开太后的手。
“若你哭叫就能不疼,你尽管哭吧。”
太后说着,用上了更大的力道,皇上的小手已经被她捏得快失去知觉,急得小皇帝撒泼捶打起来。
众人看得一身冷汗,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太后,这二人对着干,全朝廷都跟着提心吊胆。
小守誉哭得越凶,太后便越用力,直到小守誉哭得快没力气而渐渐降低声音时,太后才缓缓松了力道。李守誉倒也聪明,立刻明白过来,当即止住了哭声。
太后这才满意的一笑,松开了手。
她徐徐蹲来,爱怜地抚抚小守誉的脸颊,擦去了他脸上的泪水:“你是皇帝,是宗元国的权威,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这个国家,所以,任何怯懦示弱的言行都不可以出现在你身上。哭,是凡人的特权,但绝不是你的。”
小守誉用力擦擦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晶莹的水珠,嘟着小嘴有点委屈:“可朕经常哭嘛……”
大有“干嘛现在才找我麻烦”的意思。
“你的那些干号假哭,只要别把脸丢到邻国去,哀家才懒得理你。”太后语峰一转,口吻变得凛冽起来:“但是,你一旦流露出半分身为皇帝不应有的胆怯和懦弱,不论是宫里宫外,对着下人还是敌人,哀家都绝不姑息!”
小守誉似懂非懂,但慑於太后的威仪,还是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太后萧敏,与宗元历史上极负盛名的王怜卓皇后并称“双后”,以其辅佐夫君廉德帝李惊鸿实施变革、教导出明君正德帝李守誉而闻名於世、流芳千古。她确实有着教导出一代名君的手腕和城府,只是……虽然李守誉也真的名垂青史,可萧敏对於这个儿子的教育成果却总是闭口不谈,这其中缘由实在耐人寻味。
而在百年以后,宗元野史对於李守誉的评价与正史大相迳庭,将他的伟岸政绩一一归功於各大朝臣官员,对他本人的描述更是荒诞离奇,令人咋舌。有史学家嗤之以鼻,对此反驳:若李守誉真是空有其表、徒有其名,为何赫赫有名的几大名臣玄尚德、武青肃、乔无羁、李守贤等人无一谋反?这些人各个有着惊世之才,却肯屈居李守誉之下,若说李守誉毫无本事,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对此,野史也有批注,多少带有几分不可思议的自嘲:李守誉,真乃天生皇命也。
而这些,此刻的太后还不知道,所以,她还在努力地试图将李守誉教导成货真价实的千古一帝。
“可是……朕好疼啊……”小守誉依然委屈,明明很疼却不许哭,好过分哦。
太后的脸上浮起一丝略显残忍的微笑:“那皇上想不想不再痛呢?”
小守誉用力地点点头,但马上又摇摇头:“朕不要喝药!好苦哦!”
“放心,这个法子一点都不苦。”
太后握着李守誉的手,冷声下令道:“将玄尚之押到前殿。”
玄尚德闻言一惊,正欲开口,太后已经看向他这一方,面无表情地淡淡说道:“玄爱卿和乔爱卿便不必跟随了。”
其意再明显不过,便是不容他们二人插手。换言之,太后这次是铁了心要治玄尚之。
玄尚德深知太后此次是真的动了怒,只得硬着头皮乞求道:“还望太后留下尚之一命……”
已不敢奢望原谅,只求太后大发慈悲饶玄尚之不死。
太后并没有回答,而是牵着一脸迷惘的李守誉走了出去。